《昆古尼爾》卷三 家園

第七十六章 燃點

卷三 家園

第七十六章 燃點

主要當事人一直在呆老婆身邊,請來的軍醫診斷完畢,攤手道:「頭部受了震蕩,其他基本是擦傷,謹慎起見再多觀察一天吧。目前狀態穩定,不幸中的萬幸。不過病人體溫偏高,心率也不對勁……」
難得跟蓋瑞小姐分開,汪汪正守著門口,朝公園附近張望。循著它目光看去,傑羅姆·森特沒乘馬車,一路步行走到飲水池邊上;兩名跟蹤者與他相距十來步,滿不在乎地交頭接耳,顯然對盯梢任務不夠熱心。習慣收集重要人物的特徵嗜好,狄米崔搜索枯腸,記得這二人也是師徒倆,除此之外想不起其他線索。姓名未知,乾的又是苦差事,定是閑雜人等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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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個壞消息:好日子就快到頭。「殺手鐧」本來分成三份,保管在羅森、科瑞恩以及庫芬的高智種王室手中,使用起來缺一不可。不過據傳說,庫芬王室二十年前搞丟了關鍵那塊,表面上若無其事,背後早尿了褲子。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禍臨頭的消息傳來傳去,惡魔終究得到點風聲,今天這場亂不過是前戲,好玩的還在後頭!事情雖止於猜測,惡魔的膽量卻越來越大,拔掉協會這顆眼中釘竟沒人收拾他們……呵呵,看來一直賒賬不是辦法,還債的時候到啦!
思量一會兒,傑羅姆慢慢起身,沖對方行個莊嚴軍禮,「一路走好,長官。」
剛上來,二組指揮幸虧沒下格殺令,傑羅姆才背轉斧頭當鈍器使用。背面破風降低武器的揮舞速度,傑羅姆也低估了敵人的水平,若非朱利安及時相助,這會兒他已然負傷,勝負還得五五分。
公平地說,陽光世界很早就沒落了。這裏資源匱乏,技術簡陋,不具備起碼的良心,現在享受的「文明」成果大多來自地表以下。雖然惡魔的領地人煙稀少,條件嚴酷,但他們有礦脈和機器,保存了數以萬計的珍貴資料,內容無所不包:時代變遷,王國興衰,機械奧秘,生物化學……舊文明崩潰時,高智種重建地表世界的外殼,派最初一批惡魔進駐地下,奴役那裡的活物,向上提供工業品和重要資源。長期不見天日,惡魔變得桀驁不馴,急著爭取自身權益。於是病毒四散,撲殺大量生靈,也埋下了對抗的禍根。
「餓死了!今天有沒人煮飯?」蓋瑞小姐從樓上探頭出來。狄米崔借口去廚房尋糕點充饑,傑羅姆只好跟Y先生接著聊。不到五分鐘,樓下四位啃著薑餅,倆學徒站在窗邊,導師們則靠近壁爐,停止談話后大家都顯得心不在焉。
使勁扳動門閂,維維安率先出去找人拚命,女保鏢緊隨其後,看樣子準備拉幾個墊背的。望一眼昏迷的女主人,狄米崔踹開儲藏食品的小隔間,把非戰鬥人員全塞進去,再用任何能找到的東西堵住門縫。此時鎂鋁球燃燒、咒語念誦聲和法杖啟動的爆響接連不斷,地窖出口如夏夜焰火般閃爍一陣,兩名術士頑抗半分鐘,然後便歸於沉寂。
「斧頭!快!!!」沒空取短劍,他沖狄米崔大喝一句。自從邪教徒炸死倆巡官,森特家的宅院經過了小堡壘般的改造,還特意掛一柄伐木斧,以備火災時破門之用。誰能料到,第一次派用場竟是這樣?
不等付諸實行,黏糊糊的傢伙自己哆嗦起來。分隔兩節身軀的「腰部」顫顫巍巍咕嚕作響,讓眾人的心提到嗓子眼,跟著咽一口唾沫。只見銀灰色物質與油液完成混合,立碼硬化膨脹、表面粘膜吃重破裂、內容物墜地時竟發出「咣鐺」一聲……
不像在諷刺揶揄,那二位互相看看,做導師的還真大方,點頭同意了,不多久便跟主人攀談起來。狄米崔端茶遞水,年輕學徒也放鬆了警惕,二對二的談話進展格外順利。簡單地套問幾句,學徒自稱新進菜鳥,出身軍旅世家,因為導師大大咧咧、進了監視對象的門,他現在一頭霧水,全搞不清狀況。
阻隔退路,打斷施法,破解防禦,削弱戰力。這輪圍攻像教科書一樣精準。二組指揮心往下直沉:目標結結實實地消受下來,要麼是腦筋秀逗,要麼其中有詐!將欲出手的「游電術」隱忍不發,從腰包拿一隻「霧燈籠」(比手掌略小的不規則圓球,內含壓縮空氣、雲母微粒及少量熒光物質,破裂時造成大面積塵降,有效識破隱形),以防中了光學幻象的圈套。
「地下室!」簡短吩咐著,男主人消失在儲物間門口。急匆匆,亂糟糟,狄米崔勉力推著其他人魚貫而入,點點人頭,總算到齊了。地窖為混凝土澆築,大門一閉,想進來難度極高。危險暫時被關在門外,點亮氣燈,傑羅姆檢查妻子的瞳孔心率,暫時沒發現內出血徵兆,人還挺完整,不知是否存在腦震蕩……確保傷員呼吸順暢,醫生到來前再不敢挪動她。
「婦人之仁。」朱利安搖搖頭,「杜松對你的評語絲毫沒錯。」
法師少有粗壯之輩,可再怎麼說跟小孩較勁也丟臉到家。面對恐怖聲浪與沒用的手下,指揮官心煩意亂,惱火道:「蠢貨!飯桶!」他大步上前,親自握住門把手——效果立竿見影。
有自己人從旁撐腰,平時膽小的汪汪突然呲牙咧嘴,猛衝上去大聲吠叫,把盯梢的嚇了一跳。森特先生像才發現一對跟屁蟲,偏過頭冷眼旁觀。本想有所表示,可導師不發話,狄米崔只好裝沒看見,剩下兩人進退不得,被搞得十分尷尬。
格魯普面色冷峻,堅持要給弗格森嘗嘗厲害。窗帘撥開一線,傑羅姆眼望夜幕下點點星火,反倒沉住了氣。「再等等。」
心裏有個聲音提醒道:這把「鑰匙」不亞於淬毒利刃,傷人至深,絕無寬恕,你不也飽嘗滋味嗎?狄米崔彎著腰,被事實狠擊了一下。哪怕一瞬間,確信自己跟父親同樣冷酷也超出他的承受能力。父子倆的形象似乎合而為一,那面目十足可憎,讓他全然不敢直視。
除了傷員,其他人聞言聚攏過來。無聲無息的,天花板氣孔邊擠進個怪東西:軀體分兩節,外層包裹著半透明粘液,上面一節裝滿銀灰色物質,下面一節彷彿飽含油脂,被一根細絲吊著,流過金屬罩網的孔眼。怪物尖端衝下,還扭動了兩次,明顯對光源(熱源?)有反應,燈光一照簡直像吹玻璃工人未完成的作品。都知道非常時刻來者不善,維維安皺著眉,強忍噁心道:「閃開,看我把它烤了!」
活人匆匆走避,誰也不敢接近迸發白熾光的熱源,幾秒過去,地下室一多半陷入煙幕中。眾人:「啊啊,嗆死了……混蛋!跟他們拼了!……趕緊把傷員抬走……嗚汪汪汪!!!」總之亂成一團。
四周全是煙,狄米崔眼淚蒙蒙,可視距離接近於零。背靠小隔間的木門,前有追兵,后無退路,他咳嗽著預熱「破魔之戒」。假如敵人按兵不動,或直接釋放遠距法術,僅有的一次機會也煙消雲散……不過擔憂並無必要。左前方煙幕一分,冰冷五指按住額頭,「癱瘓術」麻痹了他。沒留下丁點反應時間,只見霍格人鎖孔似的黃眼珠,狄米崔慢慢歪倒在地。
「現在外頭十分危險,別輕舉妄動才好。」右手尾指疼得厲害,狄米崔勉強勸阻道。
至於他自己,第一反應是「完了」。
不知出於何種考慮,男主人破開臉頰的堅冰,笑笑說:「請進來喝杯下午茶。這幾天你們辛苦了。」
傑羅姆沉默。自己的問題跟世界末日相比可以忽略不計。不過,這樣的混賬世界有必要存在嗎?弗格森最後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世間真理唯有一條——人人為己。你身在其位,能決定好些人的生死,工作雖然棘手,沒準可以辦幾件好事。」
Y先生唏噓不已,傑羅姆只好岔開話題,試探地問:「養老金不必擔心吧?聽人說,老狐狸近來跟法眼廳頻繁接觸,等事情定下,沒準大家跟他一道過去,反正是為國效力……」
遺傳正發揮作用,年輕人不安地猜測,父親血液里無情無義的因子已精確傳遞給下一代。說謊比想象中容易,背叛也未造成多大困擾,內疚感的匱乏連自己都暗暗吃驚。至於不久前丟進監牢的同窗,除了若干自得與后怕,整件事被拋諸腦後,彷彿再無追憶的價值。
「還有一組人,他們應該就在……」說到這,森特家宅院里傳出小女孩的尖叫,傑羅姆一聽,整張臉都變了顏色。
「等他們先發制人?時間對咱們可不寬裕。」術士長不以為然。傑羅姆惜字如金,不知腦袋轉的什麼念頭,兩眼緊盯住封鎖街口的路障。嘀嗒聲中掛鐘連敲七下,對峙也進入疲軟期,大夥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一名信差踩著整點出現在路障那頭,手中公函的信封十分醒目,徑直走進對方盤踞的民房。再過一會兒,有人舉一面牌子出來,「談判」這個詞被紅顏料重重塗抹,顯得格外肅殺。
「回來了。」沒頭沒尾說一句,狄米崔朝窗外指指,傑羅姆已聽見自家的馬車響。女主人業務繁忙,到現在才肯回家,森特先生心中慶幸:她要早半小時回來,就得留這傢伙吃晚飯,那才倒霉呢!
狄米崔·愛恩斯特里意識到他所具備的重大優勢——企圖心和不擇手段的本能——前者提供動機,後者化設想為現實。具備這兩點,等於把鑰匙交給竊賊,緊閉的門扉將一一向他敞開,只待時機成熟,沒什麼是他不能做、做不到的……想著想著,母親白堊色、矇著死蔭的面孔浮上心頭,激起一陣強烈的愧疚。
五分鐘以前。
既便如此,無論技巧還是體能,這些年都有長足進展——傑羅姆怒吼,進步衝刺,上勾拳差點掀翻對方下巴。一擊得手立時滿場遊走,助跑跳躍、肘擊膝撞,恐怖的動量潮水般湧來……老狐狸節節敗退,再無反擊餘力,只得龜縮防守。瞅准機會肩扛硬撞,一下瓦解了對方的抵抗,弗格森跌坐在地,手撫痛處說不出話來。
「沒,來得正好。」傑羅姆抹掉汗珠,「待會兒弗格森到了,我需要全部支援。」
地窖沒能攔住對方,短短百十秒,裏面幾位一一就擒。拿廣口瓶罩住催淚彈,抽氣終止燃燒,再一通靜電火花亂竄,煙幕也隨之消散,霍格人完成任務后、其他組員才進來打掃戰場。不去協助倒霉的二組,反避重就輕,捕捉人質作談判籌碼,他們可說策略得當。指揮官簡短下令,自有人拖走俘虜,拉扯小隔間的木門……不料門從裡頭被死命拽住,小女孩的金嗓子把他們嚇了一跳。
狄米崔摘下斧頭給他,森特先生已完成「高等加速術」,卷著風旋衝出前門。像個瘋狂的盜伐者,斧刃上下翻飛連成一線,迅速在殘留車體的腹部開一道新門……明知幫不上忙,狄米崔嘴唇蒼白,著魔似的盯著看;等傑羅姆從殘骸中抱出個人來,他才感覺右手尾指鑽心劇痛——本來不擅長拳頭架,剛剛一擊把自己的骨節都搗裂了。
「還沒有。」
「新的開始。」傑羅姆望著他,黑色瞳仁深不見底。「明天官署見。」擦肩而過,他忽然停住腳步,輕鬆地說,「授銜儀式很繁瑣,為國效力,吃完早飯再去也不遲。」
朱利安冷淡地說:「我聽見爆炸,瞧見火和煙,還有三個街區的居民跟我一樣。比消防隊早來了一步,你有意見?」
「你從哪冒出來的?」
背後襲擊勢大力沉,弗格森悶哼出聲,不僅沒有退縮,反而彈簧般扭頭、回敬一記肘撞。傑羅姆前俯身,對方右臂揮空,重心失準的瞬間腹側再度中招,又發出「撲」一聲悶響。形勢雖被動,弗格森紋絲不亂,做順時針短線擺動,爭取正面迎敵。只見兩人腳下畫弧,傑羅姆不住糾纏側翼,弗格森則連續出拳騷擾,打亂他的進攻步伐。
對向旋轉時一次成功急退,老狐狸終於從纏鬥中脫身,極穩健地展開反擊。為把握對手套路,面頰連中三記正拳,他都不眨眼地消受下來。佔了身高臂長的優勢,一摸清傑羅姆進攻意圖、即刻還以顏色:直拳夾帶旋勁,末端發力全指向斜下,大開步雨點似的猛擊讓傑羅姆彷彿回到軍隊的訓練場、面對一個噩夢般的教官。臉上開花,眼冒金星,汗流浹背,貼身肉搏快將周身骨節震散。弗格森逐漸加力,錘在身上的擺拳不亞於打夯巨石。
手下人沒他這麼老練,齊射后相繼陷入施法間隔。在這最脆弱的一瞬,房間西北角狂風驟起、三名組員稻草人似的給「颳倒」在地!二組指揮立即明白、門口假目標是「誤導術」的產物,沒準對方早潛進來等待時機。「霧燈籠」向上猛擲,大團閃光微塵自天花板炸開,填滿了所有開放空間。雲母粉末附著在肢體表面,勾勒出偷襲者的輪廓——此時八個中躺下了六個,閃光利斧在讀心者額角稍作停頓,「噗」的划個半弧——然後,第二小組僅剩下指揮官一人。
「聯絡完畢,他們在路上。」話音彷彿透著一絲狹促,讀心者語調平平,眼睛像對玻璃球,表情跟往常同樣詭秘。
「這樣想對我沒益處。揍你容易,拿他可沒辦法。」
「退後十年……准揍得你……屁滾尿流。」「我也很榮幸同你交手,老傢伙。」呲牙咧嘴,兩人的臉上的笑簡直十足受罪。
怒火攻心帶來的狠勁正在消退,狄米崔猶豫著說:「或者該留點餘地?萬一是誤射……」
不待Y多做抵抗,「震懾律令」已定住了他。傑羅姆一個箭步衝到窗口,所有猜測全變成現實——馬車像個半燒焦的破箱子側翻在地,不遠處的民居一扇窗大開,屋裡應該盛滿了來盯梢的混賬。
「還有什麼我應當知道的?」
雙方都竭力呼吸著,疼痛開始佔據腎上腺素退卻后的機體,傑羅姆估計下周務必得拜訪牙醫,拳頭架千萬別再嘗試了!
不好意思跟著笑,傑羅姆低頭直咳嗽。對方的幽默感令他難以招架,連老實學徒都替導師臉紅。
「……沒。」傑羅姆僵硬地回答。末了想起應該謝謝人家,遂反問一句,「你呢?」
「啊啊啊——」門外響起高頻尖叫。推開前門,蓋瑞小姐衣角飄飛,呼呼聲中一掠而過,隨後是維維安和她的保鏢。三人頂著高帽子,提包盛滿節日用的蜂蠟、焰火和硬紙板,嘰嘰喳喳走進客廳。
半晌過去,弗格森突然道:「看樣子,愛德華是等不及了。」
嘗試幾次卻紋絲不動,開門那位紅著臉小聲嘟噥,「咦,力氣不小!吃什麼長大的?!」
「結束了?」
來不及變換表情,狄米崔悶在原地沒動彈,見她們步履輕鬆、笑盈盈地過去,忽然有種置身遠處的錯覺。轉念一想,離家千里,過著不熟悉的節日,事實也的確如此。體會一會兒酸澀心情,傍晚的涼風把房門撥開一線,他拿眼尾瞧見、外頭有條蓬鬆的尾巴不住搖晃。
說完這話,人影一閃便消失無蹤。
二組指揮不慌不忙。手下組員為他爭取到足夠時間,「崩解長槍」如箭在弦。再怎麼強橫,你終究是血肉之軀,這下看你往哪逃!……誰料到事有不諧,口鼻周圍突然產生短暫真空,一口氣沒喘上來,咒語也在關鍵之處夭折。心中的懊喪無法描摹,眼看斧頭揚起長溜螺旋微塵、打著卷沖自己襲來,他兩眼一閉,不甘地躺下了。
活潑金屬接觸空氣,劇烈的氧化反應轉瞬造出個小火球來,裡頭包裹的揮發性氣體化成陣陣白煙,味道可比洋蔥刺激許多——小怪物原來是顆催淚彈,可惜這會兒醒悟於事無補。
臉色比純棉織物還要蒼白,不言不動,傑羅姆·森特立在原地亮相整三秒,比磨快的斧子更叫人膽寒。開門的新丁兩腿發軟,再挪不動地方,二組指揮強作鎮定,「冷靜」這個詞才講一記開口音、對方已發動了突襲——傑羅姆目光一聚,正對他的新手應聲跌倒,看不出中的什麼法術。
※※※
對方主動找上門來,二組指揮腦子卡殼,斷斷續續地下令道:「活見鬼了!……武器準備,保持戒備,沒我命令不準亂動!」心想能談判最好,真把當事人宰了,反而不易收拾……忙不迭補充一句,「『蛛網術』待擊,盡量活捉——」話音未落,目標移動至監視哨前門,蹩進了視線的死角。五柄法杖齊齊對準門口。指揮官一撇嘴,組裡的新手只好戰戰兢兢、上前拉開門閂。
四個倒下一個,Y先生動作不慢,眨眼施展「鋼盾術」防禦自身。傑羅姆對此心知肚明:協會訓練的施法者,遭遇突襲時往往拿「鋼盾術」作首選防禦,提高對武器、箭只和「魔法飛彈」的迴避率。經無數次磨練,如此動作不經大腦,成了徹底的反射行為。
最初的焦躁稍一平息,另一種情緒就佔了上風,「我出去一趟,」男主人冷靜得嚇死人,「你知道怎麼截斷『電傳送』。通風管的金屬接地會攔住他們。」
這時蓋瑞小姐突然說:「嘿!別出聲,風口爬進來個小怪物!」
「啊——!」
心說這就對了,家裡急缺正常人,深究起來徒增困擾。傑羅姆放下懸著的心,抽空去關照其他傷員。所幸兩邊均未出現危重傷患,開頭雖兇險,過程中雙方都保持了相當的克制,才沒演變成棘手死局。倘若分寸把握不當,眼下早沒法收拾,想起來不禁捏把冷汗。
朱利安拍拍長袍上的灰,「最好先跟我講明白來由,還糊塗著呢。這裏活兒都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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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嘛,本小姐怕過誰來!乾等著空氣不夠喘怎麼辦……」
加快呼吸給血液充氧,傑羅姆遲疑地望著對面——危機關頭,朱利安·索爾適時出現,壞了指揮官的好事。
惱火中抬起頭,火光映照下殘破的景象躍入眼帘,那傢伙徑直穿越火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尖領襯衫一片白,外罩件淺灰呢馬甲,懷錶系鏈跟銅袖扣擦得錚亮……手裡若沒有四尺長的斧頭,森特先生像極了剛赴宴歸來,脫下禮服外套、準備調一杯加冰馬丁尼。
「天吶!到底怎麼回事?!我還以為……」樓上下來的維維安驚叫著,她的保鏢取法杖在手,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家裡的活物們聞風趕到,場面剛開始混亂,傑羅姆便折了回來,懷裡莎樂美全無知覺,打眼望去倒沒有顯著外傷。
推開房門,術士長格魯普大步跨進來,傑羅姆·森特無疑是最後贏家。桌上攤開法力用盡的「解離術」捲軸,屋裡一片狼藉,地面只餘一堆灰燼——除去水分,構成人體的基本元素都在這了。
一縷殘陽被鐵窗格切成細線,狄米崔·愛恩斯特里坐在門邊,眼望狹長的光帶出神。果凍似的夕曬比他活躍得多,悄悄挪動了三指寬,就快爬到短筒靴靴腰上。自從踏入羅森的領土,他再沒用過自己的全名,奇怪的是,生活發生劇烈變動,內心對父姓的厭惡也沉澱分層,變得模稜兩可,不像當初那樣錐心刺骨了。
屋裡七八個人啞口無言,那眼神一致在問——不是吧!?
過不多久,屋主急如星火地趕到,發覺訪客們躺了一地,蓋瑞小姐坐在兩米多高的機器肩膀上,指揮他轉移傷者到客廳。「管理員」公式化地打著招呼,「好久不見。吃過晚飯沒?」
別相信任何大道理。正義,榮譽,公正,純屬放屁!告訴你,單憑武力鎮壓惡魔是瞎胡扯,協會的力量從來不足以辦到……事實上,沒人能。之所以今天還維持著表面的「均勢」,因為存在一記殺手鐧——某種「靶向病毒」——他們是這麼稱呼。潛伏期短,傳染力強,高致病性,死亡率超過八成,能迅速殺滅所有純種,外加大半混血種。這玩意兒歷史悠久,是對付惡魔的最後手段……種族清洗?沒錯。
談判破裂,眾人大嘩。不等接到直接命令,五柄法杖瞬息齊射:「蛛網術」彈出大量粘液牽制目標,「法術刺穿」破解可能的防禦手段,魔法飛彈接連命中,同時「弱能術」、「詛咒術」齊出,最大限度降低目標作戰效能,攻擊方向上眨眼亂成一團。
以下是弗格森的陳述:
相比之下,弗格森穿著隨意,收拾得利落乾淨,腦袋剃成新入伍的樣式,似乎來之前刻意休整過。一個咄咄逼人,一個姿態詭秘,這場談判怎麼看也難和平收場。地點設在街角一間空屋,術士們和老狐狸的下屬隔遠相望,給二人留出足夠空間。把門一關,傢具僅有簡陋桌椅,窗口都釘著木板,是個動武的好地方。
「不再是了。」摘下「破魔之戒」給他,傑羅姆一字一頓地交代,「這東西你用有一定風險。萬不得已,擊斃任何敢靠近的雜種。」
「砰!」厚門板和指揮官凌空飛行,撞到對面牆體,盪起一圈灰泥碎屑。再看洞開的食品間,一道流動的「膜」無中生有,中央平面探出一具黝黑烏亮、難以捉摸的裝置——液壓泵,銅絞線,伺服馬達,高強度陶瓷胄甲。別說普通組員,連腦袋裝著資料庫的霍格人也沒回過神來。兩百公斤的機械臂先朝左一揮,再朝右一揮,屋裡頓時安靜許多。剩下的人勉強還在喘氣,更高級的機能暫時就別指望了。
沒人樂意當一輩子苦工,地上地下的角力曠日持久,合作,妥協,更多還是戰爭,慘烈程度難以想象。直到最近,事情仍然老一套:地表提供奴隸給惡魔使喚取樂,地下輸出的貴金屬和半成品充塞市場,推動商業貿易。惡魔需要奴隸進行廣泛雜交,產下各式變種,為了有天能擺脫病毒的威脅……我們則需要其他一切。「上下流通」成了最大的壟斷行當,地表諸國圍繞利益分配你爭我奪,各類團體層層分肥,我們的經濟建立在掠奪,人口買賣和欺詐的基礎上。
「無知是福,不打擊你了。」弗格森微笑道,「來,動手吧!」
氣燈燈光將眾人的影子撇向地下室一角。灰泥牆在亮光中纖毫畢現,結網的蜘蛛也暫停工作,期期艾艾地蟄伏起來。一道高挑身影正來回踱步,不時支著耳朵傾聽片刻,看模樣坐立難安。「這麼久沒動靜,不是掛了吧?」維維安搓著手說,「我瞧瞧去,沒準能幫上忙。」
話沒聽完,Y像台突然停擺的座鐘,右手平伸、做個割脖子的動作。他極不屑地表示、再怎麼落魄,回家從商也比當密探強。加入法眼廳可不划算!除非壞事做盡混不下去,誰願過朝不保夕的日子?末了還講個笑話加強自己的觀點。據說,密探平時化妝蒙面,互以代號相稱,為防止同伴知悉自己真名實姓,這群歹人甚至常變化身高胖瘦,熟人亦難分真偽,造成很多誤會和麻煩。因此,密探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想確定某人並非冒充,非一起小便不可——兔崽子們唯一固定的部分只剩下小弟弟啦!嘿嘿嘿嘿……
「你老婆還好吧?」「安然無恙。」「喝點什麼?好像只有清水。」「一杯水,謝謝。」弗格森倒一杯清水,傑羅姆無聲揮拳,狠抽在他右後腰凹陷處,打得對方一個趔趄。水杯跌成滿地碎玻璃片。
不必親眼目睹,傑羅姆霎時明白過來,聽爆炸範圍和效果,他立即想起標準「火球法杖」一次點射造成的慘況。耳濡目染千百次,這場面還歷歷在目,加上狄米崔出手傷人,更說明自己猜得沒錯……
知道惹了大麻煩,現在看誰都不順眼,他沒好氣地悶哼一聲。兩手支起上身,埋頭掃視附近街區的建築圖紙,二組指揮心裏小聲嘀咕、不知過會兒怎麼向上頭交代?「長官,呃,你最好抽空看看……」
手心冒汗,臉上密布陰霾,二組指揮不斷詛咒這該死的任務。從頭至尾,整件事他媽的遜透了!望著對面街上燃燒的車輛,現在悔之已晚,必須先控制局面,等上司到達再解決這爛攤子。
「嗚——汪汪汪!」
從歌羅梅趕來,鐵罐子幫森特先生一個大忙,家裡的安全不必擔憂,他總算喘口長氣,補充點糖類燃料。事發十五分鐘,治安廳巡官將這條街圍個水泄不通,因為牽扯麵太廣,除普通市民被疏散外,警察沒有進一步動作,擺明打算置身事外。弗格森親帥三組人姍姍來遲,幾乎同一時間、格魯普術士長也氣勢洶洶前來助陣。以街道為限,雙方劍拔弩張,尚未彼此照會,事件結果在「談判妥協」與「暴力火併」間左右搖擺。
——他們才不在乎,婊子養的!這幫變態天天盼著出事!
「小卒的悲哀,哼。」弗格森冷笑,「不論對錯,有進無退。別忘了,他能叫你頂替我,也能找人取代你。明哲保身,謹言慎行,你還年輕,還有大把翻盤的機會……好了,交接時間到。」他撿一張三隻腳的椅子坐下,「你聽了會很不高興,可我必須得說。」
回答如此老實,狄米崔只好將注意轉向另一頭,傑羅姆這邊真問出些內情:導師Y先生對任務分配怨言很重,監視活動根本是做戲,報告沒人看,拉出兩組人來瞎折騰;不光伙食差,徵用民居的屋主天天找茬,逼他們輪流刷馬桶,待遇跟流放犯差不多。眼珠子繞圈,Y羡慕地說你們家房子挺像樣啊!還養了對孔雀?這氣派!行動組的薪酬高,我們這種文員、當初在協會幹活受氣,現在連退休金都沒著落……地產不景氣,下月該繳稅了,簡直入不敷出……
念頭沒轉完,只見戶外紅光一閃,悶雷似的氣浪激得玻璃亂顫,馬匹嘶鳴聲、加上板條箱破裂似的脆響接踵而至。兩個學徒離窗口最近,狄米崔瞬時渾身巨震,另一個驚駭地轉頭朝向Y先生,嘴張成O形卻說不出話……不足半秒,狄米崔發狂力扭身揮拳,正抽在老實學徒左耳附近,緊捏的手掌甚至發出「嘎嘣」一聲輕響——無保留的打擊全出於憤恨,直接把人貫倒在地、即刻昏死過去!
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傑羅姆堅持獨自同弗格森會面。短劍打磨鋒快,破例為左臂套上精鋼護腕,紮緊鞣革背心的每條束帶,換一雙合腳的舊軍靴……完全一副披掛上陣的架勢。「友好磋商,」森特先生如是說,「這裏沒有個人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