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四 將軍的陰謀

第九十四章 重建

卷四 將軍的陰謀

第九十四章 重建

從歌羅梅離開那會兒,「廣識者」艾文好心「贈」給他一隻靈魂之球,還說這玩意是「情感與衝動的容器,假如裝載足夠的個人體驗,靈魂就會被球體俘獲」(見第四十九章《果核》)。像故事書里所說的,同魔鬼做完交易,付出靈魂也是順理成章吧?以前身在首都,有另一位魔頭「C女士」罩著,靈魂之球一直保持蟄伏狀態,他還奇怪這破玩意怎麼名不副實。如今離開了C的地盤,馬上要面對延期支付造成的利息。更可氣的是,似乎沒什麼手段能挽留摸不著看不見的靈魂。
雖然匪徒元氣大傷,城堡內的亂斗遠未結束。許多守衛連續斬殺數人,才發覺死者中也包括自己的戰友,這時再談敵我之分已經毫無意義……更別提那些只想亂中取利的卑鄙之徒,正忙於四處點火,所作所為跟「火柴幫」毫無區別。伸手接住一柄投向自己的標槍,傑羅姆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計算過腦子裡剩下的「定身術」,想同時壓制這麼多瘋漢已超出法術效力的極限。
傑羅姆點頭稱是,「總算聽到個好消息。這樣一來,暫時不必弔死我的前任了。就把他擺到來年春天,做為表達我決心的裝飾品吧!不過,姿勢看來挺叫人泄氣。」
「審到床上去的那種美?剛戒了。公證人的事——」
「這我懂,你犯不著沖我說兩遍。」朱利安·索爾清清楚楚地回答,「我沒把他們賣了,也沒有放個『死亡術』、往田裡一推了事。實際上,我把這批『材料』交給一位熟人,他專門接收罪犯和危險分子到他的農場工作,不論何種窮凶極惡之徒,到他手裡馬上會變成老實的悶蛋。至於怎麼乾的,我可沒義務過問。」
無須傑羅姆示意,狄米崔反應很快,一道「驟風術」貼地橫掃。火頭伴隨漫卷的風沙被吹上半空,燃燒的柴枝被碾成碎屑飄落下來。見此情景,人群不由得散開幾步,雖說個個臉現怒容,發作之前也得衡量一下顯而易見的風險。
對朱利安的表態嗤之以鼻,森特先生連連擺手,眼光集中到狄米崔身上。學徒表情苦悶,卻沒有改變立場的意思,傑羅姆不禁冷笑起來:「好,好!那就談現實問題……像咱們這種無錢無權、又沒人脈的外來者,沒幾個籌碼攥在手裡,第一輪就會被人淘汰出局。我沒打算依附他人,充當受雇的打手,扯線木偶的日子多過一天都叫人反胃!既然決定重頭來過,我不會再為誰誰的一句話取人性命,或者做些違心的骯髒勾當。好機會就在眼前——先有土地,再有糧食,等安定下來或許能找機會幹點小買賣。冬天眨眼就到,雖然地方不太理想,可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找塊立足之地,總比冒著寒風寄人籬下強。」
目送鋥亮的刀鋒飛過十多尺,最後撞在石磚壁上,影子始終紋絲不動;只見他平定一下呼吸,右手前指默念一個單字,「死亡律令」瞬間抽空了對方的生命力。
咒語吟唱聲響起,傑羅姆循聲望去。朱利安·索爾居高臨下,連續將兩道「加速術」丟進了人群。這下子火上澆油,亂成一鍋粥的眾人簡直像熱油鍋里的炸豆子,動作快到連成一片。不少人狂揮鐵鎚的同時韌帶撕裂,給自己留下難忘的教訓,有的一頭撞在牆壁上昏暈過去,下面只好聽天由命。正在縱火的幾位突然發現自己跑起來比兔子還快,感覺竟然挺不賴……於是慘叫中偏響起零星的笑聲,傑羅姆已經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形容這種極端狀態。
狄米崔趕忙補充道:「用不了一分鐘,這幫人馬上會陷入虛脫狀態,處置起來容易許多。要不然,放任大批殺人犯竄入鄉間,造成的危害只會更嚴重。」
「咕嚕」聲持續了十來秒,然後才把徹骨的寒意輸送下去。最後一口水沿脊柱一路下行,他感覺自己像吞下了一品脫水銀,又像一根掛在屋檐的冰柱,正小頭衝下、朝石頭地面飛墜……靜悄悄凝固了半分鐘,傑羅姆強迫自己重新坐好,點火取暖的念頭油然而生。
「呸!」沒來得及講話,已經有人耐不住性子,將火把丟在了柴枝上。領主的女兒立刻沒命地叫喚起來,老頭子乾脆失去了知覺。
城堡方向忽然傳來陣陣馬蹄聲,火刑的進程稍沉,鎮民們把目光轉向躍下馬背的幾人。背對西沉的落日,傑羅姆·森特把自己裹在舊軍裝里,翻領大衣和卷邊帽沾滿灰塵,靴子踩過細柴枝迸出清脆斷響,看上去風塵僕僕;雖然摘下了軍銜徽號,單憑神情步態足夠震懾一群暴民,絕非學院出身的世襲武官可比。狄米崔緊跟在他身後,寬麻布罩袍剪成高地樣式,下擺左右開叉方便乘騎,皮束腰用銅扣鎖緊。即使手邊沒有武器,見過他施展法術的鎮民已在竊竊低語。另有幾名守衛在後面一字排開,佩劍未出鞘,權當是壯壯聲勢。
周圍的混蛋一起聒噪,獨裁者又恨又懼,頭痛欲裂,不禁面對空氣大聲怒吼。霎時間,叛徒、宮殿、「波波皇后」全部融化成蠟油狀,好比馬桶里的水,從一道裂縫間瘋狂滲漏乾淨。面前只剩下霧蒙蒙的黑色裂隙,像一隻豎立的單眼默然凝望著他。
傑羅姆看看他二人,雖說大家各自有點壞毛病,至少在混亂中能夠相互依靠。「那就這樣吧。等收拾完殘局,我們得找一個公證人。」
——究竟怎麼回事?!惡作劇嗎?夜裡有誰進來過??
拖著長長的尾炎,吹出響亮的口哨聲,那人穿房越舍如履平地,吸引住所有長程兵器的注意。面對強烈的挑釁,匪徒們匆忙應戰,嗖嗖的尖嘯聲過後,灰影還在人堆里穿梭。除了誤傷一串自己人,十字弓和短弓連對方一片衣角都沒蹭著。
他夢見,自己坐在大理石砌成的冰涼的椅子上,一手支著下巴,耳邊繚繞著喋喋不休的報告:參謀們反覆告知,他的健康狀況不容樂觀,建議裝死到來年以便順利過冬。另據可靠消息,治下臣民開始反對舌頭上扎蝴蝶結的穿衣習慣,五分鐘前公開投票,選舉一位女皇取代年老的獨裁者。這時前門給人一腳踹開,武裝人員喧嘩著湧入殿堂,中央簇擁一位金光閃閃的佳人,竟然是科瑞恩來的「波波皇后」……那些手持利劍的反對派全是老熟人,兩面三刀毫不臉紅。獨裁者癱坐在椅子上,屁股底下一片冰涼,像早跟大理石黏在了一塊。他朝左側扭著臉,自己的老婆正在織毛衣。身材好得不像話,她臉上卻滿不高興,「讓你喜新厭舊!讓你勾勾搭搭!」念叨起來句句驚心。
朱利安若有所思,「作為一名暴君,您可算邁出了踏實的一步。我還一度擔心過,您會不適應殘酷的現實生活來著。」
咒語聲響過,猛犬變作一堆石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件精美的藝術品。守衛大張著嘴,目送森特先生揚長而去,連招呼都忘了打。石化術真是個好東西!感覺心情舒暢許多,傑羅姆決定以後常備幾個,不時拿出來用用。石化活物的感覺不僅特別舒爽,而且省下了餵養動物的錢,還能達到震懾群氓的效果,一舉三得,為什麼不呢?
不知不覺間,白晝悄然來臨,鎮民開始自發清點損失。死者和失蹤者的數目暫時成迷,得到認領的屍首被草草放入淺土坑,因為人數太多,挖坑的活兒簡直停不下來。傑羅姆派自己的學生趕往現場,協助鎮民完成兩場集體火葬。魔法造成的高溫熱浪逼人,也把「城堡來了強大巫師」的消息擴散開,免得這夥人產生什麼非分之想。
「外頭在過節嗎?鎮里人真好打發!喝幾桶啤酒立馬開始胡鬧。」
傑羅姆沒說什麼,心裏卻在盤算鎮民的效忠期限。若非急需用人,居民出逃又會造成嚴重後果,他才懶得挽留這批爛人。即便暫時留住了一點人氣,等他花光現金,自己的非法統治也就走到了頭。
匪徒們各忙各的,有人從天而降並未引發多少關注。只見一團灰影蝙蝠般落在馬背上,馬匹的主人立即騰出位置,自己則像根木棍似的原地栽倒,揚起一圈塵埃。灰影順手牽羊撿起一隻燃燒瓶,拋給距離最近的目標。背後遭襲讓對方毫無準備,手持弩弓的騎手中招后爆發出喪鐘般的呼喊,十字弓失控發射,將一發火箭送上了半空。其他人這才驚覺不對,紛紛搜索新來的強敵。灰影動作奇快,這時又結果一名敵手,奪過了對方的裝備,手持點著的燃燒瓶繞場一周。
「是嗎?走!咱們上城牆看看去!」
傑羅姆考慮一會兒,說:「朱利安,別告訴我你和奴隸販子有協議……再怎麼困難,總有一條底線必須守住,要不然,我做的一切可就沒意思了。」
「喲,看是誰來了。他這是什麼表情?」遠遠見他走過來,朱利安·索爾挑起半邊眉毛,忍不住問道。
「打算留下的,還有沒地兒可去的人聽好了:我說話算數,處事也公平,肯為重建出力,糧食醫療免費供應。趁火打劫者殺無赦。你們也許心裏嘀咕,說這人看著像個王八蛋——沒錯,我就是。可你們也該想想,昨晚要由我主事,誰敢來打劫?安全和溫飽真這麼不值錢,你們也不必到現在才跑路。誰決定留下,先把這塊石頭搬上車,審判開始前他哪都去不了。」
秋風敲打著堡壘被煙熏黑的石牆,鎮子剩下的部分像小孩摞起來的舊積木,在咯吱聲中搖搖晃晃。逃過劫難的人們飢腸轆轆,從廢墟里翻出些土豆、甘薯果腹,飲水只剩下淡黃色泥湯。見此情景,不少人收拾行李,打算去鄰近村落碰碰運氣。這樣一來小鎮等於遭到遺棄,假如沒有其他生路,深冬時節這裏將淪為狼群的棲息地。
狄米崔試著出一個壞主意:「比如製造點小事故?叫他們有機會逃出去,轉而把這群盜匪交給鎮民處置。鎮里的人連領主都敢燒,我懷疑他們還有沒有生還的幾率?不過,也算罪有應得。」
事實面前傑羅姆都懶得反駁,只好岔開話題說:「這是誰的地盤?沒看錯的話,這一家好像懸在半山腰上?距離咱們也不遠。」
群山懷抱中,地圖標出了坐落於山谷中央的淡水湖,那裡是迷宮的終點,也是勛爵將軍領的所在。再往東的話,海拔高度會急劇降低,多石的土壤最終匯入一片廣闊內海,這片被稱為「風暴海」的水體喜怒無常,不過作為深入內陸的巨型蓄水池,不斷為山地間的植物提供循環的水汽。如果實在想不開,打算繼續往東走,寒冷的苔原在前面等著你。廣闊苔原與勛爵控制的山嶺地帶共享內海提供的便利,苔原地帶自古是「域外蠻族」生息的場所,霍頓勛爵原本負責守衛與之交界的王國領土,確保拒敵於國門之外,結果卻監守自盜,和蠻人結成盟友,也給自己爭取到不小的戰略縱深。
現實的困難無法迴避,另兩人顯然持有不同見解。傑羅姆沒吭聲,拿眼睛掠過一扇扇十字窗,彷彿目測著堡壘的堅固程度。樓下的殘敵已重新開始集結,其中有個身量很高的歹徒高聲下令,派兩支小分隊摸進來展開搜索,其他人則一窩蜂湧向看管俘虜的羊圈,弓弩上弦殺氣騰騰,可能想先除掉累贅、再收拾隱藏的威脅。
停止冷嘲熱諷,朱利安指指人群的方向,「大開殺戒很不划算,其實天還沒亮,大部分俘虜我已經處理乾淨。留下來的不過裝裝樣子,滿足暴民們邪惡的慾望。」
從瘋狂的夢境掙脫出來,森特先生驚出一身冷汗。與過去常做的噩夢不同,夢中場景彷彿別有深意,他總覺得自身的一部分隨噩夢而去,胸臆間空蕩蕩的無處著力。懷錶嘀嗒,他慢慢恢復一點神智,只見晨曦落在窗口邊,一隻烏鴉的背影轉身向外,嘎嘎叫著飛走了。
城牆以外,清理廢墟的工作比預想中更艱難。許多鎮民在衝突中受傷,但診療所和獸醫站昨夜都被燒塌,重傷員若得不到救助,死亡數字還將繼續攀升。原本鎮里人口就少,騷亂后降到了維持運轉的最低限度,誰也不清楚明天會變成個什麼樣。
人群里傳來微弱的抗議:「審個屁!下回再上哪逮他去!」
「有敵襲!注意隱蔽!!!」
「嗐,一大清早,新來那個巡迴法官說要搞公審,牽著一串俘虜出了門。聽這聲響,不弔死幾個示眾才怪!」
「兩位請離遠些,我拿他另有用處。」朱利安禮貌地說,「老頭子畢竟還有一位合法的繼承人,我得對她下下工夫,才能彌補你們任性妄為造成的惡果。別忘了,財產轉讓需要繳納不少賦稅,有捷徑可走,何必選擇鑽牛角尖。」
沒等對方作出回答,狄米崔的聲音打斷了談話。學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聽說了沒有?咱們剛走,獨嶺鎮又來了一支隊伍!」他取出個圓餅狀的小徽章往桌上一丟。
不清楚如何以人易物,傑羅姆只好讓朱利安負責這類交涉,老實上樓闔一會兒眼。跟往常一樣,才躺下沒多久,紛亂的夢境如約而至。
「無險可守,無路可退,咱們正好被裝進一隻口袋底部。」朱利安總結道,「這是個磨練意志的好地方,等別人前來勒索,委曲求全才能多活兩天。我打聽過,離咱們最近的一位是個出名的暴力狂,」他指指臨近的一座城壘,「領主是個動物愛好者,喜歡把活人送給野狼嘗鮮,據說野狼從不攻擊他的領地,遇見他都要繞著走,『火柴幫』里必定有他的人。等著吧,一旦他家沒糧吃,馬上會登門拜訪。」
朱利安斜眼瞟著這對師徒:「的確,做壞事同樣需要天分。你們只適合常規任務,上樓補充睡眠吧。我已經聯絡一位舊相識,直接把他們『捐』出去。像這路貨色,換成現金不太可能,換點食品也好。」
「這就是匪徒的最終歸宿了。」朱利安不願意多講,閃爍其詞道,「即便是舊相識,還是很難說話,我不建議跟他來往。通常他的農場自給自足,主人很少外出走動,既不會背後捅你一刀,也別指望從他那兒得到任何幫助。我跟他磨破了嘴皮子,只換來一些信息,外加一點作物種子。總之是個老不死的吝嗇鬼。」
「要不,讓我來給他改改造型?還沒嘗試過解除石化呢,很有挑戰性的課題。」狄米崔見縫插針地提議著。
直接回敬一句「少管閑事」,朱利安冷淡地說:「蛇有蛇路,我的事你別多問。還是想想怎麼穩住陣腳吧,大人!」
「黑白鵝頸——這不是造化師的標記嗎?」
「喂喂,把嘴捂嚴實點!你找死啊?!」那人被幾隻手臂往後一拽,陷入人堆消失不見,所有目光陸續集中在傑羅姆身上。不少人取棍子在手,準備聽他如何作答。
沒過多久,微涼的夜風撲面而來,頭頂斜月低垂,被射擊孔和狹窄過道束縛的視線一下子開闊起來。只見晴空之下,大片半成熟的苦麥一眼望不到頭,從天台俯瞰,田地邊沿齊如刀裁,徑直伸向遠方多雲的山麓,入目皆是綠意未消的植株,彷彿一列等待解凍的北極海岸。鐵月亮光華暗淡,麥田在月光下好似萬頃綠波,讓觀者頓時生出置身孤島的錯覺。與麥田的面積相比,冒煙的城鎮、被困的堡壘猶如一座蟻丘,「火柴幫」製造的雜音被寂靜所吞沒,如此深沉的夜景只能出現在羅森的土地上。
「我覺得,麥收也需要大量人手……」一接觸森特先生的冷眼,狄米崔馬上老實住嘴。聽完他一席話,朱利安沉吟了好幾秒。
想起凱恩先生凄慘的下場,但願自己只是精神病發作!傑羅姆難過地想著,從行李中翻出面小鏡子照照。鏡中人膚色慘白,眼睛下面黑乎乎的,瞳孔更是無保留的深黑,眼神似乎比過去更加陰鬱,也更空洞了……「啪」地闔起小鏡子,傑羅姆勒令自己停止思索,陰著一張臉踏出了房門。
「我沒發現有絞架,」傑羅姆遲疑地說,「難道要用斷頭台?千萬別!這時候再見血只會壞事,還是用文明人的工具比較妥當。」
相隔一層鐵窗欞,樓下人和動物的叫喚聲此起彼伏。只見歹徒們表情驚恐,高舉著火把圍攏過來。匪首「瘋狗D」的屍體被拖到露天地里展示,匆匆趕到的「火柴幫」餘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幾分鐘,一樓大廳武裝到牙齒的同夥竟然全體遭受重創,原因成迷,甚至找不著還能開口的人。連獵犬都嗅出空氣里瀰漫的危險,粗著嗓門吠叫起來。歹徒們色厲內荏,剛上來那股氣焰碰見迎頭一棒,很快變得神經質起來……這場「勝利」聞上去味道詭異,像極了擱在鼠夾上的酸乳酪,明知道有詐,再往裡跳可就太蠢了點!
秋風敲打著堡壘被煙熏黑的石牆,鎮子剩下的部分像小孩摞起來的舊積木,在咯吱聲中搖搖晃晃。逃過劫難的人們飢腸轆轆,從廢墟里翻出些土豆、甘薯果腹,飲水只剩下淡黃色泥湯。見此情景,不少人收拾行李,打算去鄰近村落碰碰運氣。這樣一來小鎮等於遭到遺棄,假如沒有其他生路,深冬時節這裏將淪為狼群的棲息地。
朱利安小聲嘆息著,轉而對狄米崔說:「這些奇談還是我講給他的,大部分是。很奇怪,他每次都會忽略掉主要內容——等麥子長到最後,會結出許多赤裸的精靈來,專門勾引迷路者進去同她們野合,結局不佳,過程卻很撩人……可惜,最後一部分總是不稱他的意。」
聽得半信半疑,傑羅姆也不好再追問下去。耳邊聽著嘈雜的審判過程,兩人攤開一張省份地圖,研究起附近的形勢來。
對他的齷齪計劃缺乏興趣,傑羅姆很快轉換話題,「也好。當務之急,先解決活著的強盜。地窖還有其他用途,簡單悶死他們代價太高,存糧又不多,沒餘額養活動物。得想辦法把麻煩轉嫁出去……」
經過一場嚴重騷亂,鎮中央的公共設施幾乎全被焚毀,居住區同樣沒剩下多少完整的建築,木頭殘骸在半天時間里持續冒著煙,為剛剛來臨的清晨塗抹一層炭灰色。傑羅姆一行佔據了堡壘的最上層,集中起四肢健全的守衛看管糧倉和弔橋,以及通往頂層的兩座樓梯。非常時期,銀幣也難保證臨時僱員的忠誠,他們只好隨時提防,揪出圖謀不軌的傢伙,跟那些沒斷氣的匪徒關在一塊。一群人和混亂狀態搏鬥了幾小時,黎明前城牆內總算恢復幾分秩序。
傑羅姆·森特赤腳坐起來,空虛感仍在周身縈繞。他伸出右手摸索一陣,端起水杯,把兩口冰涼的液體灌入腹中,眼角餘光落在對面牆壁上。彷彿挨了一記「震懾律令」,最後一口涼水碎冰渣似的卡在喉嚨口,再也咽不下去:牆上的灰泥許多已經剝落,幾根簡單豎線組合起來,赫然刻著一隻半開半閉、不懷好意的眼……
「火柴幫」再怎麼兇殘,面對瘋狂的人群照樣無計可施。原本發號施令的高個匪徒大喊「撤退」,掉轉馬頭試圖衝到城牆之外。再遲片刻,他們就會被分不清敵我的亂眾所淹沒。
「沒錯,想說服別人靠轉移話題可不夠。」朱利安笑笑,「我正洗耳恭聽,等你的一句實話:幹嘛要把咱們系在這鬼地方?經過民主表決,目前兩票對一票。你需要更多支持呀,大人!」
三人再次會合,他嘆口氣問:「你打算把整個地方全毀了?」
不過離開以前,還有件事必須得辦妥當。
森特先生苦思冥想一陣,「守不住,自然只有確保優勢武力,震懾蠢動的敵人。至少咱們不愁沒糧食吃。」
傑羅姆不快地轉過身,「我這版本是從書上看見的!至於你那些故事,每個都要拿『赤裸的妖精』作結尾!」
敵人正逐層搜查,此地不宜久留。去或留各有利弊,傑羅姆心中矛盾,站定不動,側耳傾聽著貫穿走廊的風號。忽然他打個響指、示意兩人跟上,顧自朝堡壘天台的方向走去。朱利安和狄米崔不知所謂,只好亦步亦趨,三人各有所思,一路上都悶不做聲。
傑羅姆懷疑地問:「這幾天你睡過覺嗎?昨晚你們怎麼見面的?」
朱利安問:「給他們許願了?留下的比料想中多了不少。」
暫停挖苦對方,朱利安擺擺手說:「邊境地區喜歡用暴力解決分歧,公證人全改行主持決鬥了,只好找來個巡迴法官,也能辦理相關事項。我跟法官深談了幾句,聽說勛爵不太介意下頭領主們的兼并活動,只要足額上稅,定時供給軍需,土地轉讓的手續常常搞得相當草率。幸虧他保留了王國大部分成文法規,短期內沒有頒行新法的意思,法官還有權裁決咱們面臨的問題——當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夠力量用於自保,秋末是殺人越貨的時節。」
「你們都知道,鎮里有個爛攤子等著收拾,如果都拍屁股跑路,挺不了一周這裏准得散架,你也甭想再回來了。作為一名老兵,我守過許多破地方,見識過更混蛋的局面,危急時刻出來帶頭義不容辭。現在我說別忙著走,鎮里有用得著你的地方,聽與不聽自己掂量。要是你以為能找著更好的活路,直接滾!少在我面前蹦?!
拋開以上大範圍的地形特徵,要從這張圖上找到森特先生借來的小地方其實並不難。他們置身於一片狹長而平緩的台地上,作為山嶺地帶最平坦的部分,向西一大步就進入政府軍的管轄區域。這塊台地勉強被納入高山的傍護,幾個月前才能免遭戰亂洗劫,台地以東是大量生滿樺樹林的險峻陡坡。總的來說,附近除去一條依靠高山融雪的紅色河流,沒多少值得關注之處。台地只適合種植糧食,同時承擔著沉重的實物稅負,被丟在這兒的小領主一項只有遭人欺辱的份兒,絕無還手之力。
經過一場嚴重騷亂,鎮中央的公共設施幾乎全被焚毀,居住區同樣沒剩下多少完整的建築,木頭殘骸在半天時間里持續冒著煙,為剛剛來臨的清晨塗抹一層炭灰色。傑羅姆一行佔據了堡壘的最上層,集中起四肢健全的守衛看管糧倉和弔橋,以及通往頂層的兩座樓梯。非常時期,銀幣也難保證臨時僱員的忠誠,他們只好隨時提防,揪出圖謀不軌的傢伙,跟那些沒斷氣的匪徒關在一塊。一群人和混亂狀態搏鬥了幾小時,黎明前城牆內總算恢復幾分秩序。
朱利安冷笑,幾乎用嘲弄的語氣說:「上哪找人呢?咱們還需要一場金幣雨。不用我提醒,大人,錢箱里的東西已經下去三分之一。」
城牆以外,清理廢墟的工作比預想中更艱難。許多鎮民在衝突中受傷,但診療所和獸醫站昨夜都被燒塌,重傷員若得不到救助,死亡數字還將繼續攀升。原本鎮里人口就少,騷亂后降到了維持運轉的最低限度,誰也不清楚明天會變成個什麼樣。
狄米崔倚在石頭牆邊,小心觀察著傑羅姆的表情。「要打算留下來的話,附近到處都是強盜……畢竟咱們人數少,防不勝防呀!」
除去前面幾位,領主的年輕女兒也跟著抵達現場,剛從馬上下來,便一路大哭衝到火刑柱前。
高個匪徒叫罵聲倏止,軟綿綿地墜落馬下,被他自己的坐騎驚慌中踐踏了數次。「火柴幫」兩名匪首悉數身亡,剩下的匪徒目睹此景,立刻全力揮鞭、發瘋一般逃離了現場。
這場騷亂讓熱衷暴力之人付出高昂的代價,僥倖逃生者則毫無主見,尚未從震駭中恢復過來——反倒方便了傑羅姆發號施令。趁「火柴幫」餘黨人人負傷,他派出守衛連夜騰空地窖,把這伙垃圾趕牲口似的裝進去,如何處置卻變成一個難題。帶上兩名當地嚮導,朱利安匆匆趕往最近的城市尋找醫務人員,順帶辦理必要的手續。他離開后不久,傑羅姆感到人手嚴重不足,這時奧森先生不知從哪冒出來,自願承擔起後勤工作。傑羅姆驚覺身邊還有個不中用的旅伴,不知道出事那會兒他人在何處?於是打發死靈法師負責蓋瑞小姐的安全,心裏仍懷疑對方能否勝任。也許託付給汪汪更妥當些?
「熄滅火把,停止私刑!需要食物和臨時住所的到軍營入口處集合。家有傷員者向上報數,醫師正在半路,今晚就會趕到。」傑羅姆環顧左右,「處死了領主,你們就成了真正的遊民,日子不會比今天好過多少。鎮里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只要肯為重建出力,糧食和醫療免費供應……回去干你們該乾的活!破壞行為定受嚴懲!」
說完這番話,傑羅姆沒再停留,上馬返回了城堡。人群很快散開各干各的,有人用一輛騾車把石塊和石塊他女兒運回去。當天午夜,朱利安總算找來幾名醫生和一位巡迴法官,雖然時候不早,修復破損城牆的工作仍在有序進行中,處處是照明的火光。
「火柴幫」正忙著炮製繳械的俘虜,燃燒瓶和弓箭雙管齊下,沒等被害者衝到近前,已經變成了箭靶和火炬。另有人騎馬穿梭,將漏網之魚斬于馬下,呼呼的破風聲聽者膽寒。有的匪徒兩人一組,拉開嵌滿粗鐵釘的麻繩,追上那些僥倖逃脫的受害者,再把他們拽倒在地,然後放出猛犬撕咬。
這場騷亂讓熱衷暴力之人付出高昂的代價,僥倖逃生者則毫無主見,尚未從震駭中恢復過來——反倒方便了傑羅姆發號施令。趁「火柴幫」餘黨人人負傷,他派出守衛連夜騰空地窖,把這伙垃圾趕牲口似的裝進去,如何處置卻變成一個難題。帶上兩名當地嚮導,朱利安匆匆趕往最近的城市尋找醫務人員,順帶辦理必要的手續。他離開后不久,傑羅姆感到人手嚴重不足,這時奧森先生不知從哪冒出來,自願承擔起後勤工作。傑羅姆驚覺身邊還有個不中用的旅伴,不知道出事那會兒他人在何處?於是打發死靈法師負責蓋瑞小姐的安全,心裏仍懷疑對方能否勝任。也許託付給汪汪更妥當些?
這話才講到一半,火球法杖差點把樓梯口炸塌。小心翼翼摸上來的匪徒剛探出半邊腦袋,立馬被灼熱氣浪掀翻,身上攜帶的易燃物體一齊發火,像一堆被瓦斯引燃的劣質煙花。狄米崔忍不住撓撓頭,沒想到一次盲射竟撞了狗屎運,打頭陣的果真風險很高!
※※※
口哨聲響起,移動的灰影突然自人群中竄出,沿著一段引水管攀上牆頭,敏捷到不可思議。腳下還未站定,灰影舉手擲出短劍——高個匪徒來不及逃跑,差點被一下貫穿,雖然及時避開了鋒芒,背後的斗篷卻被短劍釘住。高個子揮刀割斷自己的斗篷,左看右看,身邊幾人全都沒有配備弩弓,氣得他哇哇大叫,竟把馬刀擲了出去。
不知不覺間,白晝悄然來臨,鎮民開始自發清點損失。死者和失蹤者的數目暫時成迷,得到認領的屍首被草草放入淺土坑,因為人數太多,挖坑的活兒簡直停不下來。傑羅姆派自己的學生趕往現場,協助鎮民完成兩場集體火葬。魔法造成的高溫熱浪逼人,也把「城堡來了強大巫師」的消息擴散開,免得這夥人產生什麼非分之想。
不對。門從裏面反鎖著,門口布下的小裝置表明,昨晚至今這扇門始保持持閉合狀態,「闖入者」只能從門縫擠進來……傑羅姆苦笑著梳理思路,轉而研究起牆上的符號。潮濕的牆體生有一層淡黃色霉斑,牆面十分疏鬆,單眼圖像刻得既淺又粗,仔細一看,旁邊還跟著三個連續的驚嘆號。傑羅姆搖搖頭,開始一根根檢查自己的手指:左手食指的指甲縫裡剛好發現少量同樣質地的軟泥。靠近些比對,傑羅姆必須承認,是他自己半夜起來做了這樁混賬事。剩下的問題很簡單,要麼他突然患上夢遊症、有興趣把自己嚇個半死,要麼另有隱情……或者說一直以來隱憂變成了事實。
朱利安向來注重儀錶,少有表露情緒的時候,這回被傑羅姆氣得不輕,兩人又互不相讓,一度陷入了僵局。狄米崔夾在中間插不上嘴,見他們鬧得越來越僵,緊張得直冒汗。幸虧羊圈附近爆起俘虜的慘叫聲,被他找到個現成借口。
地圖左邊,一條南北向的雄偉山脈謝謝穿過,成為分割政府軍勢力和勛爵獨立王國的天然屏障。山脈以東屬於勛爵治下的領土,城鎮和小塊自治領地星羅棋布,入目儘是山,山,山。起伏的高地、山澗和緩坡,複雜地形看得人兩眼發直,必須用最精確的軍用圖,才能分辨建築在險要山地的十幾座城壘。最有力的軍閥自然將老巢設在這些易守難攻的場所,同時把一個大省分割成關卡重重的迷宮,想要在此順利通行,必須得到本地人和通關文書的協助。
「你說得不是全無道理……而是白日做夢!你自己瞧瞧,沒有法律的庇護,想保住一張破紙片都要依靠武力,咱們自顧不暇,到哪搞一支軍隊去?況且種苦麥的地皮最不值錢,平常沒東西可撿,強盜都懶得光顧,要不是腦子出毛病,誰也不會搭理這種爛地方。做生意?你打算跟奴隸販子簽約?我親眼所見,南下時期邊境城鎮只能販賣幾個戰俘招徠生意,還不是年年都有……讓正經商人交易鹽鹼地嗎!?把自己關在個破鐵籠里搞什麼自力更生,就因為懶得多走路?森特,少跟我瞎胡扯!一開始你就沒說實話……」
兩名守衛剛要擅離職守,恰巧撞見心情大壞的傑羅姆·森特。被新老闆狠盯上一眼,這二人不自覺地咽著口水,眼裡的驚慌絲毫不像作假。估計擺在前廳的雕像起了作用,森特先生在極度鬱悶中咧開嘴笑笑,這是什麼表情連他自己都沒概念。一左一右,兩名守衛幾乎化成兩塊膠皮糖,粘在牆上自動讓出中間的路來。顯然被他嚇個半死。
傑羅姆不客氣地接受下來,「多謝誇獎。如果可能,我希望石化掉所有被判死刑的傢伙,可惜,用得太多別人會以為我有特殊嗜好。」
舉手一道「崩解長槍」,把沖自己叫囂的瘋子釘在牆上,朱利安·索爾面無表情:「堤壩堵不住洪水……就算是自負的堤壩也不行。別人想死你都要干涉,你以為你是誰?」
受到驚嚇的不只她一個。十秒鐘震驚過後,現場變得鴉雀無聲,連後面的守衛都在互相顧盼,不了解自己正在為那種混蛋服務。只聽森特先生髮表一通簡短的演說。
傑羅姆·森特觀察著窗外的動靜。小把戲已經奏效,樓下匪徒們的表現令人失望,像這種貨色上去一網打盡即可。很快收回目光,他往樓梯間的影子里側側身。暗淡的月光照在他臉上,看樣子他對接下來的計劃還有點猶豫,即使取得完勝,下一步仍然存在許多變數。
「如果你非要知道,」傑羅姆·森特神情倔強,面對朱利安低聲說,「我決定留下,這裡有我需要的一切——糧食,破房子,內憂外患——羅森人喜歡住在鬼地方,我們幾百年來都這樣過活。朱利安,或許你永遠沒法理解,因為你不屬於任何地方……或者你足夠堅強,用不著為自己尋一塊埋骨之地。」
面對茫茫夜色,傑羅姆極目遠眺:「我曾聽人說,苦麥的生命力極度頑強,超過任何自然演化而來的植物,假如放任它自由生長,不僅會耗竭土壤的肥力,還會吞噬所有鄰近的活物。麥收季節更像一場局部戰爭,農人不僅全力以赴,還得燒光割不完的麥子,以防來年長出更高大、毒性更強的作物。王國歷史的早期,求死之人只需獨個走進麥田,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雙手結成法印,口中吐出低沉的咒語,液體冰結的異聲響過,架子上的人仍保持低頭彎腰的姿態,外表卻化成了一尊石像……領主的女兒懷抱著硬邦邦的下肢,仰頭看看,沒吭聲就暈了。
「我是前任領主T大人的侄子,到這兒時間不久,剛巧趕上昨晚那場亂。」傑羅姆眼望著柴枝上的父女倆,別有用心地翹起嘴唇,「即便此人未盡到保護領民的義務,就算他論罪當死,也需經過相應的審判,不能由著你們任意胡來。」
老頭子駭得神志不清,滿嘴胡說八道,很快被固定在柱子上。男男女女撿起房屋的殘骸充當木柴,在他腳下堆滿一地。五六根火把搖出滿地疏影,現任領主的性命隨即進入了倒計時。
按照羅森人的習性,偏遠市鎮如果遭遇盜匪洗劫,活下來的人少有大哭大鬧的——與其把痛苦寫在臉上,不如把應該負責的傢伙燒成一塊焦炭!鎮民們暫停其他活動,三五成群,到處搜索現任領主的蹤跡。傷員一瘸一拐,婦女牽著臟乎乎的小孩,男人手持鐮刀木棒……空中聚集起大量禿鷲,形似一隻黑色花環罩著冒煙的火葬場,連動物都來湊湊熱鬧。看這架勢,高利貸領主絕對無路可逃,送上火刑柱只是個時間問題。
寂靜和空虛突如其來,獨裁者心底的惶恐不減反增,被迫向自己的老婆求援。猶豫半晌,她才不情願地抬起頭——沒有五官的臉像矇著一張皮面具。抹一把眼淚,妻子悲切地說:「來,披上它吧!」接著舉起織好的灰色麻袍,要把這件壽衣套在死人的肩膀上。
果然,白天將盡時老頭子被人逮個正著。這傢伙生命力旺盛,沒被「火柴幫」零碎剮了,餘下的鎮民掘地三尺,才將他從一堆「准死者」里揪出來。五六個男人高舉過頂,托著他繞鎮中央展覽一圈,其他鎮民不慌不忙架起火刑柱,給犧牲品刷一層雜油。現場人人屏息凝氣,跟節慶里宰豬的氣氛差不多。
武裝人員持劍上前,大呼道:「退位!退位!罰你翻跟頭翻到死!」
汗水浸透衣襟,傑羅姆並不介意,顧自走到城垛邊,注視攻擊城鎮的匪徒紛紛撤離。馬蹄聲迅速消散在夜幕中。以雇傭兵的素質計算,這夥人承受了將近三分之一的傷亡,短期內休想再出來活動,是否會因此解散還很難說。
「你他媽是誰呀!」一個受傷的鎮民手臂纏滿繃帶,大聲喝罵道。
「鎮里連個像樣的酒館都沒有,人快跑光了。」朱利安·索爾掏出個扁酒壺,打破沉默道,「加上這場亂,剩下個垃圾場而已。我再次建議,帶上錢箱低調跑路,舉棋不定只會讓事態惡化。」
傑羅姆臉色不變,平靜地說:「我保證他跑不了。」
「反正是塊爛地方。」朱利安喝口酒,冷淡地說,「播種以前,舊的乾脆全燒掉,變成肥料算了。」話音一落,有人鋸斷了水塔的支架,銹鐵皮和碎木板淋漓一陣,整個堡壘好像都在搖晃。
射手們正要重新裝箭,已經有俘虜衝到了近前,零距離接觸,雙方立即玩命地相互毆打。不到半分鐘,現場已經炸了鍋。赤手空拳的堡壘守衛奪過敵人的武器,用戰錘敲折馬腿,再把倒霉的騎手拖下地,跳到對方胸膛上全力猛跺。剛從絕境中爬出來,這群人大多數都被嚇破了膽,四散奔逃造成巨大的恐慌;剩下一小撮被敵人的暴行激怒,這時凶性大發,不顧生死地展開肉搏。一看局面大亂,那些悄悄躲在柴垛後頭,或者窩棚牆縫裡的傢伙也跳出來,加入逃跑或者進攻的行列,為這場暴亂增磚添瓦。
狄米崔咳嗽兩聲,朱利安這才發覺,領主庭內豎著一塊大石頭,酷似某個垂頭喪氣的傢伙。「你……幹得挺不賴。」聽聲音酸溜溜的,朱利安皺著眉頭說,「愛石化誰是你的自由,不過勞駕,對待年輕姑娘請多一點風度,難道你真沒有一絲一毫的審美能力?」
通過恐嚇他人獲得一點安慰,森特先生腳步不停,穿過堡壘正門去旁聽審判活動。前進到弔橋邊上,他看見「火柴幫」留下的幾條猛犬被粗鐵鏈拴住,衝過路的行人汪汪亂叫。若非人手不足,實在犯不著拿狂犬撐門面,看門的警衛早就被吵得心煩意亂,眯著眼不住擦拭十字弓。看模樣,時刻準備給哪條狗的腦門補上一箭。
混亂中涼風乍起,傑羅姆不再逗留,對自身施展「羽落術」、翻過圍欄跳了下去。目送他受亂流的牽引,夜色中水平飄移十幾尺,像一片枯葉墜入刀劍叢中,朱利安也只好隨他去。
晨風令他打一個寒戰,這才意識到自己只穿著單衣。傑羅姆很快換上出門的外套,心裏極不情願地意識到、也許還債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