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四 將軍的陰謀

第九十六章 無恥混蛋

卷四 將軍的陰謀

第九十六章 無恥混蛋

波好整以暇地說:「別緊張,已經進了伏擊圈。」
「商店?貨棧?酒館?……馬車?旅店?雞場?」一口氣吐出十來個詞,小孩像個大風裡的稻草人,踮著腳尖,右手錶針似的朝四周比劃。「……神廟?刀市?」
倒轉匕首遞還給他,傑羅姆搖搖頭。「普通主顧我是,想抽你你早挺了。接著,甭像個軟腳蝦似的!帶我去見裡頭最好的隊伍。」
就算早有準備,傑羅姆的冷酷程度仍然令人心生寒意。波啜飲一口紅酒,原本果香四溢的佳釀現在嘗起來像凍過半天的醋。他放下酒杯,盯住對方的雙眼說:「別跟我擺這張臉,我看了想吐。這麼說吧,如果你打算活埋了他,我會在他墳頭上跳踢踏舞。把你身上銅板都留下,告知時間和地點,會找些笨蛋給他一個驚喜。」
波忽然冷笑起來,「哼,你那個外遇對象,是新來的造化師?」
話音未落,隱藏在淺草中的絆馬索絆倒了兩匹馬。掀開偽裝的草甸,預先埋伏的人一輪齊射,呼嘯飛矢「篤篤」釘滿了樹榦。同時發射的弩弓少說有三十幾具,面對來自三個方向的集中攢射,一名騎士來不及舉起盾牌已墜落馬下。
記起朱利安打聽來的情報,這兒的主人是位「動物愛好者」,喜歡用敵人投喂野狼,很可能有手下在「火柴幫」打零工。由於城市頻繁易主,地名都改煩了,現任城主根本不關心門面,乾脆稱這裏為「叉叉堡」。森特先生禁不住荒誕的感覺,二次檢查兜帽跟長袍,以免召來不必要的注意。若有其他選擇,他才不願到這種鬼地方尋找傭兵。
看來這邊不缺財源。傑羅姆說話的工夫,又踱過來幾個商人打扮的,沖門房點點頭就進去了,應當是常來雇傭保鏢的熟客。
分辨清楚這句話,森特先生不由得大為錯愕。默念兩遍「波·馬碩」,總覺得這名字要多彆扭有多彆扭。見對方亮出了兵器,傑羅姆卻翹著腿沒挪地方,臉上除了十二分的意外,看不出絲毫慌張。
「看樣子,你還挺照顧我。」傑羅姆冷冷地說。
聽到這兒,傑羅姆的善意收斂起一大半,只留點蚊子叮咬似的笑,「喔。見面談錢掃興,那咱們就談談,是誰兩次救過某人的小命。」
等兩人真正對上眼,挺起來的男士定一定神,又慢慢地縮了回去。「嘁,正晦氣。」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對方擺出個驅邪的手勢,繼續啜飲女人遞上來的紅酒,再不看客人一眼。
除了漂亮小妞、紅顏知己外,她還有可能是一名見習政客、乃至潛在的競爭者嗎?她的行為是出於感情呢,抑或背後另有牽動神經的理智的手?當初我有利用價值,她對我脈脈含情,如今我落魄異鄉,她的反應就有點微妙……想到這兒,傑羅姆·森特不禁怨恨起朱利安來,現實環境已經夠混賬了,還要聽他反覆灌輸地獄里的生存哲學。
「下午我剛好沒事。」傑羅姆平靜地回望著他,「據可靠消息,羅伯特先生今天下午要獨自趕回恩巴爾山城辦事,肯定得經過我來時走的這條道。還有幾個小時,搞一場嚇唬人的小伏擊,足夠了。」
波倚著劍半坐起來,表情有些幸災樂禍。「哼哼,我知道你為了女人決心很大,不過你未必能夠弄得了他。辦這事得找那種死不足惜的白痴,我的人都是好手,不屬於消耗品。」
格羅梅一別,傑羅姆·森特沒想到能在此地碰見老相識,綽號「金面人」的混蛋。「波,死灰復燃,可喜可賀呀!」
難得他還能露出友善的微笑,依仗厚臉皮的優勢,森特先生顯然對自己說過的話毫無罪惡感。「你知道我,就算對性命相搏的敵人也會留一條生路,何況基本不認識的傢伙?找你並非去殺人越貨,不過是例行偵查,摸摸底罷了。就算我當真進錯了門,找錯了人,咱倆又是何等交情,犯得著為這點事不歡而散?」
語氣再平常不過,波恢復了懶洋洋的聲調,「『摸摸底』五十蘇,蒙頭痛揍至少二百,打斷手腳得酌情收費。考慮對方的背景和爵位,暫不接受砍手指、破相這類業務。你也知道,我從來不二價。」
波不禁嘆口氣,「好吧好吧,等我穿好了行頭……」
——手下敗將!你那兩下我一清二楚,難道怕你衝上來咬我?
咕嚕,咕嚕。連灌兩口清涼的蘋果汁,傑羅姆塞緊水壺,絲毫沒嘗出甜味來。前往最近城市的旅途比想象中好走,花上小半天,隊伍先穿越陰涼的白樺林,再通過一段黑乎乎的穿山隧道,登上開滿紫色十字花的陡坡,便可以聽見城市鐘樓的長鳴了。這次旅行與獨嶺鎮的一夥商家結伴,路上安全有保障,且不至於太過乏味,一行人通過豎在山坳間的檢查哨,繳納若干銅板后順利進城。幸好有穿山隧道縮短旅途,如果一味在林子里繞圈,明天此時未必能到地方。
「那人是誰?」傑羅姆問。
森特先生意外被噎住,張張嘴卻發不出聲來——學徒的立場義正詞嚴,一家之主總不好厚著臉皮把夫妻分居當成泡小妞的理由。就算無名指上不再佩戴婚介,轉而把戒指串在項鏈上貼身收藏,婚姻的盟誓依然有效。下意識望一眼右手,莎樂美系在他手腕的發環猶如兩股深度交纏的命運的細絲,外表柔弱但生生不息,將兩人共有的羈絆全部凝縮在這兒了。
一聽這話,對方眼睛眯成一條縫,驟然爆出連串無法抑制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個冤家路窄啊!」笑聲一頓,波再次擎出劍來,「可能沒人跟你講:我他媽也姓這個姓。」
臉上掛著一百個不樂意,波嗯啊道:「昨兒夜裡連輸三盤,中午就有惡客登門,敗興。」
「何必找別人,你的手下不夠用?」
※※※
把門的一副欠揍模樣,匕首像風車般在五指間急轉,對客人不怎麼上心。通常「刀市」生意興隆時才能留住好手,傑羅姆估計自己攜帶的銅板份量不夠震撼,但這次絕不能空手而回。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他右手一探,風車樣的匕首瞬間易主,乖乖落入森特先生掌心。
強盜騎手紛紛還擊,一時箭如雨下。沒想到一通亂射悉數落空,全都在最後時刻發生了要命的偏斜。「『防禦箭矢』?」傑羅姆調整望遠鏡,緊跟著羅伯特·馬碩的另一名騎士基本在原地兜圈,騎手不斷施加著各種防禦法術,動作嫻熟速度飛快。裹在氣流形成的盾牌中,羅伯特·馬碩連發兩箭,又有兩人像被戳破的皮球般滾落馬鞍,樺樹林中到處迴響著硬弓弓弦的震爆聲。
「而且馬匹都披了馬鎧,十字弓填好了彈藥?」傑羅姆疑惑地說,「除非有人走漏風聲,或者他們早知道這段路不安全!」
考慮波的合作程度,傑羅姆估計,他肯定不是出於作強盜的使命感才肯出手教訓自己的血親。不管他如何混賬,為了錢把胞兄打殘無疑說不過去。況且羅伯特·馬碩是馬碩爵士的「獨子」,表面上沒有姐妹兄弟,難道剛才那句「冤家路窄」另有所指?
傑羅姆轉轉眼珠道:「羅伯特·馬碩。聽過沒?」
目睹此人從女人堆里從容挺起來,傑羅姆表情錯愕,只好使勁眨眼。男子雙腿頎長,褐色頭髮披散在兩肩,高鼻樑藍灰色雙目,時刻帶點不講理的樣兒,喜歡擰著乾的性情已呼之欲出。
小心翼翼走近一扇寬木門,瘦子先回頭瞅瞅討命的主顧,接著咽一口唾沫,壯著膽子伸手連敲三聲。「梆,梆,梆!」本來房間里傳來動聽的弦樂聲,三響過後很快終止了演奏。
狄米崔順著他的意思說:「所以,派出表面上不大具有威脅性的造化師,還擺出生意人的模樣,是想迫使勛爵重新調整他的經濟策略,沒準能打壓一下他的黑市貿易網——」
又是幾句話工夫,這扈從給做著圓周運動的馬碩先生附上三道法術,「高等刀劍防禦」、「防禦鈍擊」和「高等加速術」。羅伯特·馬碩以他為圓心全力策馬,恐怖的硬弓發射速度硬是拔高了一倍。箭矢破風聲變成接連不斷的狂嘯,每一箭必然有人墜馬身亡,死亡速度快到目不暇接。無法想像射箭者如何在高速移動中完成彎弓、搭箭、瞄準、發射的全過程,同時還不影響駭人的射擊精度。他就像個不知疲倦的秒針,每一圈嘀嗒滑過必定帶走幾條性命,傑羅姆還沒見過如此致命的射手。
聽完出乎預料的表態,傑羅姆自動謹慎起來。「怎麼,關係不好?」
波懶得講話,伸手指指窺孔外頭。森林里的伏擊剛一開場便幹掉了兩人,墜馬的騎士有一個尚未斃命,剛起身被射成個刺蝟。剩餘六人見狀立刻扇形分散,反擊時箭無虛發,兜著圈子頻頻發射,襲擊者當中立即有幾人付出了代價。不過騎士人高馬大,自然是更佳的靶子,兩名騎手相繼中箭,這時距離戰鬥開始不滿四十秒。
「對。本想左右逢源來著,結果給玩砸了,現在她沒準已經回自己家。我跟她有一陣子沒聯繫過。」
跟隨朱利安學習多年,對以問代答的方式非常稔熟,傑羅姆只等他繼續提供線索。狄米崔想來想去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只好洗耳恭聽。
辨別動作神情,朱利安確定懷疑的種子已經生根,對方不會再犯情緒化的錯誤,於是語氣一轉。「森特,我不想每次都說『早就告訴過你』,沒意思。有分歧未嘗是壞事,就算你永遠採納我的建議,人總還是要犯錯、要吃虧的。關鍵不在於能否繞過前面那個坑,而是掉進坑裡時學會自救、入彀前懂得預留退路,這才叫汲取教訓。」
「生意上門,給個歡迎的微笑吧!」森特先生拍拍錢袋子。接待他的年輕人兩腳還擱在桌沿上,深深地打個呵欠。
傑羅姆從草甸下頭的窺孔望出去。透過單筒望遠鏡,已經能看見伏擊對象所在那支小隊伍。騎馬的有七八個,騎手大都身披鏈甲,長短武器齊備,穿過白樺林時隊形緊湊,中間一騎顯然就是羅伯特本人。「很警覺,而且像早有防備。」
跟懷裡的娘們調著情,對方冷冷一笑,嘴角抿成一直線。「錢,老子有的是!」長期囤積著不義之財,雖說強盜頭子不能算一夜暴富,說這話時的囂張勁兒同樣叫人個多月吃不下飯去。
對方挽個劍花,手中劍像烤肋排用的鐵叉被不斷翻轉著。波不答反問道:「你給句實話,到底怎麼對上的。」
丟給導遊兩塊銅板,等他跑得遠了,傑羅姆駐足欣賞片刻。本地的「刀市」規模巨大,牆上畫滿鮮艷的塗鴉,正門還繪有血盆大口似的刑具「鐵處女」,裡頭堆一具白骨,被幾排寒芒爍爍的鐵釘包圍著。這幅壁畫保養良好,氣氛出奇得並不慘烈,骷髏的姿態貌似求愛被拒、傷心而死的青年,很有點古怪的美感。
兩點之間奔波了一天,傑羅姆總算回到自己那破地方,恰巧趕上晚餐刷盤子。「在獨嶺鎮吃過了。」推開黑麵包和綠草茶,他一屁股坐進椅子里,對朱利安和狄米崔談談大體狀況。「造化師再度動身前,我準備雇傭幾個生面孔,去探探『羅伯特·馬碩』的虛實。」
很想說與你何干?傑羅姆發現波臉上浮現出罕見的恍惚神情,考慮了一會兒,最終選擇照直說,「他不懂得先來後到,正追求一個我看上的妞兒。不管他是真情還是假意,搞到我頭上不能坐視不理。」
一眨眼,時針轉過了兩個半小時。
波半天沒言語,好像完全忘了客人的存在,一味跟身邊的女伴做遊戲。森特先生翹起左腿,不聲不響地喝著熱茶,逛市場般打量屋裡的擺設,那份淡定同樣能把主人給噎死。
朱利安·索爾看似十分驚訝,眨眨眼說:「咦,這是嶄新的見解呀!我滿以為,有人為了男女私情急不可耐、盼著跳進意中人的懷抱呢!好個悲情世界。」
發現同來的商人大多購買一個,傑羅姆只好入鄉隨俗。「幸運鎚子」像狼牙棒的縮小版本,製作簡陋,晃一晃叮噹作響,售價高達五枚銀幣。據說購買后等於向本地盜賊支付了保護費,能有效降低被打劫的幾率。隨行的商人很快散開,傑羅姆站在原地沒動彈,不多久就有個髒兮兮的小破孩主動偎過來。
朱利安:「哦。剛才我還在研究這問題。」說著不知從哪摸出張地圖,伸手指指圖上的一記紅圈。「最近的城市自然會有門路。明天出發嗎?你胃不好,這次請吃飽了再動身。」
「呃……我說。」
想不到平常言聽計從的學生會尖銳地表示不贊成,即使莎樂美遠在千里之外,狄米崔仍極力維護女主人的權益,對「其他異性」的動靜相當排斥。
馬蹄聲響起,追擊者中多出十來匹馬,馬上的騎手發出野獸的聒噪,看架勢是準備斬盡殺絕了。就在這時,羅伯特·馬碩彎弓搭箭,瞬間射死一名追擊者,回頭一箭又快又狠,中箭者前一刻還在大聲吆喝,下一刻已然魂歸天外。
對於失敗十分鎮定,似乎全在預料之中,波只是冷笑著:「你是說,他所有情婦的老公跟男友們?相當不少。」
對這善意的嘲諷森特先生只能選擇聽而不聞。就算朱利安是為他好,接受現實——或者說,接受某種現實可能的走向——對他而言畢竟相當殘酷。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對薇斯帕的舊的認知。
說到這兒,他表現得愈發鎮定,笑起來更別具深意。
傑羅姆·森特思索好一陣,忽然變得極端疲憊,無表情地陳述道:「她們更像一支和親隊伍。只要條件談攏,可以迅速締結政治婚姻,達到虎口拔牙的目的。戰爭條件下,如果馬碩爵士的獨子(不情願地皺眉)……甚至他本人,有幸迎娶高智種為妻,比任何空頭許諾更加實在,能確保改變陣營后取得最大收益……假如以上推斷都正確,說明高智種不惜降低聯姻的標準,同意把更多世俗貴族納入自己的遺傳譜系圖。這讓步足以動搖勛爵手下的大小領主,提醒他們重新考慮自身的立場……還需要補充嗎?」
兩句話工夫,四名騎士有兩人成功衝破襲來的亂箭,手中馬刀切菜般放倒幾人,怒喝與慘叫不絕於耳。另兩人則一路疾奔,準備先衝出伏擊圈,擺脫不利位置再說。短兵相接的兩人迅速被套索和長槍困住,毫無意外地先後殞命,全力突圍的兩個其中之一正是羅伯特·馬碩,他們距離傑羅姆所在的觀察點不過一箭之地。
城門飽經風霜,鐵格子銹跡斑斑的,城牆因年久失修長滿了青苔,防禦設施多半已毀棄;原本刻有城市名稱的磚石被一塊木板擋住,板子上拿紅顏料畫兩個大大的「叉」號,看這陣勢,明顯出自不識字的粗人之手。檢查人員穿什麼的都有,更像一群幫派分子,交換著地痞無賴特有的陰溝語言。
傑羅姆·森特面無表情。「這段時間我學到了不少。看一個人是塊什麼料,終究只能看行動,舌頭往哪兒拐彎從來算不得數。說的天花亂墜結果卻是老一套,不如一上來就節約點唾沫。兄弟,既然你打聽了這麼多,活兒可是非你莫屬啦。」
換上全套「金面人」的裝束,波呵一口氣,擦拭著自己的面具說:「『鐵面騎士團』出身,水平自然不差。」
狄米崔還想發言,朱利安用眼神制止了他,顧自講下去,「放下偏見,開動腦筋想想,造化師非等閑之輩,而是名副其實的『特殊力量』。公會中女性成員居多,幹得又是非常行當,長期壟斷著生命領域的高深技能,貿易夥伴遍布各國,這種背景讓查林曼丹與普通的法師行會存在本質差別。黑白鵝頸徽章代表著治愈、談判及商業上的侵徹力,固然是一張政治王牌。王牌要用在關鍵處,選侯和新國王並不愚蠢,為什麼將牌輕易許給敵人呢?」
波看也不看,說:「羅伯特的扈從,是個極混蛋的護法師。」
傑羅姆擺擺手:「記得你搶劫『石樅樹』種子那回,有個拿燧石槍指著你的高智種吧?」發現對方的冷笑凝固在臉上,他才露出白慘慘的牙齒點點頭,「你看,當初我能為了她捅你一劍,說明我對她相當認真。你的胞兄應該適可而止,別再觸我霉頭。」
記得剛從地底逃生那天,朱利安也曾問過他、為莎樂美背叛協會是否值得,自己的回答如出一轍。傑羅姆·森特突然意識到,他每次大跟頭全栽到女人手裡,不禁猶豫和躊躇了一眨眼的工夫。
心想這下事情倒好辦了!森特先生單刀直入。「別這麼不給面子,我特地送錢來啦!」說著主動坐下,沖端盤子的女士說,「來杯綠草茶。」
「閃一邊去。」傑羅姆徑直推門進去……緊接著他彷彿一腳踏空,不慎掉入脂粉叢中,被前後左右半裸的漂亮妞兒包圍,纖腰和大腿看得人頭髮暈、眼發直。異國香料的味兒芬芳撲鼻,加上四周金光燦燦的背景,牆上必然掛著許多值錢物件。
「有關『無條件』,你的確說過。結果如何我便不多嘴了。」
「有必要興師動眾嗎,兄弟?」
意外欣賞到一場完美的馬戲,雖然挺窩心,傑羅姆真想替情敵喝一聲彩——這回的對手可不是小角色。「究竟多少人付錢要他的命啊?」
傑羅姆惱火地轉過臉來,「弩弓裝的是真傢伙!……我給你那點錢可是『蒙頭揍一頓』的價,怎麼變成殺人了?」
「嗯哼,餘興節目——」嗓音懶洋洋的,透著可氣的玩世不恭,男人從某個裸女身下抽出柄長劍,對冒失的客人極不滿意。
「也許,也許。但這隻是種附帶的好處。」朱利安淡淡地說,「拋開各式假象,一眾造化師簇擁著一個高智種,不遠千里跑來解決還沒發生的『糧食危機』,這借口當真弱智。如果觀察她們的人員構成,還有身後搖著尾巴的狗,主要目標其實很明顯……」說著眼神直往傑羅姆這邊飄,似乎等他自己醒悟過來。
話講到這裏,最緊張的倒是陪酒的女人。當事雙方僵持片刻,主人既沒有進攻的打算,客人也沒有臉紅的習慣,波很快拿劍刃削起蘋果來。見他抬一抬眼皮,歌姬舞女匆匆走個乾淨,大門一關屋裡只剩下這對好兄弟。
朱利安把玩著鍍銀的扁酒壺,推論道:「表面上,霍頓勛爵對進入他勢力範圍的外來者非常寬縱,到了不管不問的地步,但這種態度事出有因。最主要一點,養活眾多人口離不開經濟流通。他手裡捏著優質資源,不愁沒人冒險投資,一個『開放市場』的假象能把嚴厲的經濟制裁撕開一道裂縫,進而資助這場不對稱的戰爭。再說,擺出開明君主的嘴臉有利於宣傳,讓敵人摸不清自己的老底。他越是虛張聲勢,新上台的國王越不敢提前訴諸決戰……」
這天晚些時候,充盈水分的風捲走了夕曬聚集的熱量,傑羅姆·森特在疲憊中踏上歸程。天空一角還殘存幾許緋紅色的晚霞,馬蹄聲不住輕扣,氣溫下降很快,半路就有雨點濺在他臉上,卻都是旁逸斜飛、全不守規矩——附近的天氣系統活像個任性的小女人。
城門處有人高聲叫賣,「高地多福!老兄,買幾個幸運鎚子吧!」
憑第一感覺,屋裡儼然在舉行一場無遮大會。濃妝艷抹的舞女三兩個跪在地毯邊,有的手持短矛,身披反光的鱗片護肩,表演著亂來的舞蹈。奏樂者、陪酒者全是女人,肉光粉致的簇擁下,中間唯一的男士席地而卧,剛推開喂他紅酒的女伴,斜著眼朝門口瞟過來。
如此亂來的城裡竟有「沉默者」的神廟持續運行?傑羅姆小吃一驚,高矮兩個人一路步行,無驚無險地到了地方。得益於低稅收,雖然犯罪活動猖獗,貿易卻很繁榮,城內比城外像樣多了。自由和墮落並舉,令他回憶起久違的「峽灣之城」歌羅梅。
這才看清楚兜帽底下慘白的面目,客人眼眉和唇線比手中白刃還要尖銳,講起話來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氣勢。瘦子相當識趣,明顯蔫了半截,老實領著森特先生打小門進去。兩人七拐八拐,市場內暴戾浮躁的氣息簡直能用肉眼瞧見,正經人這時會有種羊入虎口的自覺,傑羅姆反而如魚得水,像回到了杜松傭兵團的舊營房。
「扎手極了!你要不信,跟我一塊瞧瞧去。」
十秒鐘沒人應門,傑羅姆發現瘦子開始像夾在兩片麵包間的生菜葉,臉都有點綠了。裡頭的傢伙明顯不是好脾氣的人。
「你他媽夠理直氣壯的,」波冷眼望著他,「不裝好漢了?」
「你老婆呢?這麼快就開始搞外遇?」
稍作沉吟,傑羅姆終於正色道:「我曾幾次表明立場,警惕被出賣的可能性、和懷疑一切不能划等號。我跟你的出發點有所不同,我的懷疑是為了更好的去相信。把自身利益看得至高無上,只索取不付出,人活著還有意思嗎?有些東西值得無條件的信賴——」
一場無恥程度的比拼過後,波終究敵不過傑羅姆·森特,再次冷哼道:「嘁,這次想弄誰?」
看來生還率要視對方攜帶的彈藥數量而定了。
「哦……都說血濃於水,這又何必?」
波削下一塊蘋果,「行有行規,就算目標是我胞兄,專業人士不談感情。」嚼著多汁的水果,他清楚說道,「有一點你說對了,對這人,預先摸底絕對很有必要。」
傑羅姆瞥他一眼,小孩立即抹乾凈鼻涕,自動跟在他後面。有嚮導誰隨,每到一處重要地點他都會手舞足蹈地說兩句,口齒清晰,意思也挺明確。城裡幾個區皆以商會的勢力範圍劃分,聽說傑羅姆要找的「刀劍市場」坐落在洛克馬農神廟附近,看嚮導臉上的表情,那裡肯定不是普通人該考慮的地方。
門房疑惑地眨眨眼,然後才兔子般跳起來,擺出了空手肉搏的架勢,嘴裏不自覺地問:「你、你、你!狼王的人嗎?!」
傑羅姆撫平長袍的褶皺,豎起兜帽,然後才四下打量。
「換句話說相當扎手。」傑羅姆思索著對方提供的情報。
「什麼貨色要?」那人瘦得像個癮君子,五指間不住把玩一柄匕首,身上皮甲的肩膀處插滿了彩色鳥羽,有氣沒力地問。
沉默籠罩下,朱利安·索爾吧嗞吧嗞抽著煙斗,不緊不慢地說:「我不這樣認為。依我看,跟女人有關的無不是大事。」
悶著頭灌下整杯熱茶,狄米崔率先發表意見,講話時含有不少顯著的埋怨。「我覺的,別人愛怎麼樣是她自己的選擇,如今咱們未曾站穩腳跟,這種費勁又不討好的工作幹起來挺莫名其妙的……」他終於表明立場,「何況再怎麼想,那高智種跟咱們無甚瓜葛。您畢竟屬於有家室的男人,再見面時,要對妻子有所交代才對!」
波拿面具遮住臉,戲謔地說:「誰叫咱們師出同門呢。應該的,應該的。」面具上一半是笑臉,一半布滿混沌的線條。
傑羅姆:「我會認真考慮你的話,謝謝。當然了,咱們仍需要專業人士確保安全,否則遲早變成別人的滋補品。我得儘快去最近的『刀劍市場』走一趟,尋覓些好手回來。」
追擊一方的十幾個騎兵在他繞到第二圈時已經統統趴下了。這時羅伯特·馬碩的扈從仍未停止施法,「護盾術」、「魂甲術」、「輕靈術」、「巨力術」……幾乎把能用上的加持方式全貼在一人身上,好像這些法術跟廢紙片一般廉價。轉到第三圈,馬碩先生已獲得全方位的加強與防護,縱馬沖向窮追不捨的敵人。遠射三箭,然後取長柄戰錘在手,距離一拉開甚至有標槍閃電般貫穿人體……接下來自然是虎入羊群,血肉橫飛的局面。那些「可憐」犧牲品簡直在跟一團俯衝的風暴作戰,士氣崩潰后立即四散奔逃,淪為無反抗的斬殺對象。
見攔不住男主人,狄米崔·愛恩斯特里小聲嘆息著,眉宇間平添一層抹不去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