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東之敵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東之敵

「你得休息了,好幾天沒睡覺了吧,你剛才說的。」
「大……壞……蛋……」
「你知道嚴白虎這個人么?」我們剛進門,岳父便遠遠地在上面站起轉身問道。
「沒事,其實不是,那是我開玩笑,你別告訴你那南人兄弟。我胖,天熱,睡不著,其實每天中午我還能靠著眯一會兒,沒事,還是干正事吧。」
「我看我的愛妻,現在都不行啦?」我故意嘟著嘴,用小時候賭氣的口吻說現在的話。
「其實也不一定,我覺得還是你當時所講的更有道理,我也認為這是他手下的主意。你莫急,此事現在雖然有些紛繁複雜,可能性頗多。但是,我既然來了,我也在這裏看到這些事情,那事情便簡單了。現在的我們好就好在……主動權卻並非在對方手上。」銀鈴令人難以置信地表現出無法抑制的自信,而言及此處時,銀鈴忽然帶上了一種相當自信滿滿的笑容,當時我便感覺,這江東之事,指日可平了:「好吧,這回有些意思了……」
值得注意的是他們的軍紀不太好,倒不是吃飯沒給錢,而是他們問都沒問我們是什麼人,就把他們的行程和自己的想法全告訴了我們,幸而他們也不知道一起去那裡的有多少人,以及通關文符一類的東西。
「也可能說我們激起民變,畢竟如果是他們無端這般鬧起來,我們便會說他是反賊,但如果朱俊他們的詞面上用激起民變一詞,卻有我們的責任了。周昕還可以被看作是一個體恤民情的世家弟子。」
這下面幾日旅途,沒有了來時的孤單,日子也過得快了。一路鶯歌笑語,二人遊山玩水,三日之內全不管外面是如何情況。沒有了什麼平安風雲侯和什麼平安郡主,只有一對平凡快樂的新婚小夫妻,我真的很喜歡這種日子。因為那幾日,當真如神仙般的日子,只是我知道這種日子不會延續很長時間了。
心念之下,忽覺凄然,在懷中尋出一個錢袋,不過現在已經不放錢了。裏面只有兩塊布,兩塊破布,兩塊腥臭不已的麻布,兩塊腥臭不已破破爛爛很容易碎成小塊的麻布。
「噢。」雖然還沒有完全醒轉過來,但是心中有了些牽礙,即便確實是飽含困意,還是很快掙扎著起身,努力舒展了一下筋骨。本應是滿懷睡意的睡臉,一朝著身邊我的銀鈴便換了發自內心的開心笑臉出來,不過也許我的笑容會顯得有些傻。
「大壞蛋。」
她還在繼續想時,我已經忍不住開始將這其中可能一一道來:「有人想染指江東之地了!這一千人,和支持這些人的糧草都是從海上運過來的,再過幾日,只怕是人要更多了。他們說糧草匱乏而進山,無非是一個幌子而已。讓我們的人認為他們示弱,暫時對他們放鬆警惕,或者更有可能是要引誘我們去進剿,卻暗地裡從海上調集更多的人,從背後以亂軍名義攻擊我們,讓我們腹背受敵,于不利處,只得退去。然後,待之亂軍事態一大,他們便『不得已』帶了個幾千兵馬來平亂,到時,這些所謂叛軍,都會倒戈相向,他軍兵勢立刻大盛,再頒一表所謂『上懷仁德以安民心,余自不敢擅離貽縱亂情』。自可一舉拿了江東,真是兵不血刃,獨取江東千里沃野。好!這計厲害。」我說完都不免點頭示意,這計謀當真沒什麼缺陷,而且讓我開了眼界的是兵力居然可以這麼詭秘地調度。
「稟父親,子睿的說法雖是正理,只是有許多細微末節之處有些疏漏,可能會帶來些問題。」銀鈴有些猶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和我說,不好意思,老公,只是這次必須得說,那我當然得讓她說了,因為我也想知道到底還有什麼地方有問題:「夫君,這江北之人為什麼不能直接來?只因我們這裏剛平完亂,一切平靜。所以,這裏需要有些亂事方有可趁之機。為什麼要借用嚴百虎的弟弟作這首領?因為,如果是嚴輿起亂,那便是我們以前的平亂尚未完畢,便是我們沒做完本該做的事情,我們有平亂不力之嫌。如果是其他人動亂,便是需要我們繼續平亂,卻沒了我們瀆職之過,所以需要造成我們到現在還沒有將亂事完全平定的樣子,這欲來之人才好有借口。夫君再想想,為什麼會扯進周家的人?我想不清楚,或許是希望我們不敢亂動,因為周家人和上面關礙很大。只是這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個欲來之人還真是朱俊,便有些怪了。除非是朱俊真的犯糊塗了,可他手下策士豈會一起發昏。或者他們認定我們不敢動,此亂如果被他們平了,那很可能就算周昕是安插在嚴輿旁邊等著殺他立功的內應,甚至可能算作一件功績報上去,故而可以這樣。但此亂如果被我們平了,周家難免要被牽連,就算我們放個人情不管他。這周家也肯定要怪朱俊的,無故讓他們家進來在這死水之中扯了一桿破帆,自己動也動不了,卻白白被人指戳,豈不大謬。且他想想也能明白真要指望我們不動,實在沒什麼可能;但如果說他是想大賭一次,銀鈴亦難相信,朱俊也是天下聞名的統兵上將,與皇甫將軍都以謹慎穩重見長,他似乎不可能會如此輕率,極有可能是其親信挑唆,然後私下安排諸般種種,朱俊將軍卻不明實情才有現在這番情況。夫君需多想想……單說這周昕,我猜八成本是周家念僚友之情派去朱俊手下做官的,然後便沒想攤上這番事情……只是如果不是朱俊主謀,那麼必然無論這事成與不成……都會讓有些人得利。成了,隔著現時百十里江面,來往交通不甚便利,來這裏的將官便極有可能是這裏的一切的總管,而如果朱俊來了,便很可能把江北交由一人轄制,他便能肆無忌憚地發展自己勢力,此人會是誰?如果南下江東之計不成,周家也必是與朱家心生罅隙,上面如果追查,周家也定會把事推給朱俊,以致最終雙方反目,朝野內外也會有些不好的風聲,朱俊地位亦必然會有傾覆之險。那一州之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能接替他先統轄著軍隊的恐怕也是那個人。那人會是誰?」
「有你在我身邊,我的心就處在安逸的快樂之中了。」她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意,就在馬上看著我,忽然眼睛看著我的身後:「哦,似乎那裡有兵營。」
「你們不知道啊!我和小斌早就合計覺著這些人有些不對,當初我們管得很好,各人歸藉,要道盤查藉口,卻從哪裡一下子冒出這許多人?」說完,閆兄啪的一聲一拍桌子,我和銀鈴這才都鬆了口氣,我們都知道這是正常的現象,心中都在等著,這會兒繃著的弦才一下子鬆了下來,如果他不拍這一下,我們牽腸掛肚地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今天應該說比較快就能鬆口氣了。閆兄是個直腸子,通常閆兄拍完一次桌子,基本上也就泄完肚子里的火了,這事情下面算計可能就比較周全了:「我們猜有人從海上往這裏運,這裏往下沿海百十里路,良港便有四十多個,我怎麼布防?而且其實根本無需良港,沿海載一百多人的大船吃水不過四尺有餘,夏天夜裡乘陸上來風,沿岸扯帆而行,幾個時辰便能從看不見的北面地界過來,這讓我們怎麼防?我們現在只好把他們先圍住,想辦法先吃掉裏面。哎……十天前才一千人呢,這會兒,聽探子報,可能已經三千了,而且今晚他們還犒賞軍士了,這些犒賞的東西總不能憑空出來,既然陸上全被我們阻斷,那隻能是從海上運過來的。」
那日晚上,不是很清楚目前實地情況的我們就在餘杭南邊的一個小漁村的人家借宿。地方雖然簡陋,但我和銀鈴都不是很講究的人,也就沒什麼難辦的了。
這一手當初被我認為是節省時間、提高效率的好辦法。不過更早的實踐證明我學不了:我曾仗著自己是個左撇子,且雙手都能用,所以試著同時左右手洗兩個碗,節省時間,不過也只試一次就放棄了。老實說,倒是真的可以省半刻的洗碗時間;但是要花去兩刻打掃碎碗,加上一刻包紮不小心被割破右手的大拇指,以及被姐姐噓寒問暖查問怎麼了一個時辰,最後告訴她真實的緣由后,被她訓了兩個時辰,接著不住察看受傷的指頭一天,後來真的化膿了,她還唏噓難受擔心了十天。所以我最終認為,我的這次嘗試是非常失敗,且完全沒有效率兼浪費時間的。
閆兄是個出了名的急性子,向來想到就說,說完就走,如果一件事情非要讓他拖到第二天,他那一夜都別想睡著。在草堂里就經常看見他展開兩卷竹簡看,還一邊吃著飯和別人討論問題。
「給……給……」銀鈴對我的這種表現顯得毫無辦法,但忽然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那你認為是誰的計策?」
臨走之前,岳父叫下了我一個人到他的屋去一趟,所以在門口時看到寨口銀鈴似乎在尋我的背影,我也沒有叫她。可當我到屋內坐下,就是我剛坐下那時節,岳父卻轉身離開進了裡屋。
那年,我十八歲,我的兩個妻子都是二十二歲,閆言二十四歲,那個叫周昕的人二十八歲。
「小——壞蛋!」
我和銀鈴討論到最後,越覺得事情拖得越久,就變得越棘手。所以我們很快找到驛站,趕緊換馬繼續向前,這次有所不同的是通過銀鈴的關係,我們很快騎上最好的馬奔赴現時的前線。
等待不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愜意的事情,所以我很快就找到可以在餐桌上做的事情。
後來他在我們的船上耽擱了好久。我們說這錢就是給他們全家的,因為在他家借宿之時,多有叨擾,這一點心意,不成敬意。他卻嫌錢太多,而且,一點水貨他們又不是請不起,所以說什麼都不肯收這些錢,這番耽誤得久了。半個時辰后,才讓他很是無奈地收下,這還是銀鈴提到她本是要給老人家買些好的東西補養身子,才說服了這個樸實的漁民漢子。
這是他唯一問我的話,問完,他沒問銀鈴,便又回身坐下,與一干長老等人又在上面低聲商量了起來。這問答兩句話很快讓我想到,他們討論的事情很可能和他那夜逃脫掉的弟弟有關。銀鈴雖還不知道吳郡發生的事情,但似乎也有些明白了什麼事,她沉思一番,便向前幾步當著所有長老問道:「是否有人以嚴白虎的名義起了亂事?」
值得一提的是銀鈴很招這家主人老母親的喜歡,她甚而主動讓她的兒子幫我們到旁邊幾裡外的鎮里探聽一下消息。這讓我們很是覺著過意不去,雖然他們沒有給我們帶來什麼有用的信息,我們還是很感激地他們的幫助。所以,走的時候我留下了一袋銅錢,銀鈴也沒有任何反對意見。她甚而覺得我給少了,後來我拿出我們剩下的給她看時,她才點頭。進而此人居然帶著惡趣味批評我,說如果我飯量沒現在這麼大,完全可以多留一倍以上的錢。
「呃……莫急,閆兄,小妹已有一計。不過,此計只限我們三人知道,其他一個人不說,否則生了變故,此計便破了,而我們三個人,一個要當客人,一個要當好人,一個要當壞人。」
「稟父親大人和各位伯伯,你們覺得有沒有些奇怪的地方?」銀鈴皺眉行於眾人其間,「我走時定下將糧草屯在吳郡之外,還命人監控來往糧草買賣之法,便是防著有人起來生事,一千多人?如果真的按我的計策,怕是多個一百人都難照應這口草料……東吳德王名聲再響,亦只是泛泛草莽流寇而已。值此身死,其弟碌碌無為之人,僅藉其兄身前之名,怎能得到這許多兵與糧。這兵與糧怕與這廬江周氏又頗多掛礙。可這便讓我不解了,這周氏三代之內便有二人位列三公,其族之盛,于天下之間都難再尋出幾家來,鈴雖鄙,也曾聞其子弟出遊,動輒以百乘計,門第之高,尋常人想進門參拜亦不得。如此顯赫望族怎麼和這草寇攤上了關係,怕是有些問題。」銀鈴緊鎖眉頭,顯然一時想不出來為何。
山外的種種跡象都表明閆兄和盛斌正準備動手。一個主要的跡象便是小路上一些食肆之所都是一群人傳著要打仗的消息,來聽,來說的人不少,卻沒幾個人是來吃飯的,連這些食肆的老闆們也不在乎,多數是擠在最前面聽的,顯然他們感覺亂了的後果要比這幾天沒生意要糟糕很多。而另一個可以讓人確信這種可能性的是來到食肆吃飯的主要是大約調動中的十幾人的小部隊,問詢之下都是各地的地方守備部隊向烏程東南的餘杭或者烏程西南的天目山附近上集結。不過讓我最感到確信戰事將開的是,這些部隊的士氣都很低落,很多人都私下討論著開小差的話題。
「大壞蛋——」
而我就要差一些了,我表現的完全是一種小無賴的精神。我直接地親了上去,而她也沒有任何拒絕,所以我可以認為銀鈴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怎麼了?」看到銀鈴這種眼光,我立時感到事有不妥。
「好的。」我也笑了,甩開被雨打濕掛在額前的碎發,把頭髮捋到腦後,把頭髮紮緊了。又看了一眼那繡得有些怪異的「謝」,將整件衣服塞在懷中,朝著岳父在的方向深深一禮,與周圍送行的人拱手相敬,道聲別過之後,就在依舊陌生眾妻族之人的目視下,和銀鈴一起踏上了那條出山之路。
「佳者,一人二土也,加上一個人,便是雙倍的土人。這是以前我在書院說過的話。」我快速且完滿地解釋了一遍,手指依然留在羊皮地圖上指點和籌算,而她的手指在我的大腿上就不僅指點和籌算了,還有指摘和掐算。因為當著閆兄,未免被兄長笑話,我只能儘力保持君子的臉部表情——即沒有表情,或者說更加沒有表情。但這人絲毫不注意自己以前對外所保持的淑女形象,繼續動手,那我也只能默默承受。曾經我問過銀鈴,不過那時我還小,此人還是我的「姐姐」。我問道:為什麼她在外面對我的同學和對我差別有時顯得這麼大,伊人居然這麼說:須知,淑女就這麼裝出來的。
在同樣笑盈盈地銀鈴的協助下,我很快穿好衣衫,洗漱一番后,便在屋內一邊吃早飯,一邊等著那邊的消息。
「弓射。」上面有兩個用黑線綉上的字,讓我感覺非常疑惑不解,但轉念一想,也或許是一個謝字,只是言字難綉,那時時間緊迫,便綉了一個弓形,權當作言字,許是要告訴我讓我姓謝。
只最後走的時候,岳父還告訴了我一句,「你可以撕開袖子,因為衣服小,很容易摸到,我那時就感覺裏面有個地方有些和其他地方不同,彷彿裏面有塊單獨的布或者什麼。因為當時你父母是和左慈交待,我不清楚,後來我問過左兄,他說他也不知道。所以,我想那是你父母專門留給你的,所以一直沒動它,如果有,那也應該是你父母留給你的,讓你去發現的,那你自己去看吧。」
那日,我沒有吃午飯,下午,一切準備好,便一聲不吭地離開,銀鈴知道了事情,也沒有怪我,只是一直靜靜陪在我的身旁。
唯一讓我覺得有些麻煩的便是,這千里之上我們能調用的兵力不超過一萬人,而我需要相當的兵力打一場萬無一失的仗;而且還不能耽誤今年的收成,已經五月了,田裡的苗已經相當高了,正值這個時候,絕不能把戰鬥拖到老百姓的田裡。另外還有一件不知吉凶好歹的事情就是廬江周家可能最好得去一趟。
時間被耽誤了,心情卻很愉快。民風淳樸至此,卻奈何天不與民安樂哉?
「小……壞……蛋……」
得到這個教訓的我自然不再敢亂嘗試,所以當時只是問他為什麼這麼干,他說他有很多事情,太忙。他總是這麼說,這天他便又對我們說了一次:「你們結婚了!好啊,不過我現在有很多事情,太忙,打完仗,到我家,我和我的夫人給你們擺宴慶賀。」
「已經三千了?」我吃了一驚,隨即看向銀鈴,銀鈴也看向我,緊接著我們兩個人想到了同一個事情:「要沒要援兵?」
銀鈴自然很奇怪,所以我給她講了這兩塊布的來源,說的時候她依在我的懷裡,默默無語。
「我看我的好老公,現在都不給了么?」她忽然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也撅著嘴很不樂意地說道。
「大——壞蛋!」
雖然我們兩個人都知道這種爭吵毫無意義,而且肯定沒有結果,可我們這天早上還是義無反顧地這樣爭了一刻有餘,我音短促,她音短促,我音拉長,她也拖長了聲音和我,就這樣直到門外有人找我們去議事,我們才作罷。
事情向著我們必須趕緊出山的方向立刻發展過去,既然朱俊必然討不了好,我們也不用其實也無法為他考慮太多,那麼顯然我們必須和唯一可做的便是暫時保管好這江東千里之地。
靜靜地俯下身去,摸著它,彷彿想通過這個動作和自己遠在十八年前的母親聯繫,問聲:母親,您好嗎?衣服樣子平平無奇,但是依然讓我流淚了。似乎是趕工的緣故,衣角上縫合的地方甚而有點點血跡沒有來得及洗去,我能想到母親當時在昏暗的燈火下,如何流著淚,為我做衣衫,不慎扎傷自己手指,卻不能停下手上的活。而讓我更加無法遏制自己的眼淚,以至泣不成聲的是在這種情況下,母親仍然想到了怕弄傷那時我的幼嫩肌膚,將所有的線頭都留在了外面,而裏面卻連根線都看不見。手摸在裡子的細細的綢布上,眼淚不住滴灑,我能感受到,這是母親撕開她的衣衫裡子,用來給我做衣衫,因為那些本已非常柔軟的綢布哪怕表面都已被磨得如此光滑。我能想到幼年的我舒適地躺在裏面,卻只能人事不知地哭泣或者熟睡,只餘下母親的落淚,或許會打在那時我的臉上,而我也許只會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母親,間或發出咿咿呀呀,或許也會哭了起來。
而銀鈴則有些驚覺,臉上僵住所有的表情變化。而我已經開始念叨:「本以為可能嚴輿是那個倒霉的傢伙,現在看來,倒是周昕更可能是那個可憐蟲。」隨即,在閆兄還在我們之間摸不清東西南北的時候,我們便臉對臉一人一句兩個人自己家裡討論開了。
「好的,好的!我一生都不會離開你。不過,你不怕我造反?」我忽然動手,把她從我的腋下生生拖到身前坐住,這番動作讓她嚇了一跳,「啊」了好幾聲,而馬則向右邊跨出好幾步才穩住自己。在她還沒緩過來時,我用手箍住她的雙手,帶著一種小惡徒地壞笑:「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造了反,你能怎麼辦呢?」
繼而棄馬雇舟,自水路向北,一路與妻談及河道之中及兩岸景色,時間過得也算快。時值正午,便聽得後面有人喚我們。轉過身來,卻是昨晚那家的主人,一人一舟一櫓而來,呼喚之間,頗是著急,我們不明就裡,便命船家停下了船,倒看這主人有何事尋我們。
她笑著點頭,雨中的她的笑臉依然很美。而我心中卻忽然出現另一層陰雲:其他人受得了岳父的鼾聲么?
「小壞蛋——」
「哪裡?」我趕緊轉過頭來,卻什麼都沒看見。
「你不會沒有名字的。」我忽然對銀鈴這麼說,她似乎也知道我指的什麼,只是笑笑,對我說:「上路吧!」
快樂無憂的旅行生活也就只維持了三天,我們便離開了大山,來到平坦而不知情形的外面。我記得那是一個中午,當疲憊的馬邁過山隘口時,我忽然有些擔憂地看著銀鈴,疲憊的她看見我的目光,便對我笑,看著我,等著我和她說話。我卻只能笑,低著眉毛看著地上嫩綠的青草,過了一會兒,抬起眼來看著她,有些愧疚地和她說:「也許,你不該跟我出來,一旦你出來了,你或許就再也享受不了一刻安逸的快樂了。」
「噢……」岳父察覺了我的變化,但是臉上沒有半分驚訝或者疑惑,卻有了一分笑意。
下面便是看圖討論軍情,其間銀鈴和我在下面嘀咕了幾句,原因是她不理解什麼是我們口中的所謂佳人。
「是啊,你的老師在京中,他也不能無端就和我們交手,這理由當然需要編排得足。無論出什麼變數,看來他怎麼都能找到理由,他是一定要來了。」
「當然要了,能不要麼?你的那個小老弟,叫張林的,對,就那個粗人,他一個來了,還有那個鄱陽湖的小水鬼,叫翔的;還有你的軍師,姓宋的那個。還有一個姓鄂的,哎呀,提起那個,我就得說兩句,那個傢伙長得提神,看了他一眼,我幾天沒睡都還很有精神。他們乘船順水五天就到了,帶了五千人,我們合兵一處,約有一萬兩千多人,我指能上前線的。還有,你傻了吧?你來坐船多好,說不準這會兒早就結婚了。你這土人。」
「鎮壓咯!鎮壓不了,就算嘍。」她撅著嘴,聲音雖然越說越小,神態表情卻表現出一種大無畏的精神。
當日傍晚到達餘杭軍營附近,請人通報之後,我的閆老兄便很快衣衫不整地出來了,嘴中還不停地說:「你們來就好,我快忙死了,你們來了就好,來幫我忙。」緊接著便又趕緊走了,走了兩步,還朝我們揮揮手,讓我們跟上。
「聽說過,但還沒打過交道他就死了,銀鈴可能知道。」我只知道他死了,還知道什麼時候死的。
還是我先一步搶過,上前把我的妻抱了起來,和她相視一笑,便自然而然地親了一口:「看來真的有我們的事情了。」
那人在水上定是呆得久了,船性很熟,一葉輕舟來得極快,如水面打跳的魚兒般輕靈。將要近時,那人把船上韁繩扔給這邊接住,近得半丈之時,便立刻跳上我們這邊的船,動作甚是矯健。但那一句話,才是真正讓我們感動不已的:「客人,你們掉錢了。」
「是的,死了有十多天了,其弟嚴輿與廬江周家的一個叫周昕的人已在烏程舉事,這幾日已聚了一千多人,似恐吳郡來人攻伐,況且糧草匱乏,已打算先避入烏程一個叫莫干山中,等待機會。噢,銀鈴,因子睿來,我這幾日沒有把外面的事情告訴你。對此你有什麼看法?」顯然越人經常在外探聽消息,而銀鈴儼然就是這裏議事定策的一個大人物。
「咦……」銀鈴更是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若有所思。
大帳之內非常悶熱,可是我們都衣冠楚楚,不敢稍有懈怠,損了儀禮,其中唯一不同的只是銀鈴在幫我擦去額頭的汗,我認為這會讓閆兄覺得不自在。所以,轉臉笑著謝過我的夫人,讓她說我們一路上的看法,而換作我替她擦汗。
「你又罵我?小樣的,你結了婚不要以為我不敢揍你……就怕打不過你。」這會兒,他開始變得很是愜意了,肆意說笑,一下子回到了學堂時代。
「稟岳父大人,此種能染指的必是有水軍之人,有水軍者,必臨水也。此不外乎青州袁紹,揚州朱俊,幽州公孫瓚。公孫伯圭之遼東,袁本初之東萊雖臨滄海,然一則離江東太遠,勞師動眾,糧草難濟,況分兵兩處,一旦戰事一開,南北已然先被切成兩段而不能相顧。能如此容易過來而且可能想過來的,必是揚州朱俊。且跨江而擁千里之地,兩地而合,無論敵從何來,皆可攻可守,此誠大利也,朝中重臣,與周家有來往,自是常理。」我信心十足地說。
片刻后他從裏面出來,手中捧著一個藍色的布包。那日霧散后的陽光很好,他從裡屋出來時,窗口灑進的陽光正好照到那個布包上。那布包定是收藏久了,上面滿是灰塵,隨著他手鄭重地把藍布包揭開,只見日光射處,無數微塵在空中飛盪,我忽然感覺一種和自己有著特殊聯繫的東西將被打開。隨著藍色的包袱皮慢慢抖開,心中自有一種混沌、蕪亂難平的悸動。而看著他的手指不時翻動,我甚而感覺那彷彿是要從襁褓里即將抱出還是嬰兒的我。伴著微風,塵土難歇,便如我此刻的心,一樣在這片塵土中飛揚,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這仗中的關鍵其實應該是周昕,這人前後左右各種聯繫讓我很是心煩。現在我又有些新想法,便在討論中向銀鈴、閆兄提出,那便是會不會朱俊或者他手下的人希望,周昕是被我們殺死,他好有更多的借口和理由,豎起我們和他家的仇怨,也給我們添個朝野望族的阻力。閆兄沒驚訝這些計策,倒是問我們為什麼這麼肯定是朱俊或者他的手下人。
「不,很大可能是三把手,應該說肯定是三把手。」不過對於他的抬舉,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海上!」我們夫妻兩個人同時說道。
「為虺弗摧,為蛇若何?」當著閆兄,銀鈴沒有什麼言詞上的拘束,問完這句,便提出我們在路上的看法,不過低下的手卻放在我的腿上,眼角還在瞟我。
初平元年五月七日,月上弦,當我們訂下諸般事宜,出大帳透口氣的時候,我衝著天空伸著懶腰,舒緩幾日舟馬勞頓,閆兄卻在旁看著我,對我不無同情,同時帶著惡趣味的地說道:「兄弟,看來你在家註定當二把手了。」
忽然背後被人摟住,她竟從她的馬上爬到我的馬上從背後把我抱住,很是兇悍卻又帶著一絲俏皮地說:「你中計了,從現在你是我的俘虜,我要拘禁你在我身邊一輩子,不得自由。」
「啊!」我喊出來了,確實有些忍不住,開始我居然沒有想到這一茬,只當是以前土匪又鬧起來了。
「嗯,你說得有些道理……在東北的我們人的寨子是有些危險,我們正準備派些人手去看看,可能要幫忙,現在我們已經把信送去,讓他們提防了。」不過似乎水鏡先生,我的岳父大人心中以為這並不是最重要的,但這口氣里卻要表明他很關心此事,這裡有些玄機,心中想著,便有些會意過來,所以,當下決定不找我說,我也不說什麼。
但無論如何,這確實讓我稍微有些失望。如果是母親給我留的信就更好了,或許母親不認識字,所以綉錯了。就像從沒人給我留下她的姓名,我問過的所有人,包括左慈,沒人知道我的母親是誰。但是,除了父親還給我留過一封信外,這是我的母親給我留下的所有痕迹了。其實應該還有一個,稍微大一些,我一直帶著的——那便是我自己。
……
我自是當即動手,不過是在銀鈴的幫助下,小心地割開線頭,將裏面那塊布小心翼翼取出來的,我從來沒這麼緊張過,彷彿手中攫取了自己的生命,一鬆手彷彿我的生命都會離我遠去似的。
銀鈴的報復來得還真快,還是現學以致用,看著她的可愛樣子,我也沒了辦法,於是,我笑著點著她的鼻子,說著:「小壞蛋。」
「嚴白虎是不是死了?」銀鈴居然立刻猜道了。
除去外面的那一層,裏面還有幾層各色的土布,我想那是父親母親留給我的東西,他們留給我的時候定是非常激動和感傷。布一層層打開,我的心也懸得越來越高,整個人也慢慢坐了起來〔想想古人是席地而坐,便知道這個動作是怎麼回事了——作者注〕。岳父看到我這樣,也先說些輕一些的話讓我平靜些:「這是當年你身上穿的東西,我怕放在你那裡被你們無意中給弄壞了或者丟了,便把這個東西先留在我這裏保存了,十八年了,你大了,現在你娶了佩兒和銀鈴,你也算吾子了,你留著它,這是你父母給我這裏給你留下的唯一一樣東西了……」
我哭了,哭得如此傷心,天也在正午陰了下來,彷彿也為我而哀慟,到了午後,甚而下起雨來,或許是天上的母親感應到了我的悲傷,隨我落下淚來。
「嗯。」岳父點點頭,看了看我,忽然用一種很沒有信心地口氣說話:「嚴百虎素有些聲望,在烏程一帶,有東吳德王之名,忽然起了這種亂事,還加進了周家的人,這事情就確實不好辦了。」
「你是說這樣,是有可能……我覺得還有另一種可能,比如他們可以這麼編纂:便道周昕旅居江東,為賊人所迫,然後迫不得已,或者說是將計就計,委身賊處,卻偷偷與族中人聯絡,以為內應,朱俊與周家本是世交,且為國平亂,當然是正理,那麼……」
「銀鈴,你說呢?」岳父聽完我的話,只點點頭,不置可否,直接問起銀鈴來。
我想記下一件事情。在這山裡,我從沒有見到我的岳母,也從沒有人提起過她,所以我也沒問。我想,可能她也故去了,由此說來,司馬先生也真是不易,現在我又把她的親女兒帶走,他一個人的日子就更孤單了。所以,離開了寨子半個時辰后,我忽然勒馬和銀鈴說道:「以後我們應該把岳父接到襄陽,和我們在一起。」
很小的小衫,看來我小時候真的可以很輕鬆地放在現在的我的手掌之中,只是知道我不可能這樣放。
銀鈴和我一合計,都覺著文盛兄和小斌似乎還沒有考慮到對方從海上來的可能,烏程北為太湖所封。閆兄他們如此分兵,本已確實將對方鉗制包圍于其中,本是此時此地圍困敵人的正解。但如果對方援兵從餘杭附近上岸,就會讓我們東南大營陷入前後被夾擊之勢中,而一旦鼎足圍困之勢一破,我們的包圍便也算被擊破了,這下面可能就不是我們能很好處理的了。
「啊,那我們需準備了。這些聚在一起的人,多是過去的土匪盜賊,我們在山周邊的寨子恐怕碰上這些人,會有些麻煩。只是……」銀鈴正在沉思時,一個長老忽然插話道。
「有沒有可能,是周家和朱家合謀,用一個譬如側室膝下的一個在族內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去趟這口渾水,然後戰事一開便想法讓他死掉,然後說他是他們專門卧底欲破賊人之人,卻來誣陷我們壞他們破敵之策?」坦率地說,我忽然想到了高幹,那個原本是袁紹的侄子,卻被送給了高氏作義子,才終於想到這正側之間差異之大,令人唏噓不已,有些人雖也是名門之後,卻只能是一個可棄之子。
「你以為我們不想啊!」文盛兄較壞,發完第一句牢騷后,他居然先看了我一眼,似乎要表示,你小子看來結了婚還是翻不了身,我對此挑釁,見到無法拒絕,便只能表示沒有辦法,只能如此。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閆兄又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我和銀鈴這回都沒有想到,忽然傳來這一聲巨響,全都被嚇了一跳,忙看向這個臉色脹紅的兄長,立刻像兩個犯錯的小孩子等待長兄教訓一般站在兩旁,不過顯然他的氣又消掉了:「不好意思,嚇著你們了,不過你們快說啊,兩個人說這個說那個的,誰知道你們到底想說什麼?現在事情多,忙著呢!」
「你看什麼?」初時,銀鈴還以為是自己衣服穿得錯了,眼睛立刻在自己身上尋找不諧的地方,但確實發覺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稱為錯誤的地方,只得小心問:「你看什麼啊?」
「最麻煩的就是朱俊他們怎麼來,都有可能了,而且,現在看來似乎不一定是他手下擺唆,那麼變數就更大了,可是如此……那我們怎麼辦?」
「這各條要道隘口,從北向南,從南向北,從西往東,就那麼十幾條要道,幾個必經之地,我讓他們全看上了。要說江上來回檢索,以作警戒,更是你早定下的主意,這……」
「不敢,怎比您這佳人?」
「我想……我知道。」我既心悅誠服,又感到心驚難安地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