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江東制敵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江東制敵

「我知道,一辦完事,我就回來,你等我。」
與這些名士的相處的時日並不是很好打發。首先,作為名士,他們對我大抵沒什麼尊敬的態度,多是斜瞄我一眼,然後算是比較有禮貌的拱拱手,便自己趾高氣昂地坐在邊上了;不過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正好樂得清閑;但是接下來的,便不太能讓人感覺舒服了,尤其是其中有這麼一位,幾乎自始至終一直一種令我厭惡之極的態度欲圖表現自己的才學,而且處處宣揚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世上便沒其他在他看來能算得有學識、有智慧之人,而且對官場的腐敗,官吏的無能表現得深惡痛絕,以至他這樣的天縱奇才、一代大賢只能陋居鄉里。
「沒事的,心靜自然涼,待會兒我在車上睡著就行了。」銀鈴長出著氣說道。
「我知道你說得對……這些人估計會看不起我這個庶民,言語間會對我有些不敬也是正常之事。可是,我們又要分開手一段時間了,可我們才在一起的,這又要分開……」
就在我嘖嘖讚歎之時,傳令兵忽然告訴我,閆兄急著找我,於是,我趕緊讓他把所有其他東西收回去,卻愛不釋手的拿著那張弩去了,甚而忘了對其他武器的測試。路上我忽然想到此行目的:烏程可能出事了。
現在我們主動邀請周昕,也不說談和,只說過來談談,他不過來,這麼多「名士」作證,我確實是想談和,除了最起碼的幾個衛兵,什麼軍隊都沒帶,連那個「天下第一聰明人」想讓我們打,我都沒理他。那我們再動手,也怪不得誰了。
我翻開這張厚厚的羊皮卷,一條條看了起來。這哪是一份軍紀,簡直是一部法典,林林總總用綠豆般大的字寫滿了整整一張羊皮,包含軍中獎懲,作戰規則,行軍方式,宿營秩序等等等等諸如一切。看得我頭昏眼花,越看越覺得整個軍營似乎是一張無形的大網,每個人都必須和其他的人環環相扣地處於其間,稍有偏差,便有好幾個上下會受不同程度的牽連。這似乎讓我想到銀鈴曾提到的秦朝的嚴刑峻法。忽然閆兄趿著鞋跑出來,滿眼惺忪地告訴我,這羊皮還得趕緊還他,否則流傳到其他地方,即便他也要受罰。我問他這樣的苛政太不近人情,何以能行?不過閆兄告訴我這個只是三叔給他們的,只圈定其中十二條實行,其他只是在部隊有異常需整治時,臨時使用。
「早點和他們說好了就早些回來。其實應該我跑這一趟的,雖然我現下是庶民,但我想平安風雲侯的聲名足夠讓我進去這周家的門第了。」讓銀鈴一個人去,我總有些不放心。
「知道了。你幾天能到?」
我心道,這話完全沒錯,而且義正詞嚴,只是出自這樣一睚眥必報、心胸狹隘之人之口,於我聽來,便有些好笑了,尤其是現在這種情形。
〔中國人的弩機發扣之精密令人驚嘆,在秦始皇兵馬俑中便有這個機關的青銅部件留存——作者在西安逗留過三天專門看過,並畫過很多受力的草圖,併為此驚嘆不已。它可以保證可以用很小的手指扳力及近乎最簡單的構造以幾乎物理理論上最小弩機顫動,發射能打三百五十米左右(一說三百米)的強弩,我無法把這個所有結構畫在書中,但是請你們想著中國人在兩千多年前就能擁有同時生產幾千張弩機,且所有零部件可以在任意兩張弩機上互換的如此高超的技藝和集團式統一規格生產,這不能不讓人驚嘆,坦率的說,以現時我們而言,我們讓祖先蒙羞了——作者注〕
他的大帳依然燈火通明,一見到我:「這麼多事,我很忙,你卻跑到哪裡去了?」
是時,初平元年五月十一午時三刻,看著營中架起的日晷上斜去的粗短針影,我忽然覺得這註定不是一個好時辰。
如此,我騎著馬,銀鈴坐在馬車上,後來變成我們兩個人都在車上,馬兒帶著我們順著西去的大道一路跑了開去。就這樣,太陽慢慢追了上來,直到把夕陽的紅光撒到車裡。在這期間,我和她都沒有提出分別的建議,我是捨不得,她也捨不得。曾聽說過,有些人說,男女夫妻就是那回事,平平淡淡,聚聚散散,一生沒什麼意味的便稀里糊塗過去,他怎知我們已片刻分離都難堪消受,哪受得了幾日的小別。
「你小心,別中暑了。」我的嘴到這時候反倒沒有了往常機靈,甚而有些笨。
此時不便駁斥,便只能說:「讓我想想。」然後做思索狀一個人靜靜呆在旁邊,心中卻在胡思亂想。
如此忍耐久了,也終於心平氣和了,忽然發覺自己的脾氣還是可以變好的,可若不是這般情景,這番背景我還是很想說一句:「驕傲是可以的,但不能自高自大。以至不能聽他人直言者,縱有才,亦不能用,何況,汝亦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噢……你的事準備了嗎?」
「為難之處,不便於風雲侯稟明。」他的話很是有一種冠冕堂皇且曖昧不清的意味,這讓我感覺這通話可能。
「玉東,你知道我們的計劃吧?」過來的理由不好意思張口,只能趕緊切到正題
「我不是送銀鈴嗎?便順便去西面軍營看看情況。」
初平元年五月十一,銀鈴依然沒有回來。那日上午我和宋、鄂煥一起看了看操練,發現隊伍中的武器已經有不少青銅的,問詢之下,知道他們是才過來的。中午在帳內獨自用飯之後,我便讓軍中管供給的司庫吏官從儲備輜重中領來各種武器一種,他卻要讓我打上欠條,並說明一定要註明用處和歸還時間,而且絲毫沒有任何讓步的意思。這讓我感覺出了些訝異,但我還是答應,寫上了測試武器的原因,和校驗完就還的時間限制,才讓一直恭恭敬敬的他走了。
我承認我的記性之糟天下間難尋敵手,昨日深知我的毛病的閆兄叮囑我至少得記住這個頭號聰明人。可結果,我還是沒記住。所以,看著兩位因為剛才那條計策的對錯爭吵,我卻在旁邊想勸阻卻不知道怎麼稱呼,再怎麼著,也不能對著他喊一聲「嘿,你!」就行了吧。
下車的地方離早上出發的地方已有八十里,五個時辰的路程。送別夕陽下那輛載著我心愛的她的馬車,直到逐漸消失在夜色的蒼茫之中。
「稟平安風雲侯,這是弩機〔就是扳機,這個東西有不少叫法,只能取其一種——作者注〕。」
我一下馬,見到眼前來人,立刻便說道:「你們治軍很得法,這些士卒很是盡責。」
不過這時的我沒有著急趕回去,因為我忽然看到西北面漫天的炊煙瀰漫,我知道我到了天目山的軍營了。
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這讓他喘不過氣來,另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堅強在他很是俊俏的臉上顯現,我不清楚為什麼我能感覺出這些東西出來,但是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些惻隱之心。
於是,閆兄便成那個「壞人」,其實不僅是壞人,還是「笨蛋加傻瓜,以及一個膽怯,只知道發牢騷的無用之輩」。這是這幫人昨晚私下裡說的話,聽得我們去監視他們的士兵都想進去揍他們。不過,閆兄聽到了,卻不以為意,確證這群人信了他這通胡說,甚而私下還在大貶嚴輿,並對周昕不以為然後,只哈哈大笑了一番,對我說道:「這一群佳人。」
然後在他回來之前,我就在尋思,我幾個月一直沒有去看過訓練,肯定有誰教習過這些營中規矩。而且是一種近乎苛責的,至少我覺得是這樣的一種規矩。他們現在已經在以這種方式在辦事,昨日我在暮色中在十幾桿矛尖的寒光進了大營,我就已經開始感到驚奇。至少以前,我都是一馬騎衝到低。而且以前誰見到我都是平安風雲后長平安風雲候短的打個招呼,絕不會有人攔我,平時鍋里有什麼,我吃什麼,大家住什麼,我住什麼。但現在,我的帳房明顯比別人好,這天午飯我的也明顯和別人不一樣,讓我都不好意思在外面吹著風吃,士兵們見到我也都很規矩,給我行禮,讓路什麼的,沒有一絲以前營中那般自由的感覺。坦率地說,我不太喜歡,也不適應,有些冷冰冰的,像我和士兵中間忽然隔了一條冰的壁壘。不過閆兄還是以前的憨實脾性,所以飯後我就找到了閆兄,那時他正準備稍微午睡一會兒。看見我來坐了起來,我只說不打攪他,但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得到了回答才離開。
初平元年五月初九,今天被我記下來,只因為一件事,我一個人感受銀鈴走後的第一日的寂寞孤獨,摸摸下巴上新生的鬍鬚,我沒有剃它們。
勸說自己放下心中關於軍紀嚴苛的疑問。趕緊研究起這些一千年前的人們就在戰場上殊死拼殺的武器來。原以為這些東西只能在州庫的存貨最底下的土窖中一不小心刨到。但是至少我眼前的軍隊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已經開始用這種我認為近似原始的武器了,可三叔那麼認真,又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你……呃……還真是,你小子,又讓你討便宜了。那邊情況怎麼樣?」
初平元年五月十日,銀鈴離開的第三天。吳郡武康鎮外一個酒肆之中,四周幾里之內都沒有任何軍隊。我坐在酒肆里,除了身後寥寥幾個衛士,周圍還圍了一群所謂的本地的「當今名士」。我還記得閆兄還和我很認真地保證:「肯定都是真的『名士』。」言畢,和我一起哈哈大笑。
外面的天氣遠比山裡炎熱得多,東邊隨著日出的慢慢亮起,便看見地平面上的滾滾熱浪,看得我心中更是煩躁。而銀鈴卻需穿著厚厚的禮儀服裝,看得我更是不忍,我建議她先穿一身輕便的,到那裡再換,可銀鈴說這是禮儀,見這種官宦大戶人家,這一套需做得透徹,況且臨時再換,沒時間適應恐怕會中暑。
「未想……平安風雲侯喜歡和這些……名士打交道?」他有些不確信,但是我覺得他在懷疑什麼。
餘下便是我們討論下面幾日如何了。
我第一眼對周昕的觀感便是相當不錯的,這和我初始想象得不太一樣,我原以為這也是個「當今名士」一般的人,可他卻絕非這樣的一個人。
其實有關這人的計策,即便分開幾種情況討論,也是很清楚不過的,鑒於目前我們還無法確定他們在太湖中有沒有水軍,所以,便分開來談:第一,對方在太湖中沒有水軍力量;那麼我們也許可以這麼做,但是這其中最難辦的是,我們如何很好的統籌這幾十路人馬,及時且準確地匯總一起;而如果單獨作戰,以我們的兵力,一路也只能有幾十個人,這樣撲到別人幾千人中,只能讓別人解解手癢。第二,對方在湖中有水軍,那這麼做完全是自殺式的行為,一旦我們的戰船控制不住湖面,作戰失利,便很可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將我們的各路人馬各個圍殲而毫無辦法。
但是,那個作為天下第一聰明人的當今名士這時候表現出他極度可愛的一面,他說出了我想有人說,而且我自己不能說的話,當時只見這人一瞪雙目,拍案而起:「反賊!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怎能屈膝而苟且求生。如此所為,豈不為天下所恥笑,亦必無顏面對祖先。」
「那好,前事我不願再提,莫若棄暗投明,說服嚴輿,投我大漢。」此處故意用上大漢,便是指明他的反叛性質。
這是一個二十五六左右的年輕人,衣衫整齊,用一方淡青色方巾包攏髮髻,中等個頭,再近一些,能看到他的白淨面皮上沒有一絲鬍鬚,頭髮也梳篦整齊,神態安定平和,動作飄逸洒脫,這顯然和眾人想法中的反賊有不少區別,相對周圍這群猥瑣困頓之形象,這人幾如天人,所以我聽到了旁邊人的竊竊私語。
我看著他離去,也看了第一聰明人一眼,也笑了笑:「先生……哎……雖有些唐突,確實正理,對君,便是那句,怎麼說來著:『夫(土人),佳人也』。」
卻在我為難之時,忽然一少年士兵騎馬到門前停住,飛快跳下馬來,幾個大步沖了進來,來不及調整自己的喘息,就趕緊報告我:「稟平安風雲侯,他們一行二十人多人……來了。就在外面兩里開外。」
為了這趟出行,銀鈴也回復了漢人的打扮,當我這天早上迷迷糊糊起身看見榻邊正在梳妝的她,甚而差點出口一句:「姐姐。」而最終叫得也還是:「姐——銀鈴。」
「嗯,你一路上小心,在那裡注意身體。」
既幫了我忙,又扛了我本可能要扛的麻煩,此後如順我們的算計,他便會成為那個為戰端而開的替罪之人,而似乎三種情況他都不明白,所以他當真是三倍的土人。
「諸位,聽智一言。」我顯然已經完全進入角色,說話之慷慨激昂令我亦聞之動容:「智亦不願,若是輿那等齷齪卑鄙下賤之徒,縱智不惜自己,也不能折辱眾位高士;然其情牽江東百萬父老安定,是涉方圓八城之禍福,智不能不察;故而此次只請周先生來,便為之請,求其罷兵,不糾前嫌,則百姓幸甚,社稷幸甚;況周先生為名門之後,其從祖〔周景——作者注〕、叔父〔周忠——作者注〕曾立三公之列(皆是太尉),便為其族而往敬之亦不為過。但請諸位隨我而來,不往者,智亦不怪。」
其實內訌也只是我們認為的最好,我們最省事的方式而已,其實今天會面過後,和則罷了,不和,落下他們不欲和之決心,再讓這個周家人向名士們證明他決心反了。等到銀鈴帶上好的口信回來,我們還是要趕緊動手的,畢竟興兵一萬人而用於仲夏之時,物資消耗也是巨大的。想好這事,我甚而惡狠狠笑了出來,忽然發現前面的名士們竟又吵了起來,果然又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和他口中「一無是處」的名士某某。
「子睿,沒事的,我很快就回來了,等著我。」
「這些事情也許你認為你想的就是真的,其實事情並非你所想得那樣,郡侯不必多問,若無其他事,昕請辭。」我沒想到他比我更急著要離開,更沒想到他根本不和我談為何,以及原因,這種結果是我沒想到的。或者用他的那種說話方式和態度說,也就是比我想像的更加悲觀,或者更加曖昧含糊一些,應該說沒有我想象的樂觀。
「知道,還知道是銀鈴嫂嫂的主意,閆兄專門在信中註明的。」
「銀鈴,一路小心,早些回來。」
但我終需下車,送她離別,離別時,我發覺我流淚了,她也流了,或許會有人笑我,笑我們,但那又能怎麼樣呢?
銀鈴又要走了,她得去廬江一趟,也就是說,她將是那個「客人」。閆兄沒準備去送行,只讓我去,他說我們的話肯定多,他在旁邊會覺得很不好意思,而且他的去準備做那個「壞人」,「很多事情,很忙」,便不去送了。
「你準備好了,我還要準備么?」
當然,我又簽了一張調用物品的清單。
但如果只是這樣其實也就平平無奇了,顯不出銀鈴心思之巧。去周家的,誰都明白是什麼意思,我這樣,想想也知道什麼意思,可就是那個「壞蛋」閆言大人文盛兄長那裡才是最有意思的。
但這次和往常不同的是,我還沒進營門口居然就被巡邏的人盤查了一刻,最終也是在眾人矛戈的包夾之下被引領到了大營的中心處的。
「君貴為廬江周氏之後,上祖曾列三公之位,奈何如此。」我嘆了一口氣,頗是感傷之態,其實心中都快笑倒過去了。
因為看過地圖,我知道天目山有兩座,東天目山和西天目山,現在我只能看見一座,應該是東天目山,至少東面一路沒有見到另一座和這個差不多大的山,至多是個半大不大的土包子。如果是我的佩夫人來,她很可能會對這個天目山的名稱來歷有些興趣,立刻進行一番考究;如果是我的破六韓兄弟來,則會對這山中的山林里野獸感興趣,等到晚飯時分,估計也得扛上一肩膀的野味下山來;而對現在的我,我只對這軍營中的一切感興趣。
「某本名佳,此話倒也恰當。」他也志得意滿,覺得自己狠狠地羞辱了那個人,還很是得意,沒去想我的話什麼意思。不過這讓我有些無趣,最好是他能感覺自己被我在嘲笑羞辱,卻想不出來個所以然更好,結果有這樣一個糊塗蟲,自然是騙得毫無趣味。不過他說名佳,我倒真的想起這個人的名字來了,閆兄告訴我,他姓胥,名佳,切記要記住,到時你就明白了。
「沒事的,倒是你,子睿,你這次這個好人可得做透啊,否則我便是白跑了。」
現在可以確信有了昨日那通胡說,通過這些名士胡傳,不需要多久,便能到處傳得都是。為免得他們傳不遠,我們的士兵也藉著「到處」吃飯,「到處」巡邏的時候都需傳頌,並允許及鼓勵添油加醋,胡亂編造,以致達到「三千人成一千虎」的功效〔不規範的說法,在此處只是子睿此人胡記,眾看官莫學——作者注,原詞為三人成虎〕。則幾日之內,百里之內的有眾多耳目的嚴輿亦肯定能聽見。那麼試想,如果嚴輿知道我們如此評價這兩個人,會是怎麼樣一個心情。無論他知不知道周昕在他手下的目的,那麼此刻他不陡生疑心才怪,他肯定要好好掂量掂量,而且仔細想想便能感到事情有些不對,一種危機感便會讓他越來越緊張,他很可能會明白過來那個可憐蟲很可能是自己,那麼內訌便很可能只是時間問題。
但現在我依然感激他,因為他這麼說,等於是向眾人表明,你說什麼都沒用了,反賊便是反賊,你無力回天了。
其下,此人便開始他的略知一二的胡說八道了,自然,他說話還帶上一種教訓的態度,彷彿我在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上犯了一個非常明顯的錯誤。
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精巧的東西,上箭時弩機自動歸位,發箭時,弩身幾乎絲毫不顫。我還在他的指導下,利用弩機上的凸起和箭頭連在一起瞄準營外物事,一箭射出,竟穩穩地射到了三百步外的一棵細柳樹上,這確實比弓射擊穩多了,也准多了,慨嘆一番手上如此精良的兵器,心中便認定三叔非常厲害。〔子睿是個粗線條的人,不太懂其中精妙,可惜——作者嗟嘆〕
「平安風雲侯大人,請問,您這樣是否有些過了,他們是反賊,您卻這樣,還讓我們一起去接,豈非損折我們重人的氣節尊嚴。」
眾人諾,獨「當今第一聰明人」,「氣節之高」令人「嗟嘆」,只得「惋惜不已」,拱手相讓,不過他也不打算離去,似乎打算等周昕此人進來,以期羞辱一番,現其手段。對此,我自是等著看好戲。
但必須承認是他的這番話讓我忽然深刻體會到水軍的重要了,我還能記得破六韓一族在水上的窘迫,那是多麼強悍的一群蠻族之人,可是不諳水中舟性,一樣無計可施。南方水網稠密,運兵,運糧,以至百姓生機處處跑不了這水道縱橫之外。如無強勁水軍,為人所制便只能處處受人擺布,便如翔一人與水中便能讓我們眾人在船上近乎無計可施。在這大江之上水天之間,我們必須有一支最強的水軍,這便能保證江東一定是我們的。對方就算來了,封鎖住他的所有糧草物資來源,管你是誰,只能被動挨打了。
「不用擔心我。你對這些士族了解不多,現下已是平民身份的你,免不了被那些過於看重門第的世家子弟看輕,而你又過於直率耿直,與那些自視甚高卻常一無是處的士族子弟說話,我真怕你去後會與他們動起手來,反倒不能成事了。」
不過,拿來的多數是柄頭和組件,我不得不把那位司庫又請來,問他這些個都是什麼。其中大部分我知道,比如戈頭,矛頭等等,可是有這樣一個是環扣相連的機關,我感覺構造很是複雜,我想不起來有什麼武器上會有這麼複雜的東西,而且完全沒有任何刃口。
他下馬與我們見禮,這番看出他的家教功底來了,禮數都很到位,一口洛陽官話,便如一個京中的官吏一樣。
夜半時分,我才匆匆趕回餘杭軍營,一路快馬加,進營時分,馬都快累趴下了。而一進大營,如我所想的事情便是,閆兄早就在找我了。
「你早些點回來。」
最後當真是有些開心過火,居然與這個「第一聰明小人」相言甚歡,只是時間緊迫,才互相告辭。事後忽然想到此事,差點吐了出來。
他的臉上總是帶著一種憂鬱,似乎看見了我們,但和沒看見我們的感覺似乎一樣,因為臉上沒有任何的變化。在我能看清他的眼睛的時候,我甚而感覺那是一對沒有任何神採的瞳子。在他近前離我只有二十多尺的時候,他似乎都沒有任何反應,這時我開始覺得自己從他那雙眼睛中看出點什麼來了。
為了保持這裏暫時氣氛的平和,我只是笑了笑,沒有作評判,況且我們所有人都不想打這仗,因為這一仗一旦打起來,我們就不知道我們可能面對什麼樣的情況了,對方也許在增兵,潘翔的水軍卻還需駐于太湖之內〔現在的太湖比兩千年前小了很多,當然現在她還是很大,但是比當時確實小多了,同樣的情況還包括鄱陽湖和洞庭湖,過去洞庭湖號稱八百里洞庭,現在小了很多了。在完全不介入人為挖掘的情況下,所有湖泊都終究會被湮塞,只是快慢而已了——作者作為一個綠色和平主義者注〕。否則,我很有興趣帶著我們的戰船到海上一趟,去劫殺他們的援兵。不過最近在餘杭便於上岸的地方閆兄都加派了人手監視動向,是卓有成效的,我在大帳里,聽到探子回報,就知道至少昨天在烏程的他們沒有援兵或種種其他什麼的加入。但是我們的人手有限,他們還是會想到並找到地方把人和東西運進來,只有在海上徹底截流才能防住這股惡水。不過想對我們,他們也有困難,而且可能更大,他們每次來,增援的士兵都不多,我想這是因為其中還不得不運送大批供給的糧草,而且人越多,需要的糧草越是一個可怕的數字,由於我們的合圍,他們日益增長的人數,糧草也必然會經常陷入匱乏的境地,所以,現下的我們都有困難,但是我們確實掌握著一項主動,那便是我們還沒動手,何況我們顯然已經不想動手,甚至在等他們動手,而且很可能是窩裡面自己動起手。
「嗯,保重身體,不要太累著了。」
這不是輕訓練的結果,這是三叔的頒布的營中軍紀,為此他還給了我一份,然後便說他要睡一會,我便退開了。
回到帳房,武器已全部送來,司庫則一直在帳門口等我,他就是要問我是否全部拿齊了,又讓我寫了個物品清單收條,才又恭恭敬敬地放心離開。
「這都是當地的當今……名士。」我轉過身來做了個恭謹介紹的手勢,不過當然沒有將這些人的名字一個個報一遍,第一,不知道這些人的名字;第二,知道也不知道哪個對哪個;第三,實在不想和這些人扯得這麼熱乎。
可周昕卻異常地平靜,什麼也沒說,只輕蔑地看了一眼,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我一路挽留皆無效果,只能嘆息。其實心中卻真有些嘆息了,這個人至少現在看起來還是不錯的,但似乎身負莫大的責任,又不能說出來,便只能如此了。
這是一張真正的重弩,以至連我都用了不小的力氣才張開它,不過他告訴我真正打仗的時候是用雙腳蹬弓臂,雙手拉弦上箭,然後用弩機發射的。
「聞名已久,今日才能得機會一睹平安風雲侯之風貌。未想十八歲的少年英雄竟是一個如此風流倜儻的俊逸男子。」令人驚訝的是臉上所有的原先表情全部轉換成一種自信和謙和,而這種轉變只是一下馬的這段工夫而已。
她轉過來看著我時,帶著一絲微笑,「起來了?」
我開始盤算現在的情形。因為有官道,一路向東,沒有分叉,快馬一個時辰之內應該可以趕回去。
他的話就是表示他明白了,他顯然對這些人沒有好感,用了物事一詞,一是說這幫東西只是被動用,或是說,這幫人只會誤事。所以我抱以微笑,並很是禮貌地邀請他進堂內敘談,並讓夥計送上上等香茗,與他正式敘談開來。
「噢,需要這麼繁雜么?」我感到很奇怪,立刻讓他把弩拿來,手中還在撥弄那個東西,猜想它的工作方式。
「辛苦了,你休息一下吧……」我站起身來,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衫,還問其中一位名士是否一切整齊,在他的提醒下,我還捋順了鬍子:「各位江東名士,請隨智一同前往路上迎接周先生。」
可是最糟糕的還不在這裏,因為我得做這個「好人」,所以為了這條銀鈴的妙計,也為了這裏的安寧,我只能忍著性子聽他肆意胡說,心中卻幾十次把他揉撥揉撥捻成一團真給他扔到湖裡去,不過其實憑良心講,他倒不完全是胡說八道,還是有些屬於廢話的。
不過我忽然有了說辭:「胥佳〔故意取諧音『虛假』,本無此人,此處循子虛烏有之典,虛構人物,如有人與此同名,在下只能抱歉,非是影射,你也知我不認識你,所以作者為了尊重該名字的主人在此嚴正聲明——作者注〕先生只將自己匹(疋)月,似乎有些過謙,不若匹(疋)日更好,便名是佳先生,不不,先生富於青春,當為是佳公子更好。哈哈……」
這便讓我很是難受了,尤其是本他一個人胡吹也就算了,但偏巧旁邊有些人還真的對他推崇備至,以其為地方上名士翹楚,處處為他喝彩,認為他有經天緯地之材,當為三公之列;然後他也誇這個一句,認為這個可以當個統兵的將軍,贊那個一句,說那一個可以當一個刺史;我心中卻道若天下交與這幹人眾,我大漢必亡。這般互相吹捧已然讓我很是難受,可更讓我感覺此間呆不下去的便是但凡有人覺得他不過如此插上幾句的,他便立刻以各種言語大損其人,貶其以至需眾人調停斡旋方休。
「我都忙了一天了,當然準備好了,你呢?」
「三天之內,只要不下大雨。」
「子睿大哥,您怎麼跑到我們這裏來了?早上閆兄快馬來報,說您和銀鈴嫂嫂到他那裡了,沒想到晚上您就過來了。」
「風雲侯捧假了,昕虛度二十有八,早不是什麼少年了。」他闔首而笑,忽然看到我的周圍一幫估計眼光不善的目光,只得問一個我不太想那麼假正經地回答的問題:「這些卻是……」
「你熱么?」我很是擔心她身體吃不住,不時用自己的衣袖替我的妻子擦去額頭不時沁出的一層汗線。
「只因今日為天下眾人考慮,我們請這些名士為民眾代表為江東百姓向你們討個說法,此處我與君言,諸位作證民心。」我的話有些隱諱,我想他能聽出來,我也希望他能聽出來。天下眾人,明擺著就是說這裏一切讓天下人看的。
「這是什麼?」我拿著這個東西,問他道。
「噢,我想也不至於動用這麼大的場面物事。」他有些恍然,臉色也有了些凝重。
「周先生過獎了。」坦率地說他的話讓我很是輕飄飄了一會兒,但是覺得很可能是場面的客套話才讓自己又著了地:「周先生才是真正風度翩翩,讓人折服,偏竟是這份從容,當真世上難尋之美少年。」
換了一身衣服,銀鈴竟似乎連整個性格似乎都徹底變回去了,不再似山中那個刁蠻的越家野丫頭,倒是回復了我有些久遠的記憶中襄陽的老家裡那個端莊文雅的姐姐。這讓我當時有些不好接受,但是也只能儘快接受。因為如果不能接受,也許會面臨這樣幾種情況:第一,休了她;第二,我自個憋著;第三,調查她,看看是不是兩個人交替扮作她。顯然第一種只存在可以暗自籌算時的一種方式而已,甚而拿出來討論都不行,而且實踐上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行性,從我的心裏到銀鈴的脾氣都不會讓這個只能呆在牆角的可憐巴巴的想法存在;而第二種,顯然鬱積這種愁悶,對身體非常有害,我還沒有必要這樣拿自己身體窮開心的程度;第三種則分兩種結果:甲種結果,就是銀鈴一個人,自然,我要麼還得憋著,要麼就快樂的接受;乙種結果,真有兩個人,那便需要抉擇要一個,還得舍一個,可這兩個我能捨得哪一個呢?一個是與我生活在一起十八年謝銀鈴,一個讓我踏過幾千里路跋山涉水尋覓的司馬銀鈴。
「這裏北接太湖,上面波濤不興,能藏兵之島者數十有餘。莫若以兵屯于各島,待之用兵之時,一起而動,于其背合而擊之,可建奇功。君若以我計,便無需示弱與其談和招安,半月之內便可平之,兵貴神速啊!這樣按兵不動,給人家準備時間,譬如火生薪上,滅之貴早,俟之熊熊,後患無窮。」
他在昨日召集了所有的當地名士,大談今日之事,言語之間卻流露出對周昕此人的各種方面的仰慕,言其不愧名家之後,才華氣度不凡,即便領兵亦沒理由在嚴輿之下,定是遭嚴輿以什麼理由劫持,無奈之下只能暫且委身其下,未久,便能成一番事業,其言辭幾近諂媚。而對嚴輿則嘲笑不堪,說道嚴輿最多只是一塊墊腳石,言及當年只是吳郡一個地痞流氓,歲數早已不小了,卻死皮賴臉跪拜在嚴白虎前面求其收為義子,只是嚴白虎自己都不好意思,才收為義弟,取輿者,輿役也,甘為其前後驅使之意,其他也都是些猥瑣不堪、噁心至極的故事。其實,我們只知道周昕是周家人,嚴輿有這麼一個人,其他我們一概不知。之所以敢這麼胡說,是因為我們是和這樣一群「當今名士」在一起。我們派很多人都查不出那許多污七八糟的事情,他們就更沒法知道了。
而且,他的例子很不恰當,今年上半年這裏風平浪靜,老百姓的種子也大都下了田,正逢仲夏,我們都盡量不出點什麼事情,讓老百姓一心忙夏,今年因為去年大水,賦稅也免了,現在的老百姓絕對沒有任何心思起來造反。否則便是今秋什麼收成都沒有,那可是要餓死人的,老百姓不會這般斷自己的活路。但是想到這裏就得提到離去的裴大哥,沒有他不知道這裏要鬧到什麼時候。心下有些黯然,再看那人嘴臉,真想跑過去撕了他的嘴。
「我就猜到,此人必不欲讓我以此事專美於眾人之前也。」說完這句,我與他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另:建議大家去西安的時候,一定要去陝西歷史博物館,那裡的館藏比北京的歷史博物館的館藏要豐富——作者注〕
有我存在的這般會談通常都很簡短,這次也沒有理由拖得很長,所以我的開場極其直白,但結果卻有些沒想到。
當晚我與盛斌、宋玉東、鄂煥等人相見,談正事一刻,閑聊及互相開玩笑一個時辰。
「你準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