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去之路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去之路

與眾熟人相見,這些兄弟對我卻大都沒以前那般隨意了,拘謹了許多,想是我頭上那頂越侯冠冕的緣故。讓他們兄妹敘話的時候,蘇飛已經一邊迎我們進城,一邊和我介紹那些我不認識的人。
看來,長公主可能很早便知道這個事情,她也頻頻點頭,看向父親,還插了嘴:「我說我去幫說說,子玉還不讓,說是這等事不好經宮闈。」
「厲北海,你帶人前去江夏郡接應波將軍,有什麼問題,多問那裡的地方官,他們大多是我的同學,會給你方便的。」我把兩個早就摩拳擦掌不知多少天的人叫到身邊,依次下令道:「小南,速去襄陽我老師那裡把我的書信呈上,你若還有什麼重要事情,也自己去做。」
母親也是通曉大義之人,終究是自己哭著,還是把我遞給了父親,而父親的淚那夜也快流幹了。
人沒到,聲音先到,還有幾十步遠,只聽迴廊中有聲音傳來:「都這麼晚了,夫君,怕望叔都睡了,我們明早再來了,好么?」
父親也沒想到大伯當夜還真就放了人,若是這樣,也就不用他這番費力了。大伯知道我被替換,也急得大罵父親,畢竟當時我是家裡的唯一男孩。但他們更沒有想到,幾日後聽說發現左慈等人蹤跡,后又說有黨人就地伏誅,數人皆斃,原本大伯和父親真就以為我也隕難了,甚而都不敢和母親說。後來大伯去了,父親順位繼位,母親常催父親去找我,而父親只道一直在尋找,其實心中早也死了,卻沒想到十八年後我又「出現」了。
登是秦國大將軍,這是大哥所擁有的特殊裙帶關係,而且他也確實有本事。而同族的輕則在楚為伏波將軍,看來他得暫時離開他的族群了。姜炯為司徒,周密為司空,周倉為驃騎將軍,太尉則給江浪即江叔兼任,剩下的人多是從各縣拔舉出來的,沒我什麼熟人。我總覺得他們朝廷上,太尉和秦侯之間辦事最有意思,這君臣之間,父子之間禮儀上難免麻煩。子玉還向老師提出讓盛斌、駱欣過來幫忙,我點頭,表示這兩人必能和他比較相得。不過他說,其實文盛兄(閻言),宏偉兄(楊碩)也不錯,不過,這兩個人都比他大,以後這兄長得叫得多,頗不爽快。
詢問蘇飛,這男的竟是華佗之子,名喚華容。忙相行禮,他是我恩人之子,我怎能不如此敬之。他父親想讓他兒子入仕,老師便想起我,讓他跟著我。這南蠻女子光名字便有一番說頭,此人本是南越里人,南方蠻夷部族之間結親,她便由此嫁到武陵蠻,偏趕上武陵蠻和西南夷交手,她夫君未見面便死了,她便還沒出嫁便守了活寡。未想這族武陵蠻有個破規矩,戰場上死的算作英雄,需要妻子殉葬,這女的一來便是給送死的。這女子自然不幹,但苦於雙拳難敵四手,一交手便被眾蠻子七手八腳地拿下,眼看就要被處死的時候,趕巧西南夷偷襲這族武陵蠻,便把她救了出來,還以為是自家的姐妹。而她自然無處可去,里人女子出嫁,便和娘家無關,她回不去了〔里人是漢代嶺南的少數民族,大抵成為現代的黎族,當時的里人社會發展不均衡,有些是父系社會,有些還是母系社會,也有已經和漢人混居的,這裏的這個假設情況是屬於父系氏族社會——作者注〕,便在山野之中四處遊盪。開始獨來獨往,因為她本事大,居然還糾集了些氏族被打散的蠻夷,就在南嶺北麓之中扎了根,原本也就這樣了,偏巧她們有時候沒吃的,還搶山腳下我們荊州的小鎮子。甘寧那時剛來,知道了具體情況,不說什麼,自己便帶著幾十兵卒徑去那寨前搦戰。好個甘興霸,愣是把這蠻女給擒了,不過據說興霸兄也覺得此女手段頗高,便破例留下為軍前調用。也把那些個散族蠻夷,全遷了進來與漢人散居。但據稱此人學漢話極慢,遠不及政嫂。而且性格奇怪,常常笑著便用鞭子抽打甘寧,還問他一些聽不懂的話,偏偏周圍沒有個裡人,甘寧也不明所以,便也算了,竟還惹得這打人的惡女不開心,幸得後來那女的也鬧疲了,便算了。要不然指不定現在怎樣呢。蘇飛說到這裏才講了名字:「她叫弓乙女。」弓乙女是她名字里語的大致發音,然後找了我們的字中最簡單的字給她拼了現在這個名字,總算,能讓她有了個漢人可叫的名號,也能有一個讓她能寫出來的名字。
可是,這苦了母親,母親初始自然一口回絕,後來便只是抱著我哭,不讓父親碰我。那時我才降生幾日,本是母親最快樂的日子,可是父親情急之下已經沒有任何其他選擇了,還勸母親,說大伯可能會偷放了左慈,其實自己並沒有把握。
「哈哈……你以後叫什麼?范瑋?」總覺得這個名有些好笑,卻不明所以。
父親對母親很好,自從沒了我,母親害了場大病,後來就不能生育了,但是父親自始至終沒有納過妾,就是我的那個小妹妹,還是從姨媽家過繼過來的。聽父親說,沒我,大伯又死了,他的心也冷了,趕上這個世道,他真的覺得一切都沒什麼盼頭了。
「你糊塗,有了兒子就忘了要緊處。而且詔是要皇上下的,哪是我說下就下的。再說如果他是我的兒子,子睿平了交州便不好在那裡駐守,只能回來替我監國,準備等老頭子翹了接老頭子位,你會誤了子睿前程的。但你們母子,哎……等子睿在那裡的事情平復了,便把你接去。唉,老太婆想兒子,老頭子能攔么?反正我們是一家,還要別人承認么?」父親的口氣佯作生氣,可眼角里全是愉悅和快樂,像年輕了好多歲。
相對其它黃巾兄弟,這位至少現在表現來看,還屬於溫和類的,而且懂些文墨,以後能用的地方多些。
可當我想到郭佩,忽然又有些消沉了。
這幾日,我也與自己的父親討論這個我很難想通的問題,父親的看法則有些悲觀的感覺:「今大漢之基礎已朽,而群雄並起之勢已顯。與其賊子合而謀漢,不若攢忠臣與其內,而逐賊子與其外,假以利而分之,誘以利而驅之;徐削其力而驟收其土,雖慢或可成中興也。」他還告訴我孟德兄的當時討論時出主意,他的則真的有些過於野:「今漢勢衰微,四方不朝,何也?內有隙而無外力也,莫若吾等主內,而令豪強御于外,緩削其土,而不問其外得也。想周初,方圓不過百里,而分封諸侯百家,則幾百年後,楚擴及駱越,巴蜀;秦達于隴西;燕遠及遼東;而吳越拓于閩也。是故,有兩周八百年之久,然則終為秦代,何也?為其自身無力以壓眾耳。今以西涼馬騰韓遂以抗匈、羌;以公孫瓚、丁原、盧植以御鮮卑。分餘眾于江河之下,封帝胄宗親以摻雜,何愁天下動亂,諸般豪強。此之謂:驅虎吞狼之計也。」
雖然稱為零陵郡,它的治所並不在零陵。那座城早就在和武陵蠻、西南夷的爭鬥中,給毀了大半。所以才會成為我宴請南王的地方,但是這次分封后,那裡變成了老師的大後方,定然會有大變化的。但是現在零陵郡的治所還在泉陵,而第五天的傍晚,泉陵城就在我們的左側出現。夕陽就這樣灑在城郭上,靜謐安詳。
到零陵郡的路上要順著湘水,水勢已經小了很多。沿途還要經過長沙郡和桂陽郡,這兩處我都沒有叨擾,因為現在不是去敘舊的時候。
「宋玉東,你為軍需官,所需兵器衣物等物資皆由你調度;田緘,你為糧草官,所需錢糧供給皆由你調派。」我端坐馬上看著身邊的諸人,開始發號施令。
「范江瑋,生我者父母,養我者亦我父母,這江字不能去。不過,如果父親不能平反昭雪,那我還叫江瑋。」子玉很堅定地朝我點點頭,我也回點了幾下。不過他忽然斜著眼睛對我很難得地不正經地說:「小子,你搶了我原配夫人……哼哼,不過麻煩你幫忙照顧她吧,謝謝了,這謝姓也送給你了,你要知恩圖報哦。」
最後,我對著我家那三個居然還一本正經地等待命令地小傢伙中稍大的一個有好氣沒好氣地說:「吳越,看著你的弟弟們,讓他們別亂跑。嗯,你們負責帥旗車地守衛,不可擅離職守,不得讓生人接近!」說到一半,一看這三個小東西明顯失望的表情,我立刻換了口氣,又說了下面這一段,立刻讓這三個小子屁顛屁顛地騎馬而去守衛帥旗了。
其下沒什麼大事。除了母親使人快馬送來信,只說最近天氣忽冷小心身體,還問了好多事情,包括媳婦的腿如何了。郭佩的腿還是那個樣子,能動些了,卻還走不了路。每日宿營我會替她按揉一會兒腿,有日夜裡發覺她能感覺腿腳有癢的感覺了,我便使壞撓了她的腳心,若不是宿營,那夜非讓她笑個夠不可。可能是我太調皮了,連郭佩都說我最近幾日如孩子般歡快。
話未完畢,二人已經到了廊下,父親站起拱手:「公主恕罪,臣望衣衫不整不便遠迎。」
「卞喜,鄧茂!爾等率一旅之師開道。」
「噢,智弟也在?」姐姐有些驚訝,但是倦意是更主要的:「瑾兒已經睡了,我向父親母親問安,便也睡了,明日還有些事情。」
十八年了,第一次,我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而原來我知道的不是我能見到的,而見到的不是我能知道的。
琪姐這趟倒是讓我們恢復了常態,能靜下心來討論問題。但母親顯然受不了剛剛母子相認,轉眼卻我又要離開的事實,忽然就說要跟我去南邊照顧我,還要父親趕緊詔告天下。
時為初平元年冬十月,這年,有大水;這月,水已退;這日,是冬日!
父親看到我的人太少,專門拉了個自己近衛軍里的一個頭目,帶著兩百人來加入我南去的軍隊,說要不是程遠志在趙國前線,就讓他來幫我。不過父親說這個小夥子也不錯,就送歸我手下調遣了。聽這人就很像個做官的,叫高陞。說是黃巾軍,但看著就像個讀書人,而武器更怪,就像一把七寸長匕首一樣的東西,豎在長桿上,長桿上還用布包纏了個結實。我叫不出名字,他也叫不出。
他們問我要不要等銀鈴,我說不必。我相信,銀鈴如果集到人,會直接從東面入交州南海郡中直接平亂,因為那裡也有叛亂,以銀鈴平素所為,她絕不會繞路的。
當時,我的軍隊完全是黃巾軍會師的場面了。場面很是壯觀,我帶的這一千七百多人,和那邊中間不少人都是老鄉,有些甚至還是一個村子的,這一番老鄉相認,拖了我們一段時間,不過一見這淚汪汪的場景,我也不忍打斷,還就得波才一聲令下,這隊伍才好整隊出發。
甘寧大哥有事暫時不在,蘇飛大哥帶著一批生人和熟人以及半生不熟的人來接我。這中間熟人有鄂煥,閻柔,邢道容,葉劍,陳應,管亥,孫玉海,趙得利,潘翔,王威;半生不熟地則有三叔帶來的一個大約叫張華的人;還有他的那個大徒弟,似乎是叫劍鋒;還有陳哥的兩個兒子,彷彿是一個叫陳鍇,一個叫陳瑜;廖化的弟弟,也就是明孜戰中被我攆走的那個小斥候,坦率地說我還真不太清楚他的名字,他哥哥的名字倒是記得很牢;還有一個則眼熟得很,卻壓根想不起是誰。還得我身後一個人大叫道:「哥哥!」才想起來這是誰來。叫的是納蘭,眼前這個大漢就是納顏,快要分封前,他便告別劉備來尋我,那時他已知道我被罷官,便直接找到荊州來了。他自然沒有找到,卻被老師知道,他不清楚何皇后那裡對納顏的情況,自不敢讓他撞到洛陽去。但既然是找我,老師便先安置在荊州,卻到這天才揭曉。只是苦了他們兄妹遲了三個月才相見。我用拳頭笑著敲了敲這個敦實的漢子,他笑了,我也笑了。只是我看著鄂煥,他也急切地要和我說話,我示意馬上閑了再說。
第二日,自是早早拜見父母,然後才去辦事。後面幾日也都是這樣,心中美滋滋的,甚至有些臭美的感覺。
在場我不認識的也就這一男一女,這男的長得已是出眾,十六七歲年紀,身高已是九尺有餘,白淨面皮,眉目俊秀,這舉手投足,自有一番風度。而這女的則更惹眼,二十歲上下,自上往下看,攢頭為髻,尖刺為簪,余發垂肩,雙耳掛環,面目微黑,唇紅齒白。其五官輪廓深邃,顴骨微凸,脖上掛銀鏈銀環數條,多飾以牛、羊、花之紋;身上一身麻葛青色左衽貼身衣衫,短裙裾,扎馬褲,周身要害著以牛皮為甲護,綁腿至膝上,皆以布帶結好;最扎眼的便是此女近八尺之高,一雙赤足也近八寸之長。
「江叔怎麼樣了?」
「二弟也早些休息,我先去了。」琪姐有些瞌睡了,又作了一揖,便退後直到離開。
沒幾日,我們便要離開了,波才又一個「中」字一到,我們便出發了。那日拜別父母,差點把頭磕破,不想再提,略過。
「江瑋拜見恩公大人!」子玉非常恭敬地拜下行禮,但剛行完禮便發覺正在一同回禮的我了,所以有些驚訝地說了一句:「老三!」
於是,那晚一個偷偷放人;而另一個,就是我的父親,則更早地偷偷把剛出生沒幾天的我和江瑋——真正的范滂之子對調。甚而,還讓自己的貼身死士——江叔把范滂的兒子,亦即江瑋送到荊州去,因為那裡黨錮之亂沒有這麼嚴重。而且還讓江叔——原來是一個叫江浪的年輕校尉在那裡定居下來,把子玉還虛報長了一歲。專為此,還要求江叔過幾年才能讓江瑋見人,這樣就沒有人會覺察出不對了,畢竟一歲和兩歲看著差很多,可四歲和五歲就沒多少人能看出來了。
「剛才聽子睿口中稱老二,現在你又稱子睿老三,這是怎麼回事?」父親肯定奇怪,劍指一豎便指著我了。
待得進了府衙大廳,我還見到了張儉叔父,甚而還有邢先生和息夫人。那夜蘇飛做東,請我們吃了一頓,當然更重要的便是席間蘇飛給我一張清單,那是老師交割給我的,看來我的想法是對的,老師除了已經在這裏屯下不少軍糧衣物兵器這些物資,就是打算將不少人給我用,還給了我三千多兵馬,一千多是明孜遷出來的,一千多是南人軍,一千多還是黃巾軍,不過信中說:「既為所辟,還歸汝用。」不過張儉大叔是個例外,老師想留他,他卻是主動向老師要求在「范孟博」的兒子手下做事的。這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其實我不是,但是我卻不好說。總不好說建議他去秦侯那裡,因為那個才真是范孟博的兒子。
聽他說以前家裡還算殷實,家裡希望他以後能做官,自小便讓他讀書,遍習經典。卻沒想到家裡因小事惡了戶本地豪民,那豪民花錢誣了高陞父親的罪,抓進牢里,幸得家裡賣地借錢才贖了回來〔漢代可以以錢恕罪,似乎是漢武帝的時候國庫吃緊開始的,東漢時,這個制度也一直沒有取消——作者注〕。本以為忍了這口氣,苦幹個幾年就沒有問題了,其實有地沒有地其實差很多,有地,每年能余個幾千錢;沒地,租地主的地〔文獻上說,如果單純租地,一般東漢要交一半的租,如果還要租牛,就得交三分之二,而且賦稅還要自己交——作者注〕,還需要還債,每年所得根本無以維繫正常生活,就從那時開始高陞停止讀書,而為家裡耕種,以求勉強度日。父親因為坐牢這個事情,身體落下了病,沒多久便過去了,家裡就高陞一個男丁,就更困難了。還緊趕著遭了光和六年那年的大旱,地里什麼都種不出來,本身已經過不下去了。高陞每日只得去山中打柴擔水,家裡的母親妹妹則採摘一些野菜有一日沒一日的度日。這時,那豪民居然還找上來糾纏,手段依然是買通地方,硬拉高陞去赴徭役。高陞懂些條律,說自己雖然過了二十三,但是父親新喪,三年內可免徭役;而且年逢大旱之災,更不該動民力。但是那些受錢的「狗官」哪管這些,只管鎖了去修河堤。他心中很恨那混蛋,又擔心母親妹妹,這日子便難熬得緊。第二年,黃巾起,造反的軍隊一到,他便在服徭的地方給放了,不過他沒有因感激而加入黃巾軍,而是一路緊趕慢趕地跑回家中,卻發現整個村子在戰亂中都沒了。他沒法過活,也沒處報仇,他便在那裡加入就近的黃巾軍。其實,最初除了感激,他說當時只是為了弄口飯吃,活下去而已。而他的思想中還是覺得應該種地讀書,作官這一套才對,可是當時實在活不下去了。
幸得父親出來打圓場:「既然子睿即吾兒,你又是結義兄長,以後便不要老是恩公,恩公的,便也叫父親,如果更親點,直接叫老爹更好。」
誰又能料想事情會是這樣的?
老二在這方面倒是和我一路貨色。
「父親,母親在上,受赦兒十八年之一拜。」我自己的淚水也早已無法抑制地流了出來。在父母的懷中沉聲哭了好長一會兒,忽然掙脫出來,倒退幾步,五體投地地拜下,再拜,直到父母把我攙起。
江叔當真不容易,現在是該享福了,可惜他也老了,歲月如流水,二十多歲離開父親的他現在已經四十多了。現在的秦國國父的名頭也算對他的一種補償吧,這種類似太上皇的日子最是舒坦,無需操心政治,還有這麼一個寶貝孝子,還給他娶了個公主兒媳婦。〔太上皇開始設置是在漢初,劉邦的父親便是第一個——作者注〕
在這幾天我還幹了一件事情,就是把給我的大部分糧草運給了老師,而請老師在零陵幫我屯好糧食。這話便是把各種的主要希望放在老師那裡,其實也省了我很多運糧的力氣。
皇甫嵩不認識波才,但他對這個操著東北面口音的人感覺很是奇怪,但就是這個人不費一兵一卒收服了汝南的黃巾黨,讓他更是驚奇,但無論如何他應該是要鬆了一口氣。
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甚而當夜幾乎所有北來之人都睡在城外營賬內也不過如此;那夜還有大風也不打緊。
「得令!」
「這回來,便是皇後來信邀我們過來過立冬,有些場面事要做,還有便是和……」他看看我:「反正是兄弟,連我夫人也全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了,恩公,我父親范滂如何得洗雪冤屈?」
「嗯,老爹整個人都變年輕了許多。」他笑著:「老爺子每日吆五喝六地找人打獵,操練軍馬。這許多年憋苦了我老爹了,他本也是個風流倜儻、長於騎射、精於武藝的郡國校尉,最初到了襄陽,他本以為自己都已經廢掉了,現在忽然熬出了頭,你看我老爹開心的,連風濕都好了不少。前不久還專門過來看你老爹,回去更開心,我娘都有些治不住,不斷說老爹像個……老瘋子。」
其實收到旨意要求「巡視緝捕逃竄黨人」的父親本來就打算隨便抓個無辜的人,然後發現不對再放了,隨便上報便了了。卻沒想正好摟住了那個「邋遢浪蕩」的左道長,不得不承認以後干「壞」事得把衣服穿得正經些,然後還搜出那封要命的信來,當下兄弟倆一看,二人一樣心思,表面上也一致互相表示:「按旨當處死,報送到洛陽去。」
我們全家三日在一起哭哭笑笑,談著往來過去,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情:「不對啊,我怎會有一個和我同歲的親姐姐?」
「所以說,我就是那個和你交換的人,也就是我父親的親生兒子,我也才發現。」我最後笑著說,看著他瞪大的眼睛:「還有,既然你要小一歲,所以,我要比你大。我該是老二,你該是老三。」
大伯的心腸很軟,經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能放就放,朝廷里本身就對像大伯這樣的郡侯有些提防,如是這般稍久,便有人碎言碎語傳上去,那些宦官就常說大伯的壞話,幸得今上和申氏有姻親關係,聽說是我的一個姑奶奶給先帝納了妃子,但是很早就亡故了,但以前對皇上很好,皇上念及舊情,這才沒出什麼事情。父親自從「煙囪冒煙」那個教訓發生后,有點心思,所以表面上,父親卻依然裝作對黨人不留情的樣子,發現黨人就抓,其實他捕的大多給自己偷放了,卻就地殺幾個牢里的死囚報上去充數。對此,天性一樣率直的大伯倒信以為真,於是那天才對左道長才說了那些話。
我找到自己的家了,我的父母尚在,老天真的太寵溺我了。
只因為那天深夜,忽然蘇飛派人飛馬來報,零陵郡有亂。
「得令!」
那夜以後便沒說什麼了,而且那夜前面的事情遠比後面的對我來說重要。
那件小夾襖就是當時母親替我的臨時趕工做的,她怕別人搜出,但又要我們以後能相認,便特意替我縫了一塊布頭塞了進去。當時她正替我縫製衣服,最後那一個時辰正是母親所最痛苦的,不僅手上因為趕工和心神通傷而被一次次戳出傷口,而且心都要碎了,是母親的血和著淚硬把我的新衣服做好的。那兩個字是父親想的,因為和謝相類,即便被搜出,趕上那封信也有說辭。而二字與我的姓名音相若,到時也可作為憑證。
忽然外面的過道上響起了腳步聲,我先聽到了。我立刻讓父母停下話語,朝後注意,直到琪姐一身睡袍地進來。
忽然有人來訪,這來得不是別人,正是與我身世相關的一個極重要的人:江瑋。
「得令!」
而我?全副靈犀鎧甲,手提天狼,依然馬尾巴扎發,意氣風發,躊躇滿志。想起來,這就是我最初在漢中的樣子,而只有這個樣子,才是大家心中應該有的平安風雲侯。
當然還有一個人必須得好好交代,不過方式有所不同:「給你三十個人,貼身保護好我夫人的馬車,寸步不能離,哪怕路上有美女!要敢為了看美女而擅離職守,我就宰了你。」
他嘴依然大大地長著,但等我的話一完,他立刻就想明白了,也笑了,只說了一句:「但你忘了,既然你是代表原來的我,那麼你的生日就是原來我用的,而我的就是原來的小郡侯也就是你的生日。只是為了保密,卻憑空加了一年,也就是說我們的生日得互換一下,你還是比我小,也就是說,我是建寧二年的臘月初四,你是臘月十六,我還是比你大,而且……」子玉忽然朝右後看了看公主,側臉便能看出是一種極為噁心的啟髮式的表情,長公主想了想也忽然明白過來了:「啊,如果這樣,那不是我還要比你大兩天,我是建寧二年的臘月十四生人。」
「孫仲,高陞,你率一旅之師守衛中軍車馬。趙弘,你率一旅在後押運糧草。」
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刻坐起,便在帳內沉思,因為沒有想到。但是我一旦想到禍亂的誘因,便立刻把眾人找來,準備動手。
我隨便岔開問他對鮮卑如何作戰。他說,已經襲擊過了,而且是江老爹指揮的,因為登不太諳習馬戰。不過那兩個西邊的比他們打得還狠。
「噢,快立冬了,皇后想女兒了,就讓皇上把秦侯和秦侯妃都招來了,要辦個宴會。」父親樂呵呵地說:「這不是女兒嫁出去了?何皇后現在挺念這門子的,皇上也不管,我們自然更不管。人之常情么,你看我們一家不也剛剛……呃,哈哈,哎,你還在這下面幹嘛,快去請啊!啊,可能來不及換衣服了,老婆子,快幫我理一下衣褶。」
「你在那裡怎麼樣?」子玉將公主送入宮中皇后那裡——這也是皇后要求的,看來天下的母親都是這樣——不知道以後銀鈴會怎樣——便出來和我「廝混」,而我第一句話便問了這個。不過在此之前,我還將一封非常重要的信給他,原本我以為那是給我的,他看著,便整個人都沉默了,所以我的第一句話和包括整個晚上的話都沒有牽涉到這封信的內容,但是他後來自己提了,倒把我說得沉默起來了。
不過我可能太自私了。其他人的親眷我全暫時托給了老師。因為,我覺得下面一路吉凶難卜,我不敢讓那些家屬親眷跟著我們犯險,包括文文和那幾個小孩,我都會讓他們先留在零陵;而再往前數,小亦悅我就根本就沒讓她離開襄陽,和孔明一起託付給師娘,只因他們暫時不適合跟著我。但我的夫人,現在作為一國之後,我想她絕不能離開,如同我不能離開一樣。這對郭佩確實太不公平,而且她其實還不是我真正的妻子,但是我已經決定讓她成為我真正的夫人。
這一眾有一萬四千多人,三個大頭頭,分別叫劉辟,龔都和何儀。中間劉辟顯然是大首領,顯得比較有主意的樣子,其實這三個都顯得讀過些書,和普通北方耕田打柴採藥等等的漢子氣質上差了很多,倒有些高陞那種意思。
母親也笑了,眼眶裡中依然含著淚,卻故作發狠地拍著父親的背,全家都笑了。
我知道那個讖緯,但是我覺得暫時不說為好,既然父親都說到這裏了,也免得說了子玉不開心。不過既然子玉向我坦承了,我朝父親看看得到默許后,我便也把我的事情告訴了他。還洋洋得意告訴當時還有些目瞪口呆的他一件事情。但事實證明了,當時的我有些頭腦發熱,想錯些事情,所以,吃了很大的虧。不過開始,我以為我是撈便宜的。所以說,通常你認為可以撈便宜的時候,大多是要吃大虧的。我便是這樣一個例子。
聽到這裏,我有些懷疑他這是對我的套話,但還是繼續聽下去。談到這武器,這是他在黃巾軍時,他的頭給他的,他的那個頭以前是殺豬的,那把匕首是用來剔豬大排上的肉的。很奇怪,說到這裏,我們兩個人都看了下對方肋骨,才一個接著說,一個接著聽。這刀剔肉快,捅人也還行,就是格擋搏殺不稱手,畢竟本來是為了剔不能動的豬排骨的,這和人打就差得多了。於是他找軍隊里的鐵匠幫著給續了根長鐵筋,找木匠鐵筋外穿了根木棍,再找鐵匠用曲釘焊死了,自己再找了碎布頭包了起來,這才稱手,也成了現在這件怪模怪樣的兵器。聽他的話,很可能他的那個屠夫的頭死了,所以他才這麼珍視這件兵器。我還問了他,有沒有找到那個傢伙報仇,他自然知道我指的是誰,他很凄然地搖搖頭,說這混蛋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沖在前頭想找他報仇,但是他一直沒有找到,人沒找到,戰功倒立了不少。
於是,三種不同的想法,一種相同的辦法,最終造成了現在這個局面。只是不知道,最終局勢會不會朝著這三位長者的想法走了。
十日後,除了我們到了江夏,冬天也到這裏了,只是那日是晴天,天氣還算溫和。而順利地與北海、波才、韓暹帶的軍隊碰頭,更是讓我心裏舒坦坦的如沐春風一般。
「出發!」這天的我極為自信而歡快,新來的人名居然都記上了。
「唉,長公主夫人殿下,我們都到這裏了,走吧!我在皇城樓上就看見這裏燈火亮著。那便是望叔還沒有休息,我得趕緊去拜見一下。」聲音雖小,但夜裡寂靜,還能聽清。
那個是破六韓烈牙,第二個那個是忽薩烈南國,第三個是張林。最後一個那個是破六韓烈牙。
在江陵換船南行,趁著冬季的盛行地西北風,沒五日便到了零陵郡。這幾日在水上,不少士兵有些暈船,其他人也沒什麼太大的勁頭,到後來才好些。只有三個小東西,每日操練,很是賣力。也把我的性情調了起來,第一日便以一敵三,倒也能練出一身汗來,緊接著張林跳船未遂,掉進水裡,被撈起。后一日小南,北海也上了,不過那打得就亂了;以至於再后一天,鄧茂,孫仲,卞喜,趙弘也專門跨船過來湊熱鬧;第四日,隨著高陞、劉辟、龔都、何儀的加入,大夥在我的船上幾近打群架;最後一日,隨著病愈的張林的踴躍要求加入,大家已經疲了,就劉辟、龔都、何儀、高陞還有那三個小的還有勁,其他人也都只是看著他們打了。除了在前面領航的韓暹外,還有波才只是在船上看著我們整整五天一言不發,就在最後一天傍晚我們快到的時候用手指了幾個人對我說,「那個,那個還有那個打先鋒,那個最好。」
你能想見這樣的故事么?或者說你如何能設想這樣的一件件事情。十八年,你「沒有」自己的父母,沒見過,也不知道。卻有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親緣關係的姐姐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後來忽然說她不是你姐姐,是你原配的妻子;於是你便要和她結婚,後來發現她不是,而另有其人,你便又娶了另一個人。等你長大了,能自食其力了,卻有人「收養」你了,權且不論是別人要求這家「收養」你,還是他們主動「收養」你,因為這後面的一切已經超出想象力所能涉及的最遠。你把他們當作自己親身父母,但是心中明白他們不是,而你最終發現他們卻就是你的真正父母,而自己並不是原來的自己,連帶自己的原本以為的原配妻子本不是自己真正的原配妻子。這一串十八年的顛來倒去、肆意往複,又是怎樣的感覺?身處其中,我很難理清頭緒,但胸中的一種難以言盡的感覺卻在那一刻毫無遏制地宣洩。
我自然大奇:「他怎麼來了,不是剛走了沒多少日子么?」
「不是啊。」父親吸了吸鼻子,抹了一下臉:「你琪姐就是他大伯的女兒,否則你怎能有一個只比你大二十五天的親姐姐。我和你大伯同時娶你母親和你大伯母,也差不多同時有孕,於是,你琪姐姐先出來二十五天,然後便是你。後來你大伯去了,大伯母心傷過度,很早也走了。便只剩下你姐,那是她小,不懂,我便將她過繼過來,視同己出。甚至以前她還小的時候總和她說,以後整個郡國都是你的。其實,我死了,沒有你,便國除了。」
這一通解釋便費了些口舌,倒是母親很是通情達理,只說要登和破六韓烈牙也到家來坐坐。有了我,母親似乎什麼都看得開了。
我叫申公赦,十八年來我第一次有了自己原本的名字。母親懷我的時候,正是天下到處捕殺黨人的時候,大伯和父親心裏明白這是不應該的,但卻沒有辦法。
這男子看來是漢人,這女子卻一定是南蠻之女。
「好了,小三,姐夫,二哥,你挑一個吧。」子玉一幅勝利者的模樣,或稱為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樣。
「還好。」他點點頭,隨便看看我給他安排的下榻之地,一邊點頭,不知道在說哪個還好。
「是不好經宮闈,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孟博兄如何就偏不得昭雪。」父親皺著眉頭:「聽說孟博兄有什麼事情犯著皇上的霉頭,有些讖緯之說讓朝廷一直避諱提他。但這次子睿在朝廷之上狠駁了一番讖緯之說,應該會有些鬆動了吧?」
「沒想到還能碰上老二。」我更是開心,很是開心地往主席下手換個位置就坐,母親還過來幫我擦了擦臉,整了整衣裾。我笑著看著父母,也不時瞄瞄將有故人來的堂門口,同時驕傲地坐在那裡,甚而有些趾高氣昂,這裏才是的我的位置,這裏就是我的位置。父親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權衡了一番,終究決定不去迎接。
可是,此情此景,堂內多數時卻是無聲的,只因為這個故事還不是能對所有人道清的,即便哭,也是無聲的啜泣。
「好的,琪兒,早些去休息。」我的雙親自然能明白其中厲害,甚而原本流淚的臉龐忽然掛上了安逸慈愛的笑容。
我沒有告訴她今晚的事情,而只是把她緊緊攬在臂內,吻著她的額頭,笑著面對她眼中的質詢而不語,只是心中依然帶著歉疚與她相擁睡了。
「望叔勿見怪,深夜造訪,茹隨婿叨擾了。」按說茹妹子還是很有禮貌的,也很賢惠的樣子,遠不及當時義父說得那般刁蠻,需要治理;或者也可能已經經過子玉治理過了。
小南幾日後趕了上來,不過他帶來了文文,二人一身大紅,遭到我和北海一起取笑。
而誰又能知道事情會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