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二卷 三人行

第十二章 不棄

第二卷 三人行

第十二章 不棄

金寒窗輕喚一聲,「爹」。
可是而今,骨子裡那麼狂傲的一個人會輕易低頭。
陸無歸退,他身法靈巧,接不下,立時就退。陸無歸腳步變化,寧維德更有後手,其第二劍「冬日白虹」出到一半,就算準了對方的方位,他身隨劍起,凌空變招,斜劍兜起,「秋鶩齊飛」!
金寒窗甜滋滋的表情頓時感覺有點酸,酸溜溜的掛不住。
座上人未語。
他被教導:在這個世界上能保衛的只有這自尊。
陸無歸斷然道:「剛才我先,這次你請。」
兩少年相交甚歡。
但陸無歸在其父身邊的躬身肅立,烹茶接物,向自己親切的喚「窗弟」,向父親金月游敬仰稱呼「金伯父」,這一切都不是金寒窗能夠模仿的。
陸無歸道:「居右禪自刑部退休,就隱居在盤古路開天岩,開天岩是盤古路的出口。居右禪梅妻鶴子,從不離岩,我們若去十分有八分能撞上他。」
說是切磋劍技,金寒窗嬉鬧的成分居多,若不是雙方家長在場,他早就嬉皮笑臉了。他看一眼對面的少年。
全場氣氛凝重。
寧維德斂容道:「如此失禮了,陸公子看劍。」他出手就是看家的「四時劍法」!「四時劍法」中的「春雨無聲」。寧維德手中長劍一顫,劍光如幾多春雨漫天而起。
高行天冷道:「你怕了?」
寧維德的名號可不是虛名,身為金家四大家僕之一,一手「四時劍法」精妙絕倫。金月游的眼光何等厲害,他兩眼就看清了這十五六歲少年的深淺,他不會讓臉丟兩次。
金寒窗看見少年腕上的鮮血一滴一滴的落,看見陸伯父的眼睛淡漠如常,他忽而明白了陸無歸的傲從何來。
對方一絲不苟,表情肅穆。冷然拔劍。
金寒窗心想,弄得真像那麼回事,都說你家的劍技厲害,但我也不怕你,來吧。
金寒窗瞪大了眼睛。
高行天沉吟道:「居右禪也不是殺不得!」
他知曉主人的意思,上來並不藏拙。
金寒窗驚叫:「『獨眼候』居右禪?」
那就是不服輸。
——劍一在手人便狂。
陸無歸嘆道:「走就走吧。」
場中少年已道:「恭候。」
金寒窗心裏更寒。
金寒窗叫道:「不睡一夜再走啊?」
一劍掃過,陸無歸劍仍在手。寧維德卻收了劍。
陸無歸眼中帶著笑意,道:「你去了等於自投羅網。」
高行天冷問:「傳言只是傳言,他年事已高,又眇一目,還能有當年幾分功力?」
高行天猜測:「朝廷的人?」
變了,這天大的變化讓金寒窗有點不敢相信。他瞄瞄陸無歸的手腕,夜色下看不清楚他就蹲下身子湊近去瞧。
高行天臉色陰沉。
陸無歸忽道:「如果開天岩還有其他人在,那又如何?」
少年的傲氣是來自於他的自尊。劍在人在,劍狂人狷的自尊。
陸無歸默然道:「開天岩出現司馬窮途亦不足奇,他倆都是老臣,交情極深。」
他的恭敬是自然的,發自內心。
金寒窗聽的連連點頭。
高行天道:「不怕『蚯蚓』偷了你腦袋,你就在這睡吧。」
星點迤邐的血跡看在少年金寒窗的眼裡,宛如一記無聲長嘯。
除了真摯,陸無歸吸引金寒窗的還有一個地方。
高行天續道:「如果他一心清修,不找麻煩,自與我們無事。如果他硬要阻我們出窩,通風報信,管他不該管的事情,那就休怪我無情。擋我路者,我向來還之以死路,神佛不計,何況區區一公侯。」
金寒窗驚奇的發現,對方身上那股子隨性溫和沒了,有的是一種傲然。
近乎苛刻的傲然。
——還沒過完癮呢。
對方卻搖頭道:「你太差了,不配用劍!」
陸無歸讓金寒窗三招棄劍,他也要讓陸無歸三招丟劍。
金寒窗與陸無歸結識甚早,陸無歸還沒有加入蟻窩他們就認識了。
陸無歸看著茫茫夜色道:「走西邊,小心謹慎也是可行,一定要走盤古路?」
少年陸無歸的眼睛亮亮的,總是透著一股子真摯。
陸無歸回頭看他的父親,座上人無言。
高行天決然道:「我是一定要走。」
金寒窗站起身來,納罕道:「是你啊,但為什麼不像你?你說的那人姓甚名誰?老子去會會他。」
江湖傳言居右禪之所以隱居開天岩,的確有壓制「螞蟻窩」的意圖。
「每次不相信我的話,就來看我的手腕,你這怪毛病什麼時候有的?倒也多謝寧叔手下留情,否則我這隻右手早就廢了。」
寧維德甫動,少年不受,他向座上一拜,提著劍徑自去了後院。
金寒窗敬仰道:「居老侯爺在任時,主管天下捕快差役,是天下捕快的老祖宗。的確不能殺,殺不得,他老人家兩袖清風,德高望重,為官時不光辦了不少大案要案,也清肅了不少枉法的惡捕,殺不得殺不得,不,這事,想都不要想,他老人家選擇在此隱居,就是為了震懾蟻窩吧?」
金月游一拍手,場中上來一個人。金家家僕「四時劍客」寧維德。
兩人比劍。
三招,金寒窗長劍脫手。
他聲音很輕,但這三個字無疑是三塊沉湖的巨石,份量十足。
陸無歸這麼一說,連金寒窗也來了興緻。他好奇之餘,更不解陸無歸的性情變化,這不是陸無歸的風格,至少以前不是。
金寒窗訕訕一笑,伸出大拇指向對方贊道:「厲害!」
金寒窗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吃人嘴短,何況與人罵架。
少年陸無歸是隨性溫和的一個人,金寒窗第一眼看到陸無歸,就知道自己差太多。
高行天釋意道:「我只是說可以殺,沒說一定要殺他。我們定要從盤古道出窩,這條路是走定了。」
金寒窗毅然道:「我也要走。」
他生來就被訓練如何保衛這種自尊。
高行天道:「其他人?居右禪是桃李滿天下,相交遍五湖,常去看望他的人不少,但總不至於撞上司馬窮途吧?」
金寒窗擅長的並不是劍,他表情輕鬆。
陸無歸道:「你請。」
寧維德笑道:「陸公子……」
金寒窗聽了這後半段就不舒服了,怒道:「就你那兩下子,休要狂言。傳言居老侯爺武藝蓋世,功力已入化境,就你一把破刀,去了只是束手就擒。」
差在人情世故上。
退出場前,金寒窗拉拉寧維德的衣袖。
金月游只一招手,示意他回來。
寧維德劍勢避開陸無歸要害,直取他手腕。
陸無歸手腕一翻,上面一條淡淡的疤痕。
錚錚作響的語音刺得金寒窗心裏一個激靈,他對陸無歸的起始印象全被打翻了。
金月游也掛不住了,比試輸了乃是正常,但言語氣勢也輸了就丟大了。金月游道:「陸兄,我看窗兒技拙,貴公子卻正興起,我手下有幾個劍術庸手,索性讓他們陪公子比劃兩下,如何?」
寧維德柔聲道:「陸公子請。」
寧維德是會錯了意,這個平日最愛護他的老僕以為他是在撒嬌,以為他要陸無歸難堪。其實他是要寧維德手下留情,但礙著父親的臉面沒敢說出口。
高行天道:「殺不了,殺不得,居右禪的確夠資格,但這條路我們是一定要走的。事不宜遲,現在就動身,到時若撞見居右禪,見機行事就是。」
兩人結識于少年時代。落花時節雅竹軒,翩翩少年偶相逢。
陸無歸點頭:「是居右禪!」
金寒窗比陸無歸年紀小,自然不比陸無歸成熟。
金寒窗瞪著高行天,只吐出兩個字,「畜牲!」
金月游挺身而起,肅聲道:「維德,你如此不知深淺,看我回去不重罰於你,蠢材,還不替六公子包紮傷口。」
陸無歸道:「『獨眼侯』。」
高行天道:「人有許多地方本就比不上豬狗。不過你的鼻子是個例外,比狗還靈,一點魚腥也能給你引來。」
陸無歸詫言:「你要得罪天下所有的捕快?你要背上殘殺賢德的罵名?」
陸無歸不置可否
殺心難扼,但以德鎮之。
開天岩幽靜宜人,是個好居所。選擇在開天岩退休也是居右禪本人自願,不過背後難保不有更深的考量。官府明裡看似放任「螞蟻窩」不管,可是放個武功卓絕、德高望重的公侯在開天岩,無疑是暗示「螞蟻窩」不要太無法無天。
那時候,金寒窗覺得雖和眼前這人差了幾歲,但是在某些方面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金寒窗喜歡自己比不了的人,喜歡別人身上獨樹一幟的氣質。
寧維德劍影一消,化繁為簡,一劍直擊,劍風呼嘯,威勢絕倫。
金寒窗回頭怯看陸無歸一眼,少年咬著下唇。
會輸,但沒想輸得這麼快。
對方用巧勁一卸,他感到手中劍就像泥鰍一樣飛向了天空。
陸無歸神情冷毅,迎著對方劍勢,挺劍前刺,「叮」的一聲,這一劍擊在對方劍身,劍勁相交把他彈出去數步,但已破去了對方憧憧劍影。
鮮血流的寂靜,交融四周的靜隘無聲。
他覺得陸無歸身上那股子勁兒就很好,很特別。
雙方交手。
——現在這傢伙,好傲!
寧維德俯身拜倒,沉聲道:「在下一時失手,不想傷了公子,誠惶誠恐!」
發自內心的舉動是模仿不來的。
座上人只是凝望著其子,默然不語。不贊同,不反對,他的態度是一種近乎撒手的放任。
寧維德微笑道:「公子請回。」說完,寧維德還眨了下左眼。看上去就像劍光的一閃。
金寒窗氣道:「欺人年邁、傷殘,更是豬狗不如。」
此乃家訓!
場中的少年看著手腕,腕上一線殷紅,鮮血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