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二卷 三人行

第十七章 青蛛〔上〕

第二卷 三人行

第十七章 青蛛〔上〕

葯客背著竹簍,彎腰駝背,不見面目,禿頭油光可鑒像是月下一盞小燈。樵夫身材高瘦,背捆柴薪,肩扛小斧,裸著上身如同負荊請罪的打扮。
一言不合,翻臉動手。
楚紅玉加入「一家親」,一直聲稱自己是孤兒,現在她發覺這個謊言很可笑。何時何地,一個人家少了一個女孩,以組織的嚴密一查便知。
楚紅玉隨風吟道:「月兒彎彎照九州。」
楚紅玉言語溫和,一雙靈動的眼睛也現著笑意。屠蘭暮看著對方明眸神色,就沒注意楚紅玉的手。
楚紅扶著井沿淡然道:「殘殺你又怎樣。」
鳴叫一歇,屋門輕開,楚紅玉走了出來。
屠蘭暮正色道:「頭領說了,對姑奶奶既往不咎,眼下要舉大事,少不了姑奶奶。」
王巨低看他血淋的手臂,曼聲道:「她已中了我的『青蛛』,不一時就會難以提氣,誰叫你那麼著急。」
屠蘭暮不想對方竟然動手!
——毒!
村口外一片油菜花田,天空夜色如海,皎月群星,夜風拂得田間阡陌的莊稼一陣低頭的蒼茫,一陣舒張的悠然。
樵夫、葯客起碼是謀者的地位,楚紅玉卻不識兩人,「一家親」所有人都只和李純一單線聯繫,互相之間很少往來,楚紅玉問道:「你二人是何輩分?」
二人來時就料到楚紅玉過不了家人這一關,屠蘭暮向前笑道:「姑奶奶,您三日之內可必須要到暮望城,否則頭領……」
子夜,屋外忽起一聲長鳴。鳴叫似狗吠又像狼嚎,楚家園內的老黃狗也被這聲音驚擾,不過它迷惑之際沒有吠叫,老狗扭頭張望,也辨不清這鳴叫來自何方。
殺不了人自為他人所殺。
三人言語討好,商討的事情終是強人所難的。楚紅玉雖不再做殺手,但以她凌烈的性格,屠蘭暮用家人威脅的言語已經激怒了她。
「你大可放心。」
廢掉一個江湖人的武功,遠比殺了他還要可怕。
王巨聞言立刻道:「秉姑奶奶,這我們那敢啊,我們是奉頭領的意思來接您的。」
屠蘭暮轉看楚紅玉的眼光陰毒無比,如不及時抽身,他的左臂經脈就算是廢了。
楚紅玉一個大晃,像一片定不住身形的殘葉。屠蘭暮緩過傷勁,轉身迎至,向楚紅玉兜頭一斧。
禿頂葯客道:「小侄王巨。」
擋了鋒銳,卻擋不住內勁。楚紅玉一鏢力道重若斧錘,屠蘭暮頓時口吐鮮血,他翻身一絞,用參差柴盾鎖住了鏈鏢。
兩人年齡雖比楚紅玉大得多,但依照「一家親」規矩,他們仍要在輩分上尊稱楚紅玉「姑奶奶」。
楚紅玉一鏢截上此物。
楚紅玉不是要傷他而是要廢他。
楚紅玉疑道:「你們是新任四號,五號?伊山,蘇瀾呢?」
楚紅玉突然招手變揚手,紅芒就閃。
那物極脆,中鏢后膨裂成一團青氣,散出藥味撲鼻。楚紅玉感覺像擊翻了一個葯匣,她急忙屏住呼吸,饒是如此,還是吸入了一點葯氣。
甫一相接,屠蘭暮接連三斧,三斧斬在鏈上,他卻覺斬上的是風中枯草,心胸儘是空不著力的難受。對方守勢固若金湯,柔得要命,他破不了。
柴薪看似柴薪,其木質地詭硬如鐵,恰如小盾擋了這一鏢。
母女分散多年,王氏有著說不完的話,不過王氏說了半天,楚紅玉只是有時沒時的應上幾聲。王氏激動之餘見女兒心神不寧,以為楚紅玉旅途勞頓,就體恤的先睡了。
楚紅玉則和王氏一起睡在正房。
他錯愕之際一旋身,楚紅玉一鏢正中他背後柴薪。
令人頭暈目眩的氣味,瞬間天地倒懸。
樵夫葯客齊聲道:「不敢,一切看姑奶奶的意思。」
稱「侄兒」「外甥」也是慣例,更是身份的象徵。
慘烈的昔影回憶像是兜頭冷水潑了下來,一想起這個聲音就破了她的夢。
王巨一哈腰,背上藥簍激射出一物。此物長形泛青,似乎還帶著須絨。青色長物迅疾而發,剛一飛出就像是活了過來,須絨大展。
村子沒有樵夫、葯客會忙到子夜。
王巨恭聲道:「殺了,取而代之。」
——穿不過!
老狗不懂人類複雜表情,搖搖尾巴,又趴回地上。
憑藉掩耳盜鈴的謊言是脫不開身的。
楚紅玉話意一轉:「你們和我初見,憑什麼認得我來?難道你們就不想看看我的信物?」言語之間,鮮紅的鏈鏢從楚紅玉手腕垂下。
屠蘭暮瘦長的面目則擠出笑容,額上皺紋層疊像是裂牙的毒蛇。
入夜時分,楚家兄弟把媳婦、孩子湊到一屋,兄弟倆把騰出的一間廂房讓給唐表、金寒窗歇息,他們搬到柴房去睡。
加入「一家親」后,就一直攝著她的聲音。
遠處兩人行到岔口,合道:「一家歡樂一家親。」
屠蘭暮媚道:「那是自然,姑奶奶走後,頭領可是每年都差人給老夫人送孝心呢。」
屠蘭暮恨恨道:「楚紅玉,你竟出手殘殺同門?」
以「紅眉」之鋒銳竟穿不透一捆區區枯柴!
兩人迅疾過了五招,屠蘭暮怪叫一聲,丟斧、甩柴盾,棄了所有兵刃扭身便逃,楚紅玉有毒在身也不追趕。屠蘭暮掠出圈外,指著王巨罵道:「我纏著她時,你怎不出手,媽的,老子的筋脈都快被挑廢了,你這蠢貨!」
屠蘭暮寒聲道:「你連家人都不顧了么?」
屠蘭暮昵聲道:「姑奶奶,請跟我們兩個走吧。」
楚紅玉冷笑道:「我早就沒有了家人,你以為能拿他們威脅我嗎?」
如此突兀就動手。
楚紅玉打出的鏈鏢索命,屠蘭暮月下的一斧也露盡了殺機。
楚紅玉笑道:「那你們是來殺我,再取而代之?」
高瘦樵夫道:「外甥屠蘭暮。」
王巨費力的昂起面目,陪笑道:「姑奶奶,『紅眉』小可已經見了,您就收回去吧。」
她自忖李純一也不曾如此向她說話,這兩人卻算是什麼東西!
她停在村邊岔口。
她的鏈法處處不著力,只化力!
唐表、金寒窗推辭不掉,只好從命。
——這狠毒婆娘!
月光透著窗紙照不透屋裡的黑暗,懵懂的月光浮在楚紅玉臉上,楚紅玉閉著眼睛,面上清冷,心中清醒。她在捕捉著一個聲音。
那午夜嘯聲正是「一家親」暗訊,嘯聲一起,不用她尋找,來人自然會找上她。
居「一家親」最高位者乃一號人物「嘆不由命」李純一。其下兩個主事,楚紅玉是其中之一,再往下乃是四個謀者。這七人乃是「一家親」的最高層,此句暗語,尋常幫眾只能對原句「幾家歡樂幾家愁」,只有這七人才有資格對出「一家歡樂一家親」。
楚紅玉的眼中閃過厲芒:「拿家人來威脅我,你們倒也出息,我若不和你們走呢?」
楚紅玉挽著紅鏈,像是在挽著一道凄艷的夢,再用夢去畫一筆哀婉的眉。鏈鏢的一折一繞,一曲一伸,一盪一飄,宛如一場舞,輕盈而柔綿的鏈舞。
楚紅玉尖刻道:「回去,我敢嗎?」
鄉路蜿蜒,如同楚紅玉記憶中的一場瘟疫。
楚紅玉哂道:「你們倒很孝順啊。」
「看來你是一心想著唐門的小白臉。哈哈,別做白日大夢了,唐門怎會要你一個不乾不淨的蕩婦。」屠蘭暮邪笑道:「『八瓊』的滋味如何,嘗夠了就別玩了,你還真以為自己冰清玉潔?你怎麼爬到現在這個地位,組織里可是人人皆知。」
楚紅玉雙手引鏈,急掠而上。
凝重又憂慮。
楚紅玉沒有解衣,雙臂纏著鏈鏢,偎在土炕的一角。
楚紅玉嘆道:「你們是在逼我。」
楚紅玉默然半響,終向樵夫招手道:「你過來,我雖想回去,但還有些事情沒辦妥,你先替我捎封信箋給純一。」
鏘然一聲響,利斧斬得紅鏈火花四濺。
屠蘭暮亦笑道:「姑奶奶,為了尋您,我們早認了路,就差去拜見老夫人了。」
少女望廂房一眼,就走出柵欄,消失在夜色之中。頃刻之後,從廂房亦走出一個青年,他面上帶著和少女一樣的神情。
她曾在這個聲音中倒下、站起,含笑、冷眉。
楚紅玉在岔道口枯井旁駐足而望,小路上正有兩人披星戴月而來。小路兩分,左邊岔口一個葯客,右邊岔口一個樵夫。
他們踩在同門屍體上進階,不覺骯髒反感榮耀。
——是他們了。
夜深沉。
王巨俯身道:「一切隨姑奶奶的意,姑奶奶不走,我們自去。」
屠蘭暮正要變招,卻發覺對方紅鏈借力交纏,已把他的斧子鎖了個結實。瞬息,楚紅玉挺過毒力變守為攻,一隻利鏢在指尖寒光四射,挑向屠蘭暮周身經脈。屠蘭暮失了兵刃,又被紅鏈纏身,只能空手接招。
楚紅玉沿鄉路一陣急行,漫無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