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三卷 青州篇

第十九章 午時子落〔下〕

第三卷 青州篇

第十九章 午時子落〔下〕

史都為了討好、獻媚,挨欒照一腳心甘情願,但不這代表他內心沒有怒氣。向來在江湖行兇作惡的他,也就在欒照面前聽話、使軟。
欒照道:「你知道就好,忍過一時,我找個機會把他罰你的幾十棍棒賞還給他。」
隊伍牽頭之人,卻令欒照一詫。
史都爬起來拍拍衣裳,一雙凶眼將在座人一一打量。他掃到高行天、陸無歸一桌時,竟發現高行天和他對視無懼。不光無懼,那漢子眼神中竟還帶著點戲謔之意,史都不禁心中恙怒。
賈文見掌柜在一旁呆眼相看,笑道:「愣著幹什麼,上菜!」
——皇城「翠羽營」副都指揮葉東風。
欒照嘿聲道:「上次你落到他手裡,我沒保你,你可怨恨我?」
——這人好大胆,敢故意逗引爺的怒火。
陸無歸嘆道:「剛入門時,看見有人苦的不行,也幫過。」
巴峰在椅上哈腰道:「不敢,在下那敢。都是我沒聽公子教導。」
此事他視為奇恥大辱一直記在心上。
高行天微語道:「出手沒有價碼,是我們的大忌。何況要是動起手來,一下就要解決五個,虧大了。」
陸無歸輕敲窗棱,低聲道:「我看掛了他們五個,樓下大部分人都會願意掏錢。」
人來了,一騎當先。馬上人,身著墨色走彪服,頭束武冠,手持一槍,面色冷厲,氣勢軒昂,其胯下黑馬緩行不迫,神駿非凡。隊伍隨其後,前排十二人分兩隊,鳴鑼、舉牌、持棒之差役分列其間。
他停了酒,遠望緩緩行至的隊伍,心中盤算著。
欒照循著手指上看,摸索著答案。
午時三刻。
陸無歸笑道:「滋味如何?」
欒照身邊這四人都有軍籍在身,但他們本初並非兵士,俱是欒照招攬的江湖能人。四人在武林中有著響亮名號,幾人平日在暮望城凶耀慣了,多數人都認得他們。光頭模樣的是「花僧」史都。其他三人分別是「火雲洞」門人「曇花焰刀」賈文,來自南疆的「雷影腳」巴峰,還有「雪山派」的「一日寒」歐陽堅。
巴峰忙不迭道謝,早先他向過往商販勒索,重傷十幾人,被都頭趙獲撞見,徑向欒照要人,將其打了三十大板。
高行天沒有動第二壇酒。他和陸無歸面色沉靜,心思都在窗外。二人要竭力在嘈雜人群中把金寒窗找出來。
「還能怎麼樣,殺人倒沒什麼,只是聽不得人道謝。聽了,讓我有種噁心的感覺。」高行天索然無味道:「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隊伍最末處,一個四十上下魁偉男子引著六名差役押后。
然後就是三頂轎子。
欒照擺手道:「那不用,見他反而不好,現在也不是時候。他一定會到,這件事說到底還不就是他家的事情么。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
隊尾的魁偉漢子就是暮望城總都頭趙獲。對於這個人,欒照再熟悉不過了,城內唯一敢不賣面子給他的人就是趙獲。為了大事,他雖深恨其行事,卻仍表面敷衍。
他們等的人恰逢其會。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笑容,那笑是空洞的,空洞的像一面鏡子,乍看之下就像映出了誰的死期!
欒照冷笑道:「也不看看是在誰的地盤上,他們敢不來嗎?」他瞧著街上。維持秩序的差役大多是他的人,這些平日懶散慣了的兵士此時個個忠於職守,欒照不禁笑道:「趙獲有一手,我的人他也能使喚的服服帖帖的。」
掌柜一臉難色,退下樓去。
五人勾斛交錯,幾杯下去面酣耳熱,看去也和普通酒客差不多了。酒樓里早先被沖淡的氣氛又活躍起來。
高行天饒有興味道:「你做過這種仗義之事?」
史都轉頭縮了脖子,進了玉荷樓。
一聲、兩聲、三聲……,鑼鼓齊敲九響。
高行天也瞬掃樓下一眼,正盯上街心回頭的史都。
高行天、陸無歸一直沒有放鬆對長街的監視,歡場玉荷樓更是二人眼中重中之重。
人群被這鑼鼓愈敲愈靜。人人踮著腳尖,伸長脖項,如果說好奇是一把屠刀,在這一刻已經殺得場中人屍首如山。
陸無歸身位正迎著禮仗隊的來勢。他看見隨著隊伍來的方向,有兩個人正沿著街邊緩緩穿梭而來,他輕敲桌面向高行天笑笑。
賈文一努嘴,向掌柜道:「喏,都聽見了?」
賈文貼上欒照問道:「公子,上什麼菜?」
高行天附和道:「其實,這種事情我也做過一次。」
陸無歸早轉回頭,依舊凝視著窗外。史都只覺額際都有了汗水,一時之間懼意未消,道:「沒,沒什麼。」
陸無歸輕笑道:「一壇朵頤酒引出高兄一點殺機,也算不枉虛名。」
史都心下正虛怯又不便明說,轉身就要和歐陽堅一起下樓,忽聽欒照在身後叫道:「客氣點,得罪不得。」
史都喜上眉梢的重重點頭。
整個酒樓窗邊的人都停了杯盞,不少人都站到近窗來看。
欒照暗想,顧鐵心你好大的排場,連葉東風也能弄來開道。要知「翠羽營」是御林軍精英部隊,執掌皇室戍衛、出巡、遊獵等事,御林軍四營中「雪、炎、夜、翠」,翠字最高。「翠羽營」對皇室的重要性不次於內宮的「逆鱗衛」。
年輕人向他一笑。
時間對兩人是寶貴的。在暮望城拖得越久對他們的任務越不利。
「哦,對上菜,上菜。」掌柜忽又苦臉轉回來,小心翼翼道:「公子還沒開口,這、這上什麼菜?」
史都看了這笑,心頭就覺毛骨悚然,懼意瞬間壓過了怒火,熄滅了怒火。
欒照長舒一口氣,像是終把一顆心放進肚內。
那是一枚棋子,白子。
欒照隨手扯掉大氅,興奮道:「來,喝酒!喝酒,今天一定要喝個痛快!」
欒照發過威,轉為注意樓外長街,聞言心不在焉道:「上什麼菜?隨便上點下酒的就行,多要幾壇酒是正經的。」
史都與歐陽堅從對面玉荷樓中擠了出來。歐陽堅身形瘦小扎在人群之中就看不見,而史都高壯得多,他向著欒照點頭、示意。
欒祥光之後,第三任郡守顧鐵心顧青天到了。
兩人應聲去了。
巴峰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玉荷樓大多閣窗都簾幕敞開,獨有二樓左側一處窗檯仍掩著憧憧紗幕。此刻那扇閣窗更反其道而行,收回長垂的簾幕,竟連窗戶也關嚴。
陸無歸看街旁的各色人等,融聚交匯,泊然道:「人的面目,不光寫在臉上,也刻在骨子裡。」
整條街的百姓都轉首相望,他們在想:暮望城派系盤錯,顧鐵心會在暮望城站住腳么?都傳顧青天鐵面無私,他會對暮望城如何整飭?
欒照皺起眉毛,護轎的兩旁護衛本應是他的人,如今已經全數換成「翠羽營」。
高手天轉首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面色焦急的金寒窗,還有他身邊伶仃的唐表。
午時四刻。
有兩個人的眼睛比他更快更利。
陽光一映,它就一閃,帶著冰一般的色調。
微微鑼鼓。
許多人唯恐看不到待會的盛況,那屋內人卻好像嫌煩街上吵鬧。如說,屋內是愛靜之人或是正有尋歡的狎客,這舉動也在情理。可不一般的是,這簾幕一收,窗邊底台上就留下了一件什物,那東西平滑嵌入窗木之中,渾然如天成。
巴峰贊道:「公子明斷,那『恨愁幫』和『復夢派』也不用操心了?」
——什麼意思?
欒照喊他一聲,史都不禁嚇得一哆嗦。
欒照就等著他倆的回信,他隔窗見史都探出一根手指,向上。
史都臉上凶態霎時一僵。
他正要發作,那座上另一名年輕人忽也轉過身。
巴峰聞言恨聲道:「趙獲一個小小都頭,就一時威風。哼,來了顧鐵心,他還以為真盼來了青天,終要讓他知道暮望城是誰的天下。」
這一閃,欒照也注意到了。
高行天桌上一壇酒見了底。他放了酒碗,沉聲道:「喝得多了,險些誤事。」
隊伍一頭一尾領頭的兩人欒照都識得。
第一頂紅,第二頂白,第三頂藍。
怒發可衝冠,但恐懼卻是無底深淵。
史都、歐陽堅返回樓內,座上正行酒令。
遠飄來的一聲鑼鼓,以細匿不可聞的弱聲壓倒了滿街喧嘩。
欒照皺眉道:「一臉慫樣,怎麼了?」
欒照笑道:「看你魂不守舍的,被剛才那婆娘迷住了?你什麼眼光!喏,分你個好差事,你和歐陽堅一起去對面玉荷里探探那人來了沒,快去快回。」
賈文、巴峰幾人頓時叫起好來。
十八個武士,分成兩隊綴在轎子兩旁。十八人俱是身形彪悍,一身戰甲,光芒爍目。
欒照一把將史都扯入座內,問道:「見到了?」
整支隊伍走得很肅靜,就像開路衙役雙手高舉的牌匾。這肅靜中又有股凜然不可犯的威武,威武如隊伍牽頭匹馬綽槍的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