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州篇
第二十章 青天不下轎〔下〕
楚紅玉沒有動。
這個人一搶將出來，那一身褐色衣裳就把他吸引住了。
樓外人聲鼎沸，喊叫之聲山呼海嘯。顧鐵心卻安坐轎內，不聞不問，三抬大轎連轎簾都不曾掀動。
——紅轎里的人不是顧鐵心。
同心街長愈兩百丈，寬近五丈，饒是如此也是難以容下不斷增多的圍觀百姓。護道的差役不敢懈怠，呼喝指划，嚴防有人越界。
可怕的是葉東風的一桿「平亂槍」，可怕的更是葉東風身後的三頂轎子。
葉東風漠然道：「但將訴狀遞上來。」
須臾，葉東風勒馬而回，他持槍之手一翻。銀槍槍尖闊長，上鐫銀色錯花紋，乃是御賜的「平亂槍」。這一翻正現出槍尖平整的刃面，他就要用這澄凈鋒利的刃面來接這一紙可能是血書的訴狀！
亂！亂！亂！隊伍後方突生劇變，慘叫迭起！
同心街慘叫震天，局面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此時任差役如何指揮也沒有人聽命，每個人的心思只可一字表達。
這一連串反映下來，人浪瞬時一涌，不少人已經越界，差役既怒又驚急忙推阻，猛然間，人群中有一個纖弱的人影沖了出來。
——冤情？
這不盡人情的舉動讓暮望城百姓的情緒有些按捺不住了，不知是誰起得頭，呼喊的口號突由「青天」變成了「下轎」。
——你如何接這一紙訴狀？
她跪在慌亂奔竄的人流當中，像一尊正在懺悔的石像。
——有代表皇家權威的「翠羽營」在，你還敢動手？
人群嘩動。隊末的趙獲見狀喊道：「聚眾滋事、阻擾官吏皆是本朝重罪，有那個不要命的膽敢以身試法！」道路兩旁的差役軍士跟著齊聲喝道：「誰敢以身試法！」沒有人願意因為一時衝動背上足以夷家滅族的重罪，躁動的人群漸漸平息下來。
三人之中最為振動的是唐表。
二人自打見到楚紅玉攔截呈冤就知道今日之事絕無善了。
第一時的驚喜過後，唐表心中全是疑慮。
「下轎！」「下轎！」「下轎！」……
舉狀紙于街心，一直靜默的楚紅玉也抬起臻首，明眸透出了冷冽的神色。她順著槍尖寒芒一直對視上葉東風的無情面目，楚紅玉用珠玉碎于地的清脆聲音道：「大人在上，草民有冤，欲對顧大人當面澄清，可否？」
有眼疾手快的兵士去攔，但是晚了一步。
此刻，有三人的變化迥異於他人。
欒照穩坐不動，早停酒杯，嘴角顯出狠厲的笑意。歐陽堅、史都、賈文、巴峰四人則爭相給欒照敬起酒來。
——攔街呈冤！
——那麼安坐的是誰？
這等毒霧就是武林高手見到也唯恐避之不及，如今竟被放到平民百姓身上施用，簡直無異於一場屠殺！
楚紅玉這一遞，遞到一半就停了。葉東風的「平亂槍」瞬時也收，扭馬回首。
無奈之下，楚紅玉雙袖只得托著一卷狀紙緩緩上遞。
大量的食客從流光樓向外奔竄。高行天、陸
——如此這般，你一向標榜親民為民顧鐵心還不下來嗎？
唐表在心中暗叫一聲，他瞄著嚴陣以待的葉東風、趙獲、一干「翠羽營」好手、暮望城捕快精英，捏緊了拳頭。
——從「快哉瘋」常家流傳到江湖的「秋色垂暮」。
高行天坐觀許久，場內形勢也被他看得差不多。他知曉葉東風槍法絕倫，而且那蒙上面目並撲在煙霧邊緣救人的都頭也身手了得，其身邊的幾個捕頭也都沒有弱手，再加上皇家專屬的「翠羽營」十八人，護衛級別已有相當規格。還有那三頂深藏不露的轎子，就連高行天亦猜不透轎中的玄機。
人群洶亂，此時以唐表的角度已經看不清後方發生了何事。只能從尖叫的歇斯底里來推斷，恐怕出大亂了！令庶民驚駭欲絕的恐怖之事終於發生了！
——不過關鍵是，紅玉你要幹什麼！
傳聞中的顧青天是個不諳武道的文官，不可能有瞞過他耳力的精深內功。
樓上的人俱看得清。
流光樓內有不少酒客也奔出觀望，他們一是想睹顧青天的儀範，另一點則是想躲避樓內的欒照。其中一個年輕書生被人遮了視線，他踮起腳尖立足未穩之際，就遽感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書生一個趔趄，撞到左邊老者的頭，踩到前方大漢的腳，書生的手為了保持平衡，撲抓出去，卻雙手都摸到了無比柔
唐表緊張起來，葉東風的獨門槍法「一字透槍」不光揚威軍中亦聞名于天下。此時，那鋒利的槍尖就抵在楚紅玉脖際正前不遠，槍刃四射的寒芒彷彿已經刺入伊人的嬌嫩肌膚。
——楚紅玉，你要做什麼！
一時之間兩邊差役手足無措，一馬當先的葉東風勒住韁繩，整個隊伍瞬時停了下來。滿街的喧嘩頓為一止。
這聲音像是冰雹一樣的落，民意如天意。街道兩旁的人部分已經開始往內里靠，如果顧鐵心再不下轎，局勢將很難控制。暮望百姓一直盼著青天的到任，他們也一直聽聞、仰慕顧鐵心的親民風範，可如今青天就在眼前卻端出了偌大的架子，視民于無物。
青天不下轎。
至於刺殺的目標只能是顧鐵心。有人不想看到暮望城有主，不想顧鐵心入城。可是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殺朝廷命官！
滿街百姓屏息以待，同心街上鴉雀無聲。
纖弱的人影搶跪在街心，她一雙素手攏袖高舉過頭，托起的是一紙訴狀。白紙里依稀透著紅影，像是咬指寫就的血書。
高行天與陸無歸不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們迅速的在長街之中捕捉相關的訊息，兩人越看越是心中凝重。有些隱秘之極的事情
如此算來，高行天判斷單憑楚紅玉一人就算籍上毒亂之機也得不了手。所以，楚紅玉必須忍耐，等待同伴給她創造良機。
這是一場大刺殺！
高行天、陸無歸、唐表。
唐表通過剛才葉東風回馬相詢的舉動就判斷出，紅轎之內就坐著一個超卓高手。當時全場寂靜，都在看場中如何應對，他離得二人對話之處可並不遠，不過紅轎之人向葉東風說了些什麼，以他的耳力竟然沒有聽到一個字。
隊伍尾側突兀暴起了一團煙霧！這一團濃霧忽而赭紅忽而瓦藍，詭異不散，煙霧漂浮至人群當中，遇者皆倒。瞬時，煙霧已致死十數人！死亡突降！無論是誰只要吸入變瓦藍時的毒霧，就像墜到了冰窟窿里一樣打起擺子，兩三抖就抽搐栽倒。吸入變赭紅一刻的霧氣，便渾身絳赤，嘶吼抓身，也是頃刻就啞絕於地。
楚紅玉面容現出失望之色，慘然道：「草民冤屈非是一紙訴狀可表清楚，都言顧青天視民如子，如何如何。可依今日所見來看，難道竟是虛言？即算顧大人金玉身容不染一塵，尊駕難睹，卻不也太令民女寒心了么。」
葉東風一兜馬，原地轉了幾個圈。他環掃了一眾百姓，掠過那樓上街前每一道炙熱的目光。葉東風深吸一口氣，回馬到第一頂紅色轎旁，與轎中人隔著簾幕低語了幾句。
趙獲表情也變嚴肅起來，他和前方的葉東風
——莫非，你真要刺顧鐵心不成！
古來最激烈的求訴方式莫過於此。若有人在這個場合告狀，其冤屈一定非同小可，這跪地的女子無疑給對青州尚不熟悉的顧鐵心出了一個更大的難題。
流光樓內大亂，那詭異霧氣雖離得還遠，但鬼知道他會不會飄過來，飄上來！
高行天看前座的暮望城步騎校尉欒照一臉得意神色，心下一動。憑其身份，斷其所為，此人對眼下這場行動定當有份！能誘動欒照做出如此之事，不是他腦子被雷劈壞了就是賭上了什麼。
——是她！
欒照在暮望城一向霸道橫行，看了這個不由聯想到自己，心中頗有些不自在。不過他更關心顧鐵心是否會從那頂轎子里下來。
顧鐵心不下轎就罷了，葉東風這個舉動真是好生無禮。滿街百姓被再度激怒，一齊叫罵起來。
葉東風只順紅轎里人的意思，匹馬橫槍，一無所言。
酒客散逃！
——奇門劇毒「秋色垂暮」。
——逃！
——不！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便是這隊人馬是早有防範的！
——真是膽大包天！趁著朝廷在北方救火他就在青州搞窩裡亂。
欒照擺擺手道：「喝酒是喝酒，看戲是看戲，不要打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