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三卷 青州篇

第二十五章 殺之妝〔上〕

第三卷 青州篇

第二十五章 殺之妝〔上〕

年輕人面容憔悴,但有著超乎尋常的堅定。
一件事情可以用一千種說法講得通,這一千種說法卻未必是事實本身。
「暮望城已是他的天下,以前跟著他爹的惡人都歸入其旗下。欒照為人睚眥必報,尋不到你報復,譚家就是泄憤目標。譚家婆婆溺水而死,說是自溺,但有人看見她是過河時,被人從橋上推下去的。官差取證時,對這些話卻充耳不聞,反加威脅。」容曼芙微側臻首,哀傷滿目道:「譚家媳婦孤身一人,也虧得她奔走,好不容易湊借出入殮的銀兩。結果婆婆尚未入土,喪事上她就被人公然劫走。府衙通告犯人是獺搭山的賊寇,不過下手捉人的是個胖高的蒙面禿頭,獺搭山有無此等賊寇不論,相似樣貌的惡人只在他的府上就有遂養。」
金寒窗揣測道:「小芙是說,這些只是掩人耳目的說辭?行兇的另有他人?」
金寒窗急道:「譚小娘子現在何處?」
金寒窗聽完轉述,詢道:「獺搭山匪寇經常擄人?」
他低著頭,掛著一臉的憔悴。不經意的情感流露使金寒窗看來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讓見者感到有種規勸的義務。
容曼芙話語間帶著別樣深意,金寒窗對此難以覺察,只回道:「我來找你,就是信你。至於為什麼信你,我也說不出。」
容曼芙道:「獺搭山豈止擄人。山上鬧得最猖獗時,曾聚集著近二千匪寇。這些亡命之徒殺人放火,劫掠鄉里,凶頑可怕,根本不把官府放在眼裡。不過,五年前有位大俠孤身闖入匪穴,擊殺了獺搭山的三名當家。自那之後,獺搭山群寇無首,便收斂了許多,最近幾年都不聽山中有什麼動靜。」
容曼芙先是一愣,繼而柔聲道:「公子想家?」
金寒窗點頭,心情沉重。
對面伊人仍猶豫不語。
容曼芙輕聲道:「公子還要問下去?請恕小芙多嘴。小芙雖非江湖中人,也知『兵之祖』金家的盛名,公子若巧于周旋,難保不能脫罪,小芙懇勸公子藉著機會回去吧。譚家慘劇已發,那是不能彌補了,公子不能把最後一線機會斷送在這裏。」
金寒窗皺眉道:「這個說法還是相當可信了?」
同心街一刺算上收尾,剛過未時。這短短几刻,恐怖襲卷人流,街上亂成一團。
這個說法被府衙證實,都頭趙獲也幾次尋上獺搭山要人。此事一發,大街小巷都傳言安靜了幾年的獺搭山又出亂子了。
與此同時,玉荷樓後院喬桑也在風中抖顫。深院一角,無人來擾。參差樹影下,容曼芙嘴唇翕動,正將譚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金寒窗。
金寒窗把牙齒咬得嘎嘣作響,憤怒像一隻遠去的箭矢,去了天際。
譚家因家境衰敗,被迫移住暮望城西郊的舊居。暮望城西郊以北三十裡外正有一座獺搭山,獺搭山中匪盜聚集,無惡不作,譚小娘子被擄走的方向就是獺搭山一面。
一聽此言,金寒窗微紅的臉面頓時被怒火吞沒,恨聲道:「還是他?」
金寒窗知道答的太過敷衍,容曼芙吐露真言應是背著不小的風險,所以他老實道:「小芙你溫柔而且善良。看到你就容易讓我想起娘親,我最信娘了,所以我信你。」
容曼芙笑笑,笑意帶著泯然眾人矣的味道。
容曼芙心中安慰卻也掠過一絲哀傷。如果她把真兇告訴金寒窗,金寒窗一定會再起殺機。殺一次可說是錯手,殺兩次就是蓄意了。
金寒窗顫聲道:「那狗賊殺了她?」
容曼芙道:「青樓口雜,三教九流奔來往複,各種傳聞滿天飛。我在此處自能聽到一些別處聽不到的消息,如果我把聽到、想到的告訴公子,公子信否?」
譚家再遭厄變之初,暮望城是滿城風雨,傳言很多。若將流言詳細道來,就算到了晚夜亦難說盡。何況府衙對譚家案早已定案,此後嚴禁城中百姓談及此事,有違者,皆按以蠱惑民心之罪,嚴重懲辦。
「可信。賊寇擄走貌美良家女子,當然可信。」容曼芙如水的瞳影一剪,眼波溜上金寒窗的認真臉龐,端詳了一會,方鬱郁道:「但不可靠。」
然後,她道出城中流傳最廣的說法:根據鄰里的證詞,譚家老婦老眼昏花,行路不慎誤墜河中。譚小娘子的失蹤則與獺搭山有關。
容曼芙在桑影中,金寒窗在日光下。兩人間光影的分割線彷彿是秘密的輪廓。沉默中,前廳忽傳來噪雜人聲,標明街上已經出了大事。聽聲響,人群正重新湧入玉荷樓。容曼芙蓮步輕踱,挪出樹影,金寒窗聞覺一陣香風襲人,陽光甫映,麗人精緻玉靨正被渡上一層晶瑩,金寒窗慢看那驚心動魄的顏色,聽到伊人在耳邊輕道兩個字:「欒、照。」
因此,容曼芙先說事實:譚家出事在九個月前。那月某天,譚氏老婦墮入河中而歿,三天後,譚家媳婦被人擄走,失蹤。譚家再度家破人亡。
「小芙有位遠親,現今在賊府做浣衣娘。她曾私下語我,親見譚小娘子被擄在府上,其間先是被那廝污了,再被犒賞給他的手下,他的手下膩了,竟又轉手給獺搭山的賊寇。」容曼芙哀聲道:「被這群禽獸如此折磨,你說譚小娘子還能活命么?」
金寒窗毫不猶豫道:「我信。」
金寒窗催促道:「告訴我,你一定知曉內情,否則不會問我那些。」
容曼芙沉重道:「公子應該問她是生還是死。」
容曼芙有了一絲笑容。她笑時臉頰梨渦隱現,含著一種晨陽初起,朝露未去的涼意,風塵誤人,但沒有奪去她令人感到希望的微笑。容曼芙軟語問道:「金公子為什麼信我一個弱女子,卻不信這官、坊俱傳的流言?」
「兇手究竟是誰?請小芙務必告我。」金寒窗垂視一隊螞蟻在樹下光影中穿梭,它們用細碎四肢走著永生不變的軌跡。螞蟻的身份在出生時就定下來了,各自要負什麼義務、責任是涇渭分明。但是人不同,一個人作為人、成為人,往往要苟活一段時間才會知道什麼是值得他做的,什麼路是他要走的,即使這條路是被逼著走出來的。金寒窗淡然道:「不把這件事情搞清楚,我那也不去。」
容曼芙言簡意賅,她知道金寒窗關心的無非兩樣:第一,譚家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二,兇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