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三卷 青州篇

第三十一章 怒放與凋謝〔一〕

第三卷 青州篇

第三十一章 怒放與凋謝〔一〕

殿門大開。
花榭與供殿,金寒窗一上來就搜過。
秘道如同世人初降的子宮。
——希望小六不要出事。
——來了強敵,所以小六要阻著?
這黑暗是正宗的伸手不見五指。金寒窗仰面想傾聽地表動靜,但上方傳不來任何聲音,嘆一口氣,他張開雙臂,摸索著方向,弓身前行。
「要追!當然要追!狗賊十有八九還沒有走太遠。」金寒窗低頭向秘道內里張望,只覺地道漆黯不知所向,「好傢夥,忒長啊,通向那的?」
陸無歸點點頭,向著兩步遠的幾株牡丹示意。
「嘿嘿,無知小輩!本總管原想替你家保留點血脈,看來這想法完全是多餘的。」那人不再勸誘,抽出袖中的手掌,摘下了背上的金鈸。
那人有些意外,卻用不屑地語氣道:「不識抬舉的螞蟻、渣滓,你以為我是沖誰的情份兒說這話?本總管之所以給你條明路,那是念在你也算名門出身!眼下青州豈是你們『螞蟻窩』攪混水的地方!若和我一起捉了金家那小子,立下大功,你對抗朝廷的諸多罪過俱可既往不究,我亦能導你回正途!」
陸無歸深吸一口氣,握劍的手亦緊了一緊,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他雖背對殿門,但已曉得了來者的身份。陸無歸的表情有著複雜的變化,交戰還是逃遁?兩種態度一同閃現。不過,瞬即青年的兩道劍眉挑起,痛下決心,陸無歸一絲不苟地回過身,面無表情的道:「若是宇文總長斷後,以您老的英明神武,晚輩實在不能放心。」
陡然的語音傳自殿外,刺耳如刀,短短的一句話被說得上半拉刻薄,下半截陰倨。伴著語音,有一人大步邁入供殿,來者頭髮花白,身材健碩,頭戴正反玄黃三尺長冠,腰纏七彩琉璃玉石寶帶,大藍袍,短馬靴,一對金鈸繫於背,一雙鐵手交攏于袖,冷麵微昂,目光寒鷙。
陸無歸反詰道:「大司馬讓總管來的?」
金寒窗眨眨眼睛,有幾分促狹道:「猜不透,你也不必沮喪,本公子向來高深莫測,你區區一凡人,為了何故竟妄測天意?」
陸無歸指著地面的落花,道:「閑來無事,辣手摧花,明白了嗎?不光有欒照啊……」
——那麼,接下來就完全是自己的事情了,沒有人可以幫到自己。
陸無歸開了口卻沒有發出聲音,那語意完全是金寒窗在讀唇之後猜測的。陸無歸開口留訊,緊接著就迅疾揮手,竟催動了鐵桌的機關。
對於這一點,金寒窗心緒如冰。
「……」金寒窗低頭細看,果見地面確實落花頗多,這幾株盛放牡丹幾遭人摘擷,以至凋零殘謝,他疑道:「小六,這些被折斷的枝葉,做這事的是剛才?」
他知道敵人手上這件奇門兵器名為「二一天作鈸」。
見這小子還有開玩笑的心情,陸無歸不禁笑了,笑容懶洋洋又暖洋洋的。
供殿中只有一張深嵌于地的鐵鑄香桌,空間一覽無遺。金寒窗跟在陸無歸身後,他上看梁棟,環看窗閣,搞不明白何處有問題。
「你小心……」
秘道封閉。
金寒窗卻急了,催促道:「有話你快說呀。」
金寒窗從花榭中走出,焦急奮力的向陸無歸揮手。陸無歸收回目光,面帶一絲驚色飄身而下。
黑暗阻斷了金寒窗的思考。
金寒窗醒道:「桌子?」
死在大內「逆鱗衛」副總長、宮廷內侍第二號人物宇文商奘的金鈸之下。
在最後的縫隙里,金寒窗看見陸無歸的手探上了劍柄。
金寒窗沒跟上思維,道:「什麼意思?」
因為逼出那兩種奇技的人都已經死了。
陸無歸道:「要知道它連著何處,只有走通了才知道,想找欒照你還怕這點黑?」
金寒窗期待著從陸無歸身上得到線索,迎上問道:「怎麼辦?人究竟在這嗎?」
金寒窗揮拳叫嚷道:「我早該料到有機關,怎麼可能沒有這個,這狗賊跑得倒也快,真是個狡兔三窟的東西啊!」
「哼。」那人轉口道:「屈灑讓你來的?」
陸無歸道:「真要追?」
陸無歸同時間劍指敵手,充滿了鬥志。
「小六?」金寒窗輕呼。
——不知小六又查到了什麼?
陸無歸單手在桌上按來按去,盯著金寒窗的眼睛,沒有回話。
「你不跟著下去,是清楚我來了?」
這一場殺戮會給他在青州的種種恩怨畫上句點。
他必須全力以赴。
陸無歸鄭重道:「來,那小殿有點蹊蹺。」
清風高台,月夜牡丹,美景恆在,獨缺主人。金寒窗對著空蕩蕩的接星居,有些不知所措。
他為了殺戮而孤獨前行。
——欒照這宴請的是誰?
「當然。」金寒窗的回答不假思索,金玉做聲。
這「二一天作鈸」據說隱藏著五種奇技,不過江湖中人只曉得它可發邪聲惑敵耳,可飛旋斫敵首,可纏鎖奪敵刃。除此之外,這鈸還有兩種奇技是什麼,沒有人知曉。
「噔噔」聲響,陸無歸敲起那張鐵桌。
陸無歸搖搖頭,手形一翻,掌心就按在桌角,他一發力,鐵鑄的桌角驟然歪斜,同時軋動聲起,桌下的地面逐漸移出一方洞口,幽暗的階梯從洞口順延而下,兩人的腳下出現了一條秘道。
金寒窗道:「這桌子有什麼?」
金寒窗尋找陸無歸,搜人時兩人就分了頭。
陸無歸淡淡道:「總管說不再計較就不計較?我所犯下的那些罪孽,可是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啊。何況蟻窩鐵訓,王為上。我不會背叛屈灑,做出對『螞蟻窩』不利的事情。」
在金寒窗的詫異目光中,軋動聲起,秘道口開始關合。
金寒窗閉眼、睜開,舉手、蹲下。可是,四周除去黑暗,不見一物。只有鼻際能嗅到潮濕的霉味。
這些生命里的門永遠在開啟,也不斷在關閉。
陸無歸道:「你殺欒照只是為小芙一家人昭雪冤屈?」
在這循環之中,關鍵是人的選擇。
俄爾,他想及:既然未見欒照下山,難道是那個管家在撒謊?欒照一行人若早先在這山上,如今又去了何處?這花榭人去樓空,唯有一殘宴。
陸無歸停在殿頂,準確來說是佇立在四起的翹腳之上。陸無歸以一種眺望的姿態面對著深遠的欒府,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站在那梵手的指尖。
陸無歸拔劍出鞘,俊容在幽爍的劍芒中冷笑道:「勸總長認清晚輩面目。」
那人嘴角微微牽動,陰聲道:「嘴很甜,話很直白,倒挺討人喜歡。陸無歸,你狼竄豚奔,拼來今天的名聲殊為不易,本總管有點憐才之心,再加上我身邊正缺個貼身小奴才,就收了你,如何?」
金寒窗想及欒照犯下的惡事,不禁怒氣上涌,撩了袖袍,便拾階而下。金寒窗數步跨入秘道,卻遲遲不見陸無歸跟進。於是,金寒窗在秘道底部回過頭來。陸無歸仍然立在入口,身軀似動非動,看起來有些僵硬,而其目光中閃現的驚疑之色也教金寒窗感受到了幾許異樣。
這一對金鈸是一大一小,大的直徑約有兩尺,小的直徑僅有七寸,大鈸圓潤古雅,銘著古怪的文字,小鈸則殘缺了數處,看起來破舊凄愴。兩鈸邊緣俱有穿孔,一線銀色鎖鏈將兩鈸串聯。
供殿是空的。
他感覺著敵人留下的痕迹,尋找光明的出口。
陸無歸忽道:「有的時候,真猜不透你了。」
一扇門關上,另一扇門就會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