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三卷 青州篇

第三十一章 怒放與凋謝〔十三〕

第三卷 青州篇

第三十一章 怒放與凋謝〔十三〕

金寒窗保持著刺擊的動作。他相信欒照絕無可能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擋住飛射的骨刺。所有的傘骨都打了出去,機關發動的呼嘯聲異常的肅殺,傘柄在金寒窗的手心慢慢旋轉著,失去支撐的傘蓋變得十分柔軟,力的震蕩使其顯現出一個又一個的黑色漩渦,遮擋在金寒窗眼前的錦瑟傘逐漸落幕。
他欺的人多了,但是不記得得罪過什麼名門世家。他是很囂張,但卻自認囂張的很有分寸,碰到那些大家、巨族、名門、貴閥的子弟,他向來都是畢恭畢敬,唯恐巴結不上的。他殺的奸的玩的辱的都只是一些沒有什麼地位的尋常百姓,或者直接稱之為賤民,賤民生來不就是被愚弄的么,他是貴族,天生就有這個特權。唯一鬧出的大動靜就是惹動金家小公子的事件,可是那事已經被朝廷列為重案,一向不問世事的「武陵山莊」都插了進來,欒照相信那金家小公子已被逼到海角天涯,不能對他構成威脅。可為何在今天,在這個他最危急的關頭,會有這麼一位從他最隱秘的退路一路跟蹤匿行,懷著滔天的恨意要殺掉自己的煞星?這是什麼世道!
賈文默然不動。柴屋內的一幕讓賈文心底發寒,如果有人在背後推一把,任誰能躲過那怪傘的攻擊。他不想衝鋒在前,卻死在背後。
那劍入體之後沒有來得及發力,扎的不深,利刃在金寒窗胸前挑出一串血珠就咣當落入雜草之中。
欒照竟然沒有倒下,他不僅沒有倒下,而且也沒有受到多大傷害。
恐怖的爆發力才是錦瑟傘的可怕之處!
自封無敵手的欒照拔出佩劍,而那傘已來了,破風而來。傘如玄蛇吐信,直刺欒照心胸。欒照怪叫一聲,揮劍相格,傘劍瞬息相交的剎那,錦瑟傘砰然怒放,罩住了欒照,傘中暗藏的剩餘骨刺悉數擊發!
出乎金寒窗的意料,傘的那邊露出一張驚懼煞白的臉龐,除此之外還有一道劍光驟然襲來!
「你是欒照?」金寒窗的聲音寒的像是煉獄中的冰,怨氣凝結成的冰,他森冷道:「對的……,是你。那賊應該就是你這般模樣,親眼見到你,讓我更加噁心!」金寒窗向前,少年的心海閃回著一幅幅畫面,青州暮望的清明鬼雨、螞蟻小鎮的孤獨殺手、盤古路的翻山越嶺、斑雨鄉的溫暖團聚,這些旅程不乏美好的一面,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被人拋棄,被人出賣,被人鄙夷,被人追殺,他覺得今天的小院總算是終點了。
金寒窗想效仿這種仁術,可是他無法做到。人,總是一失控就殺了。命,總是一熱血就豁出去了。還是自己太弱了。
欒照聞言魂飛魄散,恐懼壓倒了疼痛,他直勾勾地看著金寒窗,至今不明對方因何要殺死自己?這人到底是誰!?
以往他總依仗著錦瑟傘的射程,把黑傘當做長槍使用,制敵以遠。但錦瑟傘並不是一支連弩或長槍,這其實是一把塞滿火藥的匕首,距離越近,它噴出的死亡氣息就越熾烈。
他本不想殺人,雖然因為這一點,父親更加坐實了對他懦弱的看法,但他有自己的堅持,他不想改變。他小時候就聽說過某位大俠的故事,這叫做楚方的俠客一生傳奇,敗過無數強敵,贏得萬人尊敬,但始終未殺一人。
這一番和相府的眼線接觸下來,賈文知道欒照徹底失勢,不可能東山再起,欒照要想保全性命只有去獺搭山落草。那山上賊寇賊原本勢盛,但五年前匪首皆死於無名大俠之手,此後獺搭山實力衰落,欒照順勢收為己用。賈文從西南「火雲洞」來闖中原就是要闖出個名堂,隨欒照淪落成山賊?他怎麼可能甘心。賈文暗想那地道不知是否真的能通到城外?賈文心中已動了拋棄欒照的念頭。再望見那憤怒者手持黑傘突擊欒照,賈文再不猶豫,立刻就逃。不料那女子身邊的老婦關姨一閃身擋在了他的面前,關姨眼角唇邊的皺紋層層疊疊的現了出來,她笑咪咪的道:「小姐吩咐,時候已過,都留下吧。」
「譚?譚什麼譚?誰姓譚?」欒照斷骨碎筋,不暈死過去已是頑強,你教他此時回憶一個欺辱過的譚姓女子,那是不可能的。
剎那間,數個念頭從欒照的腦海中閃過,他心底的凶性亦觸底反彈。欒家前兩代人皆是高手,欒克的聲名自不必說,欒祥光也是有一身武藝在身的,只是運氣不好碰上了「清明時節」這種兇器,死了個不明不白,而欒照自幼就跟隨名師習武,手上是有兩把刷子的,平時仗著威勢他可是號稱著打遍暮望無敵手。
「我知道你記不得,但是我要給你提個醒,你到了陰間再慢慢的想吧!」金寒窗森冷道。
面對含著幽冥恨意的敵人,欒照冥冥中感到每退一步,自身氣勢就弱一分,而敵人每進一步,其氣焰就長一分。如若逃遁,對手那雷霆一擊就會爆發,而且多半是令他躲閃不及的一擊。這種氣機牽引聽聞只有在頂級高手的決鬥時才會出現,欒照此刻卻切實的感受到了,他想這是因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心底那壓抑不住的恐懼嗎?而這人究竟是誰?他怎麼能知道我的退路?他又何時伏擊在枯井中?品無三要我死,「大羅教」棄我不顧,相爺也要殺我?連賈文也叛了我!
欒照嘶聲叫道:「賈文,給我宰了他!」
披著月光,腳踏荒草,金寒窗突進!適才于井口狙殺史都,金寒窗才明白使用錦瑟傘的真諦。
欒照抱臂痛苦嘶叫著:「我有免死鐵券,誰敢殺我?誰敢殺我!我乃暮望步騎校尉,執掌暮望大營一萬五千人之生死殺奪,暮望若沒了我,誰也玩不轉!你竟敢!你……,你我素不相識,卻為何要殺我?你放過我,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寶庫所在,我有很多錢,我分一半給你,只要你不殺我……」
可以仁,但是金寒窗知道自己還不行,他只是一個弱者,他只能選擇殺戮。
詫異立刻淹沒在金寒窗的怒火之中,他來不及躲開,只是微微調整了下身姿,避開了要害。中劍的同時,金寒窗手中的錦瑟傘暴長數節,幾乎貫穿了欒照揮劍的右臂!欒照鬆了利劍,慘叫後退。
欒照沒有料到金寒窗的攻擊。金寒窗沒有料到欒照身上的免死鐵券。雙方的判斷都出現了誤差。欒照胸膛處的衣裳毀爛不堪,但是綁在裏面的免死鐵券實打實的替欒照擋下了這必殺的一擊。欒照慶幸之餘,抓住機會,迅疾的挺劍前刺!
在殺欒祥光之前,金寒窗手上沒有一條人命。他在家中是老么,排行最末,按理說么子是家中最得寵的,但金寒窗在父親那裡從來沒有得到過這種感受。金月游總嫌他優柔寡斷,心志懦弱,難堪大用,他也習慣了父親那充滿失望的面孔。鬧出青州之事,金月游對他不管不問,這都在金寒窗的意料之中,他認定了父親心中根本沒有自己的位置。
金寒窗漠然但難掩苦澀的問道:「欒照,你可還記得譚小娘子?」他問了這一句,這一句必須要問。
——殺了此人,了無牽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