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四卷 西北望

第三十六章 山上宮〔七〕

第四卷 西北望

第三十六章 山上宮〔七〕

金寒窗無語的坐回角落,看著老人呲牙咧嘴的哼哼了幾句,像一隻狗般抹臉舔手吃著發嗖的米糊。而對面囚牢的男子在鏽蝕的柵欄上發泄完,轉頭倒在地面,呼呼大睡過去。地上一層傳來了隱隱的嚎哭聲,嚎哭又逐漸被殺豬般的慘嘶取代。二層還沒有進入睡眠的囚徒個個表情麻木,這令人顫慄膽寒的聲音日日飄蕩,已被囚犯當做了催眠曲。恐懼壓榨著慾望,低劣的食物再加上泛濫的私刑,死牢里是不存在精力旺盛者的,有的只是瞬間的癲狂。
金月游責備道:「你這不成器的逆子,殺了你又於事何補?早知如今,又何必當初呢?」
金寒窗踉蹌走上前,抓住柵欄,一頭撞在上面,恨道:「爹,我死了算了。」
平朔城死牢分為兩層,獄卒無事很少會下到這二層的最深處。關在二層的囚犯,不是即日處斬,毫無轉機的定性死徒,就是擠不出油水,身心糜爛連做人肉包都不夠格的無賴傢伙。
長長的過道,嗒嗒的腳步聲,來者的步履不急不緩。不久,監牢外的燈光終於映過來一個長長模糊的人影,金寒窗本如死水般的心境,此時再難掌控,他靠著牆壁猛然站了起來。
潮濕與陰暗之中孕育著霉爛的惡臭,接近死亡的味道籠罩著整座地牢。斷續的呻吟與突然的咒罵像是勒住腦門的緊箍圈,逐漸侵蝕新入囚徒們的意志。要想在死牢中安然入睡需要一顆絕望的心靈。監牢深處最陰暗的角落裡囚著一個沉默的少年,少年雙腳雙手均拷著沉重的鎖鏈。這間單單囚著少年的牢室位於死牢二層的底部,與其他牢室一樣,此間燈光昏冥,蟲鼠一窩,蚊蟲亂飛。少年睜著眼睛,斜上仰望,他的眼瞳沒有焦距,不知是在回憶著什麼,少年的嘴角還能泛出一絲微笑。
「我本以為你有了如此經歷,怎麼說也該成熟幾分了,可是你,做事還是不經考慮啊。你有想過你娘親嗎?」金月游搖頭道。
金月游好好的打量了金寒窗一陣,清肅的面目軟化了幾分,嘆了口氣,道:「你乾的好事。」
金月游冷道:「棠兒來了西北,搞得大張旗鼓,你怎麼也知道了,為何不去見她?」
金寒窗抬起頭來,淚如雨下,痛心似刀絞,道:「孩兒日夜思念您和娘親。」
少年的對面是亦個不多見的單間囚室。那裡囚著一個體格粗大,面容臟污的男子,這名囚徒正凶暴的搖動柵欄,一臉猥褻的衝著少年邪笑著。男子襤褸碎裂的衣裳已經遮不住醜陋脹惡的下體,他的語言更是粗鄙,「嘿,小子,帶著剛洗乾淨的屁股進來的吧,快快給老子翹起來,老子真想好好疼疼你這個小白臉啊,哈哈哈。」男子涎著嘴叫囂著,少年則如聾了一般,毫無反應,該男子卻仍起勁的口噴白沫,穢語不斷。
金寒窗聞言,身軀輕輕一掙,似是從回憶中解脫出來。他偏首看著斜對過監室里的老人,點了點頭,然後找尋許久,也不知道老人說的粥在那裡,面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幾隻飛蟲噼啪的撲進火焰中,成為灰燼。金寒窗聽著獄卒的腳步聲消失在長長的過道,他的心裏忽然湧上一陣強烈的不安,金寒窗直覺的仍豎起耳朵,全神貫注的留意著動響,一會兒功夫確實又有腳步響起。
「未到山窮水盡,便自投羅網。一點也不像是金家的孩子啊。窗兒,記住爹爹的話,活下去,懷著希望的活著,無論在那裡,你代表的是金家。」金月游喟息著,然後沉聲道:「這裏並非就是你的墓穴,我的孩子不會有這種屈辱的死法。」
沉重的牢門軋軋響動,從二樓下來了一個捂著口鼻的年輕獄卒。狹長的監牢過道只在中間處點著一盞油燈,並且這一盞燈總是徘徊在油盡燈枯的狀態,有時即便熄了數日也無人管。而今日這個年輕獄卒竟然快步行到燈前,添注了新油。獄卒的手中還提著一盞油燈,他走到盡頭,瞅了瞅踞坐的金寒窗,將油燈留掛在了牆邊。
對面的漢子賣力的用下體摩擦著柵欄,低吼著不堪的言語。這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喚道:「小哥,小哥,你的粥,呃,你的粥如果不喝,那能不能給我啊?」
金寒窗眼眶深陷,嗚嗚悲戚的道:「爹,那如何是好?」
金寒窗站直身軀,雙手垂下,低頭哽咽道:「爹,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執行家法,殺了我吧。」
金月游面現怒氣,斥道:「麻煩?你也知麻煩?你可想過,棠兒要是知曉你落在這裏,她會怎麼做?你自以為事的聰明,卻是何其的愚蠢啊。」
一個儒雅淡凈的中年人出現在了柵欄之外。黃暈燈下,中年人負手看著憔悴怏瘦的金寒窗,神色寧靜而安詳,默然中有著無形的威嚴。
金月游厲聲道:「死?你想讓你娘發瘋嗎?」
「那是現在。等到鬧市行刑的時候呢,抑或解你去皇都的時候呢,那個時候還能瞞得過棠兒嗎?你娘平時裝扮的柔柔弱弱,可冰一般的骨子裡卻埋藏著火山烈焰,她一直忍著,包括忍我,這我清楚得很。刻下為了你,棠兒再也不會忍,事實上,她已經爆發了,殺有光殿雷沁、重創方家的小霸王,接下來……,她能做出什麼事情呢。」金月遊說到最後,眉毛緊皺,額頭亦顯出了三道深深的抬頭紋。
金寒窗順著這個思路略往下想,面色頓時大變,慌道:「娘親不會知道的,我心甘情願被抓,娘親絕對不會知道的。」
金寒窗啞聲道:「爹,我雖給金家丟了臉,但是事兒我沒做錯。孩兒選擇投案自首,心無悔恨,此事也就此了結,不會再給家裡帶來麻煩,只是爹,孩兒以後不能在爹娘膝前盡孝了。」
沉默少年即是兵之祖金家的苦寒公子金寒窗。金寒窗被關在死牢底層有三日。監牢鐵柵欄邊擱著一隻破木碗,木碗里盛著一點米湯水,米湯準確記載著時間。三天之前的米湯水已經發出了難聞的餿味,因為金寒窗沒有食用,獄卒就也沒給他更換添加過。
金寒窗面部僵硬,難以置信的道出一個糾結的稱謂:「爹。」
金寒窗愣楞道:「孩兒無臉見娘親,孩兒也不想給娘親添麻煩。」
金寒窗這才明白,他虛弱的站起,掂量了與老者的距離,俯身用手一推,木碗便滑出一段距離,恰好停在老人伸手能觸碰的地方。木碗里的米湯表層已經凝結成一層厚膜,老人迫不及待的摳住木碗,一把抓進懷裡,但是不等他哆嗦著掏取米糊吃,同囚室的瘦干犯人便劈手奪了木碗。那犯人用食指勾了點米糊,嘗了嘗,繼而面色陰沉,呸的一口吐在老人臉上,一隻木碗也隨手灌在老人的額頭。
那趴在地上的老者把手探出柵欄,指著金寒窗的木碗,吃力的道:「少年,就是那隻碗,碗里的東西你不吃,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