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秋水築〔五〕

岑玉柴望著窗外如傘蓋的桂花樹冠，緩緩的點了頭，西北王的目光最後落在新書的兩個凝練大字上。

岑玉柴冷冷道：「趁火添亂的蠻夷！我若不放行，會怎樣？」

令當遲左邊衣袖擺動，探出一隻手來，他五指張開，紅潤的手掌托出一個小巧漆盒，令當遲沉聲道：「初次見面，令某準備不周，唯有多年隨身之物一件，權作王爺的六十壽辰之薄禮，萬望笑納。」

李純一與令當遲離開之後，岑玉柴收起難禁的喜色，隨手把漆盒拋在了書案，一改在令當遲面前珍視無比的神色。

蘇艷邦輕撫白鴿，道：「大規模騷亂，衝突，而且不排除北漠人以此事為借口，再啟戰端的可能。」

令當遲一直謙卑的躬著身，聞言慢慢挺直身軀，看向蘇艷邦。

蘇艷邦道：「令教主若想在涼州大展拳腳，我想王爺定會給教主提供不少便利。」

「就算甘州貧瘠、地域狹小，令當遲這麼急於擴張實力，他的野心也可謂不小啊。」蘇艷邦抹著唇上兩撇小鬍子感慨的道，諸多小動作中抹須似乎是他的最愛。

「放北漠人走。這時候誰走誰就有劫獄的嫌疑，不過即使是北漠人劫的獄，王爺也要放他們走。死牢失蹤十一名重犯，我看過名冊，裏面沒什麼大不了的人物，就是一時擒捉不回，他們也沒幾天殘命。而走脫了金家小子，卻是再好不過了，這事本來就不應攤到我們頭上，該頭疼的是朝廷。如果真實北漠人搞的鬼，遲早我們還他們一記狠的就是了，沒必要在這個關口撕破臉。」

時運。

令當遲倏然起立，緩緩向岑玉柴行了一禮，恭敬的道：「拜謝王爺。白骨教願為王爺效力。」

「放行。但也不能讓蠻夷這麼便宜走了，可以適當流點血，做足樣子。這事交給風紀營去辦即可，他們下手有分寸。」蘇艷邦話鋒一轉，道：「王爺，王府散落的兵權可要收一收了。」

岑玉柴合上漆盒，巍然站起，上前扶住令當遲，正容道：「你的心意本王領受了，但是此物不是貴重能夠形容的，對先生也有獨特意義，我不能收。」

「這要取決於明天的宮李會。如果無雙門、大羅教達成一致，那西北還是原先的西北，水潑不進針扎不進，來了令當遲，來了四大世家，站不站住腳，立不立的穩，這都無關緊要，宮李和談，西北武林格局不變對王爺最有利。但是不管形勢如何，只要我們按循舊章辦事，不輕舉妄動，朝廷也好，朱崖也罷，奈何不得我們。」蘇艷邦說著，一隻白鴿忽從窗外飛來，這隻白鴿較尋常馴化的鴿子體型稍大，靈活矯健，乃是鬼謀親自餵養，做緊急通訊之用的。蘇艷邦把手一招，那鴿子停在掌中，他從鴿腿上解下布條，兩眼掃過內里字跡，不由得眉頭緊皺，道：「王爺，北漠人在城門越聚越多，打著憂心城中治安的借口，吵鬧著要出城。現在堵在西城門的恐怕不下千人之眾了。」

岑玉柴亦展顏道：「只要是正當營生，不擾民，不侵官，本王隨時接納，提履相迎令先生。」

蘇艷邦審度了岑玉柴的臉色，才從座位上起身，接過令當遲敬獻的禮物，他輕啟盒面，于縫隙間窺見內里的事物，不禁面色微怔，蘇艷邦行至西北王面前，雙手奉上，其態度比之令當遲還要恭敬三分。

岑玉柴問道：「我給他機會，他能站住腳嗎？」

岑玉柴洒然道：「令先生免禮，我等著貴教在涼州大展宏圖的一日。」

「呵呵，先生有事，本王就不強留了。」岑玉柴吩咐道：「純一，替我送令先生。」

令當遲再拜，平靜的言道：「早年，令某曾獲一部真經，不瞞王爺，令某一身本領俱是從真經習得，此物則與真經相伴而得，它究竟是不是那位皇佛留下的聖物，在下不敢斷言，但是令某觀賞此物多年，可以確定它有寧心養性，收祥納福之神效。」

令當遲的目光中暗蘊著一股幽冥的妖紅，一頭披肩銀色長發在側面某個角度看去，竟是血紅一片，綺麗又詭異。蘇艷邦揪著眉心，心念轉動。令當遲的情況，岑玉柴不了解，他可是知其大概的。令當遲修的功法名為骨血經。此經的出處無人能知，它分為骨經、血經上下兩部，據說通達上下兩經，骨血合一，可有莫大威能。令當遲屬於大器晚成之類人物，他原本寂寂無聞，練成上半部骨經之時，已年近半百。不過一朝骨經功成，令當遲隨即奪了一個百年大派的基業，改創白骨教，他肅清異己，廣收門徒，素來行事霸道，頗以一方豪強自居，白骨教盤踞甘州，聲勢搞得極壯。甘、涼兩州相鄰，政經農私往來頻繁，江湖門派亦接觸不斷，其間涼州一個名為絳雲軒的門派因為禮數不周，不小心得罪了白骨教，引得令當遲雷霆震怒，竟然率眾殺到西北，狂釁的滅了絳雲軒滿派。滅門一役獨漏了絳雲軒軒主，這個絳雲軒軒主遁入無雙門，才倖免一死。蘇艷邦知曉當年令當遲大動干戈乃是懷著向西北擴張的目的，只是見識了無雙門深厚的實力，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回甘州。如今令當遲藉著宮李相爭的契機，捲土重來，觀其銀里透紅的詭異發色，令當遲應該是在骨血經上有了新的突破，才會這般自信滿滿。

時也，運也，皆命也。

岑玉柴沉默了片刻，道：「我若把文海的兵權也收了，那孩子恐怕真就慌了吧。」

岑玉柴喜道：「皇佛指骨？」

蘇艷邦描動著白鴿的鴿羽，勸言道：「王爺，當下情非得已，大世子的銳氣太盛，波折點，對世子有利無害。」

「小人緣薄命淺，此等聖物理應歸於王爺。」見岑玉柴雖表情默然但目光卻在閃動，令當遲知道西北之行最重要的一個目的已經達到，語意透出幾分激動的道：「王爺，令某與人有約，先行告退？」

蘇艷邦肅然道：「王爺，若我猜的無差，這根指骨乃是古時鳳凰帝國那位傳奇皇佛涅槃之後留下的聖物。」

岑玉柴捉住漆盒，「啪嗒」一聲打開盒蓋，只見明黃綢料為底的盒子里孤零零的盛放著一截指骨。指骨觀其形狀大小，應是尾指骨，這一截指骨雖是殘骸，但無一絲一厘的裂紋，指骨骨質晶瑩雪白，在日光照耀下竟然呈現一種半透明的琉璃狀態，引人心魄。岑玉柴訝然道：「這是？」

一個門派要想紮根新的區域，首先要取得世俗政權的認可。否則出入城關、繳納稅賦、文書認證、收取門徒，刑獄訴訟等諸多問題都是麻煩。一般來說，州府很不願意接納他州門派勢力入駐境內，一是打破既有的江湖平衡，容易出紛爭；二則境內門派愈多、武者就愈多，世俗政權的威嚴就愈淡薄，難以管理。但是涼州不一樣，獨特的地理位置與另類的承襲體系使它對待江湖的態度與眾不同，西北王府與江湖聯結的非常緊密，呈現一種共生共榮的形態，對外抵禦北漠人方面，西北王需要江湖勢力的強勁支撐，而內部經營發展方面，各門派則需要西北王府為其開啟方便之門。

岑玉柴思量了下蘇艷邦的建言，道：「依你之言，放行？」

岑玉柴不悅道：「你的意思是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