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聲〔二〕

亂七八糟的言論灌進高行天的耳朵。高行天只留意了一下有關中南的消息，卻沒有人談起。中南的風言較少，倒屬正常，因為中南世傳的大宗門只有風流閣一家，其餘勢大者皆是不入正統的綠林豪強之流，中南這十余年間除了風流閣閣主徐盡歡的神秘失蹤算做一起大事件，再無震動中原的大風波。

無量海由諸多散如星沙般的群島組成，地理位置在中原大陸的東方偏北。無量海的主體居民是土著人，中原以及其他地區的遷徙者只佔了一小部分。遷徙者多為武林人士，後來者的成分十分複雜，功成身退的隱居者，看破紅塵的超脫者，追求自由的尋夢者，還有逃避仇家的失敗者。遷徙者起初找到某座無人島，安住下來，試圖過一種世外桃源的生活，然而他們最後往往都融入了無量海的上層社會。

兩隻螞蟻結了酒錢，臨去時扶著酒館敞開的門框，低頭呼哈著酒氣，半晌不願離開，殺手孤獨，秋夜歸處不過是一間蕭索黑暗的屋子罷了。

但是不管事實怎樣，高行天都準備再去一趟中南，再次抹殺何秋池的存在。高行天第一次出手完全履行了要約的條件，那場宴會是僱主提供的數個下手場合之一，何秋池的身份也是經對方確認的。所以，前次中南刺殺是成功的，如有失誤，那亦是僱主的情報出了問題。高行天完全可以不接受第二次刺殺請求，不過那樣做不是他的風格。何秋池越是難殺，越是會激起他的嘗試慾望。金錢權利等世俗誘惑對高行天沒有吸引力，他活在生死剎那，只有手起刀落那一刻，高行天才能看破這個世界，就像不小心劃破了窗戶紙，真實噴涌的色彩鮮艷欲滴。

高行天越過侍立的黑螞蟻，直入石室，他冷冷的瞥了一眼石地上棺材般的長箱，然後單膝跪倒在那個血滲繃帶的緋紅之王跟前。

思來想去，高行天也找了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那就是當天殺死的並非何秋池本人，斃命的人乃是何秋池的影傀儡。

高行天獨酌慢飲，酒是他除刀之外的第二愛好。

高行天入窩之後，鋒芒畢露，其前段時期內出手次數之多，成功率之高，已經達到甚至超越了三隻血蟻的水平。蟻鎮或許很快就會出現第四隻血蟻。在這種情勢下，黑螞蟻的點名意味著蟻王恩寵式的召見，絕非責罰。

沉默的酒客或捏著酒杯，或支著下頷，或靠著椅背，或垂手閉目，各有所思。

蟻窩不能得罪的螞蟻排名第一的就是黑螞蟻。黑螞蟻代表蟻王的權威，執行蟻王的命令，掌有生殺大權，反抗黑螞蟻相當於蔑視蟻窩的鐵律。

小鎮地下四通八達猶如迷宮般的洞穴被稱為蟻巢。蟻巢構造龐大，壯觀的試煉場算是它小小的一部分，整個螞蟻窩就像一座浮在大洋上的冰山，蟻鎮只是露出洋麵的稜角而已，真正巨大的堅冰是地下蟻巢。蟻巢設有若干隱秘的出入口，保證螞蟻們即使某天面臨不可抵禦的進攻，也依然有著退路。

兩隻黑螞蟻！

這次小路子也啞巴了，白追的意圖是什麼，他心中可是沒有一點譜。

高行天西北之行落下的傷勢在回窩前就修養好了，他現在的修為境界非常穩固，沒有因為接連受創而受到負面影響。高行天狀態很好，舉動卻很安靜。他每天都會很規律的到酒館喝上幾杯，似乎享受著生活，短期之內不再準備行動，但他已將中南列為了備選任務。被一刀劈成丫型的何秋池竟然還活著，這是高行天意想不到的。

蟻王屈灑的巔峰在向北一刺，他的轉折點也在向北一刺，重傷之後他便深居蟻巢，輕易不出。屈灑的指令均由黑螞蟻或者蟻後傳達給蟻眾。

排除中南等受到中原輻射影響的域塊，中原之外尚有北漠、南疆、無量海三大已知的獨立地區。三大獨立地區里，無量海與中原的聯繫最為密切友善。

兩隻螞蟻一個喚作屠夫周毅，一個稱作掏心手薩波，都是兵蟻中的硬角色，兩人一聽這不客氣的語句，心裏就有點陰火，他們抬頭瞅見迎面不速之客的穿戴，心裏突地一跳，兩人竟是一言不發的快步走了。

霍離生下南疆，白追赴無量海。

高行天杯中酒盡，摸出一點碎銀，擱在了桌上，然後與兩隻黑螞蟻無聲的消失在夜色里。

兩隻黑螞蟻略微打量一下酒館眾人，點道「高行天」三個字，就退了出去。

中原武林歷經數千年的發展，燦如日月，正在鼎盛之際，論底蘊積累，無量海無法與中原比肩，但是這個地區亦有高手強人無數，三十六道小聯盟存在著眾多閃耀的名字，沒人能夠猜得到白追會選擇誰下手，但是不管最終白追刺了誰，勢必都會攪動一方風雲，因為白追想蓋過的對象可是刺殺厲嘯蘭的陸無歸。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在兩人的耳邊響起，那是毫不客氣的兩個字：「讓開。」

影傀儡術乃是控者薛家的獨門替身技術，施術者通過刺激穴竅和藥物滲透一主一輔兩種手段，可以逐漸改造一個人的面貌。據說完美的影傀儡術便連身材、聲音也能夠再塑，可謂神乎其技。只是控者薛家對外宣稱這項技術還不純熟，失敗率很高，施術周期較長，薛家對影傀儡的標價又不菲，導致重金求購影傀儡的人極少，沒有人願意花大價錢打水漂。

酒館熱鬧，長街冷清。

想見屈灑就要深入蟻巢。

兩隻黑螞蟻停在甬道的盡頭，一人按動石壁機關，軋軋石門響動，現出一間石室。

無量海發展到今天已經成為一個龐大而又鬆散的組織，六六三十六道列島海域小聯盟組成無量海議會，舉凡大事皆由議會商討決定，無量海專註海域經略，不爭霸權，堪稱海外仙山。

來的也是兩個人。兩個人黑衣蒙面人。他們戴頭巾配手套，黑衣的胸口上綉著金色的觸鬚。當兩個黑衣人一踏進酒館，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

洞穴的甬道寬窄不一，最闊的達到丈五的高度與寬度，最狹的僅容一人通行且需要彎腰。高行天跟隨兩名黑螞蟻走的都是寬道，寬道每隔二十步便有燈盞，比夜晚的蟻鎮還要明亮。甬道里空氣流暢，沒有地下的憋悶感。這一次引路黑螞蟻沒有做任何的保密措施。雖然這才是蟻王第二次召見高行天，但是因為高行天突出的能力，以後肯定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召見次數多了，蒙面入箱也無法確保路線的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