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五冊 花田喜事

第三章 讓我歡喜讓我憂

第五冊 花田喜事

第三章 讓我歡喜讓我憂

雲大郎沒有回答,我知道他為難,也不好意思再問了。望著雲大郎離去的身影,我突然叫道:「雲兄,你到底為什麼投靠魔主?我覺得楚度不是好人啊!」
公子櫻默然了一會,低聲道:「小時候,無論我問你什麼,你都會告訴我的。掌門師叔,唉,你過去總是叫我櫻哥哥。」
轉過身,公子櫻洒然而去,不再回頭。夕暉下,他映在地上的影子,都那麼曳曳生姿。雷猛跟在公子櫻後面,像一頭忠實的大狼犬。
「雲兄!」我這下倒是真的感動了。雲大郎真是君子啊,不折不扣的妖怪君子。我卻對他沒半點誠意,想到這裏,我滿懷愧疚。
公子櫻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又道:「碧落賦的師兄弟們都很想念你。你已經很久沒回去了,難道,你還在想當年的……?師兄失蹤后,碧落賦的掌門原本該由你繼任的。」
甘檸真笑道:「還是掌門師叔最了解我,從小到大,你一直由著我使性子。你們走吧,這是我的私事,和碧落賦無關。」
我心頭一熱,沒想到他這麼夠朋友,連忙問道:「葬花淵具體在什麼位置?有多少機關陷阱?夜流冰又是什麼妖怪?」
「以前聽鳩丹媚說過,湖溝上有一道龍門,就是天壑。」甘檸真道:「隔絕每一重天的天壑都不相同,我和海姬從來沒有去過魔剎天,也不知道龍門是什麼樣子。」
「青梅澀澀,綉馬噠噠。既見昔人,雲胡不喜。」和著聲,甘檸真曼聲淺唱,側頭看著公子櫻:「師叔彈的是你過去編的青梅竹馬曲吧,我還記得呢。既見昔人,雲胡不喜。掌門師叔,難道你見到我不高興嗎?」
「明天就是十五月圓之夜,到時天壑會消除。你不要太擔心了,鳩丹媚很聰明,即使被囚,也會保護好自己的。」海姬走到身邊,柔聲安慰我。
「檸真,你和這位林飛朋友是如何認識的?」我聽到公子櫻在問。奶奶的,背後打探老子底細,不是好漢。
我沮喪地嘀咕:「我連龍門是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呢。」探起身,湊近湖面,想找出剛才那條墨綠色的魚,也不知是什麼怪物,力氣這麼大。夜色漸深,湖面霧氣很濃,連水色也一片朦朧,只聽到嘩啦嘩啦的水聲。
「檸真,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魔剎天么?那裡很危險。」公子櫻低聲問,斜靠在碧色的石壁上,寬大的羽衣在暮風中飄動,發出落葉般的簌簌輕響。
在一棵星桂樹下,雲大郎站住。我沉吟道:「應該不會,否則他早帶上一干妖怪了。」遲疑了一下,大步向他走去,海姬和甘檸真不放心,也跟了上來。
雷猛氣得七竅生煙,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壓低了聲音:「是你小子在偷窺吧?告訴你,你小子還在穿尿布的時候,掌門就開始照顧小姐了,你別想動什麼歪主意。」
十天後,我們遠離大千城,穿越了幾十個大小城鎮,攀過紅塵天最高的白玉山脈,渡過烏江,一路翻山越嶺,橫穿了大半個紅塵天,來到了香草峽。
海姬微微搖頭,我想了想,道:「雲兄不是齷齪小人,你們走開吧,他不會暗算我的。」
「在我心裏,你還是我的櫻哥哥啊,教我彈琴,教我賦詩,還陪我一起玩過家家的遊戲,同門的師兄弟都說你像我的親哥哥一樣。只是我現在不是小女孩了,你又貴為掌門,我當然不能像過去那樣隨便了。」
一路上,儘是羊腸小道,雜草叢生。通常,大腦正常的不會去魔剎天,因此峽谷里十分荒涼,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垂下頭,他捧著包袱,漸漸遠去,聲音隱隱地傳來:「我相信,沙羅鐵樹選中的魔主,一定能帶領我們找到自在天。」
「來不及啦!」
甘檸真稍一猶豫,道:「這涉及到多年前的一場秘密賭誓,請掌門師叔恕我不能說出。不過,林飛他,他是個好人。雖然他看上去有點弔兒郎當,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甘檸真走到我身邊,冷然道:「以後再敢偷聽我說話,小心你的耳朵。」
我心中暗笑,你又打不過老子,怕你作甚?嘴裏道:「咱們英雄相惜嘛。」眼角瞄準了他手上的黑包袱,一旦不對勁,立刻念出千千咒結。
「這裏的草長得怪模怪樣的。」我東張西望,鬱郁草海中,一汪汪亮晶晶的小水潭星羅棋布。怪事了,我一說話,附近的草就左扭右擺,跳起舞來。我住口了,它們也停下不動。
公子櫻微微一笑,坐下,懷抱琵琶,五指輕揚,清婉的樂聲隨風飄落在河面上,猶如雨打芭蕉,淅淅瀝瀝。
在夢裡,鞭炮聲震耳欲聾,我騎著長翅膀的白馬,穿著大紅的新郎袍,在海面上飛馳。海上突然浮出了一座五光十色的宮殿,海姬、甘檸真和鳩丹媚就站在宮殿門口,個個穿著鮮艷的紅色吉服,三個美女齊齊撩起了霞蓋頭,對我笑。邊上有好多妖怪吵吵嚷嚷:「新郎官到啦,快拜天地!」「快拜天地,快進洞房!」
「我該走了。林兄,如果你去魔剎天救鳩蝎妖,一定要小心。負責看押鳩丹媚的是夜流冰,他成名多年,妖力遠在我之上。至於魔主倒是不必擔心,魔主最近可能不會回魔剎天。」雲大郎道,語氣充滿了誠懇。
我臉一紅,指著雷猛道:「這位雷護法年紀大了,估計是他沒睡好。」
公子櫻一擺手:「雷叔你別說了,檸真從小就是這個倔脾氣,她決定的事誰也勸不了。」
雲大郎顫聲道:「林兄真是我的知己!這次前來,是想告訴你一個消息。魔剎天的鳩蝎妖是否是你的好友?半月前,她在魔剎天被魔主座下的四大妖王之一——夜流冰抓獲,現已關押在魔剎天的葬花淵。」
雷猛對我怒目而視,略一沉吟,公子櫻抬起頭,瀟洒地揮了揮衣袖,微笑:「檸真,一路小心。海武神,林飛,你們也保重。」
難道我就是新郎?三個美女要一起嫁給我?我又驚又喜,想跳下馬,誰料到屁股牢牢地粘在了馬背上,動也動不了,急得我滿頭大汗。
眼看要落到湖溝里,「撲通」,湖裡竄起一條墨綠色的怪魚,尾巴一掃,把我打飛出去,摔在了湖邊的草叢裡。
宮殿慢慢沉入了大海,三個美女也一起消失了。而胯下的白馬猛地一聲嘶吼,居然變成了一頭黑色的野豬,把我掀翻,然後夢就突然醒了。
海姬遙遙走來,沖我眨眨眼:「你們沒睡,有人也沒睡好。」
「我來,是鄭重謝過林兄昨日手下留情,饒我性命。」雲大郎彎腰對我長長一揖,又道:「林兄,我能否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甘檸真搖搖頭:「別白費力氣了,不等到明晚,休想闖過天壑。」手指輕點,一朵巨大的雪蓮綻出指尖,甘檸真斜靠在蓮花里,瞥了我一眼:「你有了新衣服,蓮衣該還給我了。」
我笑嘻嘻地道:「雲兄有何貴幹啊?難不成想請我喝早茶?」
「林飛兄果然還沒走。」雲大郎平靜地道。
我厚著臉皮道:「蓮衣我貼身穿著呢,你要的話自己脫。」伸直了手臂,露出裏面雪白的蓮衣袖口。
我陰陽怪氣地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們有完沒完啊?」
雲大郎停下腳步,沉默了片刻,轉過身,緩緩地抬起頭,遮住臉的長發向兩邊散開。朝陽耀眼,在黝黑的衣領上面,我只看見一團濃密的白雲,沒有臉,沒有五官,什麼都沒有。
我聽得津津有味,海姬盯著一株幾尺高,形狀像芭蕉的大草,皺起眉頭,似乎她也不知道名字。
「不要再說了。」甘檸真忽然寒聲道,臉上露出凜然的神色。兩個人都沉默了,過了片刻,甘檸真道:「掌門師叔,最近有沒有譜寫什麼新曲子?你很久沒有教我彈琴了。」
公子櫻不說話了。低下頭,淡白的星光下,他紫色的長發彷彿沾上了一層薄霜,艷麗得近乎憂傷。公子櫻輕輕撥弦,琵琶聲像寂寞的白露,點點滴滴滾落。
「喂,你小子在做什麼?」背後冷不防傳來一聲低喝,回頭一看,雷猛瞪圓了豹眼,凶神惡煞般盯著我,眼角還有黃白色的眼屎。
我忍不住一慌,隨即義正詞嚴地道:「你偷偷摸摸站在我身後幹嗎?偷窺啊?」
「應該在前面。」順著甘檸真的目光望去,在峽谷深處,有一條很深很長的湖溝,水霧蒸騰,深深地瀰漫開,遮住了對面的景物。
我心虛地推開雷猛:「什麼歪主意?老子聽不懂你的話。」伸了個懶腰,大叫:「天亮嘍,起床嘍!」
「日他奶奶的,怎麼回事?」我一骨碌爬起來,瞅瞅同樣摔倒在地的甘檸真和海姬,忍不住哈哈大笑。平日里她們一副高貴美麗的姿態,現在摔跤的狼狽樣,和我也沒什麼差別。
遙遙地,有琵琶聲依稀傳來,「叮叮咚咚」,赫然是那首青梅竹馬曲。我偷瞄甘檸真,她美目含煙,怔怔地望著公子櫻離去的方向。
雷猛嘴裏嘟囔:「為了個妖怪,幹嗎去冒險?」
公子櫻凝視著水中甘檸真的倒影,笑了笑,笑容中有淡淡的惘然:「怎麼會呢?檸真,明日我打算回碧落賦了。魔主和羅生天互通款曲一事非同小可,我必須和清虛天其它門派商議對策。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甘檸真搖搖頭:「碧落賦還有很多事等著掌門師叔處理,眼下魔主入侵,局勢動蕩,怎能為檸真一人浪費時間?掌門師叔、雷叔,你們都請回吧。」
飛到湖溝上空,四周白茫茫一片,即使運用鏡瞳秘道術,也看不太清。我再要往前飛,「轟」的一聲,猛地撞在一個龐然大物上,頭昏眼花,直直地墜落下去。我想要操控吹氣風穩住,卻毫無作用,吹氣風莫名地失靈了。
這裡是紅塵天的邊境,離魔剎天最近的地方!我站在峽口,仰望著兩邊突兀的秀麗山峰,山色碧翠,被緋紅色的落日染上了一層紅暈。峽口很窄,粗大的藤蔓從四面垂下,幾乎封住了入口。據海姬和甘檸真說,隔絕魔剎天和紅塵天之間的天壑就在香草峽內,峽的另一頭,便是妖怪的世界——魔剎天。
「總算耳根清靜了。喂,該走啦。」我伸出手,在甘檸真面前晃了幾下,撥開藤蔓,向峽內走去。
我施展兵器甲御術,雙臂化作鋼刀,一馬當先開路,把擋在面前的藤蔓、荊棘砍得稀巴爛,恨不得馬上衝到峽谷的另一頭。越往前走,光線越陰暗,兩邊的青山石崖都向當中突兀,像要倒下來一樣,在上方逐漸合攏,只留下一點深紫色的天空。
我趕緊丟掉,海姬戲謔道:「你的嘴真夠饞的,什麼都想吃。」
我傻乎乎地看著她們,然後宮殿開始慢慢下沉,妖怪們的聲音越來越急:「新郎快點下馬拜天地,來不及啦!」
天色越來越亮,河面染上一層玫瑰色的曙光,晨風吹開了一圈圈漣漪。甘檸真托著腮,坐在公子櫻身旁,靜靜地聽著,髮鬢也沐浴了柔和的玫瑰色。望著他們的背影,我心裏患得患失,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我大驚失色,難怪見不到鳩丹媚,原來是被魔主的手下逮到了!雲大郎苦笑一聲:「我原本不該泄漏此事。可昨晚我輾轉反側,想起你的饒命之恩,無以為報。所以寧願被魔主責罰,也要告訴你。」
甘檸真搖搖頭:「我恐怕得和林飛、海姬在一起。」
運起順風耳秘道術,我的心怦怦亂跳。
「那快走吧!對了,我帶你們飛過去,可以快點。」我心急地吹出吹氣風,帶著海姬、甘檸真向湖溝飛去。
公子櫻彷彿輕輕地嘆了口氣,清美的睫毛垂下,猶如落寞收覆的羽毛。
「都是你的爛御風術害的!」海姬瞪了我一眼,和甘檸真互相瞧了瞧,兩個美女不由得也笑起來。甘檸真拂開粘在身上的雜草,道:「天壑是無法逾越的,法力到了天壑附近,便會失效,剛才我們撞上的東西應該就是龍門吧。」
「再不拜來不及啦!」
甘檸真不說話了,我懶洋洋地躺下,仰頭看著夜空的明月。四下的草海里,傳來秋蟲幽靜的鳴叫聲。到了後半夜,我覺得不對勁了,蟲聲越來越響亮,簡直猶如一場大合唱,彷彿四面八方,變成了蟲的海洋。
我撇撇嘴,日他奶奶的,半夜在美女面前彈琵琶,擺明了賣弄風騷嘛。
「小時候,我和掌門師叔半夜玩捉迷藏,常用變夜草來照明。」甘檸真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我頓覺無趣,岔開話題問道:「天壑在哪裡?」
睜開眼,天還沒有亮,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想起剛才做的夢,臉上一陣發燒,既覺得荒唐,又有種說不出的竊喜。濤聲如夢,不遠處的河畔,甘檸真和公子櫻並肩而立,喃喃細語。星桂花金燦燦地零星飄落,映得他們的背影一閃一爍。
琵琶聲斷了,甘檸真和公子櫻齊齊回頭,我打了個哈哈:「兩位起得這麼早啊?嘖嘖,大清早彈琴,真是風雅。」
日他奶奶的,這兩個人居然還沒睡,一直閑聊到現在!不知為什麼,我覺得胸口一悶,像是被一柄大鎚重敲了一下。看看四周,海姬在我身後十多米處,閉目佇立。斜對面,雷猛呈「大」字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呼嚕聲像打雷一樣。
我隨手拈起草叢裡一簇粉紅色的草,草芯里結著幾十粒小籽,聞起來異香撲鼻。正想放進嘴裏嘗嘗滋味,耳畔傳來甘檸真的聲音:「還不放下?這是夢草,吃了會睡著,一睡就是大半年。」
「她一定是為了找我才去魔剎天的,我要把她救出來!」我自責地捏緊了拳頭,望著遠處的公子櫻和雷猛,他們正和甘檸真道別。得知鳩丹媚被抓的消息后,沒有任何異議,海姬、甘檸真和我就決定趕赴魔剎天,救出鳩丹媚。公子櫻和雷猛像蒼蠅一樣盯著我們,說是不放心,要護送甘檸真一程,結果一直送到這裏。
「這叫變夜草。」甘檸真忽然掠近,把變夜草的葉子擼平,直直地豎起草莖,百步以內立刻一亮,變夜草就像一根蠟燭,發出白亮的光。甘檸真一鬆手,變夜草的莖軟軟垂下,光亮就熄滅了。
甘檸真淡淡地道:「我們沒睡。」
我窘迫地扭過頭,顧左右而言它。甘檸真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時,雷猛突然指著遠處,叫起來:「那個妖怪又來了!」
「我是個雲氣凝化的妖怪,天生就沒有臉。我多麼想和你們一樣,能擁有一張臉。」雲大郎聲音低沉:「傳說在自在天,能實現所有的夢想。如果找到自在天,也許,我就會有一張臉了。」
前方陸續出現了一片片草地,五顏六色,像一塊塊鮮艷的地毯。我發現這裏的泥土也是五顏六色,紅色的土裡長紅草,藍色的土裡長藍草……等我們完全進入峽谷,周圍已經是無窮無盡的草的海洋,綿密如茵,在夜風中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我心裏立刻舒服多了,轉念又想,林飛你算什麼,就算甘檸真和你在一起,也是恪于和龍蝶的誓約。想到這裏,心裏一陣失落。
「真是超級大無賴。」海姬紅著臉,向四周瞧了瞧,指給我看各種草的名稱和哪些是不能亂吃的。比如一種顏色深黃,兩株草緊密交纏的叫相思草,吃了會中毒而死。圓形的則是躡空草,對準它用力一吹,就會高高地飛起來,還能當瀉藥用。扁扁的草叫嗚咽草,傳說是寡婦的屍體所化,一旦吃進肚,會狂哭不止。
雲大郎一襲黑袍,低著頭,沿河岸徑直走來。海姬冷笑:「他來幹什麼?難道昨天輸得不服氣,今天又來找麻煩?」
我悄悄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向河邊,想偷聽甘檸真和公子櫻在說些什麼。離他們幾米遠,我悄悄趴下,以公子櫻的法力,要是我靠得太近,一定會被他發現的。
雲大郎的手微微一抖,等到海姬、甘檸真走遠,澀聲道:「林兄就這麼相信我嗎?」
「香草峽內有上萬種奇草,比如這種叫舞草。聽到人說話、唱歌就會跳舞。」海姬拔起一根黃綠色的半透明的草,撥弄它的三片葉子。舞草瑟瑟抖動,似乎十分害怕的樣子。海姬一鬆手,舞草從掌心滑落,竟然像有生命的動物一樣,哧溜鑽進了地里,過了好一會,才鑽出來。
我一臉壞笑:「貪吃好色是男人的本性嘛,不過我最想吃的是漂亮的海武神,嘖嘖,吃起來一定粉嫩噴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