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六冊 夢潭鬥智

第三章 一回生二回熟

第六冊 夢潭鬥智

第三章 一回生二回熟

「回去睡覺吧,牡丹。」鼠公公倒還沒走,拉拉我的裙尾,嘴裏嘟囔:「除非夜流冰自己招認,否則上天入地,恐怕也找不到鳩丹媚了。」
我和甘檸真、海姬對視一眼,心裏明白了幾分。魔剎天要在北境開戰的話,必然會有妖怪損傷,隨隊的軍醫是少不了的。夜流冰請來孫思妙,應該是出於這個目的。
隨著話音,一隻只飛猴魚貫走進幽谷,雙手托著翡翠、白玉、瑪瑙盤,盤裡盛滿了紅白二色的膾和魚片。狗尾巴拿起牙筷,挾著一片片膾、魚片,細細鋪在雪蠶身上,拼湊出一朵朵花形。膾、魚片切得極薄,紅絲白肉,猶如水晶,再映襯了底下雪蠶豐滿起伏的玉體、碧翠的石坪,說不出的誘人和妖邪。
「他當然還躲在葬花淵,不管他有什麼目的,沒有達成之前,是不會離開的。」小公主托腮沉思:「他挖的那條地道,很可能直接通向葬花淵外。否則妖術再強,他也不可能瞞過夢潭,潛入這裏。」
「所以雪蠶的身子,可以說是北境最乾淨的了。即使躺在這裏風吹日晒,依舊雪白無瑕,一塵不染。」
鼠公公奇道:「怪了,孫思妙為人孤僻,沒聽說他和夜流冰有交情啊。」
孫思妙隨意掃了我們一眼,也不理睬,態度是慣有的傲慢,顯然沒有認出我們。「汪」的一聲,天狗從他袖子里竄出,蹲在地上,對我們低吼不止。
夜流冰目光一寒:「在魔主面前,沒有如果!他是魔剎天天命所定,誰能抗拒天命?孫思妙,你仔細想清楚了,再回複本王!」冰花倏地消失了,我看了看天色,一算時辰,剛好是亥時!
「只要比死人多一口氣就行了。」夜流冰的笑容純潔得像一個嬰兒,眼神卻像一個瘋狂的惡魔:「本王就是要她生不如死!她只有一直活著,才能嘗盡世間最痛苦的折磨,也給所有的人、妖看看反抗本王的下場。」目光不經意地從我們臉上掃過。
在篝火堆中央,平地凸起一片石坪,我對葬花淵地形早摸透了,知道這是一整塊石,足足有一畝多,石頭綠得半透明,周邊圍起了朱欄曲檻,綠蘿攀爬其上。翠石上平躺著一個女妖,曲線玲瓏,一絲不掛,雪白的肌膚也染上了幾許嫩嫩的碧色。她眼帘半垂,酥胸微微起伏,如同沉浸在一個甜美的睡夢中。
如花一伸手,攔住了孫思妙,森然道:「大王說了,請神醫先用膳。」
「葬花淵越來越熱鬧了。」我陷入了沉思。孫思妙是行醫的,他來葬花淵,莫非是夜流冰請他來替人看病的?
那就是頭頂上空的深潭!
小公主忽然從床頭坐起:「雖然我們花精常年幽居花田,過著不與外界相往的生活,但那個能以食指作畫的妖怪,我也有所耳聞。據傳他是魔剎天最神秘的妖怪,喜戴面具,行蹤飄忽,幾乎沒有妖怪見過他的真面目。要是他和夜流冰有仇,我們倒可以好好利用。」
夜流冰續道:「今晚的宴席,就叫女體盛。把食物盛放在女子的裸體上,慢慢享用,是很多年以前,魔剎天一個修鍊陰陽採補術的淫妖發明的,堪稱最香艷風雅的進食方式。」
甘檸真盤膝坐在紗帳里,微微搖頭:「投鼠忌器。如果鳩丹媚真在夜流冰手裡,他一定會以此要挾我們。就算想放手一搏,也不見得有機會。」
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夜流冰每一次出現、消失都藉助冰花。簡直像一個來無蹤,去無影的幽靈。我們便是想刺殺他,也沒機會。他肯定在葬花淵里,但究竟躲在什麼地方了呢?
現在剛剛凌晨,天色陰灰,但我已經睡不著了。鼠公公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少爺,哦不,牡丹,拜託您不要吵,讓老奴再睡一會吧。」
孫思妙走到女妖跟前,搭了一會脈,又翻開女妖眼皮看了看,微微搖頭:「氣血雙虧,骨膚潰爛,她活不了幾天了。」
時間是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度日如年,有時白駒過隙。從地道回來以後,一晃幾天過去了,我們還是沒有找到關押鳩丹媚的牢房。眼看婚期逼近,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閨房裡轉來晃去。
「嘩啦啦」,窗外,陡然傳來翅膀拍動的狂風聲。眾人警覺地齊齊站起,我拉開窗帷一角,向外瞧去。一群飛猴正從半空掠過,貼著遠處的竹林尖梢,飛向一座籬笆圍繞的精舍。那塊地方我們早就搜索過了,竹籬笆在屋舍外圈出了一片小空地,種植著各種藥草。屋子裡則空空的,沒有住人。除了飛猴上坐著的如花,我瞥見了另一個人,忍不住訝然叫出聲來。
孫思妙解下背上的葯筐,從裏面挑出一株紫色三葉小草,用火石點燃。小草像火把一樣燒了起來,光華透亮,照得女妖的五臟六肺清晰可見。
我哼道:「這傢伙老奸巨猾,哪肯幫我們?早連人影都沒了。」
孫思妙神色不悅:「拖延無益,此時她體內氣血通暢,是服湯藥的最佳時機。」起身去拿瓦罐,葯已經煎熟了,嘟嘟冒泡。
孫思妙照樣背著大葯筐,負手站在翠石邊,凝視女妖,靜靜出神。火光照得他臉上忽明忽暗,也不知想些什麼。小白兔在翠石上下來回蹦跳,時而伸出粉紅色的舌頭,好奇地舔舔女妖。
再過三天,就是小公主的大婚了,但她看上去一點也不焦急,冷靜自若。纖弱的身子里,似乎蘊藏了鐵打一般的意志,比我這個男人還要堅強。我不禁暗覺羞愧,只不過遇到一點小挫折,老子就急躁起來,這可不象話。略一沉吟,我拍拍鼠公公:「你還得發揮特長,把地道重新找出來。一旦不妙,那裡將成為我們最佳的逃亡路線。」
一群飛猴立刻將孫思妙圍了起來,齜牙咧嘴,作勢欲撲。孫思妙眉毛一軒,像要發作,但最終還是一拂袖子,氣哼哼地坐下。
「太清金液丹,是昔日清虛天丹鼎流所煉的第六品丹丸,久服有返老還童的奇效。昔日丹鼎流的掌教一夜白髮復黑,雞皮鶴顏轉瞬變成紅潤童子,千萬年來傳為美談。可惜丹鼎流亡派后,不但秘笈失傳,煉的丹藥也大多流失。本王費了幾千年功夫,好不容易才……」
「雪蠶的美妙處,在於肌膚與眾不同,天生光潔勝冰雪,不沾半點塵垢,細細一聞,還有異香。」夜流冰對狗尾巴點頭示意,後者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塵土,灑在雪蠶白膩平坦的小腹上。不多一會,雪蠶的肌膚里沁出晶瑩的液體,緩緩流動,自動沖走了泥塵,重新變得凝脂如玉。
我聽得不寒而慄,也清楚夜流冰就像貓玩弄耗子一樣,藉機恐嚇我們。看到我臉上故意裝出來的害怕表情,夜流冰就笑得更歡了。
孫思妙並沒有入座,口氣生硬地道:「夜流冰,你我殊無交情。你用一顆太清金液丹為禮,把我千里迢迢請來,不會只為了陪你吃頓飯吧?」
夜流冰突然道:「本王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救活她!」
「這是本王的第三個夫人,芳名雪蠶。」翠台上,幽靈般地出現了一朵黑色冰花,夜流冰的目光比黑冰還要幽深。
「品賞如此風味絕佳的女體盛,再看看地上這個賤人苟延殘喘,醜陋不堪的樣子,美與丑的對比刺激,令人開懷。」夜流冰不動聲色地盯著我,似在觀察我的表情。我只好羞羞答答,袖子遮臉一笑,嘴裏罵娘不停。
「夜流冰來客人了,猜猜看,是誰?」
「是我不久前收的徒兒——孫思妙。」難怪會在花田附近遇見他,原來這個倨傲的老妖怪和我們目的地相同。飛猴落在精舍前,如花神態恭敬,將孫思妙迎進房,小白兔在後面一蹦一跳。
我迷糊了,夜流冰難道狗改吃屎了?居然要救一個被他常年折磨的老婆?孫思妙眉頭一皺,沉吟半天:「我只能試試。但她積疾過久,病入膏肓,即使能救活,不過比死人多幾口氣罷了。」
如花讓飛猴背起女妖,領著孫思妙匆匆離開。狗尾巴、小公主、甘檸真她們也相繼返回綉樓,只有我站在原地,仰頭望著空中的深潭,絞盡腦汁。入眠期,到底是什麼意思?
孫思妙仔細察看了她的內腑,一邊搖頭,一邊從竹筐里拈出幾隻奇形葯果,放進一個橢圓形的石臼。小白兔立刻蹦到石臼前,人立而起,毛茸茸的前肢搗葯,時不時吐點口水,把葯果攪拌成一團糊膏狀,接著捧起藥膏,塞進女妖嘴裏,只是女妖一動不動,連吞咽的力氣都沒了。
過了半晌,孫思妙暴喝一聲,一掌猛拍女妖背心。「哇」的一聲,女妖噴出一團紫黑色的血塊,喉中發出低低地呻吟,身軀也開始顫動。孫思妙鬆了口氣,伸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道:「內腑的淤血塊已經排出,命暫時保住了,現在可以服用湯藥。」
「你不用嘮嘮叨叨,老夫自然曉得它的珍貴!說吧,你要老夫做什麼?」孫思妙不客氣地打斷了夜流冰。我聽得怦然心動,記得《霜雪轉》末尾提及,丹鼎流第六品的秘笈叫《太清金液華》,但我要想找到它進一步修鍊,等於大海撈針,希望比針尖還小。
傍晚的時候,我得到了答案。夜流冰請我們赴晚宴,在狗尾巴的領路下,我們走過小橋,步入松林背後一個窄小的幽谷。漆黑的夜色下,幾堆通紅的篝火在谷中閃耀不定,映得蒼碧的松樹像是塗上了一層血。
鼠公公一頭霧水地瞧著我,我興奮地抬起頭,一顆心激動得如同打鼓,咚咚狂跳。整個葬花淵,只有一個地方,是我們沒有搜索過的!
一頓飯吃了許久,知道是人魚肉,甘檸真她們都沒動筷,鼠公公倒是大吃特吃,可能對妖怪來說,吃同類的肉實屬家常便飯。篝火一堆接著一堆熄滅了,幽谷里一片漆黑,只有翠石坪散發著碧光,映得每個人臉上綠油油的。
我翻翻白眼,妖王大人,拜託你換個造型出場吧,老子都看膩味了
「上天入地。」我苦笑一聲,轉身向谷外走去,突然猛地停步,脫口驚呼:「上天入地!我們入了地,可還沒上天啊!」
小公主道:「我套問過狗尾巴的話,好像連他也不清楚夜流冰的住處。每次有事,夜流冰就會現身找上他。」
日他奶奶的,變態到了姥姥家!我心中暗罵,嘴上還得狂拍馬屁:「這道女體盛食色雙絕,讓牡丹大開眼界。大王連進食都要追求華美,當得上是魔剎天最風雅的妖怪了。」
四周圍繞著秀麗疊翠的小山壁,一條條狹長的小瀑布宛如玉帶,被篝火照得通亮,沿著石縫輕舞而下。下方是星羅棋布的小水潭,彷彿一隻只雪白的玉盤,恰好接住飛流的瀑布。水花迸濺,騰起一片蒙蒙煙霧,好似夢幻。
「晚宴就在這裏舉行,請各位稍待。」狗尾巴躬身道,又替我們和孫思妙互相引薦:「這位是大王專程請來的貴客,魔剎天的神醫孫思妙。」「這是來自花田鳶尾大將軍的千金小公主,大王的新夫人。」
「這是冰海捕來的人魚肉。」夜流冰一句話逼得我想吐,哇靠!這種肉也吃,夜流冰你個北境超級大變態!
孫思妙給女妖灌下湯藥,道:「病人還需要一段時間調理服藥,必須日夜看護,以免突變。」
夜流冰傲然道:「牡丹真懂得討本王歡心。女體盛固然香妙,但要配合幽谷野趣,才算完美,所以本王特意邀你們來這裏赴宴。各位,請入席吧。」
光芒一閃,孫思妙忽然抽出一根金針,迅速刺入女妖咽喉,後者喉頭咕咚一聲,不自禁地張開嘴,吞下了藥膏。金光連連閃動,孫思妙以眼花繚亂的速度,左手飛舞,把一根根金針精準地扎進女妖各處穴位。同時右手從筐里拿出瓦罐,五指或挾或挑或捻,雜耍般飛速丟入幾百種藥草。小白兔機靈地捧起瓦罐,接了瀑布水,跑到篝火邊上煮了起來。
夜流冰面無表情,從頭頂上空的深潭中,一隻飛猴急速撲下,如花騎在猴背上,尖銳的猴爪上抓著一具黏糊糊的東西——夜流冰的第九十七個夫人,那個被倒吊著的女妖!
「小公主請用,牡丹,你也嘗嘗。」夜流冰的目光盯得我心裏發虛,只好拿起牙筷。筷尖點在雪蠶滑膩的酥胸上,忍不住微顫。十幾片鮮紅的膾呈圓形圍繞住高聳的乳峰,猶如花瓣綻放,白的更白,紅的更艷。紫紅色的乳頭恰似一點花心,實在妖艷淫靡。我咽了口唾沫,挾起一片膾送進嘴,滋味鮮甜極了,入口即化,余香久久留在齒頰,徘徊不去。我忍不住叫好。
夜流冰點頭應允:「這次請神醫來,一是為了給這個賤人治病,二來嘛,」特意停了片刻,才一字一頓地道:「是傳達魔主的意思。」
「不急,讓這個賤人慢慢受點煎熬。」夜流冰淡淡地道:「孫神醫先入席,嘗嘗本王精心準備的女體盛吧。」
「還有一個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頓了頓,接著道:「有誰知道,夜流冰住在哪裡?我們找遍了葬花淵,就算找不到鳩丹媚,也該摸到夜流冰的住所。」
孫思妙臉色蒼白:「老夫這點微薄的能力,哪能幫得上魔主?」躊躇半天,道:「如果,如果老夫不答應呢?」
那是唯一可能關押鳩丹媚的地方!
我急忙豎起耳朵,聽夜流冰往下說:「如今,魔剎天的妖怪入主紅塵天,免不了和那裡的人、妖衝突傷亡,所以魔主希望神醫為他效力。」
這幾個時辰內的夜流冰,會和平時有什麼不同?
月魂悄聲道:「這個老不死的畜生,它倒是聞出了我們的味道。」
「你是說他從外面挖通地道,再順著地道潛入葬花淵?」我恍然叫道,小公主點點頭。
瀑聲潺潺,篝火搖曳,蔥蘢谷徑在焰光雪瀑中時而清晰閃現,時而更顯通幽。遠處松濤陣陣,清風襲人。我不得不承認,這比關在房子里吃飯有情致多了。
「砰!」猴爪鬆開,女妖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半個滾,像昏死了一樣。如花跳下猴背,猶豫了一下,半扶起女妖:「孫神醫,大王請你診治一下她的病情。」
海姬道:「你急也沒有用呀,我和檸真同樣一無所獲。還是按我說的,和夜流冰硬拼乾脆。」
「從亥時到寅時這幾個時辰,是夜流冰的入眠期。」驀地,我耳邊迴響起面具妖怪的這句話,不由心中一動。
我裝作受驚嬌呼,手捂心口後退。孫思妙喝住天狗,不解地看了我們幾眼,目光又重新回到女妖身上。
鼠公公駭然跑到窗前,探頭張望:「不會是魔主吧?」
「日他奶奶的,老子幾乎把葬花淵翻了個底朝天,為什麼還找不到鳩丹媚?」我推開窗,又關上,心情越來越煩躁。自從那晚我們和面具妖怪分開,第二天我和鼠公公再去察看時,水池下邊的地道已經被堵死了,任憑鼠公公如何刨挖,也找不到洞口。顯然面具妖怪不願泄漏行藏,對地道動了手腳。
「魔主?」孫思妙神色一變,手裡的藥罐禁不住一抖,差點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