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六冊 夢潭鬥智

第四章 每個人都有秘密

第六冊 夢潭鬥智

第四章 每個人都有秘密

我驚出一身冷汗,想不到鏡瞳秘道術惹來這麼大的麻煩,嚇得我再也不敢用了,幸虧沒被人發現。我四處望望,除了茫茫黑色覆蓋整片視野,一無所見,我只好盲目地飛來飛去,碰碰運氣。
「人家渴了,給口水行嗎?你們瞧,我的嘴唇都幹了。」鳩丹媚似乎在發嗲,我不用看,也猜得到她正撅起豐厚惹火的紅唇,擺出誘人姿態。
即使被關在牢房,她還是那麼妖艷迷人,半仰躺在地,豐滿修長的大腿交疊,懶洋洋地扭動。美目瞟來瞟去,碧色的髮辮猶如絲絲綠蘿,垂落在深深凹陷的乳溝里。冰窟外,兩個頭長獨角的妖怪貪婪地盯著她,口水滴滴答答。
風吹過,篝火的白色灰燼四處飄散,雪蠶寧靜地躺在翠石坪上,胴體上晃動著草木投下的黑影,幽谷里一片岑寂。我急急向綉樓奔去,仰頭再看時,上空的深潭依然漆黑深邃,和在裏面見到的五光十色的景象完全不同!
妖怪變成了一個肉嘟嘟的小蜥蜴胎兒,在地上蠕動。我毫不客氣,嘴巴湊上去一吸,蜥蜴胎化作一道綠液流進肚子。不等我喘息,又有幾個妖怪撲了過來。
剎那間,我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彷彿有另一個自己突然出竅,在深潭外,俯視深潭內的自己。前塵往事,猶如驚鴻的影子掠過水波,偶爾一閃后,又消失在心靈的最深處。
我直叫辣手,兩個美女打起來真不是蓋的,招招奪命。經驗更是老道,趁對方措不及防,一口氣幹掉了十多個。比起她們,老子確實還嫩一點。
所有的觸手,都連接在巨型氣泡上,氣泡一漲一縮,發出奇特的鼾聲,觸手也隨之揮舞。乍一看,如同一個恐怖的大怪物。
面具妖怪說得一點沒錯,亥時到寅時,是夜流冰的入眠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趁他睡覺,老子正好暗算,救出鳩丹媚!
「人沒了!」我鬱悶地叫道,心裏憋足了火,對一個衝來的妖怪劈面就是一拳。拳到中途,我施展兵器甲御術,化作了一柄大鐵鎚。
我心神震蕩,緊緊盯著自己所在的那個氣泡,猛地醒悟,那是夢的氣泡!我初入深潭時做過的夢,在氣泡里清楚地映現出來!與此同時,四下驟然一暗,夜風簌簌撲面,我衝出了深潭,落在地上。
整個夢潭晃動了一下,似乎被爆炸聲驚醒。我心中一凜:「現在怎麼辦?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會把夜流冰招來的!」
甘檸真、海姬和妖怪們大打出手,我卻一動不動,獃獃地站在最外面一間冰窟前,心裏又驚又怒又疑。
最讓我詫異的,是四周居然沒有一滴水,可我記得當初躍入深潭時,明明見到了漆黑的潭水!
「媽的,鳩蝎妖還真難伺候!」一句話模模糊糊飄進耳朵,我心頭猛地一震,聲音是從圓柱後面傳來的,但我什麼也看不見。想繞道飛過去,那排圓柱似乎連成了廣闊一片,完全堵住了通路。
一股怪異的吸力驟然從波紋中心的底下傳來,將我吸入潭深處。身體頓時不受控制,搖搖晃晃,喝醉酒般地打轉。
昨晚還在這間冰牢里,今天竟然離奇地失蹤了!順著一排四四方方的冰牢望過去,裏面全都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不過這難不倒老子,我會的幾百種法術里,至少有幾十種可以應付。深吸一口氣,我的身軀如同麵糰一般扭動,擦著鋒利的冰刃,左扭右晃,在狹窄的空間里上下穿行。
「小無賴,你沒事吧?」海姬急掠而至,和甘檸真雙雙盯著我的背後,美目中滿是驚異之色。
窗外夜雨潺潺。
甘檸真搖搖頭:「就算處理掉屍體,夜流冰也一定知道這些妖怪的失蹤和我們有關。」
真夠邪門的,我用力掐了掐大腿,定定神。深潭裡黑蒙蒙一片,看不清有多廣闊,也弄不清方向,連腳下是什麼也瞧不出來。只覺得踩在上面有時輕軟如羽毛,稍一用力,便會一腳陷空掉下去;有時卻像堅固的岩石,硬生生凸起。
「少爺,怎麼樣?」鼠公公問道。
你在哪裡?我躺在像家一樣的屋子裡,不再是一個人?不是。雨絲灰綿綿,淋漓漓,輕輕細細密密敲打屋頂,彷彿從那晚一直下到現在。
我心裏一酸,扭頭衝出了波紋,一路向外瘋狂飛逃。腦海中浮現小木屋的畫面:鳩丹媚醉倒在床,豐胸起伏打呼嚕。我躺在地上,默默地笑。
兩女相視一笑,一股怪力將我們吸入波心下方。
地面忽然波浪一般起伏。
「安忍不動如大地。」地藏妖術的秘訣在心中清晰流過。
「小心,別碰它!」眼看海姬掠向夜流冰,掌刀即將劈向氣泡,我急忙叫住她,說出剛才發生的古怪事。
難道昨晚我的行動被夜流冰發現,所以把鳩丹媚及時轉移了?多半是我施展鏡瞳秘道術,引起夢潭感應,從而被夜流冰察覺。
我急忙打起十二分精神,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再一次被波紋盪開,難以靠近。略一沉吟,我收回吹氣風,施展渡術,沿著波紋輕飄飄地滑去。眼看接近中心,一圈波紋又倏地盪開。
默默地和甘檸真並肩掠行,我忽然感到,雖然離她近在咫尺,卻一點也不了解她。
我暗地裡好笑,鳩丹媚誘惑男人的本事恐怕在北境數一數二了。正想不顧一切,再次運轉鏡瞳秘道術找到她,四周猛地一陣震蕩,氣流波動,整個深潭彷彿抖了一下。
銳風撲面!驟然間,甬道四壁收縮,冰棱紛紛刺來,寒氣侵得臉上生疼。我急忙施展兵器甲御術,雙臂、雙足同時化作盾牌,裹住我的軀體,向前一路急猛滾動。「咔嚓咔嚓」,冰棱折斷的聲音不絕於耳,甬道像一條從冬眠里蘇醒的巨蟒,劇烈扭動,一時間,無數根冰棱鑽出甬壁。我忽覺肋下一疼,一根尖細的冰棱穿過盾牌的縫隙,刺中了我,鮮血立刻滲出。
甘檸真略一沉吟,手腕一振,三千弱水劍化作一道驚虹,悄無聲息地射入氣泡。絢麗的光芒噴涌而出,繡花針大小的三千弱水劍暴漲,化作滔滔弱水,明艷流麗,剎那間淹沒了夜流冰。璀璨的劍光中,夜流冰無聲炸開,碎成一片片。甘檸真伸手一招,三千弱水劍恢複原形,回到手中。
海姬訝然道:「怎麼我什麼也看不見?」
甘檸真道:「脈經海殿的潮生甲御身法又哪裡差了?」
甘檸真綻出蓮心眼,想要察看。轟然巨響,四面彷彿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澎湃。氣浪如同發了瘋的野馬群,無數只迅猛的鐵蹄此起彼伏,紛至踏來。我們三個立刻立足不穩,變成風雨飄搖中的落葉。
「想不到鳩丹媚竟然被關在了那裡,夜流冰真夠老奸巨猾。」海姬想了想,又問:「小無賴,你確認自己沒有被夜流冰發現嗎?」
怪了,如果我眼睛沒看花的話,孫思妙一直待在屋內,那麼剛才出門的黑影又是誰?夜流冰的手下,當然不可能行跡如此鬼祟,莫非是混進來的外人?但葬花淵又豈是隨隨便便能混進來的?
我楞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甘檸真。小女孩的眉眼和她十分相似,冰清幽麗的氣質更是一模一樣。莫非這就是小時候的甘檸真?她出生在碧落賦這樣的名門,衣食無憂,難道還會有什麼傷心事?
糟糕!我急中生智,立刻停止施展鏡瞳秘道術。風暴狂浪撲到身前,倏地消失,像海嘯一下子退潮。深潭在同一刻恢復了平靜,沒有一絲竄動的氣流,似乎剛剛什麼也沒發生過。
金色刀光在夜流冰身上一閃而過,凌厲的刀氣下,夜流冰像一隻西瓜,被整齊腰斬,哼都沒哼一聲。我又驚又喜,名震魔剎天的妖王被輕易殺死,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夜流冰,乖乖去黃泉天作個冤死鬼吧。
話音剛落,巨型氣泡內,再次冒出無數個彩色氣泡,夜流冰的殘骸碎片被氣泡吸入,又吐出,碎屑紛紛聚合,像一幅四分五裂的圖被重新銜接、拼好。一根手指出現了,接著是手臂、大腿、腰肢……一一浮現,完好無缺的夜流冰躺在氣泡內,安然沉睡,毫髮不傷,俊美的臉上漾起的笑意彷彿帶著深深的譏誚。
我腦海中閃過那個氣泡的最後一幕:湖面上的一朵蓮花突然綻開,一個宛如雪蓮,頭戴花冠的美麗女妖飄出蓮心,向小女孩張開了雙臂。
巨型氣泡內的鼾聲驀地停止了,光芒大盛,暴起眩目的異彩。氣泡像是一個光體,映得夜流冰通體透亮,他的身體慢慢浮了起來,睫毛微微顫動,似乎要蘇醒了。
我想起吐魯番,初見時,打破腦袋我也猜不出他是一隻裳蚜。
海姬的脈經刀已經劈出,快似電光,金黃色的刀氣在半途四散激射,同時斬中幾個妖怪,把他們切成兩半。甘檸真手指一引,三千弱水劍繞空旋轉,幾顆頭顱順著劍芒,衝天飛起,鮮血灑得到處都是。
視野中是一根根黑色的冰柱,粗長高聳,彷彿一片崇山險壁,橫亘在前。冰柱和冰柱之間留下極細的縫隙,透過縫隙望去,裏面寒光閃耀,晶瑩剔透,是一座座四方形的冰窟。冰非常厚,冒著一縷縷寒氣,每座冰窟完全封閉。相互隔開幾丈遠,外面都有妖怪巡視看守。最朝外的一座冰窟里,我明明白白望見了鳩丹媚!
略一思索,我腦中浮出一個大胆的想法,舉步向孫思妙的住處走去。
我不安地點點頭,揚起掌,再次劈出一記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破入氣泡,斬中夜流冰的頭頸,後者立刻屍首分家。斷裂處沒有一滴鮮血,平滑如玉,布滿密密麻麻的血管。我們三個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著屍體。
我苦笑道:「不見得是死而復生。你看傷口連血都沒有流,我看脈經刀根本不曾傷到他。」
夜風呼呼,從身邊吹過,我駕起吹氣風,帶著甘檸真、海姬落回地面,和早就等得心焦的鼠公公會合,向綉樓走去。
「乾脆破釜沉舟,把鳩丹媚救出來。」甘檸真當機立斷,從髮鬢里拈出三千弱水劍,手指輕彈,細如繡花針的三千弱水劍劃過一道淡若無形的軌跡,直射前方。
整個深潭越來越明亮,無數光點璀璨閃爍,一個接一個膨脹,變成了彩色的透明氣泡,從我四周悠悠浮起。在一個個氣泡里,我駭然看見了我自己、甘檸真、海姬……以及許許多多陌生的面孔。每個人猶如幻影,在各自的氣泡里活動,演戲一般,從小到大,一幕幕往事的畫面飛快閃過。
孫思妙一定有鬼!
黑色的波紋一圈圈向外盪去,我照舊利用璇璣秘道術,以圓順圓,借勢滑入中心。海姬騰身而起,在空中連連翻轉,猶如一匹翻滾的浪潮,奔湧向波心。甘檸真則貼著波紋,裙袂渺渺飄飛,整個人似乎化作了空空濛蒙的水煙,徐徐飄到我身邊。海姬低聲贊道:「輕清為天而氤氳,碧落賦的氤氳秘道身法真是了得。」
我向後努努嘴,頭也不回,讓自己看起來又酷又從容。
四周越來越光亮,到處充斥著五光十色的氣泡。在我們衝出夢潭的時候,一個夢的氣泡恰好飄過我的眼前,裏面是一個垂髻的白衣小女孩,抱膝坐在湖邊,睜著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睛,看著開滿湖面的雪白水蓮花,默默地流淚。
我駕馭吹氣風,強行向內穿越,忽然聽到奇異的「呼——呼」聲,彷彿有節奏的呼吸。在潭的最深處,一圈圈黑色的波紋從內綻出,飛速蕩漾開來,等到擴散成一個巨大的圓時,又倏地回縮,收成一個小波紋,再凝聚成一點,消失在深處。如此周而復始,循環不盡。
運轉璇璣秘道術,氣圈護住了全身,我猛地一個前沖。深潭在眼前不斷擴大,像一襲張開的無邊無際的黑袍,將我裹了進去。
剩下的二十多個妖怪緩過神來,哇哇亂叫,惡狠狠地撲向我們,海姬、甘檸真立刻迎上。
妖怪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即臉上表情僵硬,渾身抽搐,雄壯的身軀不斷縮小,慢慢化作胎形。這一掌,我暗運了最歹毒的胎化長生妖術,就算對手是神仙,挨了這一掌也要被打回肉胎。
「應該沒有。亥時到子時,按照那個面具妖怪的說法,那是夜流冰的入眠期,他可能會陷入沉睡,無法施展妖力。我有一種預感,面具妖怪非常了解夜流冰,而且每次說到夜流冰,他的眼神里總會流露出一絲厭惡。可恨這傢伙不肯幫我們。」
鼠公公被我打發走了,他的妖力不僅幫不上我,反倒是累贅。如果寅時見不到我回去,甘檸真、海姬自然會來一出「美女救英雄」。
我早已做好準備,運轉璇璣秘道術,體內自然形成一個圓,順著波紋,巧妙轉了個圈,足尖猶如蜻蜓點水,輕盈一滑,趁勢進入了波紋中心。
深潭和我的距離越來越近,那麼黑,那麼幽邃,吞噬了一切光亮,如同夜流冰冷酷的目光。我不禁一陣緊張,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這樣做十分冒險,但我相信那個面具妖怪的話,在這幾個時辰內,深潭會失去效用。
「嘿嘿,我看你是受不了她的騷勁,天天提褲吊槍吧。」
半個時辰后,我終於來到了觸手的盡頭。一個碩大無朋,兩頭尖中間圓,形狀像一枚果核的氣泡,出現在我的眼前。
「你怎麼不動手?有什麼不對勁嗎?你沒受傷吧?」海姬緊捏金螺,關切地瞥了我一眼,目光迅速回到我的身後,甘檸真緩緩舉起三千弱水劍。
裏面黑黢黢的,閃爍著無數點彩光,襯著黑暗,更像是一雙雙妖獸的眼睛,詭秘地到處移動。再仔細一瞧,原來它們是成萬上億的氣泡,堆滿了四周。氣泡五顏六色,一個個連接在一起,如同長而粗的觸手,緩慢揮舞。從很遠的地方,不時飄來一縷縷彩色的光線,觸手立刻伸向光線,像捕獵一樣,攫住光線,吸入氣泡。隨著光線不斷被抓住,氣泡的顏色也越來越鮮亮。
「咦?孫思妙的屋裡還有人?」甘檸真停下腳步,凝神望著前方。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路過精舍的門口。一燈如豆,照出了孫思妙佇立的身影,很顯然,昏暗的屋子裡除了他和那個躺在床上的女妖,沒有第三個人。
壞了!我強忍睡意,但眼皮越來越沉,完全不受控制,腦子裡一片迷糊,昏昏欲睡。日他奶奶的,一旦睡著,死路一條。我急中生智,一咬舌尖,疼痛讓我猛地一個激靈,恢復了一點神智,我馬上拼盡全力,抽劍後退。
大嗓門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別這麼看著我。大王說了,讓我們別理你。」另一個嘶啞的聲音吼道:「媽了個巴子,再羅嗦我乾死你!」
海姬頹然道:「魔剎天的妖王實力果然驚人,脈經網也奈何不了他。」
我們三個一下子懵了,連甘檸真也驚訝得說不出話。太可怕了,在三千弱水劍的全力攻擊下,夜流冰照樣沒事。如果他是一個殺不死的妖怪,我們怎麼和他斗?
我小心翼翼地飛過去,波紋忽地盪開,把我連同吹氣風一起,推向遠處。與此同時,我聽見潭深處有細微的聲音,隨著波紋擴散傳了出來,竟然像是有人在說話!
「吱呀」一聲,屋門忽然開了,小白兔竄出屋子,豎起耳朵,眼珠機警地四處瞧。幸好我們早就伏下身,躲在籬笆根后。身材變小以後,藏起來十分容易,小白兔沒發現什麼,蹦跳著回屋。我打了個手勢,和眾人悄悄離開。
因為鳩丹媚不見了!
海姬微微一愕:「除非是魂魄、惡靈那樣虛無飄渺的東西。否則無論人妖,都有血有肉。」
每個人心中,總會有無法忘記的畫面,任憑時間如爐,世情似火,任憑那個畫面里的其他人,也許已經不再記起。
「鳩丹媚就關在後面的冰窟里。」我很快摸到了那排冰柱,激動得手發抖。這一次,沒聽到妖怪們和鳩丹媚的交談,只是隱隱從冰柱后,傳出一陣陣枯燥沉悶的腳步聲。
「不可能吧?」海姬不能置信地道:「你確定夜流冰被脈經刀劈中?」
我哈哈大笑:「到底是我們的蓮花美女厲害。這下子,我倒要看夜流冰如何復活!」
駕著吹氣風,我帶著甘檸真、海姬熟門熟路地沖向夢潭深處,鼠公公則呆在外面望風。
糟糕!甘檸真的蓮心眼和我的鏡瞳秘道術一樣,都引起了夢潭的感應。我急忙叫她停止,但來不及了,這裏的反應遠比外面激烈。疾風巨浪滾滾洶湧,刺骨寒冷,卷到我們身前,即刻凝固成黑色的冰牆。
就在我後退時,四周的景象在五彩繽紛的光點照耀下,一一清晰浮現,猶如一襲神秘的黑幕飛速揭開。
這一刻的我,完全如同一個泥塑,任憑寒光耀眼的冰棱紛紛刺近。
這個妖怪十分強壯,赤裸上身,只穿犢鼻內褲,綠油油的肌肉虯結暴綻,像一團團厚疙瘩。他挺起胸膛,硬接我一錘。「砰」,妖怪晃都沒晃一下,兩腳穩穩地站在我對面,胸膛上連個血印子都沒留下。
我顧不上好奇,一個勁地向里跑。這似乎是一個遼闊得沒有盡頭的空間,沿途布滿一條條觸手,盤纏虯結,有的攀向高處,有的向四周蜿蜒,所有觸手的另一頭,都通向一個方向。從那裡,傳來一記記沉重的聲音,像是睡著了的鼾聲。
海姬搖搖頭:「氣泡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做的,虛若無物,刀劍可以穿透,卻無法損毀。即使用脈經大換移,恐怕一樣無效。否則以三千弱水劍的威力,早就擊破它了。」
「誰能受得了?你還不是天天對著牆角手動泄火?這浪貨老是擺出一副媚態勾引我們,偏偏渾身是刺碰不得,奶奶的,把我折磨得火燒似的。」
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衣衫帶風聲,甘檸真、海姬的身影率先映入眼帘,鼠公公東張西望地跟在後面,見到我,立刻屁顛屁顛跑到最前頭,開口要叫喚。我急忙掩住他的嘴,指了指精舍,鼠公公識相地閉口不言。
我悄悄地靠近氣泡,夜流冰依然一動不動,毫無察覺。我暗中竊喜,雙手化作利劍,瞄住夜流冰的咽喉,閃電般刺去。
「小無賴,別傻楞著,快去救人!」海姬連連劈出十幾記脈經刀,逼退了正前方的兩個妖怪,身形倏地橫移,閃開背後五根疾抓而來的尖爪,反手一刀,和左側一個試圖偷襲的馬面妖怪硬拼一記,後者踉蹌後退,怒吼著吐出半顆帶血的殘牙,悍不畏死地再一次衝上。
劍尖無聲沒入氣泡,沒有受到任何阻擋,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啊呀,手劍忽然一麻,緊接著全身發麻,一陣奇怪的睡意湧上眼皮,我眼前發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那個人影一晃就不見了。」甘檸真道,我心中一動,寅時!又是寅時!真是巧,這個出現在孫思妙屋子裡的人和昨晚的那個神秘黑影,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真他媽見鬼了!我張大嘴巴,震驚得說不出話,這才想起剛才切開夜流冰時,似乎沒有見血。
「什麼,人不見了?」海姬百忙中回頭,滿臉驚訝。一個妖怪趁機偷襲,拱起背,背上幾十根倒刺激射而出。「噹噹當」,海姬的金螺及時化作一面金黃色的盾牌,震開了倒刺。
可以說,楚度是我的半個師父。
難怪面具妖怪把它稱作「夢潭」!沉思著,我一路穿過竹林,路過孫思妙的住處時,他屋子的燭光恰好熄滅。說來也巧,這一刻剛剛過了寅時!透過籬笆縫,我依稀見到一個黑影掠出孫思妙的屋門,接著身子一沉,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幸這次我沒有睡著做夢,只是身子有點發麻。面具妖怪的話果然沒錯,我不由增強了幾分信心,運起鏡瞳秘道術,要以清澈如鏡的目光,穿透四周迷幻般的黑色。
我沖了進去。
這種感受異常奇妙,我彷彿不再是血肉的軀體,呼吸似有似無,連思緒也暫時停頓。
「大王到底要把她關到什麼時候?乾脆一刀殺掉算了,省得我們成天提心弔膽!」
魔剎天的妖怪果然沒有差的,雖然一開始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但穩住陣腳以後,個個彪悍勇猛。即使是甘檸真、海姬,也被這幾十個妖怪死死纏住,難以一下子消滅他們。
想到那些夢的氣泡,我不禁心凜,夜流冰到底是什麼妖怪,居然可以把每個人做過的夢,完完整整封存在深潭內?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夜流冰的真身,他身材修長,肩寬腰細,只是兩條腿有些不對稱,右腿比左腿稍長一些。夜流冰一動不動,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氣泡里睡著了。在他身後,赫然躺著鳩丹媚,同樣雙目緊閉,昏睡不醒。
我當機立斷:「時間不多了,先別忙著對付夜流冰,我們救人!」
「這麼下去早晚會出事。前天她朝我一個勁地拋媚眼,弄得我心裏一陣迷糊,差點開門把她放出來。」
那是只屬於你的畫面,永不褪色。
我苦笑不語,面具妖怪、孫思妙、神秘黑影、小公主,再加上我們,葬花淵變得迷霧繚繞,越來越錯綜複雜。猶如一盤二人對弈的棋局,下到中盤,忽然平添了幾隻撥弄棋子的神秘之手,形勢再也無法控制。
「轟!」猶如一竿子捅穿了馬蜂窩,沉寂的潭內猛地炸開了。捲起狂濤駭浪,深潭感應到了我的鏡瞳秘道術,像一頭被從夢中驚醒的龐然凶獸,咆哮探出爪牙。四周響起尖利的呼嘯聲,以我為中心,一重重暴烈陰寒之氣排山倒海,洶湧撲來。一霎時,我彷彿被捲入了一個龍捲風暴,無堅不摧的巨力從四面八方沖至,要把我碾個粉身碎骨!
談論了一會,鼠公公插嘴道:「照少爺看,孫思妙來葬花淵,恐怕也另有目的了?」
在那排冰柱的位置,忽而濺出一滴清瑩的水珠。繼而,幾十滴、幾百滴、幾千滴水珠迸濺,猶如一叢色彩絢麗的泉水突然噴射,光華奪目,清艷繽紛。在三千弱水劍的光芒映照下,黑色的冰柱一一浮現。冰柱后,冰窟的牢房近在咫尺!
甘檸真點點頭,三千弱水劍化作一條水光瀲灧的綵帶,探入氣泡,捲起昏迷的鳩丹媚,向外拖去。眼看到了氣泡壁邊,卻怎麼也拖不出來,氣泡壁像是一面無形的牆,攔住了鳩丹媚。
洞壁四周的冰棱終於刺近,卻被地面上的冰棱紛紛擋住,耳邊響起清亮的交擊聲,冰棱斷裂,碎屑飛濺,無數冰棱在身側相互刺擊,我卻連一根汗毛都沒掉。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思如秘藏。地藏妖術的精要是和大地融為一體,以外力對抗外力,將自身變成虛無的不存在。」我踏著一地冰碴,向前飛掠,腦海中掠過在《地藏妖經》的秘笈上見到的幾句硃筆批示。我猛然醒悟,所有秘笈里的硃筆註解,恐怕都是楚度所寫。只有他,才有這個天分悟力,才能給出這麼精妙的見解。
第二天亥時,除了小公主,我們都潛入了夢潭。
我倒抽一口涼氣,這一錘足足有幾百斤力氣,岩石都能砸碎,對方居然毫髮無損!妖怪沖我搖搖頭,醜陋的臉上滿是譏笑。我不動聲色,輕飄飄再拍出一掌,妖怪傲立不動。我突然掠起,施展魅舞,在空中靈活轉折,手掌劃過一個微妙的弧線,落在他的頭頂上,掌心霎時變得純白如玉。
「如果不是血肉之軀呢?」
我的心驟然一沉,這隻巨型氣泡太古怪了,不但弄不破,手去碰觸的話又會使人入睡,像是刺蝟般無從下手。現在離鳩丹媚近在咫尺,偏偏救不了她,我鬱悶得想吐血。
眾人沒有異議,又說及夢的氣泡,都覺得不可思議,猜測夜流冰到底是什麼妖怪變化的,竟然能將夢這種虛幻的玩意完好封存。小公主道:「在魔剎天,妖力高強的妖怪真身原形都是秘密,不會輕易泄漏。」
我的身軀像一顆種子,隨著一陣風,深深植入了地面。我的思緒,也像一滴冰水,沉入了大地的最深處。霎時,我已和插滿冰棱的地面融為一體,我甚至感覺自己就是一根尖銳的冰棱,晶瑩透明,尖銳鋒利,隨著地面此起彼伏。
「馬上到寅時了,我們走!」我一咬牙,深深看了一眼鳩丹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好以後想辦法救她了。
海姬猶豫道:「乾脆等他醒了,我們和他正面交手,一決勝負。」
「夜流冰是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的!」我拉住海姬的手,匆匆向外掠去。只要夜流冰藉助冰花出現,不露真身,我們就拿他沒轍,何況鳩丹媚在他手裡,動起手來也投鼠忌器。
「你來干呀,我樂意奉陪。」鳩丹媚的回答像是從喉頭深處呻吟出來的,連我都覺得心痒痒的。接著,就聽到兩個妖怪不由自主的喘息聲。
海姬花容變色:「死而復生?天下居然有這樣的妖術!」
甬道的盡頭,是一扇門。門是黑冰凝鑄的,形狀如花,散發陣陣蝕骨寒氣。還沒有靠近,我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對準冰花門,我探出龍蝶爪擊出火球,噴出三昧真火,最後再加一拳混沌甲御術,冰花門猛地炸開。
吹出吹氣風,我孤注一擲,向上方的深潭飛去。
一轉眼,以我們為中心,里三層外三層,豎起了森森冰壁。海姬不慌不忙,從耳朵里取出金螺,輕輕一吹螺口。金黃色的脈經網席捲而出,裹住冰壁。「咯吱吱」,隨著脈經網收縮,一條條纖細的裂縫爬滿冰壁,「轟」,冰壁猛地炸開,碎塊激濺,我們趁勢衝出。
這時,從來的方向傳來海姬的輕呼,兩個美女趕來了。我得意洋洋,以一個瀟洒的姿勢轉身,向她們迎去。這下子,兩個美女一定大吃一驚,甘檸真也會對我刮目相看。我趕緊在腦子裡編撰自己如何施展法術,和夜流冰大戰幾千回合,不顧流血犧牲,最終勇猛擊斃強敵的英雄事迹。
「來不及了!」我打斷她的話,整個空間猛地震動了一下,一條條觸手自動斷開,分裂成一個個爍彩流光的氣泡,紛紛飄起。在這些氣泡里,浮出了許多人妖的身影。
「隆隆」,天動地搖,噴泉般的光芒所及,冰柱一根接著一根塌陷,冰塊崩裂,冰煙瀰漫,冰窟赤裸裸地暴露在我們三人眼前,幾十個妖怪齊齊轉過頭,呆若木雞地盯著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
「你去找人,他們交給我們兩個!」甘檸真冷靜地道,三千弱水劍再次擊出,一道茫茫水霧向我湧來,周圍的幾個妖怪像是陷入了滔滔弱水,不由自主地東倒西歪。我藉機抽身飛退,沿著一座座冰窟,向內急掠。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到了這一步,我們等於和夜流冰撕破臉,公然叫陣。今晚唯一的選擇是救出鳩丹媚,然後逃跑。否則葬花淵外的丘陵上,那幾千個妖兵妖將殺過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們趕緊順著原路返回,經過冰窟時,地上血跡斑斑,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個妖怪的屍體。海姬苦笑道:「收拾這些妖怪還真費了不少力氣。」吹動金螺,螺口把屍體全部吸入。手掌劈過,把四周的血跡刮割得乾乾淨淨。
一個嘶啞、一個大嗓門的交談聲陸續傳來,我聽得渾身發熱,又激動又焦急。日他奶奶的,鳩丹媚果然被關在這裏!我恨不得一下子衝過去,擊毀圓柱,救出鳩丹媚。現在怎麼辦?我心急如焚,雖然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偏偏瞧不見人,深潭到底是個什麼怪地方?
掠過冰窟,前方是一條長長的甬道,我毫不猶豫地衝過去。時間緊迫,夜流冰隨時可能出現,來不及再小心行事了。甬壁布滿堅冰,閃爍著幽黑的光。再向前走,地上倒插著無數根尖銳的冰棱,頂上垂下的冰柱也交錯如狼牙,宛如森森刀山。即使現在我變小了,但要穿過冰刀之間的微小空隙,也得大費周折。
「砰!」我的額頭撞在了一排堅硬的東西上,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伸手摸摸,像是一根根圓柱,又粗又長,冰冷刺骨。
咦?兩個美女為什麼神色凝重,一派如臨大敵的樣子?我不解地回頭,哇靠!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剛才被切成兩半的夜流冰,居然又合在了一起。他安靜地躺著,雙目緊閉,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沒有死!腰部附近一丁點傷痕也不曾留下。
巨型氣泡始終一漲一縮,片刻后,夜流冰的頭頸斷裂處泛起彩光,冒出一個個五彩繽紛的小氣泡,把頭和身體連接起來。沒過多久,夜流冰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詭奇地復活了。
我沒好氣地道:「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我身形一滯。就這麼稍微一停頓,不少冰棱急速透過盾隙刺來。我暗叫不好,這樣硬闖下去,即使不死也會傷痕纍纍大出血。情急下,我乾脆一動不動,撤去盾牌,雙手合十,腦中斂去所有雜念,停止了體內氣息的流轉。
夜流冰!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全神戒備。
一直等回到綉樓,小公主結出花煙禁界,我才壓低聲音,三言兩語道出今晚的奇遇。
「哎呦,兩位英俊威武的兄弟,別背對著我嘛,莫非我很難看嗎?」鳩丹媚慵懶的聲音忽然響起,我身軀一震,眼前彷彿浮現出她妖艷性感的笑容。
海姬斷然搖頭:「只要他是血肉之軀,便不可能硬受一記脈經刀。」
氣泡是透明的,流光溢彩,裏面安靜地躺著一個人,面目俊美,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嘴角掛著一絲邪氣的笑意。他雖然閉著眼睛,我也能感覺到冷酷的眼神。
一個被雨聲濕潤的夜晚,一個沒有家的寂寞少年,一間回蕩著嘹亮呼嚕的小木屋……
一點光亮倏地透出,一點、兩點、三點……如同一隻只緊閉的眼睛從黑暗中睜開,五光十色的光點在四周不斷亮起,像一盞盞彩色琉璃燈,照得深潭熠熠生輝,光華流麗。憑直覺,我預感大事不好,再也顧不上救人,急忙掉頭,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飛逃。
一時間,利爪與獠牙齊舞,劍光共刀氣繚繞,雙方激烈交戰。
海姬一咬牙,把金螺湊到嘴邊,輕輕一吹,金芒耀眼的脈經網飄向氣泡,罩住了夜流冰。脈經網驟然收縮,鋒銳的網線像刀切豆腐,把夜流冰割成碎塊。不出所料,一會兒功夫,葉流冰的殘體重新聚合。
甘檸真輕嘆一聲,收回了三千弱水劍,道:「除非擊破氣泡,否則休想救出鳩丹媚。海姬的脈經大換移原本可以一試,但會毀掉氣泡內的一切,包括鳩丹媚。」
我冷笑一聲,率先躍出了波紋,嘴裏道:「那倒無妨,只要夜流冰想繼續貓玩耗子的遊戲,就不會和我們撕破臉,他甚至會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手劍一離開氣泡,我的腦子立刻清醒,睡意跑得無影無蹤。看來不能碰觸氣泡,否則會像第一次進入夢潭時,離奇入睡。我定定神,目光重新落到夜流冰身上,他睡得像個死豬,沒有任何反應。我站在原地,劈出一掌,脈經刀氣穿過氣泡,急速斬向夜流冰!
漸漸地,我接近了深潭中心。附近的空氣變得有些發粘,纏手纏腳的。我再往裡飛,四面越來越粘稠,像是厚厚攪拌的泥漿,給飛行帶來極大的阻力。
在我看見她的一剎那,鳩丹媚像是心有所感,扭頭向外看。我和她的目光驟然相遇,她似乎看不見我,重新偏過頭去。隨著我身形不斷飛退,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最終,冰窟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我頓時生出強烈的好奇,深更半夜的,孫思妙一個人偷偷摸摸溜出去,打算幹什麼?正猶豫是否要過去察看,眼前忽而一亮,精舍里重新透出橙黃色的火光,窗紙上,映出了孫思妙一手執燭,佇立在床邊的背影,床上躺著半死不活的女妖——夜流冰的倒霉老婆。
「你們仔細看這些觸手。」甘檸真道:「它們和氣泡連成一體,如果先斬斷這些觸手,也許能……」
片刻后,扭動的甬道「轟」地靜止不動,四壁凹坑遍布,滿地碎冰狼藉。
「只有等小公主的婚期再動手了。」甘檸真仰頭望著深潭,淡淡地道,冰川般起伏的秀美臉廓彷彿嵌在了夜空中。無論發生什麼,她永遠都是這樣平靜無波的神色。
獨有你無法忘記。
哇靠,連我自己都被感動了。我彷彿看見甘檸真和海姬仰慕地瞧著我,芳心震顫的景象,說不定海姬還會主動獻上一個香吻呢。
甘檸真斷然道:「既然如此,明晚亥時,我們再探一次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