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冊 亡命魔剎
第七章 過五關，斬六將再續
我苦笑道：「他一定在等待最好的機會。或者他只需要監視我們，等待夜流冰的到來即可。」
我沒好氣地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我和龍眼雞都驚呆了，誰都以為甘檸真會去砍斷植物，萬萬想不到，她竟然對這個妖怪下手。但我立刻明白她是對的，這個妖怪和先前被殺的幾個妖怪不同，流出來的血是熱乎乎的液體，而非凝結的塊狀。
龍眼雞點點頭：「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難為你這次和本將軍想到一塊兒去了。這棵植物有血有肉，和血管沒兩樣，藤像腸子，還有一顆跳動的心，明明是一個活著的妖怪嘛。」
甘檸真略一沉吟，索性上了岸。妖怪們根本不理睬我們，個個低頭忙碌，有的給鮮花鬆土剪枝，有的澆水施肥，色彩各異的一雙雙眼睛十分獃滯，連目光都是凝固的。
「除了負責聯絡和監察的變色豹，血戮林還有六名妖將守衛，每個妖將負責不同的區域，涇渭分明，平日不得逾越自己的看守地。這些妖怪當中，我只認識石鱷和比目魚郝連夫妻，其它兩個從沒見過。」
我聽得一楞，龍眼雞有個當妖王的姐姐？窺到邊上妖怪們的神色，心頭不由一驚，知道這傢伙沒吹牛。一盤算，我忍不住大喜過望：「檸真，這次我們可捉到了一條大魚！」有妖王的親弟弟當護身符，還怕逃不出魔剎天？連夜流冰也得顧慮幾分啊。只是這麼一來，我把魔主手下的四大妖王得罪了一半。
甘檸真的劍鞘輕輕擦過龍眼雞的辣椒鼻：「我想一定還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龍眼雞聽到我們的談話，長鼻子聳動了幾下：「難道變色豹跟來了？瞧瞧，你們就這點膽量。其實要把變色豹引出來也不難，只要我假裝從你們手裡逃脫，然後你們緊追不放，變色豹為了救我，多半會現身阻截你們。真是兩個豬腦子，這麼簡單的計策都想不出來。」
龍眼雞獃獃地看了我一會，扭頭對甘檸真道：「他倒會自娛自樂，難道他真的是一個白痴？」
所有的鮮花，在一瞬間謝了。
甘檸真長劍一挑，幾朵深紅色的鮮花被斬落在地。這些花和心臟一模一樣，花瓣上嵌著一絲絲青色筋脈，掉在地上，還撲通撲通蹦了幾下。
一叢酷似耳朵的黃色小花在風中點頭，像是聽到了我的話，表示同意。龍眼雞偏要和我唱對台戲，嚷道：「我看是花肥的作用。」
在雨林里又走了四天，周圍的樹葉顏色不再完全是碧綠的，夾雜著黃色、橘色和鮮紅色。越往前走，綠葉就越稀少，碩大如傘蓋的樹冠上，一片片紅葉顯得特別鮮艷，隨著晨風舞動，像一簇簇跳躍的火苗。
「這些花肥是從哪裡來的？」
妖怪聲嘶力竭地叫道：「不可能，你絕對不可能感應到我的蠱！我以血肉飼蠱，早和它渾然一體，除非是天生的七竅雪蓮妖……」話音戛然而止，全身血肉炸開。與此同時，植物也轟地炸開，瘤子四分五裂，血紅色的汁液激濺。
我忍不住想吐，四周的花海彷彿變成了白骨血漿，濃郁的花香也夾著血腥味。龍眼雞傲然看了看我：「一將功成萬骨枯，不過是一些死屍罷了，少見多怪。」扭過頭，哇哇亂吐。
妖怪木訥地看了甘檸真一眼，他半跪在地，膝蓋以下空蕩蕩的，沒有腿腳。身軀幹瘦，雪白的肋骨戳出綠油油的皮膚，顯得十分可怖。小腹兩側並排長著十二條觸手，緊緊纏住了斧柄。
龍眼雞一聽急了，嚷道：「你們快讓開！難道要讓本將軍毀容嗎？按他們說的去做！誰不聽令我殺了他！瞧瞧，他們也知道本將軍英俊瀟洒，千方百計想毀我，嫉妒之心暴露無遺啊。不過，量他們也不敢對我怎麼樣！」
「應該是變色豹，以夜流冰的性格，不屑做跟蹤我們的事。」我沉吟了一會，語氣轉寒：「這個妖怪一定要除掉，否則是個大麻煩。」
我哈哈大笑，接下來便是脅持人質逃走，那就要看龍眼雞這條命，對妖怪們有沒有威懾力了。
「你們看！」我大聲叫道，緊緊盯著一朵黑色的花
我看得心痒痒的，龍眼雞奇怪地盯著我：「你幹嘛莫名其妙地流口水？」
花海中，到處是賣力幹活的妖怪。甘檸真沉默了一會，抓來一個鬆土的妖怪拷問，這傢伙一問三不知，甘檸真連殺了幾個，他們也不反抗，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龍眼雞提醒正在查看地形的甘檸真：「三個時辰已到，按照事先承諾，你們該放我走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騙你？」妖怪絕望地大吼。
龍眼雞嫌惡地皺眉：「請你說話時，不要把臭烘烘的口水噴在我香噴噴的臉上。」
「你沒事對我笑什麼？白痴。」龍眼雞對我不屑一顧，扭頭對甘檸真道：「你倒是聰明，居然能發現他。跟蹤你的妖怪叫變色豹，是這片雨林的土著，三年前被魔主收服，任命為血戮林的總監察。你們一路的蹤跡，就是變色豹透露給我的。」
我一臉無辜狀：「我們只是仰慕龍將軍的風采，捨不得你走而已。能和您這樣英明神武的妖怪多待一會，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龍眼雞怔怔地盯著我：「你是第一天出來混的？我姐姐是魔剎天十大妖王之一，連夜流冰也怕她幾分，你居然不知道！」
甘檸真押起龍眼雞，繼續趕路。這一帶就是紅葉林，多是一些楓樹和黃櫨，樹葉紅得妖嬈而富有層次，深紅、絳紅、紫紅、猩紅、橘紅……猶如情人的朱唇片片舒展，林間小路也被吻上了一層紅暈。
龍眼雞氣得長鼻子發抖：「你這個卑鄙無恥，言而無信的傢伙！」
妖怪不知疲倦地揮斧，一次次砍下去。可無論砍出多少個裂口，最後都會自動彌合，根本砍不倒這棵奇詭的植物。
水聲潺潺，河面開始變得狹窄，連轉幾十個彎后，水流漸漸湍急。空氣中忽然飄來濃郁的花香，拐過一個彎，岸上出現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鮮花，萬紫千紅，嬌艷奪目。繽紛的落英盈盈飄在水面，一片梅紅的花瓣恰好落在甘檸真頸上，又被風吹開，留下淡淡紅印，彷彿雪白的肌膚沁入一點胭脂，襯得白的更白，紅的更艷。
「少拍馬屁。」龍眼雞傲然答道。
甘檸真走到這個妖怪身前，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做什麼？」
甘檸真順著聲響，向前掠去。花團錦簇中，一棵巨大的植物拔地而起，籠罩了方圓幾畝。這棵植物是半透明的，主幹粗壯，布滿鱗片，一根根長莖虯結纏繞，像蟒蛇般攀爬。透過薄薄的莖皮，可以看見裏面涌動著赤紅的鮮血。葉子很厚，一片片高高隆起，擁成一團。粉色的葉麵筋脈深紅，像新鮮的肉塊。在植物的中央部位，爬滿了花花綠綠的長藤，一個渾圓的瘤子隱藏在藤蔓里，微微跳動。
我瞄過一個獨眼妖怪手裡的木桶，嚇了一跳。桶里盛滿了黏糊狀的東西，顏色黑紅，浮著一層厚膩的泡沫，隱隱透出惡臭。妖怪把木桶里的東西傾倒在花根旁時，我分明瞧見了一隻殘破的眼珠。
我擺出一個誇張的表情，對龍眼雞道：「天啊，世上居然有比你更白痴的妖怪。」
花海凋零，如同美人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太婆，露出慘白色的嶙峋地皮。到處是白骨，十萬土著的屍骨都裸露出來，無聲訴說著三年前的屠殺。
龍眼雞驚訝地叫起來：「這些妖怪真夠奇怪的，怎麼個個殘廢？難道是雨林倖存的土著？」
我和甘檸真相視一笑，這條路正是我們原先計劃的逃亡路線，龍眼雞果然沒有騙人。
我吃驚地看了他半天，這番話真不像是從一個白痴嘴裏說出來的。龍眼雞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妖怪？有時像個超級傻瓜，有時倒也有幾分謀略。我心下好奇，嘴裏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提議：「放開你讓你逃？等你當了老子的小舅子再說。」
「我走不動了，要休息。」龍眼雞一骨碌躺下，他被一根晶瑩剔透的藕絲五花大綁，藕絲的另一頭連著甘檸真的手指。這種七竅雪蓮結的藕絲十分堅韌，以
一個妖怪吸引了我們的目光，他手裡拿著一柄寒光閃閃的斧子，正用力砍植物。植物四周，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個妖怪，渾身是傷，奄奄一息。
為了向西走出血戮林，我們不得不沿著花叢，徑直向前。四周盛開的鮮花越來越多，最後連綿成一片一望無際的花海。就連河面上，也被一種粉紅色的蓮花擠滿了。
河水清澈見底，綠中帶藍，脆生生的鳥鳴不時從兩側的林蔭滴濺下來。水面上，火紅的落葉隨風漂動，甘檸真足尖輕點落葉，不停頓地在河上急掠。
妖怪們遲疑地站在原地，不敢進，也不肯讓。甘檸真冷哼一聲，揚起劍鞘，龍眼雞的眼窩立刻烏青，半邊臉高高腫起。我幸災樂禍地道：「再打下去，這張俊俏的臉可就毀了。」
「不用了。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和你多待一會，是我幾輩子修來的霉氣。」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龍眼雞搖頭晃腦，不知所云。
我想了想，對龍眼雞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想知道這個妖怪的底細，直接拷問龍眼雞最好。
「大驚小怪，毫無大將之風。」龍眼雞鄙視地瞥了我一眼，昂首闊步，不小心被一簇雪白的鮮花絆了一跤。這簇花高大挺立，足有十丈長，花瓣兩頭圓中間長，酷似一根根白骨，緊緊圍繞柱形花莖，如同一具僵立不倒的屍骸。
我變色道：「楚度可真夠狠的。」
妖怪們發出憤怒的吼叫，紛紛撲上來。我厲聲道：「都給老子站住！誰再動一下，老子就在龍眼雞身上砍一刀，動兩下，砍兩刀，準保把他砍得玉樹臨風，英俊瀟洒！」
一絲詭異的感覺浮上心頭，我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上為什麼。雖然花香襲人，但四周死氣沉沉，沒有一個妖怪開口說話，氣氛壓抑極了。
甘檸真看了看我，我滿臉不解地看了看龍眼雞：「誰承諾過的？我的原話是『三個時辰』，沒說放不放啊。也就是說三個時辰后可以放人，也可以不放人。再說了，你是妖怪，又不是人。」
話說到一半，就被甘檸真打斷了。她頭也不回地道：「快趕路吧，變色豹一直盯著我們。」
一根根蛛絲從樹蔭里筆直垂下，蜘蛛妖們雙手執鉤，隨著蛛絲來回搖動，把我們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蜘蛛妖森然道：「你們逃不掉的，還是趁早放開將軍，有事好商量。說不定龍將軍一時高興，會在夜流冰大王那裡為你們求情。」
妖怪們面面相覷，識相地站住了。龍眼雞不滿地抗議：「我已經是英俊瀟洒，玉樹臨風了，和你砍不砍沒關係。再說你們拿的是劍，不是刀，你怎麼連刀和劍都分不清？」狐疑地瞥了我一眼：「你不會是個白痴吧？」
「一言為定！」蜘蛛妖威脅道：「你們如果傷了龍將軍，龍眼雀妖王會讓你們生不如死！」
甘檸真接著問道：「魔主為什麼派這麼多妖怪駐紮血戮林？莫非另有隱秘？」
我冷笑幾聲：「變色豹不見得會冒險救你。」
甘檸真蹙眉道：「如果它是妖將，會任憑我們砍？」
甘檸真和我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走陸路，畢竟在河面上容易暴露行蹤。靈巧攀過盤根糾錯的藤籮，甘檸真問龍眼雞：「血戮林還有多少妖怪把守？」
我冷笑一聲：「商量？求情？你真當我們白痴啊？夜流冰會聽你們這些阿貓阿狗的話？老子沒空跟你們胡扯，快點讓開一條路！否則，嘿嘿……」給甘檸真使了個眼色。
我嘻嘻一笑：「你姐姐長得美嗎？說不定將來，你還得乖乖叫老子一聲姐夫，便宜小舅子，你好啊，哈哈！」
除了我和龍眼雞在鬥嘴，四周死一般的沉寂，「篤篤」的斧砍聲枯燥地回蕩。甘檸真沉思片刻，又問妖怪：「你為什麼砍它？」
甘檸真的笑聲比百靈鳥還動聽，悄悄傳音：「我感覺有人暗中窺探我們，可惜，連蓮心眼也找不到他。」
甘檸真再次以劍鞘拍了一下龍眼雞，蜘蛛妖立刻閉嘴。甘檸真背起我，緊緊抓住龍眼雞，沿著高低起伏
我長嘆一聲，晚風吹過，天地蕭瑟。甘檸真的眉宇凄艷而英烈，直視龍眼雞，厲聲道：「這就是你們天命的魔主？這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告訴我，如果連同類的生命都不尊重，他有什麼資格代表所有的妖怪，去尋找自在天？他有什麼資格代表魔剎天千萬年來的夢想？」
我不假思索地道：「你沒看它自恃妖術嘛，砍它那麼多次都沒事，顯然妖法厲害。不過以你三千弱水劍的威力，一定能把它砍死！」
我發現和龍眼雞這樣的寶貨鬥嘴是一件蠢事，乾脆閉嘴。附近河道密集，像一張縱橫交錯的蛛網，伸向雨林各處。沿著河邊一帶，長滿了形形色色的菌菇，個頭肥碩，色彩鮮艷。
龍眼雞用示威的眼神掃了我一眼，把嘴湊到一棵瘦長的環節植物前，咬去紫色外皮，露出淺黃色果肉，大肆吮吸汁液。據他說，這是雨林的特產甘蔗，果汁十分鮮甜。看著他津津有味的表情，我忍不住苦笑：「你看龍眼雞悠然自得的樣子，有時我真懷疑我們才是他的俘虜。」
龍眼雞乜斜著眼：「你讓我說我就說，本將軍顏面何存？」
我奇道：「莫非這棵植物就是守衛這裏的妖將？他控制了這些妖怪，逼迫他們培育土著屍體所化的鮮花？」
幾百個幹活的妖怪也在同時倒地，變成骷髏。甘檸真臉上露出一絲悲哀：「這些想必都是當年的土著，其實早在三年前他們就死了，但被蠱控制，成為行屍走肉，如今他們也算回到了同伴中。」
「因為第一眼看見這棵植物時，我就感應到了蠱。何況透過蓮心眼，我早已識破你的真身。之所以和你廢話，是為了釋去你的戒心，方便一擊得手。」
從八方湧來的妖怪們停下，僵立原地，猶如一具具木偶。大雨如注，妖怪們全身濕透，齊齊盯著龍眼雞，猙獰的臉變得有些惶惑。
「休息個屁！快趕路，夜流冰可能已經來了。」我趴在甘檸真背上，下意識地瞄了瞄四周。再過一天，我就能進化飛升了，這段時間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差錯。
「士可殺不可辱。」甘檸真悠悠一笑，美得讓我目光恍惚：「所以，有請——龍將軍帶路。」
龍眼雞哼道：「貶低別人並不能抬高自己。可憐的白痴，你對本將軍的嫉妒明顯到了抓狂的地步。」
「日他奶奶的，給臉不要臉！再羅嗦，老子把你揍得滿地找牙。」
甘檸真一言不發，劍柄敲上龍眼雞的下巴，後者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士可殺不可辱！我說我說！」
「三年前的。」獨眼妖怪佝僂著身軀，聲音嘶啞：「都是那些土著的屍體，整整十萬土著妖怪的屍體，堆得像肉山。」
我隨口取笑：「什麼鳥雀雞鴨的，老子沒聽說過。」
濃烈的花香聞得久了，竟然覺得有些腥臭，像是腐爛的臭肉。一問其他兩人，感受和我相同，龍眼雞乾脆捂住了鼻子，用嘴大口呼吸。
我說道：「一個應該是肥遺族的族長，再加上石鱷和你，嗯，還剩三個妖將我們沒遇上。」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甘檸真詢問般地望向龍眼雞，後者搖搖頭，紅鼻子都嚇得發白了：「別問我，本將軍也不清楚。血戮林的六個妖將各司其職，我還是第一次走出自己管轄的領域。」
甘檸真扭頭看著我，似笑非笑：「這句話，我想對你說很久了。」
「有一點他肯定不如你。」我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是自信。」
妖怪獃滯地答道：「砍倒了這個怪物，我們就能解脫了。」
暮色四溢，在花叢投下濃重的陰影。美麗的鮮花彷彿鍍上了一層黑暗，凝固不動，猶如幢幢鬼影。前方突然傳來「篤——篤——」的聲音，在沉寂中顯得特別驚心。
龍眼雞道：「要看你們從血戮林的哪一頭出去了。沿主幹河道翡翠河向北，大約十五天後可以出林，到達十大妖王之一——海龍王碧潮戈的冰海。從陸路向東的話，二十天出林，那是通往鯤鵬山脈的路。」不懷好意地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甘檸真放緩身法，有些失望地望著兩岸林木：「變色豹真是狡猾，我故意給了他三次機會，他卻一次也沒出手。」
天色漸漸發白，雨停了。翠綠的雨林里，浮起一團團乳白色的曉霧。草葉濕漉漉地滴著水，一顆顆透亮的雨珠從枝葉滑落，打在額頭上，發出清冽的輕響。
「老子的口水可以美容哦。」我心情大好，吹了個嘹亮的呼哨，也不和龍眼雞計較。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些花，恐怕是當年那些土著的屍體所化。眼睛、骨頭、心臟、肚腸……被殘忍殺害的土著妖怪們的器官長成了鮮花。」
甘檸真緩緩地道：「這裏應該有一個妖將駐守，只是他不肯現身，變色豹還在附近。」
「美女，先給他幾個大耳光子，響亮點，最好見血！」我不客氣地道，甘檸真略一遲疑，劍鞘輕拍龍眼雞的臉，一聲慘叫，龍眼雞痛苦地捂住腮幫子，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紅葉林中，有一條河水支流，蜿蜒流向林深處。甘檸真突然決定走水路，我明白她的意思，河上不易藏身，一覽無遺的河面上，變色豹想偷襲我們也不那麼容易。
龍眼雞呆了半天，低下頭，一聲不吭。我忽然想起那個妖將臨死前的話，好奇地問道：「檸真，七竅雪蓮和你……」
「砍倒它！」妖怪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揮起斧頭，再次狠狠砍在植物的主幹上，一道深深的裂口出現在被砍的部位，鮮紅的汁液滲出，腥味撲鼻。怪事發生了，當妖怪收回斧子，準備再砍時，主幹的裂口彌合了，連一絲縫隙也看不見。
我尷尬地吞了口唾沫：「老子肚子餓了，關你屁事！」
龍眼雞嚇得臉上的麻子都發暗了，色厲內荏地道：「你們敢對本將軍無禮？快點放開我，好好跪下賠罪，我答應從輕發落你們！」
甘檸真舉起劍鞘，輕輕一頂，倒霉的龍眼雞開始狂噴鼻血。
我聽得直打寒噤，獨眼妖怪的聲音猶如詛咒一般，在寂靜中迴響：「把十萬具屍體一點點磨成肉醬，有內臟、血筋、耳朵、鼻子，還有碾成粉的骨頭。」伸出雞爪般的手，從木桶里掏出一把黏糊，遞到甘檸真眼前：「你看，全是上好的肥料，所以這裏的鮮花才會開得如此嬌艷肥嫩。」
妖怪們齊齊色變，這下子把他們徹底鎮住了，四下里一片沉寂，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龍眼雞捂著鼻子，喘息如牛。良久，為首的蜘蛛妖澀聲道：「兩位聽過龍將軍的姐姐龍眼雀的大名嗎？」
甘檸真面色一沉，三千弱水劍抵住獨眼妖怪胸口：「說，你在做什麼？」
「聽說魔剎天有一種稱為『蠱』的妖術，操控者以自己的肉身飼蠱。對手一旦中蠱，就演算法力通玄，也難逃一死。」甘檸真美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對妖怪道：「這棵植物應該就是你肉身飼養的蠱，如果我揮劍砍它，便會立刻中蠱，萬劫不復。你裝模做樣在這裏砍樹，無非是想引起我們的好奇，誘騙我們去砍它。」
我直翻白眼，想不到不用上刑威逼，龍眼雞竹筒倒豆子全招了。龍眼雞越說越興奮：「變色豹據說是變色巨蜥蜴和獵豹的雜交種。擅長變色妖術，一向行蹤妖詭，連我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不過肯定不如我英俊瀟洒，智勇雙全。」
妖怪們終於乖乖聽話，束手退後。為首的蜘蛛妖問道：「那你們什麼時候放人？」
我嘻嘻一笑：「只要你們不跟來，三個時辰。」
「裝深沉。」我小聲嘀咕，看來甘檸真也是個有秘密的人啊。
血水噴濺，妖怪痛苦地捂著喉頭，不能置信地尖叫：「為什麼？」十二條觸手瘋狂揮舞。
獨眼妖怪遲鈍地抬起頭，想了一會，含糊不清地道：「澆花肥。」
「給你半盞茶的時間休息。」甘檸真淡淡地道，美目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
「給老子閉嘴！」我哭笑不得，魔主手下居然還有這樣的活寶，真令我大開眼界，想來還是看中他調兵遣將的指揮才能。否則以龍眼雞這點妖力，去
龍眼雞插嘴道：「那是當然了，他們以本將軍的安危為重，哪敢違抗命令？瞧瞧，你們兩個一副疑神疑鬼的樣子，平時一定沒少幹壞事！」
龍眼雞自信滿滿地道：「一定會！因為本將軍是龍眼雀的弟弟，魔主最信任的妖王就是我姐姐。變色豹身為雨林土著，族人全被魔主屠殺，可他還是投靠了魔主，足見是一個利欲熏心的傢伙。所以為了立功討魔主歡心，他一定會救我。」
「沒有妖怪跟蹤。」半晌，甘檸真躍出枝葉叢，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
我嘀咕道：「有點邪門啊。」
我和甘檸真誰也沒說話。生死存亡之際，能逃多遠就逃多遠。一個多時辰后，甘檸真躍下樹冠，時而在地面急行，時而換作水路，時而在低矮的灌木叢里穿梭，時而乾脆藏在茂密的樹葉里，一動不動，以蓮心眼悄悄察探。
白芒一閃，三千弱水劍的劍氣刺穿了獨眼妖怪的胸膛。後者臉上毫無痛苦之色，慢慢仆倒，胸口湧出的血居然是塊狀的！彷彿幹了很久。甘檸真冷眼掃過，周圍的妖怪對同伴的死無動於衷，依然各干各的活。
「魔主天命所定，反抗是自找死路。何況行大事必須立威，你懂什麼？別打岔。」龍眼雞瞪了我一眼，繼續道：「儘管如此，還是有少量土著逃走倖存，躲在血戮林里，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所以魔主委派我們鎮守，搜索漏網之魚，當然對外宣稱是防止妖怪在血戮林自相殘殺。」
甘檸真想了想，又問：「我們還要幾天才能走出雨林？」
龍眼雞贊道：「你腦筋比你同伴好使多了，當然比我還是如同皓月旁的小星星。三年前，魔主帶領四大妖王，一口氣殺掉了血戮林不肯臣服的十萬土著妖怪。那一戰，雨林的大小河面漂滿了厚膩的血漿，樹藤全被染紅，殘骸斷肢比落葉還多。事後挖地三尺，都能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甘檸真目光一掃四周的妖怪：「請你們的龍將軍委屈一下，陪我們走一程。誰要是偷偷跟蹤或者阻攔，我只好殺了他。」
甘檸真突然抓起了龍眼雞，一派如臨大敵的樣子。怒放的鮮花叢中，竟然有幾百個妖怪。他們長得千奇百怪，和普通的妖怪不同。比如有的妖怪頭上長角，但角只剩半截，斷處還流著腥臭的膿血；有的妖怪只有半個腦袋，另半個彷彿被刀整齊地削掉；還有的妖怪肚子破了個洞，拖著腸子慢吞吞地走……所有的妖怪都赤裸上身，下身圍著稀稀拉拉的樹葉。看到我們不喊也不撲，眼珠都不曾轉動一下，完全把我們當作了空氣。
「士可殺不可辱。」龍眼雞緊張地盯著鼻子，強作鎮定：「有，當然有。從這裏向西，穿過紅葉林，最快十天就可以出林。再一路越過沉香谷、煙丘、雲岡、浪淵，就能到達魔剎天與清虛天之間的天壑——豆田。」
「還有這些妖怪，到底是怎麼回事？本來以為他們迷失了神智，卻又能正常交談。」我搜腸刮肚想了半天，也搞不清狀況，乾脆道：「先別管他們了，我們繼續趕路。」
甘檸真凝視著植物，良久，忽然抽劍，水光閃爍的三千弱水劍掠起，刺入邊上這個妖怪的咽喉。
我驀地一凜，但願是那個叫做變色豹的妖怪，如果是夜流冰，我們一定會像老鼠般被他玩死。
哇靠！我氣得吐血。甘檸真正色道：「剛才一戰，我感覺有一雙眼睛始終在暗中窺視我們。特別在我們脅持龍眼雞時，對方甚至有出手的意圖，不過還是強行克制住了。如果我所料不差，這幾天這個妖怪一直在跟蹤我們。」
妖怪全身顫抖，發出一聲聲慘叫。植物也劇烈扭曲，莖藤顫抖，彷彿和妖怪承受著一樣的痛苦。在植物主幹頂部，裂開了一個深深的傷口，和妖怪中劍的喉嚨傷口一模一樣。但這一次，裂口沒有愈合，反而不斷擴大，鮮紅的汁液洶湧流出。
他一定就是駐守這裏的妖將！
「瞧瞧，醜陋的面目終於暴露了！修養不是一點點的差。」龍眼雞搖搖頭：「我姐姐是不會放過你的，落到她手裡可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