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八冊 冰海試刀

第五章 神樹秘徑

第八冊 冰海試刀

第五章 神樹秘徑

「鳩丹媚和海姬已經落在我的手裡!」夜流冰的聲音猶如石破天驚,讓我心頭猛地一震。剎那間,四周的冰魄花齊齊炸開,冰寒的水霧洶湧,幻象叢生,夜流冰的狂笑震耳欲聾。
海姬發出一記記痛楚的呻吟,酥胸顫慄,望著我的眼神絕望極了。我開始還覺得難受,但隨著紫府秘道術漸入佳境,達到空冥,已經心如鐵石,再也沒有喜怒哀樂的情緒。
「這是什麼玩意?」我有點毛骨悚然,水珠無色無味,混在水流里一點也瞧不出。
「別浪費力氣了。以你現在的法力,是無法嵌入神樹節奏的。」月魂懶洋洋地道。
甘檸真哭笑不得,一跺腳,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再胡說,檸真的三千弱水劍可不留情了。」
甘檸真綻出七竅雪蓮,我把龍眼雞扔給她,自己並沒有躲進雪蓮。而是徹底放鬆肢體,隨著動蕩的水波起伏,慢慢感受水蠕爬游的節奏。
我心神微微一分,生出淡淡的迷惘。幾年前,我最想得到的,不過是三餐溫飽。來到北境,最想要的也僅僅是活下去。但現在呢?我最想要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想要?是否擁有越多,想得到的也就越多?
我暗罵自己糊塗,被夜流冰找到心靈的空隙,引出了我的雜念!後悔來不及了,當下運轉紫府秘道術,平心靜氣,應付接踵而來的噩夢。
我弄不清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不過說廢話拖時間,熬到睡醒對我最有利,當下故意扯皮:「什麼才算是最想要的東西?老子腦筋不太好使,你最好慢慢解釋。」
日他奶奶的,費了半天勁,還在血戮林里打轉,難道沒有通往林外的秘道?我犯起了嘀咕,也只好跟著他們,死馬當活馬醫了。
「林飛,法力、美女、權利、財富,你最想得到什麼?」夜流冰靜靜地聽我胡扯半天,猛地厲喝一聲。
我連忙暫停施法,渾身放鬆,以心靈去感受圖騰神樹。既然不能對抗,我就先摸清神樹的節奏,以魅舞嵌入,再慢慢吞噬它的生氣。
和海姬的一幕幕在眼前交替閃現,令人柔腸百結,魂斷神傷。我硬下心腸,不顧不答,心靈迅速清寂如淵,比昨晚快了很多。這兩晚,紫府秘道術在夜流冰的強勢逼壓下,猶如烈火淬刀,千錘百鍊中鋒芒漸現。
我有點奇怪,這傢伙怎麼變得善意起來了。格三條湊過頭,低聲道:「聽大祭師說,你小子立下血誓,願意為我們兩肋插刀。我日,看不出你這個熊樣,倒也講義氣。」一把拽住我,跳進樹洞,後面的妖怪們一個接著一個跟上。
「咯嚓」,海姬的脖子被夜流冰一把掐斷,又變成了鳩丹媚,四肢呈大字型,被綁在一根漆黑的巨大冰柱上。無數條毒蛇從體內鑽出,舌舔她豐滿凹凸的胴體,亮晶晶的黏液順著深深的乳溝,滴淌入毛茸茸的蜜谷。然而這時,無論誰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陌生人。被蹂躪也好,被殺害也罷,都是自然的死傷病痛,和我沒有半點關聯。
臨走前,土著們圍在圖騰神樹四周,長久跪拜,口中誦唱著古老的歌子。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們醜陋猙獰的臉上無聲滾落。從此以後,他們將背井離鄉,四處流浪,面對魔主無休無止的追殺。
一絲警兆閃過心頭,我倏地向後急躍,退出了河道。幾乎在同時,一滴亮晶晶的水珠從我原來的位置竄出,撲了個空。絞殺的觸鬚電射而出,刺入水珠,水珠發出「吱」的一聲,拚命扭動,接著被絞殺的大尾巴網住,掙扎了幾下,終於不動了。過了一會,水珠變得灰暗,褪去了閃亮的光澤。
甘檸真微微一愕,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一時間,也忘記計較我放肆的「小真真」稱呼。
術到用時方恨少。整整一天,我都忙於修鍊。
「哇靠,又送上門被老子玩?四大妖王是不是都像你這麼賤?」我雖然心裏發慌,還是外強中乾地嚷嚷:「昨晚走得那麼早,老子想留都留不住。今天可別來去匆匆啦。多來點花樣,老子我等著呢。」
正在調笑,格三條匆匆奔來,對我嚷道:「小子,快點準備一下,要跑路了。」
格三條游返我身邊,滿臉幸災樂禍:「這叫水蠕,是神樹樹根里的寄生蟲。小子,悠著點吧,它會鑽進你的皮膚,一直爬到腦子裡,吃你的腦漿。」耀武揚威地甩甩尾巴,似在等我向他求助。
「小子,小心跟著我,裏面有許多怪玩意。」格三條瞪了我一眼,提醒道。
「小無賴!」海姬的呼聲如此清晰,帶著讓人迷醉的嬌嗔。我知道是幻象,並不理睬,穩守純素之道。
肉體的界限一點點模糊,我彷彿化作青翠的枝葉,天生就是圖騰神樹的一部分。吐吶陽光,吸收水露,亘古以來便一直生存在天地中。漸漸的,我終於感受到了圖騰神樹的節奏,那是一種奇異的頻率,看似靜止,其實是以難以察覺的驚人速度,細微波動。而每一次波動,又都包含了無數次更細微的波動。
「哇靠,小真真幹嘛說得那麼傷感,像個哀怨的小寡婦。對老子來說,最想得到的,就是擁有現在!」我張開雙臂,把撲來的絞殺摟進懷。
辨清方向,格三條帶著土著們,游向其中的一條河道,回頭咧嘴對我道:「這些全是圖騰神樹的樹根,直通血戮林的各個角落。我們去西角,那裡有我們一個廢棄的秘巢。」
深碧色的水流立刻淹沒了頭頂,我們向下高速墜落。洞壁忽直忽曲,我們像牽線木偶一樣,不由自主地撞上四周的樹皮,東歪西斜。一剎那,樹皮里湧出許多閃閃發光的奇異生物,長得像小刺蝟,蜷成一團,目射凶光,閃電般向我們衝來。
甘檸真佇立在湖畔,聽到落水聲,向我投來驚訝的目光。
夜流冰雙目閃過暴戾之色,冰魄花在身遭激烈翻飛,顯然極為憤怒。頃刻,冰魄花停止了飛轉,懸浮成一個圈,靜止不動。散發出陣陣刺骨寒氣,凍得我四肢僵硬。我暗叫可惜,夜流冰沒有被激怒得失去理智,否則他自己的心神先亂,便難以操縱我的夢境。
「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格三條霍然站起,吼道:「因為這是我們的土地!」目光掃了掃四周,率先爬上圖騰神樹,向樹冠深處攀去,千來個土著紛紛跟上。我最後看了一眼圖騰神樹,擠眉弄眼地道:「老子也會回來,吸干你的生氣。」抓起龍眼雞,揚長而去。
寂靜的金螺里,青澀而慌亂的初吻……
哇靠,果然有秘道!不過我搞不懂,為什麼土著們早不走,偏偏選擇這個時候離開。
「小心了!」剛剛來到河道入口,格三條突然叫嚷。絞殺弓起身,根根觸鬚抖得筆直,眼睛瞪著水面,暴射出凶厲的碧光。
甘檸真差點沒昏過去:「小真真?你在叫誰?」
我一愣,格格巫的聲音在心靈響起。這一次,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微弱,幾乎聽不清。
我心中一盪,甘檸真向來是不染塵俗的仙子冷姿,很少有這樣撒嬌的小兒女之態。當下擠眉弄眼道:「不留情?難道小真真過去一直對我有情?」
橘子洲頭,甜蜜而纏綿的熱吻……
「小真真,早上好!」我在湖裡翻了個筋斗,心裏一興奮,胡言亂語起來。
土著們正在收拾行裝,除了乾糧,他們沒什麼要帶的。我替龍眼雞鬆了綁,這小子一自由,立刻屁話連篇,唾沫橫飛地數落我的卑鄙無恥。
「空冥破萬象,幻夢由心生。」欣賞著夜流冰又驚又怒的表情,我淡淡地道,一顆心彷彿變得晶瑩剔透,無事不知,無物不察。紫府秘道術即將大成,從今天開始,我的夢境我做主!再也不由夜流冰隨意操控。
一路上,怪物層出不窮,有的像一塊塊充滿稜角的石頭,會噴射毒液;有的像跳蚤,專往人的眼睛里跳;有的像長翅膀的飛蟲,首尾相連,碰到它就猛然炸開……好在有乖女兒保駕護航,否則也夠老子手忙腳亂的。
坐在橫亘湖面的圖騰神樹樹榦上,我打算用胎化長生妖術吸點神樹生氣,補充體力。既然號稱神樹,想必蘊藏了充沛神奇的生氣。絞殺在湖裡竄來跳去,歡快戲水,不時有魚兒被它觸鬚刺中,吸成乾屍。
我一抹滿臉濕水,繼續道:「小真真,這一生中,你最想得到的是什麼?」
「小無賴。」海姬的第二聲嬌呼,帶著一絲驚惶。縹緲的冰魄水霧中,浮出她傷心欲絕的臉,蒼白如紙,神色憔悴。她撲入我的懷中,揚起玉頸,對我深深一吻。
「日子提前了,我們必須馬上動身。唉,你的精神力怎麼進步得這麼快?連我苦修多年的蝕心音都很難侵入。」
「呼」,藉助一道水浪的衝擊,我無聲無息滑入河道,膝蓋微曲,雙臂左右舒展,以一個魅舞的姿勢,嵌入水蠕之河的節奏,在河水中輕盈起伏,順著水勢自然而然地向前。
面對送來的補品,我也不客氣,運起胎化長生妖術,大肆吞噬這些生物的精氣。啊喲!精氣入體,像被千百根毒針齊扎,疼得我趕快罷手。許久,內腑還隱隱作痛,看來也不是所有生物的精氣都能亂吸。
土著們摘下小紅果,擠碎了,把杏紅的果汁塗滿全身,示意我們也照做。果汁沾上皮膚,像許多隻螞蟻在爬,又痛又癢,十分難受。不一會,我和甘檸真、龍眼雞、絞殺都變成了大花臉。
夜流冰果然出現在了睡夢中。
凝視了我一會,夜流冰忽然道:「人這一生,都會有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出乎意料,夜流冰沒有動粗,而是從容和我聊天。他的聲音充滿磁性,有種魔異的誘惑力,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聽下去。
腦海中,不自覺地浮出甘檸真冰肌玉骨的風姿,海姬美艷似花的俏臉,和鳩丹媚銷魂盪魄的媚笑,生出比較之意。
夜流冰長發激豎,身形如龍捲風一般旋轉,雙目暴出七彩厲芒,數不清的氣泡從眼中飄出,化作萬千幻夢:或作活色生香,或作恐怖詭異,或作七情六慾,愛恨聚散……我不慌不忙,心靈從紫府延伸出去,向夢境無限擴展。幻夢猶如薄脆的琉璃,一個接一個破碎,直到最後一個幻夢化作破裂的鏡面,砰地炸開,夜流冰已不知所蹤。
夜流冰冷冷一哂:「唯美的存在未必是活生生的人、物,也可能是一種感覺。也許本王會在追殺你的過程中,得到這種體驗。難道你不覺得,當你可以完全操控一個人的精神肉體,把對方玩弄于股掌,欣賞他的恐懼、掙扎、痛苦、歡樂,是一種近乎完美的享受嗎?」
我一哂,運轉鏡瞳秘道術,向河水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整條河擠滿了密密麻麻的水蠕,波浪般起伏,簡直是一條蠕動的水蠕河。這些怪物和水珠一模一樣,只是隱隱泛著亮光,乍看還以為是粼粼波光。
幻變的夢境蕩然無存,甘檸真和公子櫻同時化作碎片,激濺飛灑。我清嘯一聲,嘯音如流轉不息的天籟,驅散漫天冰霧,逼出了藏在裏面的夜流冰。
夜流冰一點沒有察覺我的意圖,緩緩地道:「對本王來說,最想得到的。便是尋找到一件完美無缺的東西——那天地中最唯美的存在。」
粒子洞開始運轉,吞噬幅度比過去強了好幾倍。但無論我怎麼施法,也吸收不了圖騰神樹的生氣,就好像一條滑溜溜的魚,抓不上手。我不甘心放棄,全力加速運轉粒子洞,圖騰神樹的枝葉突然無風自動,碧光大盛,把湖面照得透亮,似在極力抗拒。
格三條全身分泌出一層滑膩的油脂,三條尾巴急速揮舞,把襲來的奇異生物擊得粉碎。龍眼雞雙臂死死摟住我的腰,嚇得亂叫。
在格三條的吟唱拍擊下,茂密的枝條不停移動,交錯成複雜曲折的迷宮。等我們經過,來路立刻被枝葉重重封死。三個多時辰后,我們來到樹冠的頂部。這裏的樹葉特別肥厚,綠得發黑,黑得透亮,像大帳篷一樣包圍著我們。枝丫的空隙間,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一種小紅果,形狀像手指頭,散發出辛辣的氣味。
日他奶奶的大變態!我聽得頭皮發麻,急忙扯開話題。天南地北的亂侃。一會兒指責夜流冰的耳朵太短,欠缺福運,不夠完美;一會兒又說洗澡時,水不能太熱;一會兒又討論放屁是脫褲子好還是不脫好……嘮嘮叨叨,胡說一通。
我仔細琢磨了一陣,長身而起,在樹榦上跳起魅舞,嘗試著嵌入圖騰神樹的節奏。其中的過程異常艱辛,因為神樹的節奏又快又密,不但富有層次,而且節奏中藏著節奏,很難把握。有好幾次,我為了順和神樹節奏,舞得上氣不接下氣,被月魂嘲笑成「跳大神的」。
「要謝謝夜流冰的培養嘛。」我洋洋得意地道。一旦紫府秘道術大成,修成神識,格格巫的聲音就休想再入侵我的心靈了。
我不服氣,繼續苦練。最後還是白忙了一場,一點生氣也沒吸到。天色已暗,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我本想硬撐住不睡覺,但實在太累了,眼皮越來越沉,和衣躺在樹榦上,漸漸迷糊了。
默然片刻,甘檸真答道:「最想得到的,也許是已經失去的東西吧。」
「海姬、鳩丹媚和甘檸真,你最想得到哪一個?」夜流冰不斷逼問,音浪一聲高過一聲,緊緊攝住了我的心神。
無數水蠕在四周涌動,和我保持著一種玄妙的和諧,完全把我當成了同類,沒有一個發動攻擊。格三條瞪著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至於絞殺,比我這個老子還威風,大尾巴眼花繚亂地轉動,水蠕還沒有靠近,就被紛紛捲入網住。絞殺了大量的水蠕后,乖女兒容光煥發,粉色的皮膚嬌嫩得要滴出水來。
我笑嘻嘻地道:「那大王何必盯著我不放呢?快別浪費時間,去追求你的唯美吧。走好,不送。」
格三條獃獃地看著圖騰神樹,許久,嘆了口氣。在他身前,幾百條結著大瘤的樹枝纏繞成一團,密不透風,根根粗如水缸,像精鐵鑄造一般生硬。「啪啪啪」,格三條忽快忽慢,手腳連續拍踏樹枝,糾纏的枝條微微鬆開,露出三個孔眼。格三條的三根尾巴倏地揚起,鑽進孔眼,輕輕一攪,又急速縮回。「喀嚓」,三個孔眼同時關閉,在樹枝團中心,慢慢裂開了一個流光溢彩的大樹洞。
水速越來越快,浪頭洶湧。快出河口時,整條河道彷彿打了個哆嗦,猛地一抖,將我們急速噴向前方,穿過盤踞河口的碧光閃爍的觸鬚,我們一頭撞入了黑暗中。
無窮無盡的夢境不斷閃現,千百種幻象最後變成了甘檸真,白衣如雪,依偎在公子櫻的懷中。「轟」!就在這一瞬,心靈沉入空冥的最深處。萬籟轟響,一絲光明從幽深處乍現,宛如一線陽光刺破了濃厚的烏雲層。
「砰」!浪花四濺,我們跌到了洞底,接著被一團團墨綠色的蜂巢狀物彈起,送入右方一個寬宏的河灣。到了這裏,已經可以控制身形,隨意遊動了。向前遊了大約兩里,水流變得湍急,四面八方出現了幾萬條狹窄的支流,像觸手輻射向遠處。翠綠色的水面粼粼閃爍,不停顫動。
心靈靜靜地處在空空冥冥,一片虛無中。許久,紫府忽地發脹,連續收縮幾千次,又再次暴漲。這時,心靈不再完全清寂靜止,而是在空冥中,慢慢下沉。
這些生物繞過土著,只攻擊我們幾個。絞殺歡叫一聲,探出觸鬚,尾巴展開如魚網,在我身遭撒下,對我這個老爸忠心護衛。一會兒功夫,近千個奇異生物被它纏住,吸成乾屍,看得我心裏直發毛。
黑暗的地道,無限深情而絕望的一吻……
一隻大手猛然從冰霧裡探出,抓住海姬,一把撕開胸前金甲,露出牛乳般白膩的肌膚。夜流冰發出冷酷的笑聲,大手粗暴揉搓海姬高聳嬌美的雙峰,殷紅的兩點乳珠,被捏得發紫。
一覺醒來,雖然還是精疲力竭,但心情大爽。想起不可一世的妖王被我趕出夢境,我忍不住捧腹大笑,手舞足蹈。「撲通」,得意忘形下,我從樹榦滾進湖,濕了個落湯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