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冊 沙羅峰頂
第三章 唾手可得
「與其成為權勢的奴隸，不如做權勢的主人。」我抬頭，虛空蒼茫，雲氣浩渺，在那裡或許有一個屬於我的自在天，「這一局棋，我要自己下。」
梵摩訝異地望向天刑，後者木然看了我一眼，道：「林飛，你可有興趣接承天刑宮的衣缽？」
「傳位之事刻不容緩。」天刑道：「蓮華會一旦落幕，北境必將血雨腥風。吉祥天要同時面對清虛天、魔剎天的聯軍，勝負難料，天刑宮不可後繼無人。」
「告訴他，也無妨。」一直沉默的天刑忽然開口道。
梵摩輕輕嘆息：「每一個人心中的吉祥天不盡相同，而吉祥天卻依然是吉祥天。林公子何必對鳩丹媚一事耿耿於懷？」
梵摩面色劇變：「莫非你……？」
從此，像楚度、公子櫻、梵摩一樣，高高站在雲端，俯視芸芸蒼生。
「斬草當斷根！楚度不除，北境難安。」天刑斬釘截鐵般喝道，「只要能製造機會，成功伏擊楚度，截斷魔剎天的援手，用天刑宮百名精英拖困住他，我再以玉石俱焚咒加殃及池魚咒，全力催發天道刑罰，至少有五成把握與他同歸於盡！」
「合作？」天刑眉毛一挑，「林公子此言何意？」合作二字，已經委婉拒絕了天刑的提議。
我情知其中有鬼，世上決沒有白給的好事。但如果登上天刑宮首座長老的高位，手握赫赫權柄，就不用再害怕楚度、庄夢，擁有足以爭雄北境的本錢。一時間，我心中複雜難明，忽而患得患失，忽而狂喜興奮，忽而一陣茫然，忐忑不安。
梵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刺衣咒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我心弦微震：「所以標榜公正的吉祥天也會對鳩丹媚暗下毒咒？」
梵摩澀聲道：「帶你來此處，便是解釋。天地之道，是堂堂正正，也是奇詭陰暗。吉祥天素持天地之道，既非公正，亦非邪惡，所以才會有論道談法的菩提院，主宰殺伐的天刑
「為什麼？」月魂不解地問。
我做夢也想不到，天刑會對我青睞有加。這個突然從天上砸下來的香餑餑，砸得我眼冒金星，心如蛙跳。權力、聲望、力量、財富……不費吹灰之力第一下子送到我跟前。
梵摩滿臉震驚，失聲喝道：「天刑首座在說笑？」
一語石破天驚，聽得我張口結舌。饒是我向來心計多端，一時也反應不過來。接承天刑宮衣缽，也就是成為未來的天刑宮首座長老——整個北境的掌權者！
「先前你進入天刑宮，我便察覺你體內運行的氣息頗為奇異，竟與蒼穹靈藤相仿。而在菩提院時，你並無此異狀。」天刑一語道破，他以劍氣擅長，對氣的感應自然敏銳無比。
「這裏不像是吉祥天。」我奇道。四周儘是古木凋斃的殘骸，落葉厚積成荒敗的沉澱，在山風中簌簌悲吟。破缺的樹墩鱗次櫛比，寬廣如屋蓋，鱗皮比銅鐵還要硬，裸露的圈圈年輪被歲月的風霜摧磨得模糊不清。
梵摩微微蹙眉：「天刑首座是否操之過急？執掌天刑宮的重任非同小可，還需再三斟酌。」顯然不贊同天刑的意見。
梵摩道：「有吉祥天龐大的資源為林公子煉製靈丹、提精補氣，無數妙法奇術典籍任林公子參研，天刑首座再親授你天刑宮絕學，還有觀涯台、蒼穹靈藤、天壑三個得天獨厚的修鍊地加以溫養，林公子在一年內沖入知微絕非奢望！」
梵摩微微一笑：「有華美就有醜惡，有華彩便有陰影，此乃陰陽對立共生。天道萬物皆是如此，吉祥天哪會例外？」
「只要走下去，總會走到山頂。」我對自己說。
「咦？」梵摩吃驚地望向我。天刑似乎早料到這一幕，屈指虛彈，口中道：「此其四也。」指風所及，斷樹殘根繞著我和天刑舞動得更激烈了，彷彿山魈精怪，抽風似地瘋狂扭曲，發出凄厲
「這隻是時間的無限可能性之一。」楚度如此說。
正如天刑所言，盤根殘木張牙舞爪，死死圍住我，卻不敢接近。
如蒙大恩地接過權勢地位，和昔日的乞丐又有什麼不同？恍惚中，我彷彿站在高高的鯤鵬山巔，風從天上來，沙羅鐵樹繁花盛放，如雪如雲。
我倒吸一口涼氣。殃及池魚咒是非常歹毒的咒術，施咒時，方圓千里的生靈都會被抽光生機，滅絕一空，包括施咒者自己在內。但最可怕的是天刑的行事性格。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一代宗師的身份，寧可用不光彩的伏擊方式暗殺楚度，不惜賠上己方百條人命，端的是心硬如鐵。什麼尊嚴地位，氣度禮儀，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是他腳下可以踐踏的爛泥。
「想來，你應是在蒼穹靈藤處有了一番遇合。」天刑森然道，「你有螭槍在手，又曾得到過自在天地圖，怕是連天壑也見到了。」
這又是一份拋出的誘人香餌，聽得我耳熱眼紅，心潮澎湃。如果能長期在天壑處修鍊，我的法力必然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對道境的提升也有莫大的好處。儘管如此，我還是以極大的意志力控制住發熱的情緒。
梵摩沉思許久，道：「天刑宮數十萬精英長老，難道沒有一個可以傳位的？恕我直言，林公子並非吉祥天之人，閱歷尚淺，威信不足，恐怕難以服眾。」
我恍然道：「難怪吉祥天對所有人、妖的行蹤了如指掌。多謝天刑長老坦誠相告，以後我們還會有許多合作。」心中暗忖，若是要和吉祥天斗，必須先一把火燒了業障山，以免泄漏己方行蹤。
梵摩爽快應允：「鳩丹媚之事關係北境氣運，林公子接管天刑宮后，當會明白其中奧妙。」
我不自禁地走下觀涯台。奇變突生！「蓬」，滿山落葉激烈飛旋，發出牙酸的摩擦聲。老木樹墩紛紛扭動，猶如群魔亂舞，向我攀爬而
我禁不住呼吸急促，欲言又止。然而驚喜之餘，心中又生出幾許疑慮。打死我也不相信，我的人品能讓天刑對我「一見鍾情」。
他雙眼猛地爆出異芒，用一種詭異起伏的聲調，念咒般地說道：「林公子，請過來一下。」
枯藤殘根紛紛避退，讓出了前方的山路。
天刑道：「林公子先前提的要求也不算什麼辛秘，只要將北境人、妖的名字刻在業障山的老樹殘根上，施以咒法七七四十九天，便會浮現出對方的確切位置。」
「林公子，你與隱無邪合作，與楚度作對，不正是為了今日么？」天刑淡淡地道，「送給你的，還不要？」
梵摩駕馭觀涯台，向山嵐深處飛去。我站在他身側，俯視下方山林，暗暗思忖梵摩將我帶來這裏的用意。天刑長老跪坐在台角，披散下來的銀髮半遮住眯縫的老眼，儼然昏昏欲睡，剛才那一戰的凌厲鋒芒消斂得無影無蹤。
我叫苦不迭，再狡辯毫無意義，索性光棍承認，這興許是天刑籠絡我的真正原因。自在天的秘密決不能泄漏出去，蓮華會期間，吉祥天又無法殺人滅口，只能對我許以高位。
我嘿嘿一哂：「梵長老何必和我繞來繞去，盡玩些虛的？依你言外之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蝎妖難道干擾了天道，需要天刑長老親自出手懲罰？」
「他日狙殺楚度，請務必算上我一份。我可以向諸位保證，如果按照在下的安排伏擊行事，楚度活著的機會不會超過一成。」我微微一笑：「如果沒有別的事，在下暫行告退了。」
梵摩神色凄楚，對天刑合掌為禮：「天刑首座以身殉道，當為吉祥天眾生表率。」
天刑漠然道：「在海妃一事上，足見林公子心狠手辣，可得天刑殺伐之術的精髓。其二，林公子闖出菩提外院，全憑心志之堅。這一點，楚
但不知怎的，我偏偏開不了口。彷彿內心深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竭力拒絕這份觸手可得的榮耀。
「林公子福緣深厚，居然掌握了蒼穹靈藤的氣息之術，確有接管天刑宮的資格。」梵摩一反前態，言辭變得熱絡起來。
梵摩愕然，天刑澀聲道：「大好前途，林公子為何棄而不顧？」
「既然每個人心中的吉祥天都不相同，那麼就有無數個吉祥天。」我冷然道：「無論如何，請兩位首座長老給我一個解釋。」
「難怪林公子失蹤一天一夜，眾多長老遍尋不得。」梵摩定定地看了我許久，面色數番變幻。與天刑對視一眼，梵摩似有所悟，眉宇間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
天刑宮後山內，雲深霧重，陰氣森森。處處亂石腐葉，斷樹殘樁。偶爾一聲獸啼禽鳴刺破寒霄，激蕩起滿山的肅殺蒼涼。
梵摩呆了半晌，愴然道：「只有如此么？」
「華美莊嚴，雄冠北境。」我不假思索地答道。這片後山既沒有什麼霞光瑞氣，也沒看到什麼靈草仙禽，死氣沉沉得像個墳地，和吉祥天別處的景觀天差地遠。
「林公子認為吉祥天應該怎樣？」梵摩反問道。
我權衡再三，此事終究利大於弊。只要答應下來，從此我便一飛衝天，不再是洛陽城牆根下的一攤爛泥。
我將信將疑。鳩丹媚孤家寡妖一個，全無勢力根基，憑那點妖力也能興風作浪？未免太高看了她。至於手下留情一說，我倒也相信，在強悍的天刑面前，鳩丹媚只有逆來順受的份。我旁敲側擊地追問了幾句，梵摩只是搖頭，再也不肯透露絲毫口風。
「我要的東西，自會憑雙手來取。」我向兩人一揖，洒然而去。
我一旦向前走，它們也畏懼
天刑道：「只有如此。吉祥天億萬年的道統，豈能在你我手中而斷？」
我頓覺不妙。洞悉天刑誘我走下觀涯台的目的，也不知自己是哪裡漏了底，居然被他察覺出了蛛絲馬跡。耳聽天刑一聲冷笑：「你去過那裡了。」
為了什麼，我欺騙海姬？為了什麼，我拚命修鍊？為了什麼，我要和龍蝶斗，和楚度斗，和庄夢斗？
苦候多時，梵摩忍不住問道：「一步登天的大好良機，林公子莫非還要猶豫？」
接承天刑宮衣缽，意味著我將要走到台前，與楚度、公子櫻正面對抗，不排除天刑宮利用我當炮灰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梵摩和天刑讓我接任天刑宮，應該和我類似蒼穹靈藤的生命之氣有關，其中定藏隱秘。
「楚度一死，各大妖王定然四分五裂，魔剎天重歸一盤散沙。到時清虛天孤掌難鳴，不得不偃旗息鼓，梵首座便可掌控北境大勢。」天刑緩步走下觀涯台，滿山的殘根斷樹竟然蠢蠢欲動，似要化作山精木怪。一簇崢嶸虯蟠的老樹根猛地綻開，盤根像筋骨暴起的指爪，破土鑽出，向空中狠狠撕抓。
「此山名業障，尋常人入得山中，必然心生種種魔幻之念，導致心神錯亂，法力走火入魔。即使梵摩首座，也要憑藉觀涯台才敢進山。」天刑若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接著道，「普天下，除了本座的至殺之氣，只有蒼穹靈藤的活氣可以在業障山中毫髮無傷。」
我的心驟然一沉，故作惑然表情：「長老言下何意？」
我心中驀地一凜，在北境苦苦掙扎，要權勢，要力量，究竟是為了什麼？
觀涯台從半空緩緩落下。
天刑一擺手，深深地盯著我：「你若受我衣缽，執掌天刑宮，鳩丹媚的隱秘自然不再瞞你。」
「希望兩位長老承諾在下，今後不要再動鳩丹媚。這算是我成功闖關的要求，先前提出的條件就此作罷。」望著眼巴巴等待我答覆的二人，我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