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二冊

第六章 刀光里的堅持

第二十二冊

第六章 刀光里的堅持

看來小真真是公子櫻唯一的逆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心理弱點。
人群在驚叫,樑柱在焦折。
後撤的一點黛眉刀再次出乎我的意料,半途陡然變向,往前直劈,進退轉換自然,毫無間隙,抽刀後退的動作彷彿完全不曾發生過。
我突感不妙!公子櫻抽刀的動作居然綿綿不絕,直到此刻也沒有停止。三尺不過的弧形刀身,長得就像沒有盡頭,數十息都不曾脫離琵琶而出。
雖然我不清楚,自己堅持的是對還是錯,但還是會堅持下去。
這便是他蛻落的軀殼么?我緊緊盯著一點黛眉刀滑動的路線,心神也隨著它無聲而動。
我茫然舉目四顧,紅箋似火,雕粱似火,鳳冠霞披似火,燒得我踉蹌後退,一直退到床邊,頹然坐倒。
偏偏我全部的心神被他這個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所攝,一時難以擺脫。如果我強行打破,等如斬斷流動的水,飄浮的雲那般困難,甚至還會遭受劇烈的反噬。
冰蠶絲的錦面很軟,很滑,鴛鴦沐浴在血一樣的紅色里。
「咱獨來獨往,不愛到處攀親。興許五百年前,咱有朋友和你是一家吧。」我嘴不饒人,口吻完全沒有迴轉的餘地,實則是想摸摸這魂器的脾性。而我眼角的餘光敏銳地觀察到,附近一帶只有出,沒有進來的人流,心裏不禁暗忖,紅塵盟的人是否也在暗中使了力?
「如果這個世界由我說了算……」
我落在街心,暗暗調撫尚未平息的翻湧氣血。
「既然如此,你還問我做什麼?閑得發慌沒事幹,所以就來幹人?」
「來啊,衝上去!」我猛然一夾馬腹,龍馬怒吼著騰空而起。
我拋掉紅燭,走出閨門。背後升騰起熊熊烈焰,漫天火光。
刀尖輕輕挑起,以肉眼難察的弧度微擺,一點翠光宛如螢火,凝亮夜色。
公子櫻淡淡一笑:「先前我承受林兄充滿殺意的一擊,氣血始終未平。林兄大可把握機會,在落地時遠揚而逃,我也無力追擊。這種難逢的逃生良機,林兄為何不加以把握?可知一旦錯過,你便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仰天厲嘯,我一步踏出,猶如擂鼓震響,號角破空,震得公子櫻刀光一滯,宛如鳥翅被箭矢擦過,出現了短暫的失衡。受到氣機牽引,彼落我升,殺戮的氣勢頓時衝天直上!
「因為她早已堅持不下去了。」
視野中倏然失去了公子櫻的身影。
我真的很歉疚。
每一記步伐,都精準地嵌入刀光變幻的間隔,不遲一分,也不早一息,將魅武在律動上的天然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息,五息,十息……
沾之即來,揮之不去。
公子櫻的目光也于同一刻投向我,似是早已算定了我這一眼的方向,而有所準備地迎上來。
我不由心中一動,粗笑幾聲:「不過咱對美貌的甘仙子可是很有興趣的。」
我默默地坐著,守著這個凄艷的洞房,守在戰火動蕩的紅塵天中的一個小蝸殼裡。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又一點點昏沉,彷彿喜宴散場的帷幕徐徐落下。
「拜託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對小白臉沒興趣。」我聳聳肩,心中暗忖,我一直對公子櫻冷嘲熱諷,他始終毫不動怒。究竟是涵養過人呢,還是他把人、妖當成異類所以不屑一怒?
「因為我斷絕了她最後的堅持。」
公子櫻凌空而立,一點黛眉刀在胸前不經意地顫了好幾下,才恢復平息。
「她始終就無力去改變。」
燈火通明處,那個人斜倚朱欄,懷抱琵琶,丰采奪去了所有的燈火。
雲海在這一刻宛如靜止,弧線卻以無法想象的高速拋射,動靜的對比令我生出古怪的矛盾感,恍惚自己被分割成了兩半:屬於精神的一半反應極快,能敏銳感受到弧線不斷近身帶來的巨大壓力;而屬於肉體的一半極為遲鈍,慢得幾乎無法挪動肢體,躲閃招架。
換作知微之下的任何人,都會被這道弧線切成兩截,飲恨當場。偏偏我的一元弦線不受肉身限制,所以並未驚惶失措。饒是如此,面對這道快得無以復加的弧線,我也只能探出弦線,硬著頭皮強擋。
雙方的距離不斷拉近。
因為知微,已是這方天地的極限。
看不到公子櫻,只瞥見一道驚艷的弧線,排雲分浪,快似閃電。
翠光越來越盛,一點接一點湧現出來,凝聚成一團璀璨奪目的光球。光球還在不斷擴大,彷彿隨時會炸開。
「她是被魔剎天、紅塵盟和這個殘酷的世界逼死的。」
「嗆!」清亮的刀鳴聲在我身形展動的同時響起。
火焰吞吐,畢剝燃燒,紅色的焰流向四處蔓延,小小的鴛鴦翻滾在熱浪里。
「如果沒有遇到我……」
糟糕!
「無論這刀光是凜冽,是溫暖,我都會盡興領略。」
「你的刀光,我無法迴避。」
抽刀道境當場反噬,刀氣猶如積堵許久的山洪猛烈爆發,沖向我這個裂開的堤口。
滾滾濃煙中,一輛受驚的龍馬車呼嘯奔出,馳過身側。
心知要糟,我正待全力抽身,耳畔驀地響起一聲清幽刀鳴,摧心裂肝,直指神志,將我發力的過程硬生生切斷。
「恕櫻無禮了。」公子櫻從琵琶腹內緩緩抽刀。
因為這世上沒有一根稻草,比溺水之人自己的手腳更值得信賴。
這是知微境界獨有的精神感應,我目前只能望洋興嘆。
兩道殺氣有如螺旋纏繞。
「轟轟轟!」我退勢不竭,接連撞破幾處屋牆,屋宅在身前紛紛倒塌,塵土瀰漫散揚。
「因為你的刀光,是我途中美妙的風景。」
剎那間,我與天地合為一點。
我不由得生出,他對我一切變化了如指掌的錯覺。
此時我已氣血流暢,渾身精力瀰漫,恨不得和他痛痛快快地干一場。當下毫不客氣地道:「咱可沒什麼能耐自創功法,多看了幾本世間罕見的秘笈而已。本人就是個莽夫,生平只相信自己的拳頭。小白臉別再浪費口水套我的底子啦,用你的刀更乾脆些。」
公子櫻立在高樓,眉目似畫,靜如處子,一點黛眉刀遙遙指向賓士而近的龍馬。
憑藉魅胎律動,我將沖入體內的鋒銳氣勁移轉屋牆,雖然又添新傷,但並不嚴重。
這是最小的一點,也是最無限浩大的一點。
殺勢在這一刻攀至最濃烈的巔峰。
整個北境運轉無數年,如今已到了戰火紛飛的「壞」,天機順理成章地轉為殺機。
這算是第二個下馬威嗎?
我眼神頓時一亮。
「美髯公已故,孰對孰錯不能單憑林兄一家之言。」
「林兄的法術真是奇妙無匹,前所未見,和北境各重天的路子全不相同。莫非林兄另闢蹊徑,自創一門功法?」公子櫻曼聲道,長發隨風輕揚,彷彿深嵌入背後的深邃星空,絢麗的紫發與星輝交映,光彩迷幻如夢,「若真如此,林兄便是當之無愧的一代宗師。以你的法力道境,何必硬裝成一介莽夫?」
「你是不會明白的。」我對他咧嘴一笑。
沒有龍蝶聯手,我的法力終究無法和知微高手硬撼。
「本人公子櫻,林龍兄何不上來一敘,容我烹茶待客?」
這一絲明悟轉瞬即逝,但令我又對知微境界接近了一步。
這點短得不能再短的停頓對我已經足夠。
刀身輕顫,化作一泓清幽的光華,繞著公子櫻指間旋轉,幻變出千姿百態。
雖然成功守住刀光,但弦線想就此引發對公子櫻的反噬,卻是不能。
正當我決心不顧一切,寧可負傷也要衝破對方的抽刀之勢時,怡春樓在火海中轟然塌陷。
「她是被我逼死的。」
即便遭創,我兀自不忘反擊,弦線生出狂風暴雨般的異象向上空翻卷。公子櫻回刀封擋,腳下的斷欄頃刻粉碎,顯然剛才那一刀他已窮盡變化,再也無能對我追殺。
孰料公子櫻突然向後抽刀,主動撤掉吸力,我剛掌握的刀光律動變得毫無用處。
公子櫻低哼一聲,嘴角緩緩滲出鮮血,被我這象徵天意的一拳擊傷。我大喜過望,正要趁勝追擊,卻忽覺異樣。
「喀嚓」一聲,朱欄斷折,一頭垂向下方,鞦韆般在空中「吱呀呀」地晃蕩。
雙方甫一接觸,悄寂無聲,交擊點猶如一個無盡深淵,吞噬了所有聲音。
躍起、翻身、上馬!我的律動與奔掠的龍馬合一。
衝出刀光浪潮,我相距公子櫻已不足三丈。
我驚異地發現,絲巾碎片幻化成悠悠白雲,載浮載沉,頃刻浩浩如海,上面的血跡消失不見。
這一生,它興許都拖著華美而沉重的車廂度過,從未無拘無束地馳騁過一次。
公子櫻微微蹙眉:「林兄為何加害我清虛天的美髯公?」
龍馬躍向高樓,我從馬背上飛起,撲向公子櫻。龍馬從身下哀叫著墜落,血肉斷骨橫飛。
我的目光與他在空中交擊:「現在你懂了么?」
龍馬突然俯頸嘶鳴,鼓滿的肌肉迅速萎縮,鮮血不斷滲出鱗甲。
那一針,那一線,那一年的少女氣呼呼地抹著眼淚,對我嚷:「你等著,我一定會嫁給你的!」
我高高舉起紅燭,搖曳的燭焰舔著了飄蕩的床帳。
我會堅持下去。
她也早清楚會有這樣的結果,所以……我的手抖索著撫過錦被。
我一步步走下階梯,頭也不回地走出火海中的怡春樓。
這是它生命中惟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衝刺。
但未到生死關頭,我還是會竭力避免和龍蝶妖力合一。隨著我法力精進,道境明悟,雙方聯合會越來越順手,威力越來越強悍。這麼下去難免食髓知味,對龍蝶生出依賴感。
我緊繃的心緒這才稍稍放鬆,喉頭一甜,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何賽花應該早被紅塵盟種下禁制,當她將所知之事寫出來時,禁制自動發作,要了她的命。
「聽你這個調調,強上也能說成是勾引。」我長笑一聲,氣勢如淵渟岳峙。身後方的怡春樓焰光翻湧,黑煙衝天,似升騰起戰鬥前的硝煙。
公子櫻的道境雖勝我一籌,但一來魅武兇險莫測,他尚不適應;二來,我的意境與錦煙城隱隱交融,可謂某種程度上的天人合一。概因如今的錦煙城暗鬥不休,殺戮遍布,我的魅武正符合其間意境。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還請櫻掌門不計前嫌地替咱解釋一番,如何?」我不動聲色地道,體內生之胎醴瘋狂流轉,人形逆生丸的強大功效在身體重創時被徹底激發,正以驚人的速度療合內腑暗傷。時間拖得越久,對我越有利。而我的肉身本就強悍,看似流血不止,其實並未傷及筋骨。
「來吧,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本事請動大爺。」我原本就要阻延他北上瀾滄之路,現在他主動挑上門,我沒有退縮的道理。
另一方面,他對我寧戰不逃生出疑心,是以言語刺探。
一元弦線化作兩元,兩元分化無限元,每一根弦線迎向每一縷刀光。儘管刀光紛呈,無窮無盡,但每一縷刀光的律動幾乎相同,應付起來並不困難。弦線與刀光紛紛律動合一,猶如張開的蛛網粘住了前仆後繼的飛螢。
它快要不行了。
我身隨意動,衝天而起,一拳擊向公子櫻,弦線生化出密雷驚電、狂風烏雲等可怖弦象,滔滔騰騰的殺氣席捲蒼穹。
夜色如潮,長街斑斕多彩。我的瞳孔驟然收縮,望向街道盡頭的高樓。
公子櫻眼中微顯訝異,一點黛眉刀輕顫,灑出細細碎碎的瑩光。這些瑩光並不如先前那般集聚,反而各自為陣,有的以弧線繞射,有的直直切入,有的若活物一般盈盈轉圈……看似或曲或直,千變萬化難以捉摸,但軌跡的最終點盡數指向了我。
一絲明悟湧上心頭,我忽然洞悉出一點北境的奧秘。
公子櫻低哼一記,腳步趔趄,斜撞在朱欄上。
刀身再轉,避開我如狼似虎的一腳,翠冷的刀光貼著我的拳頭滑動,不斷送入薄而鋒銳的勁氣。我如遭電擊般抖動,但總算把握住了刀的節奏,弦線纏繞而上,與刀光相合。而偷偷蓄勢的左拳毒蛇般撲出,弦線幻出閃電異象,刺向公子櫻的咽喉。
公子櫻不是楚度、晏采子,不會任由我一展所長。從一開始,他便以泰山壓頂之勢,對我施展全力。而我稍有不慎,便會血濺當場。
適才我趁龍馬車的出現巧妙掙脫公子櫻的刀勢,逼得他道境露出缺口,不得不宣洩出還未攀至巔峰的刀氣。緊接著挾龍馬的衝刺之勢和弦線的出其不意進行魅武一擊,可謂抓住了一切可能的機會,卻仍未賺到什麼便宜。
魅武雖然由我人為創出,但也合乎天地變化之理。換作北境成、住之時,它絕無可能現世。我若想在那時創出魅武,就只能逆天而行,邁出衝破知微的一步。
我不耐煩地挑挑眉:「廢話,他要殺大爺,難道我還得伸長了脖子請他砍?」
「林龍兄可知,你剛剛錯過了一次絕佳的機會?」公子櫻望著我道,手中的染血白巾猶如紅梅,在夜風中凄艷招展。
而他的刀勢極度內斂,全部集中於我一人身上,連地面的塵土都不曾被刀氣波及,龍馬車自然毫髮無傷。
單薄的紅箋很重,重得我拿不起。
我將新娘吉服展平了,仔細鋪在錦被上,遲疑稍許,脫下了自己的外衫,與新娘吉服並排而放。
龍馬仰天痛嘶一聲,口鼻溢血,前膝軟軟彎曲。我悄然送出一道生胎醴,強行激發它的潛力。龍馬的肌肉頓時像充氣皮球,鼓漲欲爆。我狠狠一踢馬臀,龍馬人立而起,猛地掙脫韁轡,發狂般沖向前方。
何賽花死了。剛才還活靈活現、嬌笑哀泣的女子一下子灰飛煙滅,快得我來不及相信。
刀光一亮,從雲海里斬出。
剛才的交鋒,我天人合一的一拳本來賺足了便宜,可惜公子櫻經驗豐富,趁我拳出勢盡的短暫空隙,不顧傷勢將我纏住,最後憑藉深厚的底蘊轉敗為勝,反倒使我的傷勢比他更重。
光球在眼前無聲炸開,迸射出無數絢麗的光焰,驚濤駭浪般席捲而來。
「所以即便離開,也要由我決定。」
話音剛落,公子櫻臉色驟然一沉,手中的一點黛眉刀自動鳴響,薄而銳的殺氣從刀鳴聲里溢出,令我的脖子不自覺地生出寒意。
「砰!」我的拳頭恰巧打中刀尖,刀身清鳴不絕。我如遭電擊,被刀尖蘊含的力量遠遠震飛出去。
就像一幅完美的畫被冒失地添上一筆。公子櫻無窮無盡的抽刀道境,被突然闖入的奔馬打斷,出現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停頓。
「轟!」拳刀交擊,震耳欲聾,激烈翻滾的氣浪將我從那個點拽脫出來。
我動作僵硬地彎下腰,撿起猶帶體溫的新娘吉服,下意識地捏了一下,空空洞洞,觸碰不到絲毫血肉。
一泓碧水似盈盈流出,貫穿夜色;又像皎皎新月升起,斜掛蒼穹。
「咦?」公子櫻臉上終於露出吃驚的神色。倉促之間,一點黛眉刀轉攻為守,橫封身前,刀尖震出一道道氣浪。
「換湯不換藥,小白臉你只有這麼點套路的話,我可真要失望啦!」我不躲不閃,兀自保持上沖的勢頭,弦線順著眼花繚亂的瑩光路線延伸,直接攀向它們的源頭——刀尖。
弦線剎那與刀尖的律動融和,我在半空一個鬼魅般的翻躍,使出魅武,拳頭穿過漫天瑩輝,直擊公子櫻面門。
我痛吼一記,後背狠狠撞在一堵宅牆上,激起磚塊石灰亂飛。
「既然小白臉跑路了,大爺也不奉陪啦!」親眼目睹公子櫻虛實轉相的奇妙意境,我哪還不清楚接下來必然是鬼神難測、防不勝防的一擊?我身形疾閃,毫不猶豫地退向右方一處空宅,擺出要開溜的架勢。
我心知公子櫻又在顯化道境,以不帶煙火氣的美妙動作吸攝我的心神。好在我這次有了防備,不會像先前那般陷入被動。當下身形忽動,在街上不停移步。這是戰鬥殺伐的魅武之步,凌厲鏗鏘,奇詭刁鑽,青磚地面隨之綻開一條條裂縫。
公子櫻淡淡地道:「林兄當非尋常人物,何苦介入錦煙城的是非?我看你肝火過旺,屬心血不調,陰虛氣燥之症。不如隨櫻回碧落賦清肝降火,靜心調養一段時間。」
更要命的是,小魚最終會被越來越湍急的水流衝垮。
好在我見慣了知微高手,深悉在這種層次的爭鬥中,言語、表情、細微的動作、心理變化都會引動精神意境,成為決定勝負的砝碼。
我的拳頭竟然緊緊黏在了刀鋒上,一點黛眉刀生出渾厚奇異的吸力,令我一時難以掙脫。
公子櫻看似要滑落高樓,足底卻牢牢黏住欄杆垂下的一頭,順著斷欄的搖勢輕飄飄晃動,宛如沾著柳枝的一點飛絮,輕若無物,靈妙飄忽。人與高樓形成一幅完美和諧、天地合一的圖畫,讓我想趁隙再擊的企圖落空。
「你是哪根蔥?」我嘴唇無聲蠕動,翻著眼皮乜斜著他。算算時間,夜流冰可能已將虎符交給了他。至於與紅塵盟的會談,我想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結果。當前局勢不明,聰明的野心家不會輕易下重注。
「不知林兄師出何門,興許和我等還有淵源。」
「她始終沒有變。」
而公子櫻抽刀的動作仍在持續,彷彿直到天地終結,也不會結束。
這應是第三個下馬威么?我被他這一手造成的玄妙景象死死壓制,宛如一尾小魚隨波逐流。只要水流繼續,小魚就無法自主選擇遊動的方向。
與其被動防範、疑神疑鬼,不如主動誘出對方的殺著。
「砰!」刀光斬碎閃電,劈中左拳,我再也承受不住對方兔起鶻落的多變攻擊,如斷線風箏般向下急拋,一路鮮血狂灑。
公子櫻。
體內氣勁流轉,我的傷勢業已愈合大半,生之胎醴不斷加緊彌補各處創傷。
「林龍兄?」儘管相隔幾十丈遠,公子櫻的語聲仍然清晰得就像在耳畔響起,不慍不火,不疾不緩。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站起身,拾起紅箋,一字一字地看完,最後引燭燒毀。兩截變短的龍鳳燭掛滿紅淚,如火如荼地燃燒。即是堅持得再久,它們最終仍會熄滅。
無人駕馭的龍馬車朝著街心飛跑,兩匹拉車的龍馬高九尺,身軀雄健壯美,密布鱗片,口鼻噴出一團團雪白的雲氣。
「嘩啦啦!」我直接摔落在一處屋頂,瓦礫四碎激濺,餘力仍然未消,我翻滾著落地,在地上滑出十多丈才堪堪停下。
方的眼神霎時互鎖,遙遙交擊,但並不如我意料般迸出無形的刀光劍影,反倒讓我感覺彷彿一拳擊在空處,虛不受力。
公子櫻久久凝視著我,長嘆一聲:「我懂了。林兄,請。」手中的白絲巾無聲碎裂,四散飛揚。
如果公子櫻的刀光是飛鳥翔空,魅武之步便是離弦之箭。箭射飛鳥,令其難以保持空靈之姿,不得不留下沉重的痕迹。
我凝視許久,隨後放下紗帷,拿起紅燭。
「小白臉不是說要請我做客嗎?怎麼反把咱趕下來了?」我抬頭望著公子櫻,戲謔地怪叫。
「高處不勝寒,而且容易出事故。何況堂堂碧落賦的掌門為我燒茶,粗人受不起啊。」
「聽說黃泉天景象古怪陰森,我還真有點興趣哩。」我盯著公子櫻手中慢慢揚起的一點黛眉刀,全神戒備。
但這不會阻礙我將來的堅定。
我彷彿進入了一個玄奇而陌生的宇宙層次,與星辰同游,與日月沉浮,瀏賞枚不勝數的天地異象。不!在這一點里,我就是這個宇宙,任由歲月流淌胸前,世界生滅掌上。
刀身於這一刻千百下震顫,斬碎所有弦象,無形無影的刀氣從拳頭滲入,斬得我身軀亂顫,如受凌遲,想要變化弦線律動都來不及。
我的感知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先前的一刻,那座高樓上還沒有人。但在我走上大街的一刻,公子櫻離奇現身,時機把握得玄之又玄,就像是我的腳步帶出了他的身影。
霎時,胯下龍馬爛成血泥,肉末飛灑,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全因我把刀氣通過一元弦線,悉數轉嫁到它身上。不待落地,我急速橫移,跨上另一匹龍馬背,將殘餘的刀氣送出。
一時間,刀幻步移,遙相變化。儘管雙方並沒有直接接觸,但氣機以一種玄妙的方式糾纏互鎖,兩種意境隔空交斗,比貼身的真刀真槍更為兇險。
公子櫻果然眼光犀利,並不與我糾纏,而是直接選擇以道境強壓。這是最簡單最省力的方式,從他現身高樓起,這一戰其實已然發動。
不等我喘息方定,視野中的滾滾塵煙化作烏雲劇烈翻騰,驚艷的弧線破雲而出,再次斬下。
強忍劇痛,我含腹挺腰,飛起一腿踢向一點黛眉刀。
「以林兄的身手,想要生擒你回碧落賦的確是櫻的妄言。既然如此,送你遠赴黃泉做客好了。」公子櫻默然片刻,眼中終於釋放出赤裸裸的殺意。
公子櫻湛藍如海的雙眼深深凝視著我:「林兄,你到底是誰?若是吉祥天的潛修長老,你我實無一戰的必要。」
公子櫻抽出一角白巾,輕輕拭去嘴角的血漬,動作完美風雅,渾然無疵。我不由暗自苦笑,他可以從容如斯,我卻不敢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以免被他抓住漏洞趁虛而入。
我清楚無誤地明白,公子櫻這幾句話沒安什麼好心。無非是利用他的勝勢打消我的鬥志,誘使我生出逃跑的念頭罷了。我如果真的上當,一心想逃,雙方氣勢此消彼長之下,他便可趁勢攻擊。
何姑娘,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噠噠噠噠」,蹄聲震亮街道,龍馬四蹄翻騰,鬃毛在疾風中向後飛揚,載著我猶如離弦之箭飛射。
這可算是公子櫻巧妙地給我一個下馬威,而我雖訝不驚,安神調息,渾身精氣流轉,複雜傷感的情緒剎那間拋之腦後。喧鬧的錦煙城一下子消失了,茫茫視野中,只剩下那個孤寞光麗的身影。
每一種姿態都靈動飄忽,仿如飛鳥的翅膀紛紛劃過天際,留下翩然羽化的痕迹。但想要仔細辨認,卻若有若無,難以捉摸。
錦煙城在這末日降臨般的弦象中,似也受到感應,奇異地催生出一股無形有質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