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四冊

第十章 吉祥圍獵

第二十四冊

第十章 吉祥圍獵

與此同時,我運轉生死螺旋胎醴,拳頭凝聚渾厚無匹的生死之氣,狠狠擊向楚度。
我心念一動,弦線化作一道道噴吐的光焰,射向劍光。楚度的身影剛剛衝出,就被弦線擊中,身上炸開一團團烈焰。
「莫非楚度想和我等同歸於盡?」晏采子不露聲色地瞥了道輪一眼,莞爾一笑,「不過此地,倒是感悟道境的好地方。」他緩緩踏出一足,邁入天壑,另一足立在藤蔓上。身影似進似退,似動似靜,蒼穹靈藤的晶瑩光澤和天壑的彩色光焰在他身上交替閃爍,充滿了言語難以捕捉的靈妙。
我急急追問道:「楚度可以用星毛木療傷?」
我頓時醒悟過來,在彩綉林海,那個楚度根本就不是身外身,而是他本人!他刻意壓制了自己的法術,玩弄手段,讓我們誤以為那是他的身外身。而真正的身外身進入狂暴天壑,使我們生出他以真身尋求自在天的錯覺。
我用嘲弄的口氣道:「偽裝的本事比師公還是差遠了。師公當年橫掃清虛,何等氣魄,如今卻要施展詭計,才能將我重創,看來你受傷不輕啊。」
「原先那個垂死的身外身,恐怕才是楚度的真身。」晏采子輕輕嘆息,「好一招瞞天過海,置死地而後生。」
強者有強者的路,弱者有弱者的路。想得到什麼樣的意義,就會有什麼樣的道路。
我問道:「你們無法通過山河地理球之類的法寶找到楚度嗎?」
四下里空出了光禿禿的一片,沉寂片刻,楚度始終不曾現身。
時間或許可以搬走很多座山,但永遠無法決定生命的意義。
「轟!」氣浪猶如火山噴發,兩人被強大的撞擊力帶動,卷向金色戰車。
今時今日,再沒有任何一座山可以壓在我林飛的頭上。
「兄弟,我突然覺得有意思了,我現在充滿了活力!」
「轟!」一聲驚雷般的巨響,氣浪瘋狂炸開,強大的衝擊力迫得我身軀搖晃。體內的空城精華頓生感應,源源不斷地融入內腑,將衝擊力徹底消解。
晏采子洒然道:「無論悲喜、晏采子,都是天地中的微塵,都是無法超脫的我,哪有什麼區別呢?」
螭槍閃耀光焰,噴射而出,直刺楚度脖頸。我甚至看到楚度扭頭,眼中閃過的一絲錯愕。
楚度目光明澈地凝視著我:「你若出賣阿蘿,必然本心生障。你捨得么?」
「楚度,我知道你聽得見。」我驅動弦線,猶如刀鋒般向外切割,林木紛紛折倒,壓得地面轟響震顫。
我果斷地放出六欲,以我為中心,向四面散開。如此一來,洞察範圍又擴大了半里左右。
一拳擊來,忽而幻化千百拳,四面八方都是拳影,彷彿從無數個宇中穿越而來。
我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趁楚度傷勢還沒有複原的時候找到他。
「或許殺了你,就能跨過這最後半步了。」楚度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還在等什麼?天刑他們應該快到了吧?」
「因為這個世上,阿蘿是我唯一在乎的人。」楚度淡然道。
那是一架純金色的恢宏戰車,散發出暴烈狂放的氣息,拉車的是一團團騰躍變化的金焰,時而化成咆哮猙獰的怪獸,時而化作紛紛揚揚的光雨,時而又炸開收縮成深邃的空洞……
「砰!」天刑被一拳擊中,胸膛塌陷,發出沉悶如雷的響聲。他的劍氣隨後斬中楚度右肩,將一條手臂切了下來。
這才是少年時奮鬥的意義所在。
然而,晏采子的老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走進彩綉林海,我頓覺眼前一暗,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鬱郁森森。漆黑如墨、輕盈如羽的烏羽木,香氣濃郁、提神明魂的龍檀木,蘊含火焰精華的丹楓,滲出補氣蜜露的碧桑……各種林木高矮參差,重疊錯落,擠滿了能夠生長的所有空間。許多古樹粗如屋舍,高達百丈,樹梢直插雲霄,枝葉向四周層層展開,彷彿一座座巍峨參天的巨塔。
道輪對此毫無反應,只是緊盯著交戰中的雙方,這也證實了這個北境顯化的意念在某方面很蠢。
我們被他巧妙擺了一道!
「想要越過此壑,還缺一根鞭子。」楚度回過頭,目光深遠地望著我,神情鎮定從容,彷彿早已料到我們會出現。
鮮血齊齊飆射,一個個血窟窿出現在楚度上身,每一個血窟窿內流動著晏采子的法力,繼續破壞楚度內腑。
雨霧凄迷,湖泊含煙,橘子洲俯卧在飄搖夜色中,安靜從容,一如往昔。
這一瞬間,我與楚度處在同一層宇中。
我忽而一笑:「原來師公如今要對付我,也只能不擇手段了。」此時,我已明白和楚度之間的差距。單論純粹的力量,我甚至在他之上,但術法的精妙變化、道境的領悟運用遠不如他。想要擊倒楚度,唯有將六欲紋力、七情、魅武、弦線和生死螺旋胎醴徹底熔於一爐,生出一門真正屬於自己的法技。
「身外身!」我恍然大悟,眼前的楚度並非本體,而是利用脈經海殿的秘典煉成的身外身。他之所以現身,是為了把我們引過來,真正目的是蒼穹靈藤上那個神秘的天壑!
四周一片寂靜,一個個密布的氣洞掠過視野,縱橫交錯,眼花繚亂。我們在氣洞中來回穿梭,快得無以復加。
這一瞬間,楚度陡然反擊,揮拳直搗。這一拳沒有花巧,沒有變化,唯獨蘊含了澎湃滔天的力量,彷彿將整個天壑的狂暴挾拳擊出。
這是月法!
「轟!轟!轟!」楚度迫不得已,右拳與我連連硬撼。狂烈的氣浪頻頻炸開,在我強橫無匹的力量衝擊下,楚度的面色越來越蒼白。
我得勢不饒人,拳頭化作狂風暴雨,猛轟不止。在晏采子的幫助下,我不需要任何技巧變化,只需宣洩一身絕對優勢的力量。
天刑看了我一眼,坦然道:「一旦飛躍此壑,如同從北境硬生生挖開一個口子,到時天地法則混亂,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當年,我才會對鳩丹媚施咒。」
一層層宇在我們之間隔開,令我生出咫尺天涯的荒謬感覺。楚度忽然動了,轉身揮拳,快如閃電霹靂,猛擊我的胸膛,反擊的時機拿捏得妙到巔毫。
「若是師公只求脫身北境,恐怕已經邁出那一步了吧。只是師公雄心太大,要以破滅天地的方式來超脫,這才遲遲不能跨出最後一步。」我沉吟道,悄悄把心念傳入伽藍同心蓮子。和楚度一戰,我完全明了前方道路,留著他再也沒有價值了。
以我知微之念觀照,此時的楚度若有若無,似乎隨時可在這方天地降臨,又可隨時消失,處於一種極為神秘的狀態。
身外身重創瀕死,只要楚度本體一滅,身外身也會煙消雲散。
在我們看來,不惜一切追求自在天的楚度,才是心目中的楚度。全然忘記了,他真正要做的,只是逃出吉祥天。
「咔嚓咔嚓」,無數根蒼穹靈藤斷裂激濺,碎屑飛揚,晶瑩的藤蔓凋落枯萎,散發出半死不活的衰敗氣息。緊接著,道輪的身影從一根折斷的藤蔓里踉蹌跌出。
楚度毫無所覺,天刑卻身不由己地遲滯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楚度欺身而近,拳頭毒龍般咆哮而出。
我甚至感應不到他的法力,他的道境,我相信只要自己轉過身,就會把他的樣子忘得一乾二淨。
「哎呀,終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可恨我空空玄一世英名,竟然壞在石心蛹的手裡!」空空玄一跳出小火爐,就懊喪地嚷叫起來,「這是盜賊大師的奇恥大辱啊!」
楚度全然不顧,趁勢追擊天刑,一道道細密的劍氣還沒有近身,就陷入了層層疊疊的亂宇中,失去了控制。
到了那時,我攜千萬生靈的意志反客為主,我就是北境,天道也要看我的眼色行事!
楚度微微一哂:「哪怕這個天壑連接著自在天?」
「我們又到了蒼穹靈藤的根須內。」月魂在神識內說道。
這一拳輕柔得像花,初始令人感到生機盎然,勃勃綻放,拳至中途,忽又生機凋零,萬籟蕭條,給人以時光在生死中流轉不定的玄妙感覺。
體內,空城的精華立刻生出反應,如同遇上生死大敵,氣勢洶洶地纏上清氣。
「鏡花水月中的花法?師公一身術法果然臻至化境,返璞歸真,再也看不出絲毫雕琢的痕迹了。」我忍不住贊道,當下弦線猶如一道道波浪,迎向花法。
螭咕噥道:「這小子借刀殺人,算什麼好漢?」他搔搔腦門,又嘆服道,「不過這小子的意志嘛,像打了雞血一樣,確實讓大爺刮目相看。我說你這麼活著累不累啊?」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諷刺。當時我只要補上一槍,便可令楚度徹底斃命!
楚度腳下,大地無聲裂開,道輪猶如幽靈浮出。
難怪楚度會逃入彩綉林海。這裏到處都是百萬年以上的樹木,木性精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其中不乏星毛木這類滋養精元的珍稀古木。對楚度而言,無窮無盡的林海就是予取予求的資源寶庫,即便在此交戰,他也佔據了絕對的地利。
此舉分明是斷絕後路,硬逼著我們和楚度死戰到底。
楚度消失在劍光中。
驀然,體內的魅胎一振,魅的精神種子散發出一絲奇異的波動,霎時,我感應到橫在前方的一層層宇,它們的大小、位置、分佈清楚無誤,纖毫必現。
道輪猛然發出一聲黃鐘大呂般的異鳴,渾身光暈流轉,璀璨生輝。他伸出手臂,緩緩指向蒼穹靈藤的方向。
我恍然明悟,任何術法,和道境殊途同歸,最終是要脫胎換骨出一個真正的「我」。
又過了七日,沿途再也找不出胎化長生妖術的痕迹了,我停留在一片藤樹交纏的林地中,徹底失去了繼續追蹤的線索。
天刑神色不驚,不退反進,將劍光催化到了極限,空氣被急掠的劍光摩擦出了裂紋。「生有歡,死有懼,然吾輩之身,早已殉道。」他一字一頓地吟道,冷肅的臉孔露出一絲笑容,身形驟然加速,向天壑最狂暴處衝去。
但道輪神色不變,甚至不作掙扎,只是目光平靜地望著我,顯得十分詭異。
「意義只能從自身尋找,任何外物,都不過是參照自身腳步的痕迹。」我沉思良久,輕聲笑了起來。
體內,魅的精神種子驟然一震,彷彿從懵懵懂懂中蘇醒,興奮地頻頻躍動,把周圍一絲絲燥亂的氣息不斷吸入。
「所以師公,師侄有禮了。」我心平氣和地對著空處深深一揖,四周靜寂,唯有風吹過葉梢的窸窣聲。
與此同時,晏采子浮出虛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楚度身後,一指潔白如玉,柔如拈花,緩緩向楚度後腦點去。
「昔日橘子洲頭,初見師公,托山之威,驚為天人。那會兒我和師公相比,只是區區螻蟻,不值一提。
「阿蘿真是收了一個好弟子。」半晌,楚度說道。
大多數人的外貌都有自己的特點,或是濃眉大眼,或是高矮胖瘦,唯獨眼前的這個人找不出任何特點,就像一滴水融在了大海中。
天刑毫不示弱,劍光迎上,以全身法力化作一束矯夭的電光。
幾個剎那后,我返回吉祥天,剛好目睹楚度化作炸開的氣浪,淹沒了道輪。
「我做到了!」我對著黑魆魆的山谷,放聲高呼,「那座山不在了,可我還在!所以我做到了!」
天刑被一拳震退。他一邊退,一邊從全身激射出成千上萬道劍氣,密集如雨,罩向楚度。
一叢絢麗的光焰直衝而起,盪起漣漪般的光環,金色的戰車驀地出現,呼嘯著穿過光環。
「楚度會如何反應?他想要反擊,就要快速恢復傷勢。恰好這時,夜流冰會為他奉上逆天神葯——葳蕤翡翠!哈哈,一個洗凈意識,變成白痴的楚度,實在是再諷刺不過了!說不定,我還能把他變成一具可以利用的戰爭傀儡。」
楚度倏然倒退,像是故意要迎上後方晏采子的一指。眼看劍氣、手指前後交擊,鎖死楚度,他一直未動的左拳突然揮出,猶如水瀑流轉,將劍氣、手指勾連在了一起。
「還有一個楚度,去了蒼穹靈藤!」道輪忽然道,此語猶如石破天驚,眾人齊齊變色。
我來不及多想,螭槍呼嘯射出,與天刑的劍氣成天地交泰之勢,呼應著擊向楚度。
天刑道:「天地萬物,相生相剋。殺了鳩丹媚,還會生出類似的生靈,反倒不如將其監控來的穩妥。」他面色肅然,語氣鄭重地道,「除非違逆天地,否則吉祥天不會隨意殺戮。」
我向四處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是一塊罕見的空地,相距最近的一棵鳳尾古榕也要在五丈開外,只有十幾根纖細碧綠的藤蘿從鳳尾古榕的樹榦攀爬過來,一路向下垂落,在地上扭曲成環狀。
濃密層疊的樹冠、糾纏交錯的藤蔓、低矮叢生的灌木在視野中不斷重複,時間一久,色彩繽紛的景緻也顯得極為單調,連帶著心神也感到一絲疲倦和麻木。
這是鏡法!我心頭一沉,自始至終和我作戰的,原來並非楚度本體!換句話說,楚度一直隱藏暗處,從未現身,只是操控鏡法的折射奧妙,對我發動攻擊!
沿途人跡寥寥,大部分留守的長老都被派往各處天壑。
弦線順勢纏上楚度,雷光電火炸得他皮肉翻卷,焦黑露骨。
幸好在方圓一里之內,知微是絕對的掌控者:草葉彎折的印痕,蛇蟲爬過樹皮留下的粘液,鳥雀蛻落的一縷絨毛全都清晰呈現。
楚度的千百拳影驀地收縮,凝聚成一拳,與我拳頭正面交擊。
「直呼楚度你的名字,是我太過無禮了,其實我應該尊稱一聲師公的。」我微微一笑,腦中念頭飛轉。
他的膽子太大了,等於是拿命在賭!賭我們不會再理會一個毫無價值、瀕臨死亡的身外身。憑藉林木遍地的彩綉林海,他大可斷肢重生,逃之夭夭。
「啪啪啪!」楚度的身軀碎裂成了一片片,每一片都化作晶瑩的碎鏡,消失得無影無蹤。
螭漲紅了臉:「氣死我了,你怎麼能驅使大爺干這種挖地的臟活?」
晏采子道:「執著於我,反受其累。」
師公要殺我『破道』,我要殺師公『證我』,如此而已。其間任何手段,不究對錯,皆可施展。師公,我只想問一句,你能踩著師父的屍體,登上所謂的無上境界么?」
略一沉吟,我射出螭槍,從原地往下挖掘。
楚度微微一哂:「人以坦蕩對我,我以坦蕩對人。你用阿蘿脅迫我,我自當不擇手段地對付你。嘿,莫非當楚某是傻子么?」
我冷笑一聲,也不掙扎,弦象狂風暴雨般激綻,與月法正面相轟,滲透出的力量一波波撞上楚度。表面看,我被月法牽制,處於下風,實際上是在和楚度硬拼消耗。
這一刻,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楚度拖動了他,還是他逼迫了楚度。
「你去把吉祥天所有的庫房都偷空,什麼靈丹妙藥、法寶兵器、典籍秘法……統統給我一鍋端。」我沉聲道,接手魔剎天,我需要大量的寶貝收買妖心。至於吉祥天失竊的黑鍋,還有比楚度更合適的人來背嗎?
「他可能被天壑影響了。」月魂道,「天刑是北境平衡的執行者,這裏狂暴混亂,難免會有另一個宇的氣息滲透進來,造成衝突。」
「能與當世四大高手一戰,楚某又有何憾?不過想令楚某埋骨此地,真是痴人說夢!」我想起楚度的話,心頭複雜萬千。
「不太對。」晏采子微微蹙眉。
再遇師公,是在艷陽峰下,師公不費吹灰之力,擊潰我和三女聯手,逼使我淪為師公的階下囚。我常會想起師公當時的話:『峰因日而成名,日因峰而增色,天地萬物,相輔相成。』
這一刻,我們四人的氣機同時鎖住楚度,各自變幻,或如天空浩瀚,沉淵幽深,或似閃電縱橫,雷火咆哮。換作旁人,早被氣機硬生生地碾碎,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楚度朗聲長笑:「你無需用這些話亂我道心。楚某若是真的只求自身脫離北境,顯然與本心不符,就算跨出那一步,也是下場堪憂。好了,別在楚某面前耍這些花樣了,你是要拖延時間療傷么?」
我微覺詫異,但也無瑕理會,畢竟這是請晏采子出手的酬勞,何況還順便報了月魂的仇,並讓北境意志受損,使我進一步擺脫天道的控制,可謂一石三鳥。
從這裏再往西走,是三百多畝的聚寶盆地,向南則是一望無際的煙霞沼澤。為了配合我們行事,天刑召集了大批長老,他們乘坐月空雁在附近的天空中來回巡弋。一旦發現楚度飛上天,就會立即示警傳訊。
從表面看,倒是天刑稍佔上風,劍氣縱橫馳騁,攻勢一往無前,散發出玉石俱焚的慘烈氣勢。
這一拳的力量縱觀北境,也無法找到匹敵之人。
「楚度,別像一個縮頭烏龜那樣躲起來,你這個沒出息的孬種,也有淪為喪家之犬的時候么?」我目光一轉,放聲高喝,聲音穿過濃密的枝葉,在四周久久回蕩。
這樣的環境,楚度同樣會在經過時留下痕迹。但這些痕迹幾天之後,就會被不斷生長的植被掩藏起來。
楚度將目光投向我,緩緩舉拳,眉宇閃過一絲譏誚之色。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絲不妙的凶兆,但又不知凶從何來。
不知不覺,已經七天七夜過去了,我也整整七天七夜沒有合過眼,沒有停下過搜索的步伐。
「吾只能感應出,楚度在吉祥天的西南方。」道輪的語氣略顯生硬艱澀,這是他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他也不太會和人打交道,說完這一句,就閉口不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經年之後,我們終於又再見了。
我翻翻白眼:「空空玄馬失前蹄,石心蛹倒打一耙。如果芝麻聽到了這段醜聞……」
我突發奇想,若是魅種大成,或許不用外力,便可自由越過天壑,抵達另一邊那個神秘的宇。
天地本源,對晏采子的道或有補益,於我用處不大,甚至反會與天道糾纏更深,難以擺脫。何況海姬還在吉祥天,我暫時不能和天刑翻臉。
楚度閃電般沖向我,同時一拳揮出,四周變得忽明忽暗,弦線彷彿被突然吞噬,陷入了一個陰晴不定的世界。
他這番話擺明了要坐收漁人之利,不管天刑死活。我本待勸說幾句,突然心中冒出一個大胆的念頭:既然楚度必死,天刑對我還有什麼用?留著他,說不定還會利用海姬來要挾我。但如果他死了,我可以仗著「天之子」的名義,把吉祥天也一口吞掉。
我率先散去座下的月空雁,和晏采子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化作一縷輕霧,向西南方疾射而去。
但我要的不是周旋,而是反戈一擊。
楚度長笑一聲:「我就是我,自當與別人不同,超脫與否有何干係?你心中存同,就難求異。」
我神色一震:「失去記憶?」
楚度學過的法術,我從阿蘿師父那裡都得到了傳承。一本本秘笈從我腦海中閃過,我驀然一震,手掌遙遙一拍,不遠處的鳳尾古榕劇烈搖晃了一下,猛然破土掙出,帶著樹根拔濺起的一蓬泥土投向我的掌心。
天刑的劍氣肆意揮灑,餘波觸及,四周的隕石「轟隆隆」炸開,碎石光雨紛紛衝擊到他和楚度身上。天刑不管不顧,只是全力狂攻,任憑全身多出了無數細密的傷痕。
「師公,與其垂死掙扎,多吃苦頭,不如爽快點把項上人頭送給師侄,也算成全同門之誼啊。」我長笑道,弦線從四面八方圍過去,生出隕石狂舞的暴烈天象。
那一座山峰,我立誓要將它搬回去。如今故地重遊,舉目四望,山峰已然消失無影,只有一棵棵橘樹從夜幕里探出頭來,半青半紅的小橘子隨著枝葉晃動,抖抖顫顫,像一盞盞忽明忽暗的燈籠。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裏想躲起來實在太容易了,茂密的林木足以遮蔽視野,掩蓋身形。即便像我這樣的知微道境,也只能洞悉方圓一里左右的動靜。換作知微以下,根本發現不了楚度這樣的高手。
晏采子不著痕迹地瞥了我一眼,我心領神會,介面道:「連道輪長老也沒有什麼辦法嗎?」
「道輪可以自由聯結蒼穹靈藤,果然是天地本源所化。」我以心念回應,「我看晏采子對道輪暗藏異圖,只要稍加利用,魅的仇也許能在今天清算。」
螭槍穿透脖子,傳來異樣的清脆響聲。
道輪突然喝出一個奇異的音節,雙掌似快似慢,遙遙拍出。層層疊疊的宇頓時潰散,劍氣脫困射出,一部分打在楚度身上,濺起點點鮮血。
楚度臉上閃過一絲譏誚之色:「難怪蒼穹靈藤附近防守疏鬆,想必是故意放楚某來此。」
道輪也肅立原地,蓄勢觀望。唯有晏采子像一片被風帶起的樹葉,貼住楚度,飄然尾隨,指尖相距對方後腦始終只差一寸。
至今沒有發現楚度的蹤跡,晏采子他們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一切都要等殺了楚度再說。
「能與當世四大高手一戰,楚某又有何憾?不過想令楚某埋骨此地,真是痴人說夢!」楚度狂笑一聲,身軀穩如山嶽,直到鋒芒的劍光照亮眉宇,才雙手一拍,恰好將劍光合在掌心。
我靜靜地站立了一會,動身向叢林深處走去,枝葉的陰影不時地覆蓋住我的臉。天刑究竟知不知道葳蕤翡翠洗凈神念的功效?他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說出來?
他光潔如玉的手指突然化作了劍氣!
「吾就是道輪。」道輪凝視我的眼神看不出絲毫異樣,表情不悲不喜,毫無波動變化,似乎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裡都沒有什麼分別。
劍氣燦爛如日,鋒芒摧人,兩側林木紛紛卷為粉靡。
這幾粒灰黑色的塵粉混雜在泥土中,看起來和土末沒什麼太大差別。如果不是我一時心氣浮動,踩碎落葉,根本就難以發現厚厚的落葉堆下還隱藏著這麼一點異樣。
一日後的月圓之夜,我和天刑、晏采子進入了吉祥天。
想了想,我召喚出空空玄。
天刑的劍氣和楚度的拳頭正面相撞,無聲無息。以雙方接觸點為中心,炫目的劍光飛速消融,彷彿被一個看不見的深洞吞入。
「只是未雨綢繆罷了。」天刑雙手虛握,一道凜冽的劍光綻放掌心,劍光迎風而長,化作參天巨劍,遙遙斬向楚度,「你一心嚮往自在天,埋骨於此,也算得償所願了。」
「師公,請上路吧。」我語氣複雜地說道,雙拳轟中楚度的太陽穴,螭槍噴射而出,穿透楚度脖頸,帶動他的殘軀劃過半空,「篤」的一聲,釘在了遠處一棵大樹上。
天刑森然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楚度你不用枉費心機,再做口舌之辯。進了蒼穹靈藤,你便插翅難飛。」
天刑、晏采子和我身形展動,將楚度圍住。此時此刻,他目光黯淡,殘軀塌陷,千瘡百孔,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一陣虛弱的喘息。
在寸土必爭的彩綉林海,出現空地讓我感到了一絲異常。因為這裏植被密集擁擠,每一棵林木都在拚命爭奪著土壤、養分,不會放過任何可供成長的空地。
我心中倏然生出一絲疑念,嘴上道:「師公不想拖延一點時間嗎?梵摩自爆觀涯台,傷及了你的根本,憑藉胎化長生妖術的霸道恐怕也難以立刻痊癒。我等的越久,對師公越有利吧?」
但楚度就不同了。他的妖體本來就是木性的沙羅鐵樹,汲取同屬同源的林木精華毫無阻礙,還有固本培元之效。
根據預先制定的策略,我們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入彩綉林海,各自負責一塊劃分好的區域。與我們一同進入叢林的,還有吉祥天豢養的幾十萬隻血息蠅。這些血息蠅全是雄性,嗅覺極其靈敏,可以通過楚度與梵摩一戰受傷殘留的血漬進行追蹤。
紅塵天紛飛的戰火,並沒有燃燒到這一片飛滿裳蚜的幽靜山谷。
「無論你我恩怨如何,這個名分是鐵錚錚的事實。即使是師父阿蘿,也無法否認。」
「我是盜賊大師,不是搬運工啊!」空空玄哭喪著臉答應了,正要離開,我想起一事,又把他叫住:「我聽說服用葳蕤翡翠可以提升道境,但一年之內,法力運轉常常會突然中斷,如同柔弱凡人。如果這個時候和別人動手,必死無疑。」這番話是天刑告訴我的,常人只知葳蕤翡翠功效神奇,並不清楚它的弊端。吉祥天故意將葳蕤翡翠白白送出,就是為了算計楚度。
我隱隱感到,這枚魅種在吸取天壑的某種特質,漸漸成長蛻變。隨著魅種越來越生氣勃勃,我在狂暴紛亂的天壑中也變得如魚得水,儼然能夠靈活穿梭其間。
楚度猶如未覺,拳頭攻勢不改。天刑厲嘯一聲,整個天地在嘯聲中化作一道無形無色的恢宏劍氣,直劈而下。
三人各自駕馭著月空雁,從天空一路飛過。相比其它重天,吉祥天景色如畫,風和日麗,幾乎沒有任何壞空的變化。
道輪全身驟然碎裂,化作一縷清氣,電光石火般射向我。
我的目光越過密集的林木,投向遠方的空隙處。既然查探出楚度的蹤跡,接下來就容易多了。我依法沿途追蹤,接連發現了胎化長生妖術施展過的痕迹。粗約估算,總計數萬棵林木被銷毀一空,無一不是樹齡超過百萬年,蘊含益氣補血神效的樹種。林木消失處,有些已經長出了幼小的樹苗和灌木,如果不是刻意留心,絕對不可能發現其中的隱秘。
「沙洲之下,是一片水澤淤泥,山峰應該是隨著時間慢慢陷落下去了。」月魂猜測道,「加上那些橘樹的種籽在山縫中生長,逐漸脹裂岩石,山峰也隨之塌陷。」
飛過一大片焦黑的田地時,天刑語含怒意:「半個月前,三千萬里的葯圃被楚度肆意焚燒,丹房器室也被搗毀大半。這也是楚度在吉祥天最後一次露面,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發現他的行蹤。」
晏采子目光閃動,嘴角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容。眼看楚度相距他不足一米,一個神秘的交點倏然浮出虛空,將晏采子吸入,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實這全是屁話。到底是相輔相成,還是相剋相敵,都是『我』一言而決,一念而生,與其他萬物何干?我要成峰,日就只能因峰而增色,我要成日,峰就只能因日而得名。今時今日,誰是魔主已經不重要了,師公想除掉我,或者我想除掉師公,根本不需要再藉助什麼理由。
我忍不住心中叫絕,這一手水法時機拿捏精準,引得晏采子和天刑不得不硬拼一記,楚度便可藉機抽身,甚至反擊。
最大的隱患,莫過於龍蝶!我頓下決心,一旦解決楚度一事,立即闖一闖黃泉天,將龍蝶徹底滅殺。哪怕放棄吞噬龍蝶的種種好處,我也要清除內患。
天刑遲疑了一下,正要答話,一個柔和的聲音從虛空中傳出,「吾只能感應出楚度的大致方向。」
天刑道:「除非楚度徹底放棄魔剎天,否則遲早是要現身的。」
「師公不必出言譏諷。說到底,是你信不過自己罷了。」我微微一笑,道,「師公認為我會出賣師父,所以被迫現身。但師公為何認定我會出賣師父呢?就像一個愛說謊的人,必然會懷疑別人是否會對他說謊。揣測對方心意的,是你自己的念頭啊!」
「其實有時候,我也想停下來,比如現在。」我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暫時忘卻即將來臨的生死之戰,拋開勾心鬥角,兒女情長,以近乎空白無為的心態,沿著湖畔悠然漫步。
我不露聲色地問道:「你不管師父的死活了嗎?」
「不,除了楚度,還有誰會把這棵星毛木連根摧毀?」我斷然道,「他一定吸噬了星毛木的樹汁,為免暴露行蹤,所以才銷毀痕迹。」我腦中意念急轉,楚度到底用了什麼最快、最省力的法子汲取了樹汁的精華?
我也報以笑容:「師公向來獨斷專行,何時也需要知道別人的回答呢?」
魅胎一動,我足尖虛點,向前的身影陡然倒退,輕靈穿過亂宇,出現在楚度背後。
雖然主意已定,但在場面上,我不能做得太難看。身形一掠,我也飛入天壑,擺出和天刑夾擊楚度的態勢。
與此同時,楚度連退數步,方才穩住身形,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想不到你的法力,居然遠超道境。」
「砰!」楚度神出鬼沒地從我身側浮現,再次擊中我的右肋,我徒勞揮拳擊空,雙方身形交錯而過,漸漸離遠。
時間拖得越久,圍殺楚度的希望就越小。此消彼長,就算日後能夠發現楚度,我們也已是疲累之身,楚度卻可能處在精、氣、神的巔峰狀態。思及此點,饒是我意志堅忍,胸中也難免生出了一絲焦躁不安。
楚度面色微變,右拳揮出,連變鏡、花、水、月四法,試圖擺脫晏采子。但晏采子不慍不火,左掌五指或彈或點或勾,一一卸去對方反撲。即使楚度偶爾露出破綻,晏采子也視而不見,只是纏住楚度,自己絕不輕舉妄動。
此時,他面色枯槁,鬢髮凌亂,身上裂開的傷口血如泉涌,幾乎將全身染成血紅。天刑自爆般的最後一擊,令楚度再受重創,幾乎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楚度如影隨形,緊追不捨,拳頭猶如狂風暴雨般襲來。我裝作狼狽負傷,在動蕩的空間中奮力掙扎,任由楚度一路狂轟亂打。
「你的手段也令我刮目相看。」楚度讚賞地道,「你竟然得了魅的真傳,可以自由穿行各宇。假以時日,未嘗不能穿越北境,超脫天地。嗯,以強示弱也偽裝得不錯。」
「師公好手段!」我澀聲道,扭頭望著緩步走近的楚度,臉上刻意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雖然上了楚度的套,我仍然沒有慌亂,仗著強橫的六欲紋力肉身,空城精華迅速滋補內腑,傷勢遠沒有表面上那麼重。
我搖搖頭:「道境不夠,力量再強也是一場空。這個道理,師公早在鯤鵬山巔就已教過我了。」
楚度忽然笑了:「說得也是。在鯤鵬山關了幾年,林飛你果然有所長進,頗具幾分梟雄風範了。那麼,如果楚某沒有現身,師侄是否會出賣阿蘿呢?」
「按照事先定下的計劃,我們分頭尋找。」天刑從懷裡摸出三粒紫金色的蓮子,分別遞給我、晏采子和道輪,「這是伽藍同心蓮子,每人持有一枚,可以感應各自的位置。一旦發現楚度,切勿急著動手,先將心念送入蓮子,其他人便可立刻趕至。」
「啪!」楚度的左拳猛然炸開,碎成漫天血雨,絕然斷手求生。
此時此刻,恰是月圓之日,相信楚度正跨越吉祥天的天壑,去往清虛天。而整個吉祥天的精英雲集蒼穹靈藤附近,再也沒有了阻礙他的力量。
劍光炸開。
「咯嚓咯嚓」,儘管我全身氣息運轉,腳尖猶如蜻蜓點水,從落葉堆上一沾而過,仍然會有幾片乾脆的落葉在腳底碎裂。我伸手撩開迎面探出的樹枝,也會有一些細小的分叉斷落下來。哪怕我化身一縷灰霧,從叢林中飄蕩而過,枝葉上仍舊會顯露出被「哀」腐蝕過的斷截面。
在這裏,海姬教過我脈經刀,吐魯番教過我千千結咒。也是在這裏,我第一次想要追究生命的意義。
我恍然明了楚度的意思。想要越過天壑,必須駕馭這輛狂暴不羈的戰車,而鳩丹媚的金色蝎尾,極可能便是驅控戰車的鞭子!
「你我都忘了,楚度是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這樣的人,執著求生的意念遠比任何人都強烈。」晏采子淡淡一笑,潔白如玉的手指越來越亮澤,道輪則不斷變得晦暗,似乎一身精華正被晏采子源源不絕地吸去。
不必擋風遮雨,不必確立什麼目的地,也不必告訴自己必須走下去。在這一生中,我可以有這麼一個寧靜的夜晚,不用苦苦支撐,不用去想存在的意義,隨意而行,隨遇而安,就像一隻最普通的裳蚜。
此時,道輪無聲無息地浮出藤蔓,道:「吾已知會所有長老,匯聚此地。」
我哈哈一笑:「到底是師公,算得我死死的!」心裏卻狐疑重重,既然楚度料定我不會出賣師父,為何又要主動現身,自陷困境?
有了魅的精神種子,我如同重生之魅,楚度這一套再也不管用了。想要避開他這一拳,已是易如反掌,反可以藉助層層疊疊的宇與他周旋。
與此同時,楚度全身法力像鼓起的皮球,猛然膨脹。我想也不想,拼著神識反噬,果斷震斷弦線,魅胎一躍,整個人穿越吉祥天,飛入靈寶天。
我心頭一震,腦海里浮現出楚度譏誚的神色。
晏采子遙遙凝視著楚度,道:「楚度的確傷勢頗重,精氣神無法渾融合一。他強壓內傷,等於飲鴆止渴。就算殺了天刑,也難以避開對方的垂死反擊。到時傷勢發作,再也難以抑制,你我聯手,便可穩穩擊殺。」
天刑終於抓住良機,發出致命一擊。
轉眼間,楚度就扭轉了不利局勢。蒼穹靈藤的靈氣無法滲入天壑,更別提擾亂楚度了,道輪建立的優勢蕩然無存。
得手了!
這是楚度大成的月法!
湖水的波光中彷彿也搖蕩起無數盞燈籠。
「絕無可能,我了解楚度。」我斷然道,目光緊緊追隨著天刑二人。他們像出沒于波峰浪尖上的小舟,忽而從密集的光焰中浮現,忽而消失在凹陷的幽暗虛洞中。一邊激烈交戰,一邊避開紛亂如雨的隕石撞擊。
果不其然,我迎上的雙掌明明對準了拳頭,最終卻相互錯開,碰了個空。
雖然沒料到楚度說動手就動手,但我絲毫不亂,弦線以我為中心,向四周振蕩切割,將拳影紛紛斬碎。
我緩緩站起,森然道:「師公盡可以躲,躲到你傷勢痊癒,再對我等各個擊破。但師父沒法躲啊,如果吉祥天知道了師父的下落,你以為紅塵天大海里的那頭龍鯨跑得掉么?」
「六千年和一瞬間,究竟哪個才算是真正的生命?」我曾經迷茫地問過海姬。
我撥開擋在身前的茂密枝條,尋覓楚度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這裏幾乎沒有供人通行的空間,到處都被植物擠滿,腳下是盤曲虯結的粗大樹根,從厚軟的落葉堆里拱出來,像是故意要絆人一腳。偶爾從低矮的灌木叢里,可以隱約瞧見一條被野獸踩出來的小路。
胸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楚度鮮血狂噴,被打得向後彎腰。一道無聲無息的劍氣掠起,鮮血飛濺,楚度雙腿齊膝而斷!
「這次不同。幾乎所有的長老都去對付楚度了,各處庫房守衛空虛,成堆的奇珍異寶唾手可得。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還不快去?」
我心中一動,弦線向四周輻射,默默體會著天壑的狂暴波動。弦線源出神識氣象術,恰好可以借鑒狂亂的天象,再生感悟。
「已經不重要了啊。」我雙足浸入微涼的湖水,輕輕搖晃,一盞盞橘子的燈籠在湖光里破碎又重聚,「那座山,早已不知不覺地搬開了,我何必還把它放在心上呢?」
「那不等於白送?更沒意思了。」空空玄轉了轉眼珠,興緻缺缺地打了個哈欠,「兄弟,我的傷剛剛好,沒什麼力氣啊。」
此時,天刑和楚度的交戰到了白熱化。
目光從四分五裂的落葉堆上一掠而過,我瞳孔驟然收縮,身形倒退而回,收住腳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地上堆積的落葉粉末,露出下方几點不起眼的灰黑塵粉。
他的手臂竟然化成了蒼穹靈藤的藤蔓,迅速膨脹,擴張,無窮無盡地向天際延伸。
到時手掌吉祥天、魔剎天的兵權,再以破壞島傳人的身份橫掃清虛,北境將在我林飛的手裡,完成前無古人的真正統一!
如果這一次成功圍殺了楚度,接下來我一定會除掉夜流冰,奪到葳蕤翡翠。想到這裏,我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嗡!」四面氣流突然動蕩震顫,前方豁然開朗,我們衝出氣洞,一眼望見那個光華璀璨、噴薄涌動的天壑。
他的氣勢完全收斂,自然渾圓,有若無物,與天刑的劍氣毫無衝突。
我無法用言語描述出他的樣子,因為他實在是太平凡,太不起眼了。
我沿著之字形的路線,在叢林中來回查探,逐寸推進。
螭搖搖頭:「星毛木的樹汁提煉起來十分麻煩,不但需要加入多種特殊藥草,還耗時耗力。楚度重傷逃遁,不可能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提取樹汁。」
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清氣直直投入我的胸膛,融成一股股純凈玄妙的氣息,滲透內腑。
楚度淡淡一哂:「先殺了你,對我最有利。」身形一閃,揮拳而出。
就是此時!
「差不多吧。如果是孤家寡人,服用葳蕤翡翠沒什麼壞處。可惜啊,我已經有了芝麻。」空空玄貌似遺憾,實則洋洋得意地擺擺手,一溜煙跑遠了。
「還有一個楚度。」儘管深受重傷,道輪的語聲仍舊呆板平穩。
楚度身形飄忽,施出從未展露過的靈巧身法,宛如羚羊掛角,蜻蜓滴水,輕盈閃過一道道劍氣鋒芒。以他的性子,絕不會甘心與天刑一起死,何況他心裏還藏著一份牽挂。
「原來是昔日海沁顏的絕學。」晏采子神色淡定,全然沒有被愚弄后的惱羞成怒,「身外身雖然法力和本體無異,但在道境運用上終究差了一些,難怪被我等輕易擊殘。好在他的本體會因此受創,傷上加傷,不足為慮了。」
「咦?」晏采子忽然發出詫異的聲音。
吉祥天的西南面,是綿延八千萬里的原始林莽,浩瀚遼闊,幽深如海。百萬種珍稀林木堆青妝紅,凝黃綻紫,繁茂樹冠好似色彩萬千的浪濤在風中翻湧,故被稱作彩綉林海。
「這是星毛木!」螭嚷道,「它的樹汁甘中帶苦,具備滋補元氣的功效。從樹根上的螺紋來看,這棵星毛木至少有百萬年的樹齡了。」
甫一進入,便覺亂流排空,狂波翻滾,整片空間時而傾斜,時而翻轉,攪成一鍋亂粥。周圍一會兒酷熱如炎,熔鐵化汁,一會兒又變得冰冷森寒。
他整個人倒飛而起,拖帶著天刑,飛入了狂暴的天壑中。
我和晏采子一左一右,環伺楚度兩側。道輪巋然不動,一根根龐大的藤蔓從他四周延伸出來,輕靈舞動,磅礴純凈的生命氣息輸送進我們三人體內,使我們再也沒有法力消耗之憂。
我稍作沉思,索性放棄追查,席地而坐。
「轟!」楚度的左拳炸開血肉,身形踉蹌,臉上閃過一抹血色。但晏采子的攻擊還沒有完,手指一圈一勾,死死黏住了楚度的拳頭,指尖輕盈顫動,生出一波波暗流,逼得楚度難以抽身,只能被動地應付對方無窮無盡的攻勢。
我心頭一震,想不到,楚度如今竟能把空間變化于股掌,這也意味著,他突破北境這個最大的宇已經不遠了。
月魂神色複雜地道:「小飛,你是我見過的意志最強的人。想做什麼,就一定能做到。換作是我,恐怕永遠也無法為魅復讎。」
我心頭一震,恰好瞥見,一幢燦爛耀眼的金影掠過天壑。這幢金影當年我依稀目睹,如今邁入知微,方才將它看清楚。
這才是北境為楚度準備的致命一擊吧!我念頭轉過,心中生出一絲寒意。那麼,北境又要如何對付我呢?
螭槍摧毀的,也只是鏡法折射的幻影而已。鏡花水月大法臻至如此地步,實在可驚可怖。
「師公別再做困獸之鬥了,與其負隅頑抗,不如最後看幾眼這大好山河。」我冷笑道,滔滔暗黑洪流奔騰而至,匯入生死螺旋胎醴,莫沛能御的力量幾乎讓我的拳頭都要炸開。
我抹掉指尖的灰黑塵粉,幾乎可以確定,這一點粉末是大樹殘留下來的木灰。換言之,這棵樹是被強行銷毀的。銷毀的時間不會很長,否則木灰早就融入了土壤,其它植被也會逐漸佔據此處。
「真是個變態。」螭哼哼唧唧地道,「大爺要像你這麼變態,早就能射出極限一槍了吧。但這麼做等同自虐,大爺是不會考慮的。」
這便是即將突破知微的境界么?如果是過去,我會感到壓力劇增,如臨大敵,此時卻只感到一種欣喜。
剎那間,「翁婿」二人對彼此的心思洞徹如鏡。他要得到道輪,我要天刑和楚度死!
一隻月空雁從聲音發出的地方翩然飛出,緩緩變化成人形,懸浮在半空中。
這麼下去,我只會步步被動挨打。
我和師公豈不也是如此?師公借我之名,登上魔主之位;我借師公之威,獲得北境青睞,也算是相輔相成了。
楚度洒然點頭:「我已能隱約觸摸到知微之上的那個境界了。」
這點漏洞對楚度而言,已經足夠了。他一掠而起,衝出氣機重圍,揮拳迎向天刑。
正當我揣測楚度心意之際,一道劍光破空而來,凌厲披靡,天刑長發激揚,眼神冷峻,變回年輕男子的模樣,以翔空雄鷹之姿射向楚度。
這些年我實力突飛猛進,胎化長生妖術早已棄而不用。相對體內浩瀚無邊的法力,強行攫取的生命精氣只是杯水車薪,而且精氣駁雜不純,需要費功夫純化成法力,反而得不償失。
我點點頭:「嗯,現在你洗刷恥辱,為自己正名的時候到了。放手去偷吧,用實際行動宣告王者歸來!」
林海中忽明忽暗,彷彿白天、黑夜被混在一起絞碎,然後胡亂拋撒開。光線從密密麻麻的樹葉縫隙間漏進來,照在布滿苔蘚、落葉、野草的泥地上,映出一個個微小明亮的光斑。而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就顯得陰森昏暗,模糊難辨。
兩人齊齊陷入燦耀激濺的光焰中,氣浪奔騰如沸,龐大沉重的隕石如暴雨般沖刷而過,淹沒了雙方的身影。
天刑發出一陣冷笑:「楚度的胃口倒是不小,就怕是白費功夫。他進了蒼穹靈藤,我等正好瓮中捉鱉,再也無需擔心他能跑掉了。」
光與暗將藤蔓、古樹、灌木交織成一個龐大複雜的森林迷宮,幸好天刑把吉祥天的詳細地圖交給了我們,否則別說找人,連自己也會在這片蒼莽林海里迷路。
心念閃過,我硬撐不動,生死螺旋胎醴暗暗凝聚于胸,看似無奈地雙掌交叉,攔向楚度的拳頭。
天刑心領神會,天罰劍氣源源不斷地匯入晏采子的指尖,兩兩合一,與楚度結結實實地拼了一記。
楚度長笑一聲:「楚某就看看,你到底學會了多少。」一拳擊出,悄寂無聲。
「那就下一次,再下一次,總會有下一次的。」我一字一頓地說道。
身形倏然加快,阻擋的林木被我揮掌劈開,「轟隆」傾倒,層層落葉在腳底下「咯嚓」粉碎,被碾成一片片枯黃的碎末。
猛攻之下,楚度的右拳砰然炸開,血霧猶如利箭射來。我淡淡一哂,不管不顧,雙拳以魅武之姿,交替擊出,「砰砰」地連續打在楚度的胸膛上。
我立刻撤回螭槍,遙指楚度,並不急於攻擊。剛才的局面很清楚,己方雖然全是知微高手,但聯手並不意味著一加一等於二。大家從未有過配合,一起猛攻只會讓楚度鑽空子。
沒有人回答我,餘音在叢林中漸漸沉沒。
片刻之後,道輪的手臂變得晶瑩剔透,生出交織的藤紋、纖細的絨毛,甚至結出了幾顆乳白色的漿果,果皮上兀自滾動著露珠。
我胸中湧起一陣無言的失落感,彷彿蓄滿全身力道的一拳擊在了空處。但又似乎心有所得,如果搬開那座山是少年時奮鬥的意義,那麼當山不存在了,意義還在嗎?
戰車恍如一道虛無的幻影,從兩人身上穿過,消失在遠處。
「這位應該就是道輪長老了吧?」我壓制住躁動不安的空城精華,和晏采子對視一眼,後者冷如冰雪的眼中閃過一絲炙熱。
他全身支離破碎,像一片片拼湊起來的磷光,蕩漾不休。
「師侄現在明白了?」楚度充滿磁性的低沉聲音響起耳畔,一股迅猛的力量撞上我的背心。我眼前發黑,鮮血狂噴,勉強施展魅武,在層層亂宇中連連穿梭,才擺脫了楚度的後續追擊。
一路追索跟蹤,我敏銳地察覺到古樹被掠奪生機的頻率越來越低,這隻意味著一件事,楚度的傷勢正在加快恢復。
空氣如水晃動,一襲青衫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對面,楚度彷彿從另一個宇中破出,面色蒼白,眼神深邃,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我。
反觀楚度,蒼穹靈藤的氣息在他四周躁動竄躍,擾亂氣機,將這一方天地都化作了他的敵人。
我沉吟道:「當初為什麼不殺了鳩丹媚,一了百了?」
這句話坦蕩道出,大出我的意料。我沉吟片刻,道:「師公的長進同樣令人驚訝,道心通透無瑕,距離無上境界只有半步之遙了吧。」
到了那時,道、法合一,唯「我」超脫。
楚度青衣孑影,負手立在糾纏如麻的藤蔓上,凝望著天壑出神。無數燃燒的隕石從他前方呼嘯掠過,噴射炫目焰光,一道道光瀑猶如天河倒瀉,奔騰閃耀,濺灑出繽紛的光彩,將楚度的身影映照得宛如天人。
晏采子神色恬淡,手指一翹,虛空中裂開一個奇異的交點,他的指尖穿過交點,又搭在了楚度血淋淋的斷腕上,將他死死纏住。
霎時,道輪清氣和空城精華相互糾纏,彼此衝擊,將我內腑攪得天翻地覆,混亂不堪。
楚度突然身形一折,裹挾著我向晏采子高速衝去,全然不管被弦象轟擊得七竅溢血。我心中湧起的凶兆更為強烈,當下神識運轉,魅胎律動,隨時準備綳斷弦線,脫身逃離。
我欣然道:「恭喜師公,開創北境先河,成為千萬年來的第一人。」
現在的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答案,絢麗如霞的彩色裳蚜也好,吐魯番那樣灰白的裳蚜也好,都是獨一無二的。
手掌貼住樹榦,我運轉術法,一縷縷生氣從鳳尾古榕透出,送入我的體內。粗壯的樹身迅速萎縮,枝葉連同樹根一起變得乾枯發蔫。
我覺得天刑似乎有點失控了。身為知微高手,哪怕心存死志,也不會如此瘋狂,何況我和晏采子還未出手,天刑怎麼都該有所防範,保留餘力才對。
我大笑一聲,施展魅武,撲向楚度。晏采子這一指循環不盡,變化無窮,暗蘊六十四卦象生生滅滅,道盡易經神韻,哪容楚度輕易脫身?這種時機我若還不知把握,也真是枉為知微了。
「那豈不是大海撈針?楚度若是存心躲藏,誰也休想找到他。」晏采子蹙眉道。
我暗贊一聲,自己和晏采子這樣的頂尖知微的確差了不少火候。先前如此大好局面,晏采子也不出手助攻,留有餘力,這才能封死楚度後續的變化。
「砰!」楚度一拳結結實實地撼中我的胸口,打得我口吐鮮血,向後拋飛,陷入了一層層宇的亂流中。
他的拳頭出現了若隱若現的黑色屍斑,隨後輕輕一震,沾染死氣的血肉炸開,受創的手掌立即皮肉復生,完好如初。
楚度口噴鮮血,面色慘淡,身軀劇烈晃動。然而晏采子也隨之輕晃,猶如附骨之疽,難以擺脫。
但我心裏清楚,自己離楚度應該很近、很近了。
「吾不可入。」道輪語氣生硬,對我和晏采子道。粗壯的藤蔓源源不絕地從四周探出,交織成密密麻麻的藤牆,將天壑圍得水泄不通,堵死了所有空隙。
「這段時期,我要對他窮追猛打,一路追殺,同時逆反魔剎天,整合吉祥天,以魔主之名,通告天下,逼得楚度喘不過氣。」
道輪驀地一滯,渾身磷光一陣亂顫,迅速由明亮轉為黯淡。
時光荏苒,一晃多年,至今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什麼才是生命的意義。坐在湖邊,我聆聽著風吹過水麵的聲音,聆聽多年前,山峰壓垮橘林的轟鳴聲。
「轟!」我的拳頭毫無花巧,再次與楚度碰撞。
我收回螭槍,回頭望了一眼楚度的身外身。殘軀滑落地面,苟延殘喘,脖子上的傷口血如泉涌。晏采子三人自重身份,不再理會這具奄奄一息的殘軀化身。我本想補上一槍,但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師父滄桑憔悴的臉,不由黯然一嘆,頭也不回地跳上藤蔓。
「半盞茶的功夫,我們就能找到楚度了。」天刑也不解釋,率先躍上藤蔓。晏采子隨後跟上,看似不經意地瞥了瞥道輪,眼中的異光一閃而逝。
龐大的藤蔓裂開一個空洞,將我們吸入,四周霍然變得蒼蒼茫茫,清幽深遠。藤蔓旋即一陣抖動,一縷縷輕靈清爽的氣流裹挾住我們,電光石火般向前飛馳。
楚度聞言一笑,不再理會天刑,目光投向晏采子:「楚某該稱呼你為悲喜,還是晏采子?」
「師公,看來你已窮途末路了。」我掠至楚度跟前,全身法力傾巢湧出,生死螺旋胎醴凝聚一拳,直擊楚度胸膛。
楚度自爆了?即使親眼所見,我也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世人只知天道無情,安知天道無辜?」天刑長聲吟道,臉龐在劍光中消融。
「胎化長生妖術!」我精神一振,只有胎化長生妖術才能如此霸道地汲取星毛木的生命精華,而無需任何提煉過程。星毛木的生機被攫取一空,枯萎的異征太過明顯,所以被楚度順手毀去。
月魂露出了溫暖的笑容,螭翻翻白眼,大煞風景地嚷道:「別高興得太早了,如果這一次殺不了楚度怎麼辦?你就等著四處逃亡,被楚度苦苦追殺吧!」
我心頭莫名地生出一種空虛,大敵已去,偏偏感覺不到任何喜悅,只有無限悵然。
我和一層層宇之間不再有任何隔膜,如果它們是縱橫的河流,我就是靈活的游魚,只需輕輕一躍,便可暢遊其中。我頓時心下瞭然,魅連天壑都可輕易穿越,何況是楚度法力激化出的宇呢?
「短期之內,楚度應會蟄伏不出。畢竟本體重創,身外身自爆,他的傷勢一時難以平復。只要他一露面,我便可輕鬆將其擊殺。」我沉吟道,說著說著,我忽然放聲大笑。
我猜測得沒錯,這裏原先有一棵樹。
「其實很簡單啊,撐不下去的時候,告訴自己再向前走一步就行了。」我平靜地道,「雖然很累,但每向前走一步,都會生出新的力量,支撐著自己繼續向前走。」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我收斂雜念,心神向周圍不斷延伸。
楚度的拳頭不斷變化,時而枯萎泯滅,時而綻放生機,猶如在波浪中出沒的小舟,穿過弦線重重封鎖,直奔而來。
「所以師公,請出來一見吧。」
所以即便審視四周,毫無所察,我也無法判斷出楚度是否途經此處,只能知道在最近的幾天他不在這裏。
我充耳不聞,直到深掘數丈,發現了幾截斷裂的樹根。枯萎發灰的樹根生有一圈圈螺紋,乾巴巴地皺縮著,一條條蜷曲的絨須散發出晦暗的銀色毫光。
空空玄向四處探頭探腦一番:「這是吉祥天嘛,偷過好幾次了,沒什麼挑戰性。」
身化萬物!這一瞬間,晏采子儼然化身成為天刑的劍氣,銳利披靡,鋒不可當。兩者既無差異,自然就沒了衝突,不存在什麼硬拼。
「那個身外身。」虛空綻出交點,晏采子鬼魅般地出現在道輪背後,一指似疾似緩,不偏不倚地點中對方後腦。
「還不止呢。」空空玄隨口道,「葳蕤翡翠為什麼能提升道境?因為它可以洗凈神念。你知道什麼叫洗凈嗎?就是把自己的念頭變成一張白紙,從前發生的事都會慢慢遺忘。」
楚度悶哼一聲,身軀以微不可察的角度,連續晃動了數十下。四人的氣機隨之而動,反而相互牽制,碰撞在一起,露出一點轉瞬而逝的漏洞。
天刑厲聲道:「誰能保證,那個天壑連接的就是自在天?如果是誕生煞魔的域外,如果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宇,又該如何?你豈能讓全天下的生靈陪你去賭一個未知的希望?」
與此同時,晏采子轉守為攻,十指猶如鮮花綻放,演繹天地萬象,一指接一指點在楚度上身,天雷地火,山川大澤……易經卦象有若實質般一一呈現。
「難怪楚度會挑選這裏作為戰場。」我冷笑一聲,「那就讓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吧。」
除非——這裏原本就生長著一棵大樹,粗壯的樹身應該在五丈左右,緊挨著那棵鳳尾古榕。這棵大樹消失之後,才會留下這一塊空地。
然而天刑的反擊還沒有停止,他的胸口燃起了一縷雪亮的劍光,像火焰一樣席捲全身,把整個人融化成了一道噴薄的劍光。
我伸出手指,拈起灰黑塵粉,深深一嗅,又放進嘴裏舔了舔,嘗出了一絲青澀的草木滋味。
轉瞬間,楚度的月法延伸過弦線,反罩住我,生出一股旋轉不休的吸力,逼使我跟著他的身形而動。
道輪正盤坐在晏采子身後,不得不正面迎上楚度的衝擊。
天刑搖搖頭:「法寶難以探測出知微級別的高手,只能靠我們自己逐寸逐地搜索。」
「砰!」我手掌冒出一團烈焰,整棵鳳尾古榕化作焦黑的飛灰,四散飄落。不用多久,這些木灰便會被落葉覆蓋,再難察覺。
或許魅將在那裡獲得重生。
唯有這樣的對手,才能幫助我攀登自身的道。所以我並不急著將消息傳入伽藍同心蓮子,既然楚度現身,他就休想輕易擺脫我的鎖定。
拳頭不斷逼近,即將轟中我胸口的瞬間,我腳步一閃,以一個奇詭的魅武姿勢橫移、轉折、倒翻,反繞到楚度身後,雙拳擊向他寬闊的後背。
然而,誰會這麼毫無意義地銷毀一棵樹?如果是野獸所為,應該留下被撞斷的枝杈和樹墩才對。
「前輩說的是,楚度才是天地大患,天刑長老若能為此殉道,必然得償所願。其行可歌可泣,其志永世傳頌。」我神色悲壯,慷慨激昂,和晏采子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色。
這純烈耀眼的金色,不含一點雜質,和鳩丹媚的第十根蝎尾如出一轍。
楚度穩如山嶽,一動不動。眼看我就快得手,雙拳和楚度的距離突然莫名其妙地拉遠,恍如空間發生錯亂,我的攻擊明明是奔著楚度而去,結果逆向而行,越離越遠。
而我四周的空間隨著這一拳動蕩變化,生出層層疊疊的宇,無論我如何閃避騰挪,都會把我送到楚度拳下。
然而在我體內未曾消化的空城精華,卻在此刻激烈涌動,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