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冊
第十六章 摧枯拉朽
天地石臉容抽搐，額頭的虹光飛速變幻。「喀嚓」一聲，他的左腿難以支撐我龐大的法力威壓，脛骨斷折，白森森的骨頭戳破肌肉，裸露出來，昂藏如山的巨軀向下一沉。
凄厲的吼叫聲同樣在草原上空回蕩，奎土的族群倒在血泊中，包括奎土身強力壯的兄弟，沒有一個活口。所有的母狼都被擄獲，奎土和幾頭瘦弱的小公狼被青狼的利爪按在地上，他渾身顫抖，睜著驚恐的眼睛，望著青狼粗壯鋒利的獠牙不斷接近，熱乎乎的腥風噴在陽物上。
奎土的本體開始吐血，瞳孔放大，四肢痙攣，心神的劇烈消耗導致肉身不斷受創。
白森森的獠牙合上了，鮮血噴濺而出。
奎土絕望悲呼，青狼森森利齒合上，鮮血飛濺而出。
「既然生於天地，便要向天地臣服。跪下吧，從此本座就是你的天地。」我不慍不火地說道，手掌壓得天地石肩膀咯吱作響，滲出一絲絲細小的裂痕。
這一份執著，有熱烈，有單純，也有可笑和愚笨，唯獨沒有深思熟慮的雋智。
夜空繁星璀璨，明亮的光輝籠罩在我身上。
雖然心中驚懼，天精們還是前仆後繼，紛至殺來。我仍舊安坐于地，一圈接一拳毫無花巧地擊出，每一拳蓄滿法力，重若山嶽，一個個天精慘呼哀嚎，化作齏粉。
「哪怕你不惜化作齏粉，也要跪伏在本座之前。」我神色淡然，無窮無盡的法力傾瀉在天地石的肩上，將他的反抗一寸寸壓下。
域外煞魔的情慾之道，很可能便是迷失本性的結果。它們之所以對玩弄人心樂此不疲，其實是被情慾之道操縱了。
地面微微震顫，天精的步伐沉重有力，「砰砰」地踩在地毯上，壓出一個個凹坑。
其餘天精發出驚懼的叫喊，額頭彩繪紛紛變成幽黑色。我暗暗稱奇，這些天精雖然面無表情，但額頭的彩繪卻會隨著情緒變化，呈現出不同的顏色。痛苦時彩紋發紅，憤怒時會變灰，恐懼時又轉成黑色。
精神世界中，奎土的族群隨著季節轉涼，向南部遷徙。蕭瑟的秋風吹過草原，奎土的鬃毛像草浪一樣晃動，他已
絞殺飛到我肩上，撅著嘴道：「爸爸，這些天精的腦子就像頑石一樣生硬，難以勾動心神，還是交給你對付吧。」
「不！」天地石仰頭怒吼，目眥欲裂，粗糙的臉漲得殷紅如血，寬闊的背部弓起如虹，肩膀一點點向上抬，綻裂的皮肉像齏粉從我掌心灑落。
奎土躺在營帳中，眼淚緩緩流出。他業已明白，當初那個想逃避痛苦的念頭，才是變性為女的關鍵。
這樣簡簡單單的執著，我也曾經有過。但時光帶走了熱烈、單純、可笑和愚笨，換來了千錘百鍊的雋智。如今，我也只有從奎土的精神世界中，體驗那些我曾經有過的東西。
這幾個天精雄壯魁梧，長相奇特。腦袋光禿禿的，毛髮、鬚眉皆無，臉孔硬邦邦地繃緊，不帶一絲表情，彷彿石雕泥塑一般。他們的額頭生有不斷變化的天然彩紋，膀大腰粗，渾身上下鼓起一塊塊厚實的肌肉，即便是腮頰也不例外。每一塊肌肉都四四方方，有稜有角，呈現出石質的光澤。
奎土的族群恐懼得瑟瑟發抖，頭狼壯著膽子硬挺在前面，嗚咽了幾聲，半低下頭，這是退讓的意思。
對方還未近身，山嶽般厚重拔峭的氣勢就壓得營帳無風自動，大地隆隆作響，彷彿天要撐破，地欲塌陷。
「這裏還有兩個被嚇傻了的傢伙！」一個天精獰聲道，語聲渾厚，嗡嗡作響。他大步沖至，飛起一腳，向我胸口狠狠踹來。
「喀嚓」一聲，我手上發力，將天精的腳踝捏得粉碎。天精發出痛苦的吼叫，額頭彩繪變成了鮮紅色。我隨手將他扔出，撞在另兩個撲來的天精身上。「砰！」三個天精齊齊炸開，殘肢斷骸飛濺，落在地上兀自發出沉悶的聲響。
「不！」
心鏡變得明滅不定，我倏然心中一凜，奎土的情緒透過弦線，已經影響了我本體的心情。
「你看，本座可以將你打入地底，永世不得翻身。但本座也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猶如曇花一現，隱沒入精神深處，連奎土自己也忘卻了。後來，他被充作青狼族群的奴隸，忍辱偷生，飽受欺凌。再後來，他無意中吞食靈果，力量變強，神智大開，又在一處沼澤中覓得妖鍊石碑，得悟天狼吞月大法，最終妖功大成，報仇雪恨，屠光了青狼一族。
一幅驚心壯麗的畫面呈現在心靈中。
我探手一抓，扣住他的腳踝，觸手堅硬冰涼，宛如岩石。尋常人被我這麼一抓一扣，腳踝早就折斷，但這名天精只是皮膚綻開幾條裂縫，連一滴鮮血也未濺出。
狼群忽然停下來，頭狼仰頭嗷叫一聲，目光警惕地盯著草叢深處。四面八方的荒草簌簌抖動，一頭頭高大猙獰的青狼躍出草叢，團團圍住了族群，發出威脅的低吼。
「本座林飛。」我宛如神靈，俯視眾生，聲音像無盡星光映照天地，「北境之主。」
弦線玄妙顫動，時光倒退，光景不住變幻，奎土重新回到那一刻血腥殺戮的草原。
一蓬蓬粉末飛揚，順著掌心，天地石的肩膀源源不斷地化成齏粉，然後是胸膛，腰，雙腿……
我細細品味著奎土內心不可動搖的執著，心中不自禁地生出一絲悵惘。
我輕嘆一聲，生死螺旋胎醴全力流轉，猶如衝出閘籠的洪水猛獸，悉數噴薄。
這就是情慾之道最兇險之處，猶如雙刃劍，既可操控人心，又難以避免地受到對方情緒的波及。稍有差池，反會動搖自己的精神世界，令心鏡蒙塵，懷疑自我。
雖說是好事，但我卻有些難以釋然。或許，我還沒有成為真正的神靈，難免受奎土的情緒牽連；也或許，我還想最後一次回味，那可笑，但可笑得讓生命都發亮的執著。
為首的青狼身高數丈，人立而行，雙臂執刀，上身套著破舊的戰甲，下面纏著一塊髒兮兮的兜襠布，臉上毛髮稀疏，眼睛灼灼有神，儼然已經開始化形，進化成狼妖了。
霎時，天人交
我淡淡一哂：「那你就跪一回吧。」一掌拍去，快似閃電，渺如輕煙，搭在了天地石寬厚茁壯的肩膀上，令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就是你，殺了某幾百個天石部落的好兒郎？」雄壯的天精厲聲問道，語聲像沉重的巨石紛紛滾落山崖。
妖兵一個接一個跪倒在地，猶如被狂風席捲的稻穗。到最後，連天石部落的天精也一一受驚匍匐。
天精咧開大嘴，一步跨到我跟前：「聽好了，某是色慾天阿修羅島第十八層，天石部落的族長天地石！現在北境大亂，壞空近在眼前，某要帶領族人們闖出一條活路！」
「好，我答應你。」我默然片刻，心情複雜地對奎土道，「讓我看一看你的執著。」
我也不多廢話，面對他挾帶風聲的巨拳，同樣一拳迎上。兩拳交擊，悄無聲息，天精瞪圓了眼珠定定地看著我，額上的彩繪由灰轉黑，一陣夜風透過營帳的大窟窿吹進來，天精化作紛紛揚揚的粉末，四散飄飛。
「不！」天地石大聲咆哮，雙拳撐地，膝蓋急劇顫抖，肩膀猛烈向上頂起。
弦線向四面八方輻射，覆蓋無數情慾波動，我的精神世界汪洋如海，威嚴如獄，在天地間不斷攀升。
「你想清楚了么？」我不解地道，「這樣的亂世，妖力衰退意味著隨時可能喪命，留種又有什麼意義？」
奎土悶聲道：「我的族人都死了，我要為他們留個種。」
我點點頭：「你們都退下吧。」
「刺啦！」牛皮營帳被撕開，一隊天精殺氣騰騰地闖進來。不由分說，幾十個磨盤大的拳頭輪番擊向我。
「某，寧可站著入地，也不願跪著上天。」天地石慘然一笑，戳出來的骨頭死死頂地，與泥石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聲。
我平靜地瞥了他們一眼，仍然盤膝靜坐，泰然自若，心神沉浸在奎土的記憶里，跟隨著幼狼一天天成長。
龍眼雀和一干妖將從後方追至，卻被其餘天精圍住，纏住不放。妖兵們的刀槍擊在天精身上，紛紛斷折，不曾留下絲毫傷痕。
我守在奎
留個種又能如何？天地破滅，戰火紛飛，奎土能活下來？他的孩子又能活下來？
放開手掌，天地石化作一攤厚厚的粉末，堆積在地上。
「來吧，讓我看一看你的執著！讓我看一看，你改變宿命，無所畏懼的堅持！」我凝視著惶恐掙扎的幼狼，它是奎土的記憶，也是屬於我的弦線。
他聽見悲楚的嗚咽聲，眼角餘光瞥過，他的幾個姐妹瑟縮在草叢裡，獃獃地望著他。
到底是時光帶走了它們，還是我親手埋葬了？
兩行熱淚湧出奎土的眼眶。
牛皮營帳轟然倒塌，被一隻大腳踩在上面，碾成碎屑。這個雄偉如山的天精低頭俯視著我，雙目大如燈籠，額頭彩紋淡如雲煙，臉上依稀有了表情變化。
奎土狂叫一聲，音沖雲霄，本體和幼狼齊齊怒吼，風雲變色。
我微微搖頭，這樣的畫面已經在心靈中重複了上百次，奎土一次次承受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卻無力改變結局。
但這些奎土統統不會去想，也不會在意。
我微微一愕，想不到這個部族的天精皮肉如此結實，肉身強悍，猶如銅牆鐵壁，難怪能一直殺到我的帥帳。不過碰上我，只能算他們倒霉。單論力量，就算是晏采子、楚度也要對我甘拜下方，正好穩穩吃住這伙天精。
待會我倒要生擒幾個俘虜，好好研究一番。
這是天地石的選擇，這是我的選擇。
四周驀地一片沉寂，妖軍和天精不由自主地停下交戰，獃獃地望著我。
我直立而起，舉步向前，長嘯聲中，踩過滿地積塵。
我卻從中受益，心鏡如饑似渴地汲取痛苦絕望的波動，將之變為成長的養分。
鮮血噴濺而出，但不再是自己的。
「第二個！」奎土毫不猶豫地答道，「我要留個種。」
「老規矩。成年的公狼全部殺掉，未成年的公狼全部閹割，抓回去當奴隸。不要傷到母狼，她們還要為我們生兒育女！」青狼妖森冷地看了一眼族群，舉起刀，發出生硬嘶啞的人聲。
「本座林飛。」我回望滿地石
「不！」
「給本座跪下！」我手掌下按，體內氣息奔騰，雄渾無匹的法力排山倒海般湧出掌心，壓得天地石「撲通」一聲，上身傾倒，右腿半跪在地。
「痛！好痛啊！」他痛苦尖叫，雙腿劇烈蹬踏，意識漸漸模糊。「如果……」昏迷之前，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如果，我也是頭母狼，就不會承受這種痛苦了吧。」
「你有兩個選擇。」我緩緩地對奎土說道，「第一，我替你湮滅這個念頭，抹去這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此法簡單安全，但只能令你變回天壑異變前的樣子，無法令殘肢再生。第二，將此念轉化，由逃避變為強烈的抗爭，或許能使你陽物重生。但此法異常兇險，稍有不慎，你就會精神崩潰，徹底變成一個瘋子。而且即使功成，你也會精神受損，妖力衰減。」
「讓我來！」一個異常雄壯的天精怒吼道，雙臂排開眾人，額頭彩繪蠕動，化作深灰色。
幼狼奮起一躍，掙脫利爪，在空中劃過一道激揚的弧線，一口咬住了青狼的咽喉。
「我就是要留個種。」奎土低沉的語聲，哪怕天崩地裂也壓不滅。
青狼狂潮般地湧上來，屠殺開始了。
此時，地面忽然劇烈顫抖，帳幕映出了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影。
「不知閣下高姓大名，為何率眾侵犯我魔剎天？」我好整以暇地問道，心神和幼年的奎土相連，驚懼地望著青狼，布滿利齒的血盆大口在視野中不斷放大。
天地石仰天狂笑，指著外面道：「你看這滿山亂石，生於天地，頑固不化。只可砸成齏粉，哪能跪拜求生！」
但這個痛苦時一閃而現的念頭，始終不曾消失，像一枚深埋在記憶里的種子。直到天壑異變，種子被陰陽法則喚出了新芽。
「天地石？名字倒是有氣魄。」我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會，道，「難怪有本事殺到我的帥帳，原來是僅次於頂層王族的部落。想闖出活路不難，跪下效忠吧。本座林飛，吉祥天、羅生天、魔剎天三天之主，給你一個機會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