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冊
第五章 超越知微
煞魔發出驚心動魄的叫聲，三張臉同時變幻，生出無數光怪陸離的異象。每一種異象都極盡凶詭恐怖，如同屍山血海中的地獄，看一眼都會令人心神俱喪，魂飛魄散。
弦線倏然消失，又猛然暴漲，延伸向天地的每一個角落。所過之處，北境的能量盡被弦線吞噬，化作我自身的天地。
他有三張奇特的臉孔，居中的一張臉清澈剔透，宛如水晶，左面的一張臉猙獰醜陋，形似惡魔，右面的一張臉寶相莊嚴，聖潔無瑕。三張臉散發出古老而恐怖的氣勢，震得四際的虛空紛紛碎裂迸濺。
心鏡無聲無息溶解，喜、怒、愛、懼、哀、惡、欲、生、死、目、耳、鼻、口和枚不勝數的精神種子傾瀉而出，化作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面孔，投入萬千景象。
「真是鮮美動人的靈魂。」煞魔居中的臉緩緩說道，每說一個字，周遭的虛空就爆炸一次，碎片夾著法則掀起驚天動地的衝擊波。
高空中，煞魔的三張臉一作咆哮狀，一作微笑狀，居中的一張臉面無表情，同時發出奇異起伏的音節，充斥著整片天空：「把絞殺交出來。」
但並非退回知微，而是臻至一個玄之又玄的陌生境界。彷彿一隻腳停在半空，既可向前，又能向後，變化存乎一心，無從預測。
我心中驀然生出感應，如果穿過這個點，便可抵達那個龐大神秘的純精神宇宙。
「龍蝶，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意願。」我對著自己的一部分，靜靜地說道。
天地呼嘯，風雲變色，我跨出了最後一步。
良久，楚度轉過身，一拳擊向天壑。
「一生漂泊獨求道，兩鬢蹉跎始思親。」晏采子輕嘆一聲，將甘檸真送回鯤鵬，轉首向我遙遙望來。此時，楚度轟擊天壑，我激戰煞魔，天地之力和域外煞魔都被削弱到了極致，正是晏采子飛升的最好時機。
雙方的精神力毫無花巧地硬拼一擊，七情六慾和魔念相互衝擊侵蝕，煞魔的三張臉劇烈抽搐著，露出竭力掙扎的表情。
煞魔的三張臉齊聲厲吼，虛空應聲炸開，我也碎成迸濺的殘片。然而下一瞬，弦線縱橫交織，我血肉復生，牢牢抓住煞魔，將他一點點拖了過來。
一直走到煞魔跟前，我才停下腳步，和他面面相覷。煞魔頸部以下都隱藏在天外，只將腦袋探入了北境。龐大凶厲的氣勢從三張臉上散發出來，知微以下的任何生靈都會被撕得粉碎。
只需心念一動，整個天地都要為我退避。我一舉一動，儘是神威，我一言一念，皆成法則。
萬千異象仿如突然具備了生命，或咆哮怒吼，或大笑歡呼，或嚎啕哭泣，或驚懼顫慄，它們時而茁壯攀升，光虹暴漲，時而風化湮滅，陷入幽暗。
我恍然意識到，天劫來臨的一刻，北境的天地會裂開短暫的縫隙，域外煞魔便伺機從他們的世界中進入裂縫。抵禦不住天劫的人、妖，只能被魔念侵蝕，成為它們成長的養分。
雙方的精神力再次狠狠撞擊。我頓時口鼻滲血，頭痛欲裂，而煞魔的三張臉裂開細紋，滲出黏稠的漿汁。
就像一隻骰子拋向半空，誰也不清楚，哪一面才會落地。
「聒噪！」我隨口打斷了對方的話，探手一伸，抓向對面的煞魔。這裏可不是域外，煞魔的威力難以悉數發揮，還要受北境天地的克制，連身軀都無法全部進入。
不知不覺，神識中的漩渦業已消失，坍塌成一個無限縮小的點。月魂和螭緊盯著那個點出神，臉上時而顯得困惑，時而露出瞭然感悟之色。
我再一次觸及到了北境的意志。
正因為無從預測，才生出無窮的變化，擁有了無限的可能。
「咣當咣當」，從異象中延伸出一條條鎖鏈，向我攀爬而來，要將我活活拖進去。最奇詭的是，鎖鏈同時出現在我的精神世界中，毒蛇般抖動著，散發出各種混亂
它渾渾噩噩，已經陷入了半休眠，但本能地透出恐懼。只要將它吞噬，我便可成為真正的神祇，掌控所有生靈的命運。
「你也不錯，正好可以充當絞殺的養料，讓她早點蘇醒。」我好整以暇地道，弦線無聲滲透四周，像一根根無形的鐵絲，捆綁住整片虛空。
「轟！轟！轟！」從精神世界的每一個細微角落，爆發出振聾發聵的巨響，如同火山岩漿怒吼噴發，匯聚成沸騰翻滾的精神洪流。
晏采子的身影浮現在彩光中，袍袖一拂，甘檸真被無形的力量所攝，從鋼鐵鯤鵬中被卷了出來。
我巋然不動，弦線輕振，雷火和蘊含法則的虛空碎片停滯半空，再也無法落下。我隨手一抓，它們化作塵埃，緩緩從指縫間飄散。
「林飛，你終於醒了！」察覺到我的神念，月魂和螭激動地嚷道，「可把我們急壞了！」
我發動神念，剎那間跨越過無限遙遠的距離，覆蓋北境。以吉祥天為中心，天地正在不斷收縮崩滅，色慾天、靈寶天、黃泉天只剩下一小半，清虛天、羅生天、魔剎天變成殘缺的碎塊，而紅塵天已經完全消失。我暗覺僥倖，碧落賦所在之處還未破滅，否則我早已身死道消。
煞魔右邊的臉笑容凍結了，左邊的臉露出驚異之色。他從未料想過，居然有生靈沒有戰戰兢兢地渡劫，反倒肆無忌憚地威逼上來。
天空火雲燃燒，雷電交擊，虛空碎片頻頻炸開，瘋狂地向我傾瀉落下。我微微搖頭，北境將亡，連天劫也變得如此無力。我根本不去費勁抵禦，弦線只是輕輕振蕩，便將疾風驟雨般的攻擊化作無形。
晏采子的身形倏然變化，同樣化作一個幽深的黑洞，不斷收縮，最終凝聚成一個神秘的交點，破空而去，不知所終。
神念不斷延伸，倖存的人、妖、天精全部逃難到了吉祥天，再也無暇相互廝殺。被我埋下精神種子的妖兵大多還在，他們和海姬、鳩丹媚、無顏等
「真是痴人說夢。」我淡淡一哂，彷彿踩著無形的階梯，一步步踏上虛空，反而向這頭煞魔不斷接近。
「我醒了。」我展顏一笑，睜開眼，目光掃過，四下里黑魆魆的岩石隨之震顫，退潮般向後涌動。我仰起頭，封閉的地層一重接一重裂開，如同被撩起的層層幕簾，讓出敞開的通道。我徐徐向上升起，四周天地往下陷落，發出驚栗的呻吟。
天劫消失了，我的道漸漸臻至圓滿。此時，四方天地齊鳴，山河震顫潰散，北境彷彿打了個哆嗦。
「該渡劫了。」我默立半晌，攤開手掌，一片雪白的袍角從地底悠悠飛出，落在掌心。
鋼鐵鯤鵬懸浮在吉祥天的狂暴天壑前，天烈、天蠟、天隱、天河沙以及黃鸝等長老，這些北境頂級的高手齊齊圍繞在天壑周圍，個個鴉雀無聲，凝望著那個一襲青衫的雄偉身影牽著阿蘿的手，一步步走向天壑。
清嘯一聲，晏采子向天空冉冉升去。一個個幽深的黑洞在他四周塌陷，狂暴的能量頻頻轟擊，發出刺耳的尖嘯。
我心念一動，五指瞬間出現在煞魔頸前，扣住脖子，將他強行向北境拽入。
煞魔腦袋急晃，厲聲狂吼，一股冰冷邪惡的精神力彷彿跨越過一個個宇宙，從無限遙遠的異界深處疾撲而來。
兩人隔空對視，一言不發。許久，晏采子一指點向甘檸真的額頭，後者想要避開，但晏采子的指尖綻開一朵朵潔白如雲的雪蓮，將她層層包裹。
無數根弦線在洪流中穿梭、閃耀、顫動，交織出千變萬幻的瑰麗天地：奇峰層巒突兀，險川縱橫奔流，光火馳掣交擊，星辰升騰起落……
「狂妄的凡人，你竟敢向宇宙最高貴的族群挑戰！」煞魔的左臉憤怒扭曲，大肆咆哮。右臉接著開口，聲音柔和而充滿魅惑：「只要把絞殺還給我們，我們可以讓你成為煞魔中的一員，得享尊貴、力量和永恆。」居中的臉
這是道境大成，知微圓滿之兆，意味著我隨時可以衝破知微，迎接天劫，成為傳說中高高在上的神祇。
越是深陷北境，天地對煞魔的抵觸力就越強。法則衝擊之下，煞魔的三張臉不斷裂開，碎片紛紛剝落，燃燒成腥臭撲鼻的濃煙。神念趁隙吞噬了大團魔念，轉送給陷入沉睡的絞殺。
如果有一天，女子回到了橋下……我專註地凝視衣角，慢慢握緊手心。
弦力振蕩，勢如破竹，沖開銅牆鐵壁般的知微瓶頸。
諸般景象並非尋常肉眼所見，而是扭轉成各種角度的曲面，在視野中延伸出交疊參差的奇特空間層。一朵巴掌大的花苞繞過一個曲弧，花瓣立即龐大得漫無邊際；瀑布從璀璨的星河內呼嘯衝下，蜿蜒流轉，直到落入一滴微小的露珠中；山連著山彷彿穿越過一個個時空，時近時遠，時高時低，環繞成難以分出首尾的螺旋，換一個視角再瞧，這條恢宏無匹的螺旋竟然印在一隻小飛蟲半透明的翅膜上，成為玄奧精緻的翅紋。
而我的神念又和域外煞魔的魔念交擊了千百次，雙方激烈糾纏，誰也難以佔據上風。
「北境馬上就要空滅了！」月魂驚呼道。
這些年的恩怨交匯在一起。
我極目望去，四面八方的景象清晰映照，洞若觀火：不止是碧落賦，整個清虛天已經淪為廢墟，再也看不見任何活著的生物。到處閃耀著雷光電火，虛空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崩潰爆炸，虛無的空洞隨著爆炸不斷接近，猶如滾滾雪崩，所過之處，席捲吞噬了一切。
力量無窮無盡，沸滾體內。法力已經徹底蛻變，進化成更為神妙的弦力。只要弦線存在，弦力就自動形成完美的循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既可膨脹到天地難以承受的地步，又能在瞬間隱沒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相隔此地千萬里的吉祥天，驀地亮起一團十字形的絢麗彩光。
我穩穩
四周虛空狂嗥，光雨迸濺，我從容走向煞魔，以君臨天地之勢。密密麻麻的電光雷火打在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被更高等的弦線吞噬得乾乾淨淨。在弦線大成的我面前，天劫已經無關痛癢。
然而，我知道，你並不喜歡。
沸騰如漿的天空驟然裂開，一個碩大無朋的煞魔探出頭來。
弦線輕盈顫動，勾勒出血肉豐滿的手掌、臂膀、胸腹、雙腿……直到我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浮現出來。
「你們逃不掉的！」煞魔殘缺的三張臉扭曲著，咆哮著，「天上地下，宇宙洪荒，無論你們置身何處，都將成為煞魔的世敵，從此永無寧日！」
邁向神祇的那一步，又重新退了回來。
如此生生滅滅，重複了不知多少次。最終，所有的異象化作一根無虛無實、無始無終、無休無止，貫穿了整個精神世界的弦線，振蕩出宇宙間最奇妙的軌跡。
我微微一笑，收回神念，我們將以另一種方式，決出最後的勝負。
忽然，楚度回過頭，向著遙遠的虛空望去，我們的目光彷彿交匯在一起。
「我等著你們。」我淡淡地道，煞魔殘存的魔念猛然衝出弦線封鎖，閃電般退出北境，逃向遙不可及的異空間。三張臉轟然碎裂，灰飛煙滅。
「龍蝶，這才是我們的選擇。」我微微一笑，出現在狂暴天壑前。
就像從永恆的時光，命運的長河中退了回來。
這些念頭鋪天蓋地，直襲心神，足以令人的精神世界崩潰無數次。但我掌控情慾之道，精神修為圓滿無隙，絲毫不受這些魔念侵蝕。
此時，頭頂上空猛然炸開，暴烈的雷火挾著虛空碎片從天而降，劈頭蓋臉地罩向我。
我淡淡一笑，弦線轟然發動。霎時間，所有恐怖異象都被弦線切割成碎片，弦線順勢纏繞鐵鏈，反守為攻，龐大精純的精神力沿著鐵鏈長驅直入，沖向煞魔的精神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