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冊
第六章 自在天
「再見了，北境。」我仰著頭，目送鯤鵬消失在視野中。
阿蘿上前數步，擋在我跟前。
海姬和鳩丹媚死命地抱住我，又哭又笑。
「我回來了，大唐。」我喃喃地道，喚出螭槍。
「月魂。」我苦笑一聲。說到底，南宮平是被利用了，我也不可能殺掉自己的另一個師傅來為魅報仇。
青玉壺中，飄散出淡淡的酒香。
弦線延伸交織，將整個天壑纏繞在無形的蛛網中。網中的一切，無論是生靈還是天壑，都是弦線的獵物。
「我們去哪裡？」鳩丹媚和海姬異口同聲地問道。
鮮血緩緩從楚度的七竅溢出，他強行擊破天壑，遭受天地反噬，道境雖然圓滿，但肉身盡毀，只餘下一線微弱的生機。
「小子，你又來壞我們的大事！」天烈吼道，全身透出烈焰，氣勢洶洶地直撲過來。
「林飛，林飛！」上空的鋼鐵鯤鵬倏然打開，大虎等人探出腦袋，急切地對我招手歡呼。
我知道，月魂也不清楚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但總有一天，它會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
「檸真，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但我還是奢望，但願有那麼一天，你能回到我的身邊，聽完尾生最後的故事。」我低聲說道，鬆開手掌，那一角雪白的道袍悠悠飄下，遺落在門外。
他終究在我心中留下了無法抹去的烙印。
「阿蘿。」
這是道境上的絕對壓制。只要楚度不能打破天壑，圓滿逆天，在我面前就沒有還手之力。
「我找到了自在天。」
我輕輕嘆了口氣，他不可能接受我的救助。
無顏捶了我一拳，懶洋洋地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月魂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阿蘿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你還在等什麼呢？」我默然片刻，對著楚度喝道。
無形的威壓像海潮卷過，眾人呼吸急促，心神劇顫，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就像是低等生靈對高等生靈本能地敬畏。
那或許是月魂進化的一天。
我緩步向楚度走去，每踏一步，他的拳頭就無法控制地往回縮一寸，勁力消散一分。當我走到楚度跟前的一刻，他的拳頭恰好退回腰側，力道煙消雲散，被弦線吞噬得乾乾淨淨。
「北境破滅，你們會和我一起走吧？」我已突破知微，隨時可以離開此方天地。
我心念一動，三個天精齊齊摔入了天壑，在暴烈的氣浪中翻滾，兀自哭笑不停。
躍起，騰空，出拳，楚度一拳轟向賓士中的金色戰車。
「所有的生靈，都將希望給了你。你才是魔剎天真正的魔主，傳說中，帶領眾生
「轟隆隆！」吉祥天地動山搖，紛紛塌陷，雷火呼嘯噴出，破滅的黑洞從四面八方圍過來。
我的目光穿破絢麗的光雨，遙遙鎖定那輛忽隱忽現的金色戰車。我本以為楚度會強行利用鳩丹媚，擊破天壑，孰料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不假外力。
「無論你回不回來，我都會一直等下去。」我轉身而去，安撫驚慌的眾人，示意他們放寬心。經過一間艙房時，我望見南宮平躺在榻上，微閉著眼打盹，懷裡抱著一隻青玉壺。
我將楚度石破天驚的一拳，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神識中的那個點微微顫動，我的目光投向虛空的某處。父親的墳頭，怕是長滿了野草。
我猶豫了一下，楚度似有所覺，對我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心頭湧起一絲暖意，閃身邁入鯤鵬。
我哈哈一笑，捉住她的手，在我頭頂敲了個重重的暴栗。隨後我站起身，目光掃過天壑四周的人群。
「錯！是機關宗師！」小火爐里，隱隱傳來芝麻的叫聲。
成千上萬的生靈一一消失在那些世界中。也許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自在天。
楚度走到阿蘿身邊，拉住她的手。
好一會兒，眾人才陸續散去，只剩下海姬和鳩丹媚陪著我。
海姬和鳩丹媚從鋼鐵鯤鵬中躍出，
阿蘿怔怔地看著我，良久道：「我好像記得你。」
天隱神色立變，和天蠟二人剛要動手，就被弦線滲透。
我心頭一震，收住腳步。一連串的畫面浮現眼前：當年，南宮平釀出了北境的第一壺酒，為了雕刻出魅最美的舞蹈，他將酒留給了魅，喝醉的魅最後被北境抹殺……
「轟！」天壑坍縮，化作虛無的黑洞，封閉了所有的世界。
楚度緩緩轉過頭，望著我，神色波瀾不驚。
楚度微微蹙眉，想要拉住阿蘿，但弦線一根根搭住他，不斷振動，化去他生出的每一點妖力，連伸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
「沒良心的小賊，難道你還想甩掉我們嗎？」鳩丹媚摟住我的臂膀，豐乳誘惑般地擠壓摩擦。
兩個天精面面相覷，陡然捧腹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我們經歷痛苦，經歷喜悅，經歷青春和多變的世間，經歷許許多多的人。我們改變一切，也被一切改變。我們相互滲透，永無盡頭。我們身上有別人的烙印，有世界的烙印，也有時光的烙印，我們因此不再是我們，我們因此成為所有的人。我們是最初，也是最終，是抵達彼岸的力量，也是這條長河本身。」我仰頭凝視著阿蘿，柔聲說道，「師父，我回來了。」
阿凡提道：「北境破滅，這裡是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高嘯一聲，青衫如風帆鼓起，雙目亮起眩目的光芒。
「阿蘿，你就是我的自在天。」他的肉身慢慢化作飛灰，只留下一枚碧綠的樹種，留在阿蘿的手心。
「林飛！」眾人激動地湧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候一通。
海姬擰了擰我的手臂，嬌嗔道：「檸真不想再見你了，你快去勸一勸吧。你這個小色狼，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啊？」
唯獨楚度孤獨地走了回來，人潮從他四周迅猛涌過，沒有人有暇再看他一眼。
看到他和龍眼雀等妖怪尷尬的神色，我一笑置之。誰才是魔主，對我已經不重要了。
我嘆了口氣，走到甘檸真的房門前。艙門緊閉，她盤膝端坐在雪蓮中，神思恍惚不定。
我只是林飛，林木森森的林，一飛衝天的飛。
焰光一閃，螭槍以無法想像的極速，破空而去。
我從懷中掏出小火爐，奮力扔入其中，大喊道：「空空玄，一定要多生幾個盜賊宗師啊！」
「檸真。」我輕輕敲擊著艙門，過了很久，門也沒有開。
在戰車消失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個神奇嶄新的世界，像水光一樣晃動。
鋼鐵鯤鵬開始顛簸不定，天地爆炸的氣浪一路卷向吉祥天，整個吉祥天的大陸邊緣開始扭曲。無需
「哀！」弦線探入天烈的精神世界，頃刻反客為主，接管了一切。天烈嘴角抽搐了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嚎啕大哭，淚如泉湧。
「轟！」耀眼的光柱衝天而起，天壑炸裂，金色的戰車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壑不斷炸開，各個世界搖搖晃晃，開始消散，一個接一個隱沒在虛無中。
我看也不看楚度，對著近在咫尺的阿蘿，忽然單膝跪下。
那是陷入黑暗空滅的北境中，最後一抹絢麗的光亮。
門裡門外，彷彿相隔著兩個世界。
「轟隆隆！」整艘鯤鵬猛然搖晃了一下，遠方的天地轟然破滅，清虛天、魔剎天、羅生天紛紛化作齏粉，色慾天、靈寶天、黃泉天接連崩潰，被虛無的黑洞吞噬，北境只剩下孤島般的吉祥天。
「生命的長河是多麼迂迴，希望又是多麼雄壯。」我輕輕握住師父的手。一條雄壯的長河呼嘯而出，環繞我們，滔滔不絕地奔向遠方。
蓄滿的妖力凝于拳鋒，震顫鳴響，勁氣向外溢散。這一拳渾融無間的氣勢已被我打斷，再也無法順利擊出。
我心念一動，出現在狂暴天壑中，四周紛亂的隕石光火頓時一滯，懸浮不動。
「自在天！那是自在天啊！」眾人爆發出興奮的狂呼，瘋狂地沖了過去。說來奇怪，每個人只能看見其中的一個世界，各自奔向的地方也就完全不同。
楚度即將揮出的一拳也停滯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