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奇愛歷險》第二部 刺客戰爭

三、記憶

第二部 刺客戰爭

三、記憶

他很配合。
「你還是恨我吧。」我轉身離去。
「哦。」我還沒完全醒來,眼前的人跟我一樣高,但是比我壯,雙刀熟練地在手中舞動,看得出,是個狠辣角色。
然後,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口氣是如此之長,長到讓所有的人都慢慢圍過來,好奇地看著我。塔戈爾的臉色一變再變,好幾次想直接打死我。但是他最終沒有。
我的父母曾經和阿瑪狄老師在一起么?他們什麼關係?那帶著他們的女人是誰?我眼前黑了一陣兒,快要昏倒了。對於父母的遺產,我又多了一件寶物,外加雲山霧罩的謎團。
一個主意在我腦中成形,於是我決定去一趟聖光醫學院。
考核的日子到了,那座跟我命運息息相關的監獄,閘門被打開了,過道裏面是二十個死刑犯。
「他沒有殺死他們。」一個主考官說,「可以殺卻沒殺。這難道是因為懶惰嗎?」
他將儲物箱的鑰匙在我面前一揚,我伸出手想拿,他說:「如果不情願就乾脆別拿。」
一隻老鷹在高空鳴叫,用它的生命闖入了我的世界。
「那不是蒙汗藥么?」她的眼神讓我很心虛。
「有什麼不敢?但是不會挨罵么?」
我死也不會逃,我想拿回鑰匙。
他說:「一個星期,還不錯。」但是又看了看我鼻青臉腫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拿著照片仔細看,越來越眼熟。我想起了家裡擺在床頭的父母的結婚照,那是我得到的僅有的和父母有關的遺產。那神態,那感覺,不會錯的,另外兩個孩子是我的父母!雖然面容因為長大而變化了,但是脫去童年的稚氣,是他們沒錯!
「怎麼報?向評審委員?」
信紙在兩個鞋櫃之間不停被丟來丟去,突然,我抓住了她的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我們的手相互拉著。那是進入刺客訓練營一年以來,我們第一次同一時間進入更衣室。魔法是多麼奇妙,當男孩拉住女孩的手,他不願意再鬆開。
「兩對是一樣的!」他輕蔑地望著我,將手裡的刀插在桌面上,「隨你選。」
我問吉恩:「敢么?」
我的心抽緊了,呼吸也停止了,因為對手很厲害。身高體重都無法判斷,腳步實在太輕。刺客有很多種,有的刺客人高馬大,出現就為了將人活活掐死,但是我一直認為身材輕靈的刺客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殺你的時候你不定在幹什麼,一切都是身不由已。對於你而言,他就是你在夜晚的神,死神。
「沒感覺呀。」她說,「別濺自己一身血。不好洗,不過可以報銷買衣服錢。」
「如果你打算不幹了,死了比較乾脆。」他直言不諱,「這樣吉恩就可以專心做一個刺客。」
「你才是大笨蛋!」
或許很難理解。
「我們給他們下馬威,這樣他們再對我們評分就會寬鬆很多。這是一次真正的任務,吉恩,我們不給他們留下把柄,他們明知是我們也沒用。如果成功,阿瑪狄老師臉上就也有面子,不會懲罰我們的。」
「恐怕,不是。」我加重了語氣。
今天是個大日子,阿瑪狄老師要考驗我。
大門開啟,裏面有十位蒙面人在等著我。為首的長有一雙鷹眼的男人就是我的老師阿瑪狄,軍情局的首領,刺客之王阿瑪狄。
他發出難聽的怪笑:「這將是硬碰硬,如果通過,你就可以跟吉恩在同一個訓練場受訓。」
我給吉恩留信:「這是阿瑪狄老師一家么?」
「恐怕不是。」我告訴他們我是來殺他們的。
「那個古老的殺戮傳說?黑暗龍族留下的愚蠢童話?」他說,「你不是來給我們講故事的吧?」
他長得很黑,說話有口臭,牙齒尖銳,一看就是茹毛飲血的生物。他的頭幾乎就要頂到屋頂,肌肉堅硬如鐵,我很懷疑我的刀子能不能直接捅進他的胸膛。他手裡拿著一根鐵棍,看上跟我的身高差不多。
他說:「你不適合當刺客。」
「動手吧,好孩子。非常感激你給我一個機會。」
我敏捷地抓住大繩,雙臂交錯,無聲地向上攀爬。那些考官看得頻頻點頭,因為我的臂力很大,速度非常快,爬得又極其平穩。關鍵時刻到了,我即將到達頂端,抬起頭惡狠狠瞪了對方一眼,這樣他敢用刀砍我的話,就得先做好被我像小雞一樣丟下去、然後連續一個禮拜被我拖到廁所里打的準備。心理戰術奏效,小師弟明顯害怕了,我惡名在外。等我上去,他就知道什麼是兇惡,現在不過是嚇唬嚇唬他。
「但是不殺人的刺客不能評為五級。」主考官在我面前蹲下來,厲聲問我,「孩子,你殺過人么?」
「不是。」九歲是我最幸福的一年,基本上遇不到娜娜。我說:「被別人打的。」
機會來了!我一腳踢掉他手裡的刀,誰知他還是有力氣反擊,立刻一腳踢在我臉上,但是不怎麼疼。而且腳不大。是個女的?她撲過來,對著我左右開弓,也不管什麼要害不要害了,一通亂打。我完全打不中她,只好抱著頭任她亂打。肯定是女的,這樣劈頭蓋臉打人絕對是女的。
「老虎三兄弟共享一片森林。」他喘息著,想要告訴我什麼,但是淚水滑落在痛苦的面孔上,蒙汗藥終於還是將他徹底擊倒了,他的手指陷入了磚縫,將磚都抓裂了,只為了告訴我最後一句話,「只有一個人可以當王。」
「親愛的吉恩,無聊的人越來越多了。昨天又是一個傻瓜……」我將一天當中最有意思的事情寫在信紙上,摸出鑰匙,打開了儲物櫃的門。裏面是我的鞋,鞋上卻端端正正擺著一個紙盒。打開來,裏面是很難看的餅乾,附帶著一張跟我一樣很厚實的紙,留了句話給我。
「爬上去。」他向來說話簡短,命令明確,指了指屋子中間的大繩。
唯一會來看望我的人,是鄰居菲尼斯大娘。說是鄰居,其實是相鄰的農場,兩家相隔也有好幾里。這個好心的大娘跟我媽媽很談得來,就像是我的外婆。她會定期來看看我,給我做很多南瓜餅。南瓜餅不容易壞,是我最主要的口糧。此外她會找人來收南瓜,替我賣了,給我攢錢。這種照顧從四歲開始就一直持續著。
據悉,那些蒙面人考官都是軍情局一處內部檢察署的重要官員,專門負責檔案管理和內部監督的要員。阿瑪狄老師是刺客之王,身為軍情局的領導人,經常是眾所矢之的。我和吉恩身為阿瑪狄老師的兩個弟子,就成了他們借題發揮的對象,這次我表現不好,他們一定讓阿瑪狄老師很難堪。所以老師才會讓我去扳回面子。
我連三個人都打不過。最重要的是,我從來沒有殺過人。
她說:「不,是在你的檔案袋裡呀。你的檔案袋除了這張照片什麼都沒有。」
我沒好氣地說:「麻煩你閉上眼睛,被目標睜著我不習慣。」
他很驚訝,但是很高興。很少有人在這種時候那麼高興。所以我想半獸人的情感很單純。他說:「我想看看我的照片。在我懷裡面。我的地精朋友為我照了這張像片。」
「嗯,阿瑪狄老師說,得找回場子,儘快地。」
娜娜那一年七歲,號稱仙都之虎,牙之塔天才小魔頭,西城一霸天。仙都城談娜娜而變色,她放學回家遇到仙都城防禦總指揮馬庫將軍,將軍都會趕緊下馬給她讓路。
我不敢先動手,屏住呼吸,減慢心跳,閉上了眼睛,讓自己融入黑暗。我們靜靜站著,誰也不知道對方的位置,於是耐心地等著對方先動手。
「好的,好的!」我幾乎沒聽清他說什麼就歡呼了。冷靜之後,我很害怕。我只有一級,不像吉恩,具備足夠的行動能力。每一個級別都是一道很大的鴻溝,直接挑戰五級,我恐怕會死得很難看。不,大概是死定了。
「刺客的生命如同草芥,但有時整個世界也無法承受一根草芥之重。刺客之道就是死而無悔,如果不想死,你就得加倍努力。」他厲聲說,「你是天才,但我需要把你的才能證明給他們看。你必須想辦法證明這一點,迫使他們給你重新評分。否則,你依舊要夾包滾蛋。」
我仰起頭,它飛得那麼高遠,翱翔著,讓我憤怒。
我重新端詳照片,吃了一驚。左邊那個男孩面貌確實像阿瑪狄老師,這是他小時候的照片,沒錯。吉恩有機會在檔案室里翻翻的話,自然是想看阿瑪狄老師的檔案。那麼另外的人是誰?他的母親和弟妹么?完全沒有聽說過。不,他們不是一家人,因為眼睛和頭髮的顏色不一樣,要是一家人,那準是遺傳基因都亂成一團的一家人。
從那天之後,我們多了一個習慣,那就是在留言下面寫上回到更衣室的時間。這樣我們碰到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
這是不折不扣的大成功,是我和吉恩合作的結果。
「爸爸,是你么?」我突然就這樣想。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翻過照片,從火把的光線中見到了背面地精替他寫下的文字:「黑塔部族之王」。那個時代的人看來是有這樣的習慣,在相片的後面背書。
「因為侏儒這個種族不患腳氣。」
這就是我和吉恩之間的秘密,刺客訓練營天大的秘密,一個空間法術將我們的儲物箱連在了一起。不管是哪位了不起的法師對這個鞋箱施了空間法術,我都要畢生感激他。我們用這種方式暗地裡私通書信,沒有人能夠知道。
他緊張得全身繃緊,直到我走了都沒有站起來。
「你笨你笨!」
「這本書世界上只有這個原本,是刺客鼻祖瑪迪亞斯所寫。據說,如果能領悟書中的奧義,就可以成為天下無敵的刺客,甚至可以預見未來,穿越靈魂世界,讓死者復生。」
他愕然,隨即釋然,哈哈大笑。倒在牆角,等著死。我拔出了匕首,多少人一生也無法通過的五級考試,多麼簡單。
一聲鷹嘯。
我參加刺客訓練營,是為了吉恩。
她見到我這副樣子就問:「又是被娜娜打的么?狹路相逢勇者勝?」
「撿起刀子。」
我回家的時候,菲尼斯大娘大概剛剛來過,有熱騰騰的南瓜粥留給我。我大吃大喝之後,渾身疼痛,就睡了。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臉還是青的。
我摸到了一雙大頭皮鞋,吉恩愛穿的鞋,將回信輕輕放在上面。
他凝視著照片,曾經有幾秒鐘忘記了我的存在。然後他說:「我們是同門三兄妹,都是孤兒。同在一個老師門下學藝。但是……」
黑暗中,似乎更容易想明白很多事。
「那還是不如拿了之後再不情願。」
「認識。」他從桌子上拿起一張老照片,赫然就是我得到的那一張。他是什麼時候拿走的?我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兩步,但是又不敢從他手裡搶。
夢裡都是吉恩漂亮的臉,夢中的我笑了。我和吉恩靜靜坐在尖塔的塔頂,就像是坐在世界之巔,滿城燈火盡收眼底。
我拿起餅乾,又像豬又像海狗,誰家賣的餅乾能這麼難看?餅乾味道有些苦,因為放了太多鹼面。我彷彿能看見吉恩做餅乾時笨拙的樣子。
我不得不承認,珊珊是醫德很高的醫生。
「為什麼?為什麼?」我很生氣。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這不能不生氣。
「不不,是暈倒。睡著也行。」
吉恩很漂亮。
他說:「那你一定跟我一樣,不討人喜歡。」
「昨天殺了一個賣餅乾的。」她在上面說。
「那就殺來看看。」他知道我在想什麼,輕蔑地笑著,「殺我也行。」
我的手輕輕推向777號儲物櫃的內壁,明明是鐵板的內壁卻變得柔軟了,就像水簾一樣被穿過。
「我們需要合作。」
一把刀迎面而來,唔?我從夢中警醒,一跤坐倒在地,狼狽地躲了過去。我睡著了?我竟然睡著了?唔,這一招最大的缺陷就是容易自己先睡著。
說著我走了出去,絲毫不理會他古怪的表情。
很多人參加刺客訓練營是為了當英雄,但是隨後有人告訴他們刺客只能當幕後的英雄;還有很多人是為了錢,隨後有人教給他們如何幹掉肥佬,或是放過他們——放過他們就可以得到錢,但是隨後可能被幕後英雄幹掉;也有一些人參加刺客訓練營只為了活下去,軍隊管飯。比孤兒院好一些。
「你真自戀。」我想,滿足了臨終的要求,殺死他就不會有內疚了。
等待。
典獄長看見我很驚奇:「你幾歲?」
「不。」我很誠實地小聲告訴他,「其實只是蒙汗藥。」
但是我還是沒有砍中。
「開門!」我拚命地射門,衛兵們緊張得用長矛往我身後亂捅,但是只有我淚流滿面走出來。
我很沮喪。那種命運,是不是天才也不必執著。如果不是因為吉恩在這裏,我早就很自覺地夾包滾蛋了。
我很委屈。但是沒有哭。我一定要拿回儲物箱的鑰匙,這是我跟吉恩之間唯一的可能。如果離開了刺客訓練營,我將再也無法看見吉恩。
在忘我的狀態中,我流出了口水,打出了深長細勻的輕鼾。吉恩太漂亮了,她是完美無缺的,世界上最好的,永永遠遠最好的。我的眼裡只有她。
我驚醒了,躍過屋頂的一瞬間,溫暖的陽光照耀著我,讓我的殺氣像冰雪一般消融。那隻鷹用犀利的眼光凝視著我,它的眼神讓我慚愧。
裏面是一張老照片,相紙已經發黃了,上面是一個女人和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女人很漂亮,粗布長裙,用手臂將三個孩子攬在身前,自豪地微笑著。兩個男孩拉著她的手臂,而女孩則撒嬌似的抱著她的腰。這有什麼特別呢?
「但是他只用兩分鐘就將他們放倒了。作為我的弟子,考慮到他的年紀和考試的難度,我認為他已經很好。」阿瑪狄老師沉聲為我辯解,這很少見,我想問題很嚴重。
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我卻無法下手。
「那你應該在讀小學。你肯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即使他對我很過分,但他對我的期望還是讓我覺得他很像一位父親。我的父母死得太早,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像他這樣關心我的想法,教育我,對我抱以期望。
對面的黑暗中有門隆隆升起,又隆隆關閉。我豎起耳朵,聽到阿瑪狄老師拉了牆上的燭台。等等,有人進來了。
「珊珊。」我說,「咳,你可以把這當作一次挑戰。極品蒙汗藥,就算是最有經驗的人也辨別不出、最頑強的體質也頂不住的極品蒙汗藥。」
他拔出腰裡的刀子,跟我一樣,都是雙手匕首,「孬種,我會證明我才是最好的刺客。」
「老師。」我仰起頭,「您認識我爸媽么?」
你可以理解為吉恩是一個獎品,一場長期的文字遊戲的獎品。這場遊戲需要你會寫字,漂亮的文字,一些紙,一個儲物箱和一把鑰匙,此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漂亮的朋友。
「懷疑又怎樣?你才笨!那屋裡我認出你了,你老也認不出我!」
照片上並不只有他,還有一個母半獸人,懷裡攬著三個小半獸人。跟我看到那張照片是如此相像。其中一個小子,大概就是塔戈爾。半獸人長得很缺德,我不能肯定哪個是他。
想起來,大概是我媽很愛吃南瓜子,口袋裡裝有南瓜子的緣故。
「因為你必須成為一名優秀的刺客。」他說得斬釘截鐵,「否則,就不如當一具屍體。」
我把他們埋了,後來那地方就長出很多很多的南瓜。我家寬廣的土地里自覺地長滿了南瓜,每到南瓜成熟的日子里,金黃的南瓜鋪滿原野。
我問:「珊珊,你是不是什麼葯都知道。」
吉恩!到底給我吃了什麼!
在仙都國,刺客分為十個等級,我是一級,算是初級刺客的水平,是一個學員能留下來的前提條件。這裏規矩很嚴,很多人直到離開訓練營還是一級。吉恩和我都被阿瑪狄老師選為弟子,但是她入門早,同樣九歲,她已經到了四級。
父親叫卡米奧,是個路痴;母親叫翠茜,是個惹禍精。兩人同是混蛋。從我能有點兒記性開始,他們就沒有干過正經事。買下一大塊地是他們做的唯一正經的事情。有一天,他們倆半夜裡大笑著一起走出去,說去打獵。他們一個跟我說:要是沒回來就是死掉了,不用找了;另一個跟我說,這麼大了,自己照顧自己吧。然後他們就走了,天亮的時候我發現他們死在院子里。
突然,我停了一下,面色大變。
四周靜了一會兒,然後哄堂大笑,笑得整個監獄都在顫動。
他不說話。我想是我幼稚的猜測傷害了他。良久之後,他才說:「還生氣么?」
「吃了之後很興奮?想要做那種事?」
考題出來了:走進監獄,殺二十個死刑犯,然後走出來。
阿瑪狄老師很生氣。
這難倒她了。過了一會兒,她給我一本書,沒有名字,是手寫的,篇首寫著《諸界毀滅之道》。我打開來,一個字都沒有,全是莫名其妙的符號。這是書還是塗鴉?鬼才看得懂。
他竟然沒有昏倒,還能說話,那兩米五的個子真不是白長的:「你?諸界毀滅者?」
大教堂高大的陰影中,一些蒙面人突如其來地擋在我的面前,阿瑪狄老師也在其中。他凝視著我,沒有什麼表情,我想是因為他對我的眼淚感到奇怪。進入刺客訓練營以來,我的手斷過,從二十米的屋頂摔下來過,但是我從來沒有因為疼痛或是謾罵而哭過。
我指著門后問:「裏面是吉恩吧?」他點頭。真夠損的。
誰知回信幾乎是立刻就被丟回來了。
「醒醒。醒醒。」
他們對此非常惱火,在檢查了食物、窗戶、水源,將食堂大師傅嚴刑拷打之後,還是找不到原因。最終他們發現風扇上有水漬,但依然查不出是誰乾的。他們做了種種化驗,發現這是一種已經風化變質的化學品,因此查不出究竟是什麼。他們對照了所有的毒藥、蒙汗藥,查了藥品監督管理局的清單,仍沒有找到。
我覺得很冰冷。
我則都不是。
「什麼?是你笨!你笨!憲兵隊一定懷疑我們私下接觸了!」
那一年我四歲。
我抬起頭,大繩通向一根高高的懸木,已經有個小師弟在上面等我。看來我只要爬上去,那傢伙就會給我來上一下。這次考核包括平衡、體力、技巧多項內容,但是對我來說很容易。
「我們得報仇,吉恩。」
「不,命中注定,酋長將在我們三兄弟中產生。」他為此感到痛苦,因為命運是如此沉重。但他是成年人,而我還沒長大。
「那就好。」寒光一閃,我一刀揮過他的喉嚨。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因為我沒砍著。
她真的殺了個賣餅乾的。
「嚇哭了?」典獄長覺得很有趣。
「幹得好。」他坐在黑暗的房間里,首先誇獎我。然後他說:「你似乎過早見到了不該見的東西。」
我穿得很整齊,用護腕和綁腿小心地將袖口、褲腿綁好,以免影響發揮。刀子已經磨過,應該也不會有問題。我騰空踢了兩下腿,拉了一下筋骨,覺得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日常的測試中,我的成績移居第一,沒什麼好擔心。
我不敢說話。
我認真地聽著,忍不住想問:「什麼樣的命運?」拯救世界么?成為英雄!
娜娜是法師塔的天才,吉恩是刺客訓練營的天才,和各個擁有少年天才的訓練機構一樣,聖光醫學院也有天才,那就是珊珊·弗勒。她是我醫學院的朋友,救過我的命,每次我受傷,就會去找她。那些小護士們就會喊:「珊珊,珊珊,他又來啦!」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還有別人打你啊。」她笑得很曖昧。但還是給我處理傷口。
六歲那一年,吉恩穿著大頭皮鞋,跳到桌子上說:「兄弟們,參加刺客訓練營,為國效力!」我立刻就被她迷住了。然後,生活就變得很奇妙。
在刺客訓練營,有一個嚴格的規矩,不同組的學員是禁止私下接觸的。一旦被發現,懲罰是難以想象的嚴酷。所以我跟吉恩總是遙遙相對。但是我們有一個秘密,讓我們不見面也可以在一起。
「決鬥。分個高下。」他隨手將一對刀子丟給我,「來呀。」
典獄長說:「或許你是個超級小孩,但是我想告訴你,半獸人酋長塔戈爾就在裏面,他高兩米五,是個戰俘,不折不扣的畜生。他不是我放出來的,是砸爛牢房自己跑出來的。他會把我活活撕成兩半,你明白么?活活撕成兩半。」
我們之間的階級是不可逾越的,只能用這種方式傳遞信息。如果被發現有過私下接觸,我們兩個都會慘遭懲罰,但後果是肯定的,從此再難相見。
「既然是敵人,我們就該彼此傷害。」我看了他一眼,讓他覺得我莫測高深。然後我從容地走了進去。
刀光消散,我落回地面,獃獃地望著那隻鷹。身後傳來歡呼,監獄的士兵跑來報信:「太了不起了,吉恩只用了兩分鐘就殺了二十名囚,殺了塔戈爾。」
究竟過了多久?
但是我錯了。
他沒收了我的儲物箱鑰匙,對我說:「你可以轉身,回家去。門就在你身後。也可以往前走,我在對面的房間等你。規則是不許出聲。如果你說一句話,或是發出任何慘叫,那都將是你臨死之前最後的聲響。」
我耐心地等著他說下去。
「但是我們怎麼才能達到目的呢?就算是我,也打不過他們。」吉恩總是很現實,她是天才的四級小刺客,但是那些人是七級,頭領是八級。硬碰硬是以卵擊石。
「你殺過豬、兔子,哪怕是一隻雞么?」他眼光中都是嘲笑。但是如果我說謊,他一定看得出來。
我不知道。一兩年的時間對於這個狀態的我也是毫無意義。這是意志力的考驗,但其實對他是,對我不是。
我或許很有武藝都很稀鬆,但是有一項一定是別人比不了的,那就是等待。
我問:「那腳氣水是幹什麼的?」
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我問:「你那麼小就當酋長了么?」
這個東西珊珊登記的是腳氣水,有副作用,不得生產。
「一個小孩?」終於,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讓我覺得是一頭大象在說話,但實際上是半獸人,他哈哈大笑,「你是我們今天的午飯么?」
火把亮起來了,塔戈爾不願意跟一個小孩玩暗殺遊戲。我相信他對付刺客很有經驗,殺過很多了不起的人,但是我不喜歡他說話這麼直白。
對方也好不了多少,時間消耗了他的體力,那一刀刺得拖泥帶水,所以才會被我發覺。一刀不中,他的腳步已經變得輕飄飄的,踉踉蹌蹌。
我將桌子一掀,剩下的三把刀一起飛到牆角。他愕然,視線追隨著刀子在地上滾動,突然明白過來,撲向地上的刀。我一腳將他踢倒,掐住他的脖子。他用力掙扎,隨即發現我的腕力不是他用任何方法能夠撼動的。我一隻手就將他掐得翻白眼,按倒在地板上,然後一刀插在他耳側。
再次見到阿瑪狄老師讓我覺得很不同。但是對於我的異狀,他似乎並不意外。
阿瑪狄老師靜靜坐在一把椅子上望著我,跟我說:「可以說話了。」
扭打中,我聞到熟悉的氣味,是吉恩沒錯。
我不知道他有多厲害,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對手。他有刀,我沒有。他方才做的動作,我雖然能察覺,但是目前還做不到。阿瑪狄老師說我可以逃走,他撒謊。我可以一下子撞出身後的門沒錯,不過會死得死快。
「差不多吧。」珊珊是醫學院的高材生中的高材生。
「就讓你們看看,諸界毀滅之道,真正的刺客之道!」書中那些看不懂的符號突然在我腦中激蕩,一道殺氣在一剎那驚得所有人瞬間後退,驚懼地望著我不可思議的速度。我踏著高高的牆壁飛奔,用比風更快的速度疾馳,高高躍起。鷹有多高?對我而言,一切都無所謂。手中的刀迎著太陽,追逐生命,放出奪目的光芒。那不是人類能躍起的高度,但是刀會帶領我殺戮。
我將照片翻過來,發現上面用已經變色的筆跡寫著「刺客之王」。
第二天我將腳氣水附帶說明書,說明文字向上,放進了吉恩的儲物箱。附帶一句:「有個小食堂屋頂有十二個風扇,你曉得該怎麼做啦。」
刺客之王?世上有誰配稱這個稱號?除了阿瑪狄老師別無他人。但是這照片很老舊了吧?比我家裡擺的我父母的結婚照更加老舊。如果比那還早的話,那應該有二十年了。
「恨。」他說,「但是我不恨你。」
「我不喜歡這樣。」我倔強地說,「不優秀的刺客不可以么?如果我和吉恩死掉一個你會滿意么?」
我扶著牆壁走出廁所,小師弟順利晉級,回家感謝神明去了。我到更衣室拿著吉恩的紙條仔細看,翻過來,背面居然是說明文字。
事情傳開后,有二十五個班級聲稱對此負責。他們集體被罰急行軍五十次,每個人都一臉自豪的樣子,真不知道這種榮譽有什麼好頂,但是所有的官員都明白不是那幫白痴乾的,因為阿瑪狄老師對他們毫不掩飾地古怪地乾笑。
聖光醫學院是聖光大教堂下屬的醫學研究機構,同時也是最大的醫療保健機構。一個鼻青臉腫的人去那裡是合乎規定的,自然也不會被人懷疑。
他並沒有拖延時間,僅僅看了那一眼,就好像真正寶貴的東西不可以多看。
「吉恩,我現在學點兒什麼還來得及么?」
腹瀉餅乾。
他說著,嚴峻的面色突然紅潤起來。我想我看到了他的微笑。他的笑容比曇花更短,比流星雨更加不可思議。
我問:「幹什麼?」在休息室睡得好好的被人揍醒,感覺很不舒服。何況我跟他不認識。
我對他說:「把裏面那些好人帶回牢房吧。」
那一年我九歲,是刺客訓練營的一名少年學員,和吉恩同在刺客之王阿瑪狄老師門下學藝,最喜歡的事情是在午休的時候躲起來睡覺。
我號啕大哭。
「為什麼?」
「我看不懂。」她很直白。
我的父母都是不務正業的人。
但是如果「刺客之王」這個稱號從二十年前就落到阿瑪狄老師身上,不是很奇怪么?
這份經歷真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可氣的是當我打開儲物箱的時候,吉恩給我留了一封信:「我餓壞了。這次的讓我教訓密室里的對手,結果那傢伙跟我僵持了一星期,把我餓得沒力氣。雖然最後我暴打了他一頓,但他還是逃走了。為此我受到懲罰,陪練對手增加到了二十人!」
「但是你今天的表現比我的期望更高。你具有吉恩所不及的潛力,能做她永遠也做不了的事。這種能力與生俱來,將註定你的命運。」
「不行。」他看了我一眼,「得放回去。不能讓人查出來你們進過檔案室。這是殺頭的大罪。另外,你們兩個都得準備一場艱苦的考試。這次將直接挑戰五級。這是內部監督委員會想給回我下馬威,但是我並不擔心。我沒有危險。需要擔心小命的是我們。」
監獄很累,門在身後一關就更黑了。從看不見的地方傳來恐怖的笑聲。不時有火把燃起,然後又熄滅。在忽明忽暗中,不知道什麼地方就會有人盯著你,但是你還來不及反應,他們就又消失了。我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因為忽明忽暗會嚴重傷害我的視覺,讓我在出手的瞬間失去優勢。
珊珊同意了。
「我需要一種葯,沒有顏色,沒有氣味,讓人……」我不好意思說下去。
當天晚上,她到我家給了我一大瓶毫無顏色的藥水。
她還給了我解藥和用量說明書,特別囑咐:「對侏儒無效。」
一個廢物。
「這武藝唬人合適。」我合上書嘆了口氣,突然問:「如果我們故技重施會不會很過分?」
「沒有。」我瞪著他,傲然說,「但是不代表我不會殺。」
「知道。再清楚不過。」我沒有理會他,要旁邊的士兵將門打開。
毀滅。
「你到底要對付誰啊?」
我在回信末端加了一句:「餅乾很好吃,賣餅乾的殺了就算了,做餅乾的留下吧。」
我知道沒有什麼可以瞞過他。但是我想知道。
原來僅僅是教訓而已,我想我把老師想得太壞了。
寂靜的夜裡,我蹲在吉恩家窗下的陰影里,對著爬山虎的葉子說話,夜風吹拂,吉恩用手臂撐著臉,看天上的星星。
我拿了鑰匙就跑。
劇烈的動作無疑會更快消耗她的體力,她已經餓得搖搖晃晃了。不管是多麼厲害的刺客,餓到搖搖晃晃也是一樣沒有力氣的。但是整個刺客訓練營只有一個女孩有此等武藝,那就是吉恩。
「諸界毀滅之拳。」我向前踏步,足音在走廊里走出清脆的聲音。我緩緩擊出了悄無聲息的一拳,一團看不見的衝擊波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力在黑暗的監牢里擴散。
「你會了么?」
「沒有。」我搖頭。
「你就把娜娜當藍本吧。」
突然之間,我覺得我只是一個九歲的小孩,我真的不適合當刺客。那隻鷹傲然翱翔,它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更像一位真正的刺客。
我拿了一把,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標準學員練習刀。他憐憫地望著我,就像是在看一隻謹小慎微的老鼠。
周圍的人都張大了嘴巴看著,然後神情變得古怪,緩緩軟倒。塔戈爾扶著牆壁,揚起鐵棍,但是舉到一半就倒了下去。
我覺得更加迷茫。如果那是那個時候的流行方式,那是不是說,刺客之王將在阿瑪狄、我父母三個人當中產生?那意味著什麼呢?我的心底隱隱作痛。
但我還是忍無可忍:「吉恩,你打的是我!還有,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吃了你的腹瀉小餅乾!下次再得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把說明書放在正面!」
我對他附耳輕聲說:「對付你,用不著刀子。」
珊珊做的超級蒙汗藥。這就是諸界毀滅之拳的真相。
見到我,那些小護士們就笑:「珊珊,珊珊,他又來啦!」
他但是了很久。
這個對手並非是貓著腰像個賊一樣進來,而是大門開啟的一瞬間,側身從阿瑪狄老師的身邊一個箭步躥了進來。從登堂入室的方式來說,他就已經比我知道的所有同門都囂張。但是那只是他實力展現的第一步,一個騙局,衣襟帶起的風聲還未消散,他就已經收斂聲息,移形換位的時候一絲動靜都沒有,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如果有人傻乎乎地認為他站在原地,一定會在五秒鐘內橫屍當場。
我不能出聲,只能被她打。她伸手去撿刀,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搶先一腳將刀踢飛,還沒站穩,她一腳踢在我兩腿之間。我疼得用手捶地面,往門口爬。她將我拖回去,一通好打。我一把將她推開,她失去重心,外加餓得沒力氣,滾倒在地。我沒命地沖向門口,拉開了燭台,從升起的門下滾了出去,在地上捂著褲襠流眼淚。
我忍不住問:「你痛恨人類么?」
那個變態大叔在學校門口兜售廉價小餅乾,導致四百位小朋友扶著牆壁回家,校園裡遍野黃金塔。然後他老婆在學校對面的公用廁所收費。這個天殺的,這種主意也想得出,該殺他一百遍。
我問:「吉恩,殺人什麼感覺?」
我說:「你聽說過《諸界毀滅之道》么?」
他張大了嘴,猛烈的情感刺激著他,讓他幾乎可以擺脫蒙汗藥的影響,掙紮起來。
真搞不懂她們有什麼樂趣。
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將我罵得狗血噴頭,對我說:「我已經一再警告你,不可以被任何情感沖昏頭腦。」
「九歲。」
當天晚上,吉恩將藥水撒在軍情局官員專用的小食堂所有風扇的扇葉上,藥水陰乾了。到了第二天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天氣熱起來,風扇一開,內部監督辦公室所有的人軟倒一地。有的正在搶飯,就倒了下去,頭上頂著排骨。檔案室有被人侵入的跡象,但是不知道丟了什麼。最終他們還發現自己的腳氣痊癒了。
我知道他們不會給我一個好分數。刺客不能殺人,就等於沒有任何作用。國家指望不上我,阿瑪狄也是一樣。那麼父母呢?對爸爸媽媽而言,我算是什麼?
「哇——!」我大聲慘叫,外加喘氣抽噎。
這命運很不怎樣。
一股不可抗力在我的腹中升起,讓我落荒而逃。我在小師弟、阿瑪狄老師和各位評審驚愕的眼神中用更平衡的速度滑下來,義無反顧地衝出考場,奔向廁所。
「你有臨終的願望么?」
「我是治病救人的醫生!葯總得有點兒好的作用吧,不然怎麼申報專利呢?我告訴監督局我在研製蒙汗藥么?我的葯不但可以讓人迅速倒地,而且包治腳氣,手癬腳癬皮膚癬,一次根治,永無後患。」
他抬不起手,所以我將照片放到他的眼前,他開始抽噎。那超強的蒙汗藥都沒讓他呼吸如此困難,他喃喃地說著半獸語,我能聽懂一點:「自從當了酋長,就不得不與你們分別。不過現在結束了,我終於可以跟你們團聚。」
結果阿瑪狄老師說:「慘死。」
不能落荒而逃是刺客的基本常識,決不能把後背留給對手。我不知道阿瑪狄老師有否對他說過「如果認輸就饒他一命」之類的話,但是以我對老師的了解,他不會這麼說。他只會說:「進去。殺了他。」
出去之後我大吃特吃,南瓜餅,南瓜粥,炒南瓜……我家南瓜特別多,因為我父母留給我一個巨大的南瓜田。
然後他說:「等你晉級我再告訴你。現在告訴你不合適。」
我想吐血。猶豫地搓著手:「那照片可以給我么?」
儲物箱里有一隻紙袋:「看看我在檔案室找到了什麼!」
我怎麼能下得去手。這是頭一次有人管我叫好孩子。
隨即一隻靴子踏在我的身上,我隔夜的飯都被踏了出來。踏我的是一個有點兒眼熟的同學,在刺客訓練營,這樣隨便就傷害別人的傢伙很多。他對我嗤之以鼻:「廢物。他們說你是最好的雙手持刀者,但是我認為你是個毫無戒心的懦夫,根本不配當刺客。你的刀子呢?」
我忍不住問:「如果我有一張跟你幾乎一模一樣的照片,一個女人和三個孩子,背面寫了XX之王,告訴我,那意味著什麼?」
「你的表現總是極大規模地差強人意。這不能不讓那些主考官給你劣評。你和吉恩是我僅有的兩個弟子,吉恩是我的驕傲,但你卻總是讓我丟臉。」
我苦笑,她是不會理解我害怕的感覺。
耐心地等待,那就是我最厲害的武藝,無人能及。我六歲的時候第一次當街遇見娜娜,就挨了一記冰霜新星,然後不斷被凍成大冰塊,最長的一次一個暑假才解凍,但是我沒有死,反而適應了等待。沒有人挨過同樣可怕的冰霜新星,所以沒有人可以像我這樣等待。身體休眠吧,就像是被冰凍。是的,就像是被冰霜新星封起。迷離中,心跳接近停止,時間時快時慢,可以就這樣過一生。
四面八方都傳來飄忽不定的譏笑聲:「來殺我們啊?刺客,心慌了吧?害怕了吧?」
「不。」我說,「我要用你的。」
「這是普通蒙汗藥、麻沸散、春藥、腳氣水的精華提純總和。」珊珊說,因為提煉純度非常之高,所以即使是吸入一點兒蒸汽也足以讓一個人好幾個鐘頭軟倒在地,被打還會覺得很開心。她決定將它命名為——藿香腳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