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奇愛歷險》第二部 刺客戰爭

五、英豪

第二部 刺客戰爭

五、英豪

但是我很感激,就算是許多年後我老死了,我也一定會記得路德王子對我的情誼。我在心底希望他長命百歲。
「他沒有躲,炸彈在他手裡爆炸,將十米外的樹都炸斷了。為了一擊必殺,我抱著一起死的念頭,離他很近才將炸彈丟出去,所以整個人都被炸飛。你們知道么?」
「施羅德?」娜娜愕然,「陛下那叛逃的兄長?他又回來了?」
「不可原諒。」她的手緊緊攥著,指甲掐在肉里,她顫聲道,「不可原諒。」
「我會的。」我向他鞠躬,作為他放過我的感謝。
吉恩說:「我聽說過那兩把斧子,一把叫血魂,一把叫斷頭。施羅德王子以前親手用這兩把斧子砍死過很多人,砍掉他們的頭。但是他喜歡砍斷一半,讓另一半連著皮肉掛在脖子上,看死者痛苦的樣子。那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已經是魔物了。」
辛格爾德國王陛下笑了,露出很潔白的牙齒,示意我不要有任何動作,坐在沙發上就好。他手裡拿著一卷公文,他將它輕鬆愉快地遞給我:「看一下這個。」
「但是三十年前的命運不太好玩。」他嘆了口氣,「那時候辛格爾德陛下還是王子,而且不是仙都的第一王子。第一王子施羅德草菅人命,為人貪婪好色,想要的不惜手段也要奪來歸為己有,這是他的樂趣。但是儘管如此,他並不傻。除了手段毒辣之外,他擁有為數眾多的黨羽,就連老國王也忌憚他三分。如果他加冕稱帝,我都不敢想象仙都會是什麼樣子。」
有人鼓掌:「不錯不錯,不愧是卡米奧和翠茜的兒子,阿瑪狄的高徒,竟然這都沒有砍中。」
「因為你命中注定要成為刺客。」他一揮手,一道光線刺眼地照進來,原來是有人打開了密封的門。他說:「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但是你沒有,結婚也不告訴我知道。你讓我失望。所以我只好用我的方法來看看你自己成長得怎麼樣。」
夜幕降臨,吉恩在菲尼斯姨媽家門口的核桃樹邊等我。我家已經被燒毀,我能過夜的地方只有這裏。
「哈哈!」我和吉恩從兩側撲上去,亂刀齊下,只是一瞬間就破壞他全身所有的筋絡。我擋住菲尼斯姨媽的視線,吉恩扯住他的手,一刀砍斷他的手指,踢到樹叢里以免被姨媽發現。娜娜掄起法杖當頭砸在他腦門上,少說也是腦震蕩,那些血魂立刻消散了。
「我無法表達我對令尊令堂的感激之情。」國王單膝跪在我的面前,誠懇地望著我,「許多年前,一對無名的刺客夫妻拯救了仙都。為此他們犧牲了生命,但是挽救了整個王國,避免了一場內戰的爆發。多年以來,他們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繼續說:「只要軍情局在施羅德控制之下一天,人人都不敢為國王效力。薩摩會殺死任何反對施羅德的人,大臣,將軍,現在是皇子,最後或許是國王。再隱秘的派遣行動也逃不過軍情局的追殺,他們寧可錯殺一百,不會放過一個。」
「我要回去上班。如果真的沒有地方住,你就去我家。」珊珊長長地嘆了口氣,舒展了一下身體。
阿瑪狄長長地嘆了口氣,彷彿多年的悶氣終於全都吐了出來。
「我可以跟他告別么?」
「唔,唔!」麻袋裡發出堵著嘴的聲音。我吃了一驚,是吉恩。
「……」
他瞪大了眼睛,躺在地上望著天空的月亮,咳嗽了兩聲,開始嘿嘿冷笑:「別得意,死亡不是終點。很快,你們都會死。在薩摩大人無與倫比的力量面前,這個國家終究是我們的。」
「不,就在這裏說!」我大聲說。
我無言以對,因為我們心裏都明白,這件事情沒法追查了。已經過去快二十年,又沒有任何的確切資料。最重要的是,珊珊現在是一名醫師。她選擇了去救人,而不是殺人。而我也根本不想再殺人。
但是現在問題是他拿著斧子,我拿著褲腰帶。他隨手就可以砍死我,我一定沒有還手的機會。我不知道他打算讓我活多久,所以我嘆了口氣。結婚原來是一場夢。
我下意識地將畫翻過來,現在我已經成了習慣,看紙一定要看兩面。
「菲尼斯姨媽!」吉恩首先發話,一指殺手,「他砍了你的核桃樹!」那傢伙舉著兩把斧子,連帶空氣中的眾多血魂都愕然望向吉恩。
「你不能結婚。特別是不能跟娜娜結婚。對國家而言,你們都是太重要的人。」阿瑪狄目光炯炯,「我本想指望你,但是現在看來,你還沒有知道全部的權利。卡米奧和翠茜其實非常希望你過一種平淡無奇的生活,所以才買了那麼大一塊地。而你果然是他們的兒子。你那神來的胡鬧和無端生事的能力,簡直就是卡米奧和翠茜的絕對遺傳。」
「不,他們是賊。」阿瑪狄沉聲說,「其實這個仙都芮拉,從來都沒有光榮過。」
阿瑪狄立刻站起來,恭敬地說:「對不起,陛下。他們說您操勞到早上才剛剛睡下。」
「珊珊,你知道,在那個想要處決我的廣場上,矗立著許許多多的英雄的雕像。」
「我們將他交給治安官法辦去。」我們揮揮手,給姨媽飛吻,「晚安姨媽,您先睡吧。」三個人架著一具血淋淋的軀體一溜煙跑了。
她這麼容易就平靜下來,我覺得放心了許多。畢竟珊珊是我們當中最年長成熟的。
「就和如今一樣,在刺客訓練營培養出來的刺客並不是人人都希望為國效力。與國家的正義相比,他們看到了更多國家的罪惡。出於失望,很多人選擇更加輕鬆的生活方式。卡米奧和翠茜也是一樣。『我們不想做殺人的工具,一輩子出賣我們的靈魂。我們渴望自由。』他們這樣說,然後放棄了高達一千鎊的年佣和少尉情報官軍銜,跑去過二人世界。在封口令生效的五年裡,他們不能從事任何雇傭工作,否則就會被視為叛國。」
「斬草除根。」
「我花了點兒耐心,在夜晚偷偷摸進了小皇子的寢宮,向辛格爾德坦白了一切。他很吃驚,然後對我說,阿瑪狄,在這個國家有很多茁壯的雜草已經長成帶刺的大樹,但他們決不會支撐這個國家的房梁,因為他們的存在只是想佔據整個房間。」
破門聲將我從情感的漩渦中剝離,很多人聽到爆炸聲沖了進來,刺客訓練營是軍情局的重要的機構,高手雲集,我逃不掉。我嘆了口氣,不能再給我一些時間么?無數的事情,我還沒有想明白。
阿瑪狄並沒有阻攔,只是坐在我們對面饒有興趣地看著。多年不見,他還是那麼精壯,但是已經有些老了,眼角出現了魚尾紋。我突然有些悲傷。就算真的是他殺了我的父母,我也沒法子下手報仇。
紙條像雪花在屋裡飄,一張一張的「混蛋」,有好幾百張。我從地上撿了幾把,立刻就有字典那麼厚。她每天都留一張么?罵了我很久,我似乎能夠感到她的傷心。但與其說在罵我,又像是在等我回心轉意。
許多年過去了,我始終在逃避。
她沒有想到我會說這個,但是點點頭:「是,我知道。」
「你以前暗算我一次,以後再也別想了。看在小南跟你的關係份上,我不跟你計較。」
那一切和我無關。因為英雄的兒子過著凄涼的豬狗不如的生活,從四歲就得自己養活自己。有一天失蹤了,也根本沒有人會想起去尋找。他們只是在需要的時候才想起英雄的兒子。有一天我也會有兒子,娜娜會願意拋棄一切跟我去過平凡的生活,我相信她早就厭倦了。如果我們有了孩子,難道我也讓他從四歲就自己照顧自己?多麼可恥,多麼不負責任。
「我被那個命令嚇壞了。但是我知道,我要是敢推三阻四,說半個不字,我就得死。所以我點頭答應,我說,要做的天衣無縫像個事故,這需要一點點時間。薩摩給我一個星期。他說,事成之後,我就是副處長。將來施羅德王子登基,我就是處長,可能還會更有前途,變成貴族。」
離很遠就有人在雀躍歡叫了:「喂!」
娜娜反應最快:「打死他!」一個火球瞬間飛出,撞向殺手,讓他發出嗷嗷的慘叫聲倒飛出去,渾身燃起烈焰。幾道光芒爆閃,我和吉恩身上都被加了一層魔法護盾,撲向我們的血魂都被擋在護盾之外。
珊珊回去的時候似乎已經完全釋懷,甚至有點兒開心,因為她從我這裏得到了父母新的遺產,那就是榮耀。父母作為國王密使而為國捐軀,總比無辜的旅人慘死而容易接受。但是我呢?只因為我的父母是刺客,所以就得不到任何照顧。我們沒有得到任何榮耀,除了國王的口頭謝意和特赦令,外加王子的一幅畫,我們沒有得到一尊雕像,一分錢撫恤金,一點點噓寒問暖和照顧,得到的只是人肉冰棒的生活和追殺,並美其名曰對我進行保護了。
「我回到家,害怕地想了一整天。薩摩已經開始找人監視我,如果他要殺我,我根本就不是對手。就算我完成任務,殺了皇子,我也必定是被犧牲的那個人。因為他需要有人當替罪羊,所以才要我去殺。我根本不是他信任的手下,是用來犧牲的最好對象。最後,我決定去給辛格爾德王子通風報信,因為小皇子辛格爾德的母親是一位品行很端正的女人,很懂得教育子女,我相信她。命令薩摩殺死辛格爾德的無疑就是第一皇子施羅德。他如此急於下手,我想原因只可能是一個,那就是小皇子即將繼位。」
即使事隔多年,阿瑪狄的眼神中仍透漏著恐懼:「你們以為我屋裡的牌匾是說我的?不,我從來不認為我是什麼刺客之王,他才是。他的武藝之高只可以用恐怖來形容,大多數人在他面前說話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牙關打架。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焰,他的殺氣讓人覺得冰冷得難以自控。」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止一次給我講你和你父母的故事。」
「只管告訴我!」我拉著她的手,我是自私,但是沒自私到昏了頭。
吉恩那一刀很重,但是對刺客而言,只是廢了一條手臂,並沒有傷及要害。從他飛斧的方式看來,他一定兩隻手都很靈活。
他生氣地說:「你來得太慢了。」果然是阿瑪狄老師。
我踢中他手肘的腳面疼得站不住,他的斧子卻沒有脫手。我及時後退,沒有被他砍中,吉恩也是一樣,謹慎地盯著這個氣喘吁吁的傢伙。他似乎是不怕疼的,他的手臂血脈全斷,一般人只需要一分鐘就會失血而死,他的臉色也因而變得慘白,但是他根本不在乎,反而獰笑起來。我和吉恩都感到駭然,這就像是他故意把自己的血都灑出去了。
「我和卡米奧、翠茜都是刺客訓練營的成員,和你一樣,我們六歲就進營,一批入選,而且非常湊巧,我們同年,被交給同一位老師進行指導。我們在整個訓練營名列前三,有時候你父親卡米奧會贏過我,有時候我會贏過他。他是個天才,但是他是路痴。」
說起來,好像連續兩天我都沒有上過廁所。太緊張,根本沒感覺。我轉看四下無人,決定解決在姨媽心愛的核桃樹后。我解開褲子,正打算爽快一下的時候,一股勁風襲向我的後背。我緊張地閃向一邊,尿得淅瀝嘩啦,一把斷頭斧擦身而過,砍在姨媽的核桃樹上,大樹應聲而倒。
我和吉恩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使用什麼樣的禮節,說實話他也沒給我們使用任何禮節的機會,我們也沒有想過國王是這樣的一個人。
「我對辛格爾德跪下,求他原諒。他很驚訝,說從未怪過我,他很感激我。我對他說,兩天後,再派密使吧。軍情局長薩摩一定會死,我一個人做不到,但是三個人可以。然後,我斗膽求他失蹤兩日,裝死,他滿懷期待地答應了。」
他的斧子在月光下變得血紅,空氣中開始凝結血氣,漸漸變成亡魂的影子在風中遊動,發出凄厲的尖嘯聲。所過之處,樹葉枯萎。越來越多的亡魂出現在血氣中,迴旋遊盪。尖嘯聲匯成一片,我和吉恩的身體就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鎮住了,手腳發麻,站立不穩。
月光照在他慘白的臉上,他根本就不像是人類。我們三人突然便多了一絲懼意。眼前的人明明已經無力反抗了。
他的故事講完了,我沒想到會有這麼長的故事。但是我聽得很認真。
我有些想哭,路德並不理解。我拿著那張畫,對他說:「我會永遠、永遠記得你的情誼。有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你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君王,照顧全天下的孩子。你也是我的英雄,生活中的英雄。」
「我點點頭,我可以理解。我不能勉強他們。我說,我會一個人去做。但是我請求他們,如果我死了,請作為老國王的密使到永生森林去一趟。」
「謝謝。」我收下畫,蹲下來,凝視著小王子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很純潔,一點兒也不像是未來君王的眼睛。我對他笑笑:「也許他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偉大。他們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照顧不好。」
「嗯。是啊。」
背面用紅色的蠟筆寫著一行字:他們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不想。」我幾乎不需要思考就這樣說。
「後來的事情成了歷史。辛格爾德陛下繼位,永生森林的最高女祭祀前來道賀,帶了一支兩萬龍鷹騎手組成的精兵部隊。施羅德不戰而逃,後來發動叛亂,還未來得及調兵遣將就因情報被破獲而被快速鎮壓,從此失去了蹤跡。」
「發命令的人是當時的軍情局長,人稱黑天使的一個人。他的名字沒有人知道,只知道他姓薩摩,是一把專心於為施羅德王子開路的斧子。但這可能也是一個假姓,因為薩摩是傳說中復讎天使的一位門徒。他被稱為刺客之王。」
「國家在危難中,我不能跟你走。」她柔聲說,「或許有一天,小吉恩·朗斯頓和小卡迪南可以手拉手在一起玩。」
怒氣在我胸膛里燃燒,我凝望著她的眼睛:「吉恩。以前我很自私,但是我改主意了,我經常動搖,不是么?讓我們並肩作戰,重鑄秩序。」
「幸好菲尼斯姨媽年紀大了,有點兒遲鈍。」我們三個拖著人跑出很遠,將那傢伙往地上一丟。
「我會照顧天下所有的孤兒,成為仁厚偉大的君王。」他花了幾秒鐘歪著頭想了想,「我爸爸經常說,如果我做不到,就對不起刺客夫婦忍痛拋下的年幼的孩子。所以我一直想著有一天能見你。」
珊珊注視著我,沒有說話。
我不吱聲,原來是這樣。我很想多知道一點兒父母的事。阿瑪狄說了這麼多,我很感激。
「我知道。」珊珊垂下視線,「我也是孤兒。所以我們才會如此相似。」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沒事了,別哭,別哭。」
「我沒有讓人燒你家。」
「直到我接到一個命令。暗殺小皇子辛格爾德。」
自從決定離開刺客訓練營,我就沒有再打開這個柜子。我不敢面對吉恩的字條,也不敢面對她的失望和憤怒。
我的大多數日子都在無聊中度過,不是閑得難受就是跟自己玩命。雖然在女人面前說了很多漂亮話,但我還是得想一想,我就這麼無聊地過一生么?真的不用去追求什麼人生的意義么?
菲尼斯姨媽遠遠招手:「你們這是……哎,為了一棵樹,別把人打得太重了。」
原來是這樣。事情有意無意,總會跟我有關。要篡位的話,還有什麼機會比國王和大元帥都出去開會的時候合適呢?
我猛烈喘息,即使在冰封中
「因為我沒有看過國家的正義。」
一個穿著睡衣、戴著睡帽的男人跑過來,迷迷糊糊地打了哈欠,在門口伸著脖子說:「你們來了啊。」
我猛然想起阿瑪狄說過的話,我對她說:「珊珊,你的父母是密使,他們也是英雄,是當年派去救援的國王密使。」
她含著淚水微笑:「你怕什麼呢?願上天給你最好的。勇敢些,神勇無敵小密探。」吉恩在冰面上留下一個紅色的唇印,向我揮揮手,瞬間隱沒在黑暗之中。
我向後爬了又爬,驚慌地站起來,發現全身的部件都在。這一次真是死裡逃生,吉恩慌慌張張問:「你沒事吧?」很少能見到她這麼慌張,對手的兇惡不言而喻。
「但是那時候,不知道世界是什麼樣。」
「聽了我的話,卡米奧和翠茜沉默了好久。他們正沉浸在幸福的生活中,想不到這樣的事情從天而降。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缺乏心理準備。我對他們說,你們也可以為天下出刀的。但是卡米奧對我說,他盯著我的眼睛說,阿瑪狄,我的兒子才四歲。」
「但是我會替他們照顧你。」
「你不需要知道。」吉恩猶豫了一會兒,咬著嘴唇。
「那好!」我大喊道,「就在這裏,告訴我,我敬你如同生父,是不是你殺了我的父母!」
初吻,已是離別的吻。
我昂首闊步,走出了皇宮。今天,是我的自由之日。陽光多麼好,我的命運屬於我自己,我不再迷茫。
結束了。
「不知道。」我頓了頓,自己也很混亂,「或許去索拉丁,跟矮人兄弟們一起生活。」我回身對她說,「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的。」
「謝謝。你現在見到了。」我將小王子摟在懷裡,真心實意地說,「謝謝。」
尖嘯聲漸漸變成:「小南——!」
阿瑪狄很認真地問:「你想給父母報仇么?」
對我而言,世界顛倒了。一切的執念都顛覆了。
但我依舊需要和人談談。
我喃喃地說:「其實老爸、老媽不是老實人,我埋他們的時候就知道了。我之所以想當刺客,只是想明白為什麼,是什麼驅使他們去做那一切。他們既不貪財,也不喜好名利。對於遭遇的一切,我並不曾怨恨他們,我只是想更多地理解那一切。或許走上老爸老媽的那條老路,我就可以對他們了解多一點兒,可以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如果我只是去做一個農夫,或是別的什麼,那麼他們就會在我的心裏消失了。」
阿瑪狄嘆了口氣:「不知什麼時候,他們開始談戀愛。那是被刺客條令所禁止的,但是我沒有上報。我們是好朋友,我想,他們的心思跑到談情說愛去了,就該我永遠當第一。誰知事情正好相反,他們合夥作弊,經常兩個人欺負我一個。自從他倆好上,我就沒有得過第一。」
我無語。看來也不是沒有仇恨,不知道這點兒小事情會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
娜娜用法杖捅他的臉,厲喝道:「就你這副德行?你想死?我把你交給十字軍法庭,控告你反人類罪,你就知道什麼是得意。」
「他們是刺客?」
這我很能夠理解。我們一起站起來,恭送他離開。「陛下慢走。」
阿瑪狄說:「有什麼想問就問吧。」
早知道我不躲著了。
她問了一連串很直接的問題。我知道很多年前她就想問了,她那個時候沒有問,是因為那時我不夠平靜,心理充滿了怨恨,無法成熟地去面對。但是現在好了,我長大了,糟糕的事情也終於水落石出了,我有能力面對了。我仔細地思考過,沉靜地對她說出我心底的想法。
我認得他。是小皇子,第一也是唯一的小皇子路德,也就是那個頑皮的路德。他只有七歲,但是很有權利。他對衛兵雀躍道:「開射門讓他們進來,快讓他們進來吧。」
「我告訴他們那個天大的秘密,國家將陷入的動亂。然後,我跟他們說,第二天夜裡,我將帶著辛格爾德皇子的『人頭』約薩摩出來,地點是涌冰湖畔的小樹林。為了保密並滅口,薩摩一定會親自來,他是個很自大的人。不需要讓更多的人知道的內幕,他一定會親自處理。」
王國真的陷入危機了吧,吉恩深愛這個國家,但不是我深愛的。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痛恨我,巴不得我死。軍情局已經分成兩派,進行硬碰硬的較量。薩摩派若是獲勝,這裏將變成暗殺之國。但或許,也沒什麼不好,我就是半個刺客。吉恩要拚命阻止這一切。這是她的戰爭,但不是我的。
該說正事了。
我向他磕頭告別。他有些意外,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已經猜到了。
「什麼?」珊珊很愕然。
「老國王的眼睛已經快看不見了,歲月不饒人。我跪在他的面前,他拉著我的手說,這是一雙多麼有力的手啊,但是為什麼不能用於維護國家的正義。」
小王子說:「很多年前,一對默默無聞的刺客夫婦拯救了仙都,為此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仙都王國,跟歷史上所有聲明赫赫的人相比,我覺得,只有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這是什麼?我很勉強才站在路中央,駭然望著那些即將向我撲來的東西。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斧子,將亡魂拘禁變為自己的力量。亡魂的尖嘯聲中,靈魂彷彿要掙脫軀體飛走。這樣的東西,叫我們如何能夠抵擋!難道我們要一起死在這裏了么?
娜娜一下子站在原地:「吉恩,又是你。你,你們在幹什麼?怎麼氣喘吁吁的?」
我恨不得在馬車裡把他當場打死。
阿瑪狄點點頭:「這是她在醫學院地位超群的重要原因。雖然她自己不知道,但是柏仙皇室從來沒有忘記過。」
這說法真讓我鬱悶。
小皇子在等我們么?我很吃驚。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車門已經被拉開了。
茶餐廳里,我將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珊珊,在這個世上其實也只有她關心我的這些事情,我也只能講給她。隨即她對我掩口輕笑,一面吃泡芙一面對我的幼稚表示了哀悼。
「他說他們會很快得到這個國家。」我的心揪成一團,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緊張,「吉恩,施羅德既然回來了,你們打算怎樣做,告訴我吧!」
珊珊走後,我覺得很無聊。
「你和矮人們很投緣。」珊珊開玩笑說,「你可以考慮娶個女矮人。」
「一旦卡米奧和翠茜聯手,就是天下無敵的。」阿瑪狄大概其實想說的是這個意思,「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不過我更喜歡一個聽話的女人,聽話的女人都沒本事,所以當第三我也認了。我們是很要好的三個朋友,也是同一訓練廳的同門弟子。」
「說完之後,他哭了,他說他對不起仙都的子民。他想把國家平穩地交給一個寬厚仁和的君主,竟然也是力不從心。施羅德不是沒有能力,但是他的野心使得他沒有抗拒黑暗誘惑的能力。施羅德九歲的時候就有一個中央集權的計劃,他繼位后仙都一定會撕毀同盟協議,開始東征西討,徹底用武力來統治其他種族,讓仙都變成一個魔都。之後,就是四分五裂的結局,因為那些領主各自有各自的打算。誰不想獨立稱王呢?畢竟他們已經是領主了。」
我抬起頭,緩緩問:「我父母是你害死的么?」
我眼珠動了動。不會再見面了,是么?
月光盈盈照樹梢,我漸漸起了尿意。
我拉住她的手。
我們迅速跑回去,原本將他的斧子丟掉的地方,斧子不見了。
她仰頭望著月光下的枝葉,凄然落淚。她撲進我懷裡,在這一刻相擁而吻。這一刻我們已經拖了太久,從六歲就愛上吉恩,不見面的對話便已是最大的幸福。但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決不會後悔與她相遇。
但是那一切跟我沒有關係。
比亡魂的聲音大多了,聲源從我背後飛速靠近,我和吉恩連帶我們的對手都忍不住扭頭望去,是娜娜的聲音,她一面跑一面哭:「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打你了,回來吧!」
「但是我沒有他們那麼瀟洒。」
活在仇恨里毫無意義,或許能夠放棄仇恨便已經是上天所給予的最大眷顧。珊珊最終沒有哭,我也沒有哭。
「舊勢力想要篡位,我們卻找不到施羅德,只能儘力保護國王陛下。但是就和很多年前一樣,這是一場暗戰,一場刺客戰爭。三天後,也就是十三國峰會召開之日,阿瑪狄老師決定和薩摩在涌冰湖決鬥。這是全面戰爭,也是賭博。勝利的一派將掌握軍情局的大權。」
他終於補充道:「但是在我昏過去之前,我聽見涌冰湖的冰面破裂的聲音,一個黑衣人帶著洶湧的水花破冰而出,像一隻雄鷹展翅高飛,我想那隻能是卡米奧。是的,卡米奧可以躍得像鷹一樣高。他手中的刀寒光閃閃,月光下,他的身軀伴隨無數鋒利的冰凌閃著寒光,彷彿一頭憤怒的冰龍,無聲地向薩摩當頭撲落。與此同時,我聽到翠茜的狂叫聲在我背後響起,她的刀奇妙地燃起火焰飛過我的視野,刀身像從熔爐中取出的熱鐵一般赤紅,脫手而出,在空中旋轉著,漸漸化作一隻火鳥,帶著灼熱的呼嘯聲卷向薩摩的腿。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刀。」
「結果他根本沒事。」阿瑪狄說起來的時候心有餘悸,「我那時候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血肉模糊滾在地上。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法術,毫髮未傷。『阿瑪狄,你讓我很失望。』他說著,走到我跟前,想要砍下我的頭,我已經渾身抽搐,不能動了。」
我對她講了很多阿瑪狄說過的事,珊珊神情激動,用手掩住了自己的鼻子,幾乎便要哭出來。
我噤若寒蟬:「那後來呢?」
「你們在這裏等一下。」他很不想離開,「我要先去學畫畫。爸爸馬上就來。」然後有人叫他,他就跑掉了。我望著他,感覺很羡慕。為什麼我小時候不可以是這樣的?
「國王陛下,真是感激不盡!」我激動得誠心誠意想要跪了下來,但是國王立刻阻止了我。
「再見。」她顫聲說著,退入了黑暗。只是一瞬間,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聽不到她的聲息。
經過走廊的時候,小皇子路德拿著一張紙跑過來:「喂,聽說你要走了?」
他邪惡地笑笑:「告訴我,這種時候最想念哪個女人?我可以讓你把這泡尿撒完。」他沒蒙臉,我卻根本看不見他的臉,他站在樹影的分界線,斑駁的樹影遮著他的臉,我只能看見他噴出的煙。
我點點頭。我並不意外。真正的刺客之王、黑天使薩摩,在阿瑪狄的故事里並沒有被確認死去,就連國王陛下的哥哥,那個罪魁禍首施羅德王子也還活著。
幾乎是立刻,他的斧子在手裡一掂,帶著呼嘯聲向我當頭劈下來。我向旁邊一滾,那一斧沒有劈中我,牢牢地剁在樹榦上。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樹后閃出一道箭一般的人影,吉恩去而復返,刀光一閃,他的後背濺起一片血光。他的右臂外側一直過肩到後背都被那一刀切開,他一聲慘叫倒下來。
這就好像是吊足了胃口之後不給上正餐,實在是天底下最殘酷的刑罰。他總是喜歡這麼干。
「我決心做這件從來都沒有人敢做的事情。然後,我約了卡米奧和翠茜在酒館秘密見面。」
我額頭冒汗,褲子都不敢往上提,因為任何多餘的動作都會導致自己喪命。這個人是七級刺客,至少是七級,也有可能是八級。對我而言,那就是奪命凶神了。他的出現毫無前兆,就算我意亂情迷,也不會讓人如此輕易地侵入身邊五步,但是他離我只有四步,而斧子出手的時候至少離我十四步。這就是說他在一瞬間就來到我的身後。
我起身離去。吉恩忍不住問:「喂,你去哪裡?」
「我喜歡你。」他說,「我爸爸也喜歡你。他從來不認為你應該蹲監獄,他一直都相信你是無辜的。你惹上麻煩后,雖然想赦免你,但是你跑的很快,我們最好的刺客也跟你說不上話。」
他停止了瘋狂的揮舞行為,一咬牙,發出響亮的咯咯聲,讓人毛骨悚然,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盯著我們,似乎滿意於我的表情。他獰笑道:「你們以為世界上只有滅世雙刃才算是利器么?」
「嗯。」阿瑪狄點點頭,「你做出了你的選擇。雖然我很意外,我原本準備了一套說辭想提醒你,但我尊重你,一旦選擇了就無法再回頭。」
「像你這樣把生活搞得這麼亂的男孩真不多。雖然每一個人其實都很亂,但是沒法比你更亂。你已經這麼大了,居然還是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不過這不是你的錯,因為你既沒有好好上學,也沒有父母告訴你應該幹什麼。」
「我離開皇宮的時候,是辛格爾德殿下送我出去。他一直像是有話想對我說,但是最後沒有說。我問他,是不是一切都已經有所準備。他神色悵然,說派往永生森林向精靈國求助的密使弗勒一家已經慘死。他已經沒有任何把握了。」
我選擇置身事外。
「別逗了。」
在我的心中充滿疑竇,既然阿瑪狄是如此得到辛格爾德國王的信任,為何軍情局又會失去掌握呢?感覺上,公檢法機構,許許多多的國家機構都在受到一股勢力的影響。
「你還敢動搖!你還敢拉她的手!你當我死啦!」娜娜暴跳如雷。
我點點頭,老爸是路痴,這一點跟我記憶中沒錯,所以阿瑪狄說的是真的。
珊珊以大姐頭自居,居然伸手摸我的頭,而我就很窩囊地讓她摸了。
「他帶我去見老國王,我見到了那份已經擬好的秘詔,內容如我所料,是由小皇子辛格爾德繼承王位。之所以還是秘詔,是因為辛格爾德的母親只是個小貴族的女兒,而施羅德的母親是王后,有超過五個領的貴族在背後支持。」
我說:「這個國家沒有什麼正義。我也不為自己的仇恨殺人。我父母或許是死於大義,但是我若為他們報仇就只是私人恩怨。既然家仇和國恨難以撇清,我覺得當農夫很適合我。」
阿瑪狄說:「殺死你父母的人還活著。」
我不明白我的人生有何意義,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樣身不由己。
我們在客廳里等待,路德王子要我們隨意坐下來,有傭人為我們拿來茶點。老實說,我餓壞了,很沒有規矩地狼吞虎咽。
但是最終,人們都得活下去。因為活下去,命運就會給出答案。
吉恩捧著我冰封的面龐:「你追尋的幸福,我以前不理解,但是現在知道了。所以追尋你的幸福吧。把一切都交給我們吧。你一直都相信我,不是么?」
車子已經開始移動,幾乎是立刻就上了一條街道,仍在仙都城內。這是一輛很普通的馬車,趕車的兩個人都穿著馬車夫的衣服,帶著大檐草帽,任憑誰也不會發覺異狀吧。我們拉上窗帘,就和外面的街道沒有關係了。
說到這裏,阿瑪狄的神情開始變得有些嚴肅,我知道他很快要說一些秘密,足以讓很多人送命的秘密。
我點點頭,微笑道:「或許有一天,你再次闖入我的婚禮。」
「做掉他。」我拔出靴子里的刺客練習刀,和吉恩一前一後逼向地上的傢伙。
「那天晚上,整個涌冰湖殺機密布。薩摩在外圍布下天羅地網,而我只能硬著頭皮往裡面鑽。但是我也有幾分把握,因為不管是不是看破了我的伎倆,不管是為了滅口還是取人頭,薩摩都必須親自來見我。我所謂的人頭是一顆炸彈,像人頭一樣的炸彈,血肉之軀絕對無法抵擋的炸彈。只要我躲在暗處等待,他就不得不現身來見我。一個像他那樣蠻橫的人,是會往我這樣簡單的圈套里鑽,正如我也在他的圈套中掙扎一樣。」
我憤怒地掙脫拉著我的手:「是你讓吉恩殺我?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我痛苦得大聲喊叫。
馬車在寢宮門口停下,我們下了車,就已經踩在一條紅色的地毯上。一般只有貴賓才會用紅地毯,這條長長的紅地毯從寢宮裡一直鋪到外面的草坪上。路德王子說:「這是我鋪的。」他很得意,一個孩子能鋪這麼長的地毯就算是幫了大忙了。
「我昏過去了。」
我們微笑。
我簡直誠惶誠恐。不管怎麼說,我還是通緝犯。而且不管怎麼說,能赦免我的只有眼前的這個人。
吉恩淚光閃爍,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我知道她是無法答應的。因為她的背後是仙都的正義,她的立場一直都跟我不同。
我想了一會兒,問:「那麼這和你讓吉恩破壞我的婚禮有何關係,難道就因為我沒請你么?你竟然把我家都燒了。」
「他本來就是我的。」在娜娜的觀念里,我向來屬於私產。
「不要這樣。」他的表情很嚴肅,竟然手捧著胸口,反過來欠身向我行禮。
腳下突然一軟。「哇——!」
過了一會兒,辛格爾德陛下重新回來的時候,就像是個國王了。天氣炎熱,他穿著一件比較薄的禮服,上衣口袋裡有一塊懷錶,看上去很有派頭。他的小鬍子修理得很整齊,體魄強健,但不是壯得過分。
「我一直跪在老國王身前,等待他給我指使。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讓我做。他嘆了口氣,對我說,你走吧,找個地方躲起來。他的話暗示了許多,那彷彿在說立刻就要到來的狂風暴雨,而他已經不抱太大希望。」
娜娜猶豫了一下:「好吧。」
「我選擇等待報效祖國的機會,所以一直在軍情局苦兮兮地任職,雖然一開始報酬不算高,但是我升職很快。很快一些有難度的工作都落在我頭上,我接觸越來越多的秘密。然後我發現,整個軍機處——是一個空殼子,比我們先前感到失望的那個還要空。政治鬥爭無比殘酷,他們置國家的法律和正義于不顧,誰和他們作對就幹掉誰。但是不管多亂,這都和我無關。只要國家強大,大多數人仍在安居樂業,這就成了。」
「嘿,見到你真好。」路德打開車門爬了上來,我連忙將他拉了進來。車子還在移動,身為第一王子居然做這種危險動作。看來柏仙皇室的教育不是過於好,就是很有問題。
「送給你。」他將手裡的紙遞給我,紙很厚,是一張蠟筆畫。上面畫著兩個臉帶蒙面巾的男女拉著一個小孩,臉上也是蒙面巾。腰裡凸出物應該是刀子吧。從畫上看,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吉恩和阿瑪狄,他們都用意外的眼神望著我。我喜歡讓別人意外。吉恩欲言又止,但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對她做了手勢,示意什麼都不要說。
看了他的傷,吉恩嚇得直往我懷裡鑽,我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阿瑪狄繼續說:「對他們而言,這條件也不算苛刻。因為他們想的就是卿卿我我,二人世界。卡米奧那麼聰明,兩個人就算不工作也能輕鬆地得到很多錢。翠茜的絕招是去賭場,她的直覺敏銳程度令人髮指,只憑著猜大猜小她就能拿走好多錢。他們過得很奢侈,偶爾還會幹兩起劫富濟貧什麼的,誰也抓不住他們。」
「弗勒家?」我不能不為之動容,「珊珊·弗勒的父母?」
「說!」我一腳將他的頭踢得顛起來,「誰派你來。為什麼纏住我不放?」
「帶他走吧。他是你的了。」吉恩說,「我不會再闖入你們的婚禮。請好好對他,不要對他太苛刻,也不要讓他做危險的事。」
「但是在你意外地出生后——唔,那真的是個意外,他們親口跟我說的,是個意外。不過為了你,卡米奧和翠茜決定收斂,他們商量之後的結果是買了一大塊地,做地主。」
他的身體突然又開始燃燒,這一次是自燃的。他發出詭異的聲音大笑著,一直看著我們,只是幾秒鐘就化作了灰燼。
小王子天真的話讓我笑了:「我不用你照顧。」
撲哧一聲我從管道里滑出來,坐在一個柔軟的沙坑裡。我驚魂未定,已經有兩個強悍的刺客架起我的胳膊,將我拎到一個人面前,揪著我的頭髮,扳起我的頭。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人的臉。
「當刺客有什麼好?」我厲聲說,「爸爸,媽媽,他們都死了。難道還不夠么?我只想要過普通人的日子、自由自在地活著!」
因此我們選擇放棄。
我的心裏還是有一個又一個的疑問,但是我知道再問下去,他也不會告訴我了。那些都是國家的秘密,除非我選擇了刺客之路,他才會告訴我。對於一個農夫而言,知道的越少越好。
吉恩又是「哇」的一聲,委屈得簡直是號啕大哭,不停抽噎。我只得暫停鬆綁,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撫慰。
我怔怔望著她消失的樹叢,心中無限感傷。刺客兒女不會婆婆媽媽,但是在我心裏,其實是很渴望她哭著求我留下來。只要她開口,我一定會為她留下來。
「你這麼想?」他看上去很愕然。但是以他的神經堅韌的程度,他又不會很吃驚。「我明白了。」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很多。然後他站了起來:「時間緊迫。我們得離開這裏。」
無所謂,我望著她消失處的黑暗,漸漸抬頭,望向樹梢。人為什麼悵然的時候就喜歡抬頭?祈求上蒼么?
我不該拉住她的手。
「我去換身衣服。」國王光著腳跑了。
更亂的是門吱呀一聲從另一邊開了,菲尼斯姨媽拎著油燈走出來:「你們這些年輕人大喊大叫……」
「翠茜小時候在我記憶里就跟吉恩很像。她光芒四射,是個不折不扣的惹禍精。」
阿瑪狄說著,將窗帘撥開一條縫隙看了看。拉車的兩匹馬發出響亮的蹄音,走上了青石鋪建的寬闊路面。仙都城高塔林立,馬車走過一座石橋,從拱起的橋面上可以看見大教堂的鐘樓。現在是清晨九點,佈道的白袍僧侶準時從大教堂中走上街道。四周巡邏的士兵越來越多,很快,馬車駛過皇家廣場,進入了內城。我頓時不安起來,因為這條路接下來只會通往一個地方,皇宮,也就是被世人稱作金頂的柏仙聖母宮。
他在阿瑪狄旁邊坐好,還伸出頭對趕車的人說:「請直接到寢宮門口去!」他穿得就和所有平民的小孩一樣,禁得起摸爬滾打的布料,一雙小皮鞋。很難想象他就是王子,但是他確實是。
阿瑪狄說著,頓了頓。
我一驚。刺客之王讓黑風到我家找東西,如果這個刺客之王指的不是阿瑪狄,那麼……
阿瑪狄解開領子,幾乎整個身體都是炸傷之後留下的可怖的傷疤。那種傷疤和刀傷不一樣,成片的皮膚疙疙瘩瘩,變成另一種令人作嘔的顏色,跟癩蛤蟆的後背一樣,左胸的乳頭也不見了。
「我早該想到的。」她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她只知道一頭髮瘋的野熊衝來咬死了所有的人,若不是永生森林的軍隊趕到,她也難逃一死。一頭野熊怎麼會對路過的馬車趕盡殺絕?還有精靈女祭祀眼中的淚,她為何那般悲傷,又為何對自己那麼好,現在珊珊都明白了。自從她被送回仙都王國就處處受到照顧,生活中從未遭遇任何困境,她家裡有很多親戚,她還是比我幸運。
一道寒氣襲來,撕裂地面。吉恩擺脫我的手,向後迅速躍開。本來我也可以躍開,但是一根鋼絲輕輕勒住我,將我留在原地。冰霜新星的威力在地面擴散,保持著一個愕然的面孔,我立刻成了一個大冰塊。
國王走了。
「是的。」回答一開始總是很簡短,因為還不是切入正題的時候。他補充說:「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事情辦完,他鬆了口氣:「好了,我該去跟大臣們商議十三國峰會的事情了。原諒我,我不能義無反顧地支持你。」
阿瑪狄說:「我昏過去了啊。你們不會認為我那種出血量還能看到最後吧?」
我大致明白了。原來是因為這個,我父母才無所事事。
我打開來,上面只有一行字:「赦免卡迪南·狄穆羅斯。」後面有國王陛下的親筆簽名,加蓋了硃紅色的國璽。文件上方貼著柏仙皇室專用的紅色花標,表明這個文件屬於國書,一經簽署,效力可以在國務院下屬的一切機構即刻生效。
他不會做多餘的回答,我只好跟在他身後悻悻走了出去。門外已經準備了一輛馬車,阿瑪狄的兩個手下駕車,我跟他坐在車廂里,將麻袋口解開,吉恩將頭伸了出來,嘴裏堵著一塊布,兩眼紅紅的。可以想象被一直信賴的老師綁起來是什麼滋味,我一將布從她嘴裏取出來,她就「哇」的一聲靠在我肩頭哭了。
她問:「你好好回答我,你是不是真的想當個密探,或者殺手呢?是想追求生活還是人生的意義呢?沒有光榮的人生可以嗎?」
等她靠近了看清楚,發出「啊」的一聲,三個人都呆住了。
「卡米奧頭腦很冷靜,觀察力細微,設計圈套的時候想法總是很奇妙。他從來不會上當,只會自己迷路。翠茜應變奇快,直覺的敏銳讓人害怕,經常會反敗為勝。他們都是武藝高強的單刀刺客,有趣的是,翠茜是左撇子,結果生下你雙手都很靈敏。所以發現你的時候,讓我開心了一陣子。是我讓吉恩到你所在的幼兒園去的。你以為你來到刺客訓練營是偶然么?不,那是我的精心安排。你和吉恩的儲物箱,其實就是當年你父母用過的。」
現在我明白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該面對的早晚都得面對。
他的身材很魁梧,這樣的身材並不適合做刺客,但是他顯然是個異數。他的手裡已經拿著一把斧子,另一隻手拿著一支煙,放進嘴裏吸了一口,噴雲吐霧。他說話的口氣說明他是長輩,但卻依舊在做殺人的活兒,所以我認為他在這個年紀混得並不咋樣。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被人送去搶救了。我裹著一身紗布,從大教堂跑出去,回到涌冰湖,地面全都是血,應該不是我的血。我跑去你家,看到卡米奧和翠茜都死在院子里,而你正在地里挖坑,準備埋他們的屍體。我很驚訝一個四歲的小孩子可以干這樣的事情。我不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但是我沒看到薩摩的屍體。我提心弔膽奔去找國王,發現辛格爾德王子已經不裝死了。他們都在狂喜當中,因為忠於他們的人回報說薩摩沒有回到軍情局,至少也是重傷逃逸中。趁此機會,我們發動了鎮壓,急速更換軍機處的領導人,由巴爾特公爵帶領近衛軍總領軍機,由我接掌軍情局,將他們打個措手不及。」
鋼絲斷開,發出輕微的聲響沒入吉恩的袖口。娜娜的法杖散發出耀眼的光亮,魔法盾保護她的全身,天地之間的力量都向她傾斜。
他在地上喘息著,煙頭也掉了。一條手臂白骨翻在外面,但是手指卻動了動,攥緊了手裡的斧頭柄。手筋怎麼可能還沒切斷呢?吉恩和我同時出腳,一人踢手,一人踢肋。但是我們倆同時踢中了目標的時候,他一聲爆喝,我們倆都被震開。他已經抓起兩把斧頭來回亂砍,揮舞得滿地是血。
「慢慢決定。」我揚長而去。我也不知道我何時變得如此狠心。
我點點頭,我想他真的是父母的朋友。我媽總是莫名其妙地惹出一些事情來,我對於四歲以前模糊的記憶就是經常有人來我家找我媽算賬,然後被她痛扁。除了菲尼斯姨媽偶爾是來借東西的,其他的客人都是來找她算賬的。
阿瑪狄說:「我裏面穿了防爆甲,但那根本就沒有用。我的臉整過型,有兩年完全沒法看。後來一位名醫幫我重新整容,整回原貌,才好一些。」
阿瑪狄淡淡地問:「為什麼?」
「但你過的不是普通人的日子。從你生下來就過不了。我無法給你榮耀,也無法賦予使命。我只是希望你能幫幫我,我只能指望你,終於長大的孩子!只有你能幫助我!」阿瑪狄說這些的時候,已經很像一個老人。他最終嘆了口氣:「有人會給你使命。那個人比我的信用要好得多。」
他說著,虎目中幾乎要落下淚來。我默不做聲,不知道說什麼好。我並不想流淚,因為我覺得他在說別人家的事。父母死得過早了,我對他們的死已無悲痛。
他做了手勢,手下搬著一個大麻袋走出來。「來不來隨便你。」
我默不做聲,將吉恩手上、腳上的繩子都解了。吉恩淚汪汪說:「不要相信他,他不是好人!」
再見了,吉恩。
捧著吉恩留給我的那些字條,我的心中感慨萬千。這個世界如此奇怪么?很多年無法見到面,連樣貌也不知道的愛情也可以存活么?一個人可以接受被冰封,可以接受被時間美化的愛,卻無法承受絲毫被拋棄么?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痛苦的力量,壓抑的情感從言語中沉重地發泄出來。「那已經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欠你的故事,現在可以全部告訴你了。」
我再也不想當刺客了。或許國王對我這麼好,只不過是想讓我替他賣命。父親那個路痴,母親那個惹禍精,他們會是英雄?就算是真的,可我並不想相信。
「我不希望我的兒子也四歲就給父母刨坑。」我厲聲說。
她的眼睛依舊是那麼明亮,在黑暗中如星光般迷人。
「從我的角度來說,我認為那些英雄當中並沒有一個人比我的父母偉大。」我注視著手裡的杯子,輕輕地攪動茶匙,希望能通過動作使得我的語言更加平靜,「他們很多人都號稱拯救過仙都,也有人丟了性命。但是不會有人比我的父母更偉大,因為你要知道,他們是丟下無依無靠的四歲的兒子去做那樣的事。即使只有四歲,我也記得他們非常愛我。但是,在那個廣場上沒有他們的位置。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
我和吉恩一起問:「那後來呢?」
聽到這個,我和吉恩都嚇得不敢插嘴。仙都王國是聯盟之首,辛格爾德是萬民敬仰的國家領導人,可以想象,當初面臨這個任務的阿瑪狄是什麼感覺。
娜娜說:「不是我放火燒他。」
我拖著長音,落入了一個陷阱。光線在我頭頂合攏,我已經跟更衣室告別,前往另一個世界。我的鞋櫃站立處竟然有翻蓋陷阱!我站過好多年都不知道!我捏著那疊紙掉進了一個無底的管道,不停地往下滑。
「他來了,看上去只有一個人。我拎著人頭出現,他第一句話就是,阿瑪狄,你竟敢背叛我!我知道他只是隨口試探,因為反正他都會殺了我頂罪。我故作不滿,將『人頭』丟過去,說,你自己看。」
「希望你的餘生都幸福快樂。如果需要幫助,任何請求,只要我做得到,都可以跟我說。」國王起身向我狡黠地一笑,「不過我看你什麼都不缺,你那位未婚妻可是很富有的。只是你們的婚禮實在讓人頭疼,如果真的度蜜月、生孩子去了,這將威脅到統一戰線的穩固。但我還是會支持你們,因為我需要你們幸福。」
「我明白。」阿瑪狄表情很平靜,「那麼你就可以走了。有了那份特赦令,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有人想抓你。但是,我不能保證依舊有些人想殺你。這你清楚。所以決定了,就遠走高飛吧,日子過得不要太張揚就沒事的。」
我和吉恩對視,齊聲驚叫:「他的斧子。」
我笑笑:「像我這樣的人住在哪裡都是一樣。」
我忍不住問:「你要把她怎樣?」因為沒有殺死我而受罰么?
「我想你媽。」我決心將他激怒,這樣可以更準確地把握他的出手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