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修神》第十五卷 東海妖族

第二章 神人無功

第十五卷 東海妖族

第二章 神人無功

「在很久以前,一萬年,不,兩萬年……不,也不對,總之很久很久以前,妖類修仙者受到了人類修仙者的圍殺,無處可容身,只好逃到深海之中。那時我還不到十歲,正要海邊玩,陽光很溫暖,海水又清又藍……我又說遠了,我說到哪兒了?」
老者長長嘆了一口氣,一臉頹廢,又坐了下來,「吧嗒,吧嗒」地抽起煙桿來。
李飛腦海中似翻江倒海般衝擊,想起了無數種功法,無數次戰鬥的經歷,以及種種愛恨情仇、知識和記憶都一齊湧上心來。他似乎看到了一條路,又似乎處處都是路,不知該往哪裡走。
他還不能「忘我」,不能「無功」,但已走向這條大道,有了一個影子。
老者眯起眼睛,摸著鬍子:「這是在考我了,這個我倒是知道一二,此無非『厚積』與『有待』四字。北冥之水不厚,則無可養大鯤,非大道之淵源廣大,不足以涵養聖人;鯤欲化鵬,若無大風承負,必然無法抵達南冥,即便已養成大體,若不能加以變化,亦無法獲致大用。要承于自然之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才能至遠……」
不知過了多久,李飛所有雜念都消失,睜開眼來,只覺神清氣爽,內息渾渾融融,無所不在,隨心所欲。眼中所見一切都生機勃勃,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蘊含著無窮的生命力,與自己是那麼接近,那麼親切,就像是舊違了的朋友。
李飛又是吃驚又是好笑,不過他看出老者雖然打得阿布納和母老虎很慘,但卻別有深意,每一鞭的力量都正好將他們吃進去的靈藥的藥力震散開,分散到全身。這樣一來,不同性質的靈藥就不會在肚子里打架,也不需要長時間煉化,直接就吸收了。
李飛暗想,自己本來是要去臨界之城的,莫名其妙到這兒來了,既然沒什麼事,不如離開算了。
這些仙草靈藥要是經過煉丹高手好好調配,能煉出大量世間罕見的丹藥來,這時卻被一個半獸人和一隻野獸當成雜草來對待了。
「……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老者嘮嘮叨叨,就像一般的老人一樣,喜歡重複和啰嗦,至此李飛確定他真的是老得有些糊塗了,至少有些時候有點糊塗。
老者頭也不回:「誰記得這個,老了,快不行啰。」
「什麼叫偷吃?他種的是菜,這明明是野草!再說我們是他的客人,吃他點水果也沒什麼大不了。」母老虎給自己找著借口,跳出籬笆外,拔起已成人形的何首烏、人蔘,連枝帶葉,連土帶沙往嘴裏塞。
阿布納痛得暈了過去,躺在地上不動了。
母老虎也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那麼現在怎麼辦?」
但母老虎和阿布納滿口酒氣,臉色酡紅,心跳和血流比平時快了二分之一,分明又是酒醉的模樣。李飛再細加探查,他們肌體正常,除了酒醉的癥狀外沒有其他們何不對勁,這才放下心來。
母老虎見藤條抽來,自然而然想避開,不料那藤條似慢實快,一下就抽到了頭上。它只覺一股鑽心的疼痛和巨大的震動傳來,比被巨錘砸了還痛,頭立即有些暈了,接下來藤條落下再也無法閃避,每一鞭都著著實實地抽在身上。
「哦,對!妖類逃到大海,但人類高手還是不肯放過,無數高手追來,要把妖類趕盡殺絕。終於天界的一對妖仙夫婦被驚動了,起了憐憫之心,救下了它們,並且在大海深處的某一個小島上設立結界,只有妖類能夠進入,其他種族都不能進去。」
母老虎被打了三十七下,搖搖晃晃也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說著藤條便向阿布納抽去,阿布納轉身就逃,不料腳下一個踉蹌,一跤跌倒在地,藤條著著實實落在背上,打出一條深深的血痕來。
隨著老者的誦讀,他體內的氣息忽而如大鵬展翅,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絕雲氣,負青天,摶扶搖羊角而上九萬里;忽而氣息細小如細菌,此生彼滅,生生不息;忽而如蜩鳩之鳥,在草叢中靈巧地穿梭往來,其樂無窮……
以母老虎的銅皮鐵骨,寶刀寶劍都難以破開它的鱗甲,真正是水火不傷,刀槍不入。但這時老者手中普普通通的藤條,沒有帶著任何真氣和內勁抽下,卻打得它龍鱗碎裂,鮮血迸射,每一鞭都痛入骨髓,震得五腑六臟翻江倒海一般,全身筋骨和肌肉快要散開了。
他正要開口,老者突然全身一顫,猛地站了起來,一臉訝然之色:「果然有了變故,果然,果然……」
李飛暗叫我的媽呀,這麼說這老頭活了至少兩萬年以上了?「你說到妖類逃到大海深處。」
「老爺爺,您今年幾歲了?」
身後茅屋邊傳來老者抑揚頓挫的讀書音:「……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
無功不是沒有功,而是捨棄一切形式,心靈升華,返璞歸真。身體的能力再強也有極限,功法的變化再複雜也有窮盡,而心志的培養,像小魚變成鯤,由鯤變成大鵬,才能壯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你醉了。」
李飛不敢再問,站在旁邊不動,良久,老者說:「我是真的老了,管不了太多了,老胳膊老腿,也走不動了,你願意幫我做一件事么?」
李飛渾然忘我,直到老者停下才驀然清醒,卻似經過了數百年的靜坐冥想一般,有了莫名的感悟。但這種感悟卻又差一層窗戶紙般無法捅破,可望而不可即,心癢難當,當下立即向茅屋奔去,對坐在屋前台階上的老者恭恭敬敬地一禮:「求前輩指點迷津!」
李飛暗冒冷汗,老者之前把阿布納當成孫子,現在又把他當成孫子,也不知是天生喜歡佔人便宜,還是真的有些老糊塗了。似瘋非瘋,似聖非聖,究竟是聖人還是瘋子?
李飛莫名其妙,忍不住問:「老前輩,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飛笑著拍了它的頭一巴掌:「蒙你個頭,就算讓你吃三斤蒙汗藥也不會這麼快倒下。」
李飛猛地想起,這正是莊子的《逍遙遊》,只是前面的北冥有魚他記得很清楚,後面的都不太熟悉,但這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卻也是很熟悉的。
看了看天空,李飛發覺太陽還是掛在那個位置,並沒有移動,也許是他「入定」只有很短的時間,也許這兒的時間是停滯的,還有可能天上的根本不是太陽。
李飛還是有些不解,但想到老者必是無法想像的超凡人物,卻躲在這兒過著最普通、最真實的老百姓生活,沒有任何私慾,這豈不是「聖人無名」?那麼神人已經無所不能了,何必還要「功」?當然是既不需要武功,也不要功德。
這些靈藥效力非同小可,母老虎有強悍的體魄和極高的修為,胡亂吃進去也沒什麼。阿布納跟著吃,藥性相衝,寒熱交替,臉上一會兒紅,一會一青,肚皮高高漲起,全身肌肉亂顫,骨骼「啪啪」作響,似要爆炸開來。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不過李飛可以肯定,同樣的功力,現在施展出來與以前施展出來已經不一樣了,以前使出來只是純粹的自己之力,而現在使出來,卻能夠與身處的環境、空間、萬事萬物相互作用,產生更奇妙、更強大的作用。
不一會兒阿布納醒來,見母老虎在大吃大嚼,也知道這些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也衝進靈藥叢中,左右開弓,不管是好是壞都往嘴裏塞。
所以他要練的是心,不是功,甚至要把功都忘掉、捨棄……總言之,先從「忘物」二字開始!
老者打人的時候,嘴裏罵的都是他的大水牛,所以李飛也當作不知道,既不求情也不感謝。等老者打完,僂步蹣跚而行往茅屋走去,這才跟了上去。
老者喃喃自語:「不孝的子孫,敗家子……家沒有了,連最後一塊田土也守不住,敗家子啊……完了,天真的要塌下來了嗎?」
李飛似懂非懂,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或聽過這些話,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野草?」李飛望著那些天然長出的靈芝朱果、數千年的人蔘,哭笑不得,世上大約也只有這個地方仙草仙果當野草,蘿蔔白菜當寶貝——那老頭究竟是神聖到了極點,還是老到得了帕金森終合症了(老年痴呆症)?
無功,與太上教的慧劍「無劍」是一樣道理?與天夢神功第六層的「神變」也是一樣道理。
雖然要吃些苦頭,但母老虎和阿布納都能得到不少好處,被打得越多越是合算。
更令人不解的是,這兒隨便哪個角落都能長出極品靈藥,但特意種的菜卻長得不是很好。
李飛在屋子附近走來走去,東看看西看看,可是並沒有看出什麼古怪來,除了靈氣濃郁,遍地是奇花異果,其他東西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絕對沒有什麼絕世神器、驚天秘笈之類。
拿起酒葫蘆,裏面已經是空的,放在鼻端聞了聞,一股異香直透肺俯,李飛也覺得有一股酒意上涌。
高大強壯,面對幾百個高手圍攻都屹立不倒的阿布納,這時在只有他一半高的瘦弱老者面前,卻像一隻笨水牛般任主人鞭打,怎麼也逃不掉,眨眼就被打了十二鞭——這正好是他偷吃的靈藥數。
老者道:「無,並非空;空,也並非無。『無』本從『有』而生,放棄自己偏見私執,不知有我,不知有名,捨棄虛名,不以名累實,以至於『無』。」
母老虎眼珠轉了轉:「他種的只是蘿蔔、白菜,那些『野草』他應該不要吧?不吃白不吃。」
「現在只能靜觀其變,等他回來了。」
老者搖頭:「你要讀書自去讀書,你有感悟是你的感悟,怎麼反來問我?」
李飛這一驚非同小可,阿布納僅喝一口,怎麼可能醉倒?還有母老虎的酒量,便是最烈的酒喝下一大缸也不會這麼快醉倒,天下劇毒之物喝幾口都未必能放倒它,更何況是小葫蘆裏面的這一點酒?
「我貴姓?忘了……早就忘了。這般不孝的龜兒子,這麼多年也不來看我,都把我忘了……還是你有些良心,總算來看我了。」
李飛忘了身在何處,陷入了無邊的沉思之中……
李飛大為驚異,在他想像中,這老人便是天塌地陷也不會眨一下眼睛,是什麼事能讓他這麼緊張?
李飛這下明白了,說的是鯤和鵬,其實暗指的是功法的修鍊,先是一個厚積的過程,然後才是待機而動。多次的意外突破和艱苦卓絕的修鍊,已經使他在短短几十年內完成了積累,現在需要的就是「時機」,而「時機」可能是一種感悟,一種觸動,一種心態,老者的話正好撥動了他的心弦。
老者茫然道:「指點,指點什麼?」
母老虎嘴裏咬著一片臉盆大的紫玉芝,嚇得呆住了,老者又怒氣沖沖地向他走來,藤條當頭抽下,嘴裏罵著:「不幹活哪裡來吃的?你以為滾了一身泥漿,我就認不出你了,拿你沒辦法了?打死你這大笨牛,打死你這饞嘴貓……」
「那為什麼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那是怎麼回事?那老頭呢,我找他算賬去!」
「那麼您老貴姓?」
李飛想了想:「最好是不要吃,但你一定要吃我也不阻止你,反正我是不吃。偷吃了人家東西,等下挨打可別哭鼻子。」
阿布納驚叫一聲,急忙滾出去想要逃,不料卻一頭撞在突出地面的石塊上,撞得鼻血狂噴,眼冒金星,老者嘴裏罵著,手裡的藤條不停落下,打得阿布納遍體開花。
「不,這人真正是博大如海,深不可測,深藏不露!這兒也不是看起來這麼簡單,太陽是不會落下去的,山谷之外連我的神念也感覺不到,他看似顛三倒四胡言亂語,其實每一句話都有深意。幸好他對我們沒有敵意,否則這一次……」
李飛忙按住了它:「別亂話說話,我們遇上真正的高人了!這酒就像傳說中天上的瓊漿玉液,凡人喝上幾滴就醉倒了,哪裡能像你這樣牛飲?」
「老前輩,你怎麼了?」
僅是聞一下就差點醉了,這是什麼神酒?李飛心中暗凜,放下酒葫蘆,再也不敢去亂碰別的東西,左右無事,便拿起碗筷之類到溪邊去洗。
這老者已經到了玄之又玄,難以用言語表達的程度,如同大海般深不可測,究竟是人、是妖、是仙還是神?
「對,結界!只有妖類能進去,這樣妖類才不會絕種了。但也只有被逼到無路可走時才能進去躲避,或者是已經下定決心,永不再出來的老妖才能進去,老死在裏面,或者在裏面成仙……那是妖類的聖地,也是妖類的墳墓。」
李飛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母老虎的鼻孔裏面捅了幾下,母老虎連打兩個噴嚏,猛地跳了起來:「哪個王八蛋往我鼻孔里鑽……咦,主人,我怎麼了?」
「如果我力所能及,自然願意幫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跑跑腿,尊老愛幼嘛。要是力有不逮,只能請老前原諒了。」
母老虎有些不相信:「這種這方,這樣的老頭……」
再轉到屋后,母老虎和阿布納還在呼呼大睡,但老者卻不見蹤影。
他知道自己的修為又進了一步,但到底是什麼樣的進步自己也分不清楚,大道無邊,真正的大道本來就沒有什麼等級可言,沒有什麼境界可說。達到了就是達到了,沒有達到就是沒有達到,達到了也只有自己能清楚,沒達到別人說得天花亂墜也是不懂。
「前輩剛才念的逍遙遊,似乎另有深意,求前輩指點。」
李飛暗叫不妙,正要出手助他一臂之力,老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了,從身後轉了出來,手拿一根藤條,嘴裏罵著:「好你個畜生,好吃懶做,叫你耕地就打瞌睡,我一轉身你就偷嘴了,我叫你吃,叫你吃……」
李飛愣了愣,並不死心,問道:「那麼鯤魚怎樣才能變成大鵬?」
「好,好!」老者欣慰地點著頭,「要說能力,你還真的差一些,太年輕了一些,太年輕了,我要是這麼年輕就好啊……我又說遠了,你的能力雖然差一點,但正好在這時到這兒來,這就是機緣,只要你肯去一定會有轉機。你能這時到這兒來,也一定與這件事有關,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這就是定數……」
老者顛三倒四,東幾句西幾句,雜亂無章,但李飛卻聽得有些入神,似乎觸摸到了字裡行間某種朦朧的東西。
「結界?」李飛隱約感覺到,這可能與阿布納說的妖族大秘密有關。
在這半入神半出神的狀態中,李飛覺得老者念誦的語氣中似乎有某種力量,或某種音律,使得他體內的靈炁也產生了某種共鳴。
老者走到屋裡,不知從哪兒找出一支兩尺來長的煙桿,坐在門前裝了一鍋旱煙,用火石敲出火星,點火吸了起來,吞雲吐霧,好不悠閑。
「我醉了?」母老虎望了一眼還放在石台上的小葫蘆,眼睛越瞪越大,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了,「我總共也沒喝上一口,也就喉嚨有點濕而已,怎麼可能醉了!難道遇上開黑店的,在酒里放蒙汗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