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大亂
第269章 掰手腕
兩位昔日主僕，昨日對手，今日不知該怎麼形容的人在黎陽縣府見面了，對坐良久無語，說實話看到韓馥失魂落魄的樣子，以麴義鋼鐵心腸亦有所不忍，堂堂一州之主，何至於此？
「抓到韓馥一家了。」
袁紹撇下營中數萬大軍，第一時間乘舟過河，韓馥出縣廷迎接，表示恭敬。袁紹對韓馥的忐忑視而不見，彷彿兩人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
韓馥大叫一聲天亡我也，張嘴噴出一口血，眼前一眼，昏死過去。日落前韓馥悠悠轉醒，他躺在一間茅草屋中，治中李歷一直陪伴榻前，見他醒來，喜出望外。
眾人猜不出他的真實態度，別開話語，聊起其他，期間荀諶半開玩笑地道：「龐（德）中郎下手可真狠吶，似欲將冀州府庫、糧倉搬空……」
韓馥滿嘴苦澀，在治中李歷嘴裏，趕走公孫、蓋俊猶如翻手一樣容易，他以前也是這麼認為，然後就迎來了滏水大敗，數萬大軍一戰而沒，惶惶如喪家之犬。
步卒、民夫到達后，川流不息的運糧隊伍變得更加龐大，至今已運出將近一半，即兩百萬石糧谷，或直接推車向西北而行，或運至污水，填滿船艙。
離別政壇十八載，默默苦忍十五載，以無上毅力，終成士人領袖。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黃巾暴起，黨錮解除，他在大將軍何進的屢請下重新出山，五載規劃，一朝除閹，他兌現了當初發下的誓言。然而董卓進京徹底打亂了他的規劃……
毫不誇張的說天底下敢當面喚他表字的人不出一隻手，此際更是只有一人。袁紹微微詫異地瞥向快步走來的許攸，不明白他情緒為何這般激動。
大漢國有三項常制賦目，即算賦、更賦、口錢，前兩項面向于大人，后一項則是收取小兒，口賦一人一年三錢，冀州一年才收上來幾百萬，可以忽略不計。重頭在算賦、更賦，一個五口之家，打兩人出算賦，即兩百四十錢，冀州一年可收上來兩億錢左右。一人出更賦，即三百錢，一年入賬兩億四五千萬，合計四億四五千萬。
「……」韓馥拍拍李厲的手，一夜無話。
麴義聽說冀州牧韓馥求見，臉上別提有多精彩了。
袁紹開解道：「蓋子英此番入冀，當為冀州錢糧而來，不會輕易害人性命。如果文節實在不放心，我馬上修書一封，子英應該會賣一些面子給我。」
許攸臉色漲紅，揮臂叫道：「韓馥來了，就在黎陽！」
「……」窮困潦倒，這是在說誰啊？潁川諸人一陣無語。其北地屯田、河東鹽鐵、河內沃土、上黨布匹、北疆牛馬、鹽利……去年又聽說他遷百萬黑山民屯田上黨、太原。諸人可以撂下一句話，三年、五年後，關東諸侯沒有一個人能夠比得上他。就算如今，董卓也是天天對著北方流口水……
目前軍中有步卒約兩萬，騎兵四千，遂留徐晃領兵五千駐守大營，照顧三千傷兵及兩萬俘虜。蓋俊自將騎四千，飛速趕往鄴城，步卒萬余則押解著冀州大營里的上萬乘大車，數萬民夫緩慢而行。
李歷嘆了一口氣，心知韓馥已經心灰意冷，道：「願隨將軍南下。」
蓋俊輕輕笑了一下，顧左右而言他道：「（荀彧）文若到底要在家鄉躲到什麼時候？我屢次修書，他回信都是含糊其辭，莫非要我派兵去潁川把他抓來不成？」
蓋俊之後幾日里遊走于冀州官吏、士族間，態度謙和，溫文爾雅，此舉旨在為龐德擦屁股。龐德並沒有在信中提及他拿長矟指著安平馮氏嫡系鼻子，蓋俊從旁人處聽說此事，頓時嚇了一跳，氣得他險些當眾掄鞭子，同時心裏自責自己對龐德太過放縱。
「未可知也？」韓馥苦苦一笑，如果僅有蓋俊一個敵人，自然可以，可冀州如今西有蓋俊、南有袁紹、北有公孫，三面環敵，莫說十郡，便是有二十郡也不夠用啊！並且大軍慘敗至此，冀州十郡、國的太守、國相還會聽他這個冀州牧的號令嗎？
「吾本不願提，文節偏偏要提這些，唉！汝南袁氏，潁川韓氏世代友好，些許齷齪，何必介懷？吾早忘矣。」袁紹拉著韓馥的手，一邊向里走一邊道。此話不假，兩家關係甚至可以追溯到袁紹高祖，東漢名臣司徒袁安和司空韓棱友好，韓棱孫司空韓演亦與袁氏相善，及至韓馥，為袁隗故吏，算算足足五代，百余年了。
治中李歷勸慰道：「將軍雖敗，根基未損，何必傷心。鄴城城高牆厚，尚有萬眾，非倉促間可下，將軍回到鄴城，號召十郡起兵伐之，鹿死誰手未可知也。」
郭圖訕笑道：「自然是我的意思，將軍大可不必理會。」
「……」潁川諸人面面相覷，蓋俊善戲言、好笑語，他這是玩笑話？抑或心
韓馥心頭一陣亂麻，沿著污水向東南而行。後半夜，河北岸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韓馥等人以為是來抓捕自己，大驚失色，直到馬蹄聲漸漸遠去，眾人才放下心來。韓馥隨後臉色又是一變，大叫道：「不好！蓋軍是衝著鄴城去的。」
沒有人能體會得到當時袁紹心中的無邊痛楚，那三年守喪期里，他無數次對天發誓，一定要為岳父報仇，一定要讓奸閹付出代價，一定要、一定要……
「中郎……」一個身長七尺余，容貌端正的將領走進來，其姓龐名柔，乃龐德從兄。隨著蓋俊麾下諸將紛紛獨當一面，大家都開始建立自己的班底，或用宗族，或用鄉親，龐德也不例外，除去龐柔，另有宗親數十人。
「本初元年、本初元年……」袁紹低聲念叨著，漢質帝本初元年（公元146年）即是他的生年，驀然回首，發覺自己已經四十有六，即將步入老年，雖然容貌依舊俊朗瀟洒，仿若三十許。
韓馥急忙道謝，他現在沒有別的奢求，只希望家人能夠平平安安。
蓋俊似笑非笑的看了荀諶一眼，荀諶頓時說不下去了……
蓋俊撫掌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得說服大兄（袁紹）把文若讓給我。大兄如不讓，我便賴在鄴城不走。」
韓馥雖知袁紹企圖，仍然大為感動，險些落淚：「盟主待我如此，真真是無地自容。」
龐德在鄴城的這幾日也沒閑著，令冀州刺史部徵集大車三萬余輛，船數百艘，民夫數萬，日夜不停向外運送錢糧，看得鄴城士民痛徹心扉，這可都是冀州的錢糧啊。
李歷搖搖頭道：「蓋軍是今日清早襲取的鄴城，目前無甚消息。」
「快、快渡河，快啊……」
看到這裏龐德心裏一陣失望，冀州僅欠并州的錢就有四億五千萬，全搬走也才撈到五千萬而已。若不是有糧食支撐，蓋俊怕是要氣吐血了。
鄴城外有清、濁漳水，直通并州上黨，也許可以利用冀州船隻運送一些，不過二水容不得大船，就打水運分擔一半，但十萬乘大車運糧也夠恐怖的了，何況要翻越崇山峻岭的恆山，雇傭民夫得花多少錢吶？……
袁紹一怔……
年齡，惟有年齡是雄傑們的最大敵人，袁紹五十五歲官渡輸給小其九歲的曹操，曹操也好不到哪裡去，五十四歲亦在赤壁之戰輸給三十四歲
韓馥一路逃亡到污城，身邊猶有二三十人，聞鄴城陷落，散走十餘人，再聞南下投靠袁紹，又散走十數人。第二日行將出發之際，韓馥看著面前僅剩下的三四個人，心頭不由升起一陣悲涼之意。
韓馥等人渡過污水，經九侯城、武城，小心翼翼出了鄴縣境內，一路匆匆疾走，數日後到達黃河北岸的黎陽。黎陽屬魏郡，先前被麴義攻陷，袁紹雖未過河，卻也沒有放棄，命麴義將兵萬余駐紮此地，是以韓馥等人到達黎陽后直接去了縣府。
荀諶道：「昨日五弟回信說已將宗族出發，預計三月中到達冀州。」
啥意思？想和我掰掰手腕嗎？
韓馥伸手抓住他的臂膀，急急問道：「李治中，可有鄴城消息？」
現在擺在龐德，或者說擺在蓋俊面前的難題是，該怎樣把糧運回并州，一輛糧車一般能夠裝二十五石糧食，五百萬石糧谷需要動用大車二十萬輛，民夫數十萬……
「何事？」龐德回過神來。
「盟主無須安慰……」韓馥繼而苦笑道：「我如今要兵沒兵，要地沒地，僅剩下冀州牧名頭，若是盟主認為這個頭銜還可一用，便讓我得一個讓賢美名吧。」
蓋俊暗暗讚歎，歷史上冀州潁川系，好像自己就對郭圖這個名字比較熟悉，其他人泛泛，全無記憶，而今看來不是沒有緣由，失笑道：「你知不知道滏水一戰我死了多少人？冀州府庫的幾億錢僅僅只夠撫恤而已，我多拿一些糧谷作為補償不為過吧？」見郭圖還要再言，蓋俊裝作不耐煩地道：「這是大兄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袁紹以車騎將軍承製任命韓馥為奮威將軍，隨軍北上。
卻說當日冀州數萬大軍潰於滏水河畔，冀州牧韓馥亡命奔逃，屢屢陷入險境，長史耿武、別駕閔純先後扮作他本人，引開蓋軍追兵視線，至深夜，跨越污水終於甩開追兵。
見那宛若巨龍一般的濁流，袁紹陷入回憶當中。延熹八年（公元165年）四月至延熹九年（公元166年）四月，整整一年當中，黃河忽然變得清澈見底。
韓馥失望的閉上眼睛，躺回榻上。半晌，喃喃道：「李治中，我該如何是好？」
蓋俊心急如火，僅用一日便趕到鄴城，飛騎入城中，士民皆注目。
龐德翻了翻案牘，長舒一口氣，心道總算是沒有白來冀州。
袁紹偉立於黃河邊，眺望黃河滾滾，奔流向東，驚濤澎湃，
韓馥搖頭道：「生死不知。」
「好！」
「本初……」一聲驚叫傳來。
兩人繼續向院落深處行去，袁紹問道：「文節家人可還安好？」
蓋俊踏進刺史部，荀諶、郭圖、辛評等潁川士人迎上來寒暄，這些人蓋俊皆在河內袁紹處碰過面，而荀諶則早就相識，算來有十幾年了。眾人旁敲側擊袁紹繼任冀州牧，率軍北來，想看看他抱著什麼看法，蓋俊面色如常，直言好啊。
《京氏易》有雲：「河水清，天下平」，民間諺語亦有雲：「黃河清、聖人出」。可是，大漢國士民沒有等來太平，也沒有等來聖人，等來的是第一次黨錮之禍。
近年戰事頻繁，朝廷乃至冀州又加了一些雜七雜八的稅，韓馥到州兩年，斷絕供給，當有十幾億錢，實際上卻沒那麼多，郡、國會留三分之一作為地方財政支出，這是大漢國官場的慣例，冀州府庫中只有五億錢。
不得不承認，冀州真的是太富庶了，擁有數千萬畝田地，以畝產兩石大石、大漢國三十稅一制計算，一年也能收上來五六百萬石糧食。冀州谷支十年那是誇張之語，但供應并州十萬大軍兩年所需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士卒每人每月領糧小石三石三斗三升，或大石兩石，一年即二十四大石，十萬大軍一年所耗二百四十萬石，兩年四百八十萬石，而今冀州糧倉有谷五百余萬石，尚有餘。
袁紹駐足，剛欲開口推讓，見韓馥雙眸猶如一潭死水，心有觸動，點點頭道：「既然文節決心甚堅，我應便是。」
它，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其中就包括袁紹。那一年，袁紹岳父「天下楷模」李膺被捕，雖逃過一劫，但沒有逃過三年後的第二次黨錮之禍。
韓馥自認冀州光武舊地，人多田廣，兵精糧足，本以為憑此足以抵禦窺視冀州的外寇，卻是從未想過自己會敗得這麼慘，心裏承受不住，意志崩潰，一夜間蒼老十歲。
袁紹認為事不宜遲，命令河南大軍連夜過河，匯于黎陽城外，北上當日，韓馥當著數萬人的面將冀州牧印綬交與袁紹，正式交班，公告天下。
蓋俊頗以為然道：「我就說嗎。冀州富庶，大兄入主鄴城，秋收即可入數百萬石糧谷，數億錢，豈會與我這窮困潦倒之人斤斤計較？」
當聽說袁紹軍經內黃直奔鄴城而來，蓋俊命人加快運糧速度，免得雙方見面尷尬。同日，蓋俊從斥候那裡得知公
袁紹插話道：「蓋子英用兵如神，號為第一，世間有幾人可與之相抗？」
韓馥嘆氣道：「唉！滏水大敗，鄴城陷落，終是讓我看清，我非冀州良主也……」
蓋俊臉色陰晴不定，公孫瓚明明知道他就在鄴城，依舊南下……
不知不覺間又是兩年……
對於輕騎偷襲鄴城之舉，蓋俊僅僅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不能說全然沒希望，但絕不超過三成，龐德運氣顯然不錯，西門守將鄧茂竟然是袁紹方面的人，真是大妙啊。想及連續動兵兩年都不用再為糧食發愁，蓋俊心頭一片火熱。
郭圖突然道：「將軍少與袁車騎友善，十數年矣，今既不反對車騎入主冀州，可否手下留情？」
「我欲南下託庇于袁車騎，李治中以為若何？」
那一年，二十一歲出任濮陽縣長的袁紹恰逢母喪，棄官為母守孝，三載過去，正逢第二次黨錮之禍，袁紹決定補服父喪三年。他的生父是袁逢，過繼給死去無嗣的兄長袁成，袁紹與其說為袁成，不如說是為剛剛慘死的岳父李膺服喪。畢竟，他非袁成親生，父子從未謀面，怎及得上看重他、賞識他，並將愛女許給他的岳父李膺呢？
「輕騎豈能破堅城，將軍無須憂慮。」治中李歷安慰著韓馥，可是聲音又低又弱，充滿著不確定，這話怕是連他自己也說服不了，又如何讓別人相信？
龐德想得腦仁兒疼，目光轉到錢上。冀州在黃巾暴亂前處於巔峰，人口超過六百萬，當下只剩四萬百人，銳減三分之一。當然了，沒有數字上描寫得那麼誇張，蓋俊從恆山地區便抓了上百萬冀州民眾，加上北逃幽州，依託大族隱匿，及新出生的人口，冀州實則只損失幾十萬。
李歷道：「依我之見，當北上入巨鹿郡，巨鹿是冀州腹心，西南是趙國，西北是常山國，北方是中山國，東南是博陵國，連此五郡、國，尚有半個冀州。而後設法趕走東邊河間、安平之公孫瓚，並勢渤海、清河，舉九郡國之力南下，一舉蕩平蓋俊。」
韓馥心情更加抑鬱，次日午後到達污城，由於搞不清楚狀況，不敢輕易涉險，派出親衛打探消息，不久親衛回返，面色驚恐，蓋因他從城中百姓那裡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蓋軍攻陷了冀州治所鄴城。
韓馥聞言長舒一口氣。
荀諶乾笑道：「素聞將軍愛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