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天機》艮七篇 層巒疊嶂

第八章 不可思議的迷你天卜

艮七篇 層巒疊嶂

第八章 不可思議的迷你天卜

暗地操縱傀儡的忍者似乎早就算計到了黃易松的戰術,那些傀儡只在車邊輪流作勢吸引火力,並沒有真正地全力攻擊。
也是,大敵當前的時候,一個十歲的小孩要你點煙還要你唱曲,臉上還笑得跟方展一樣賊兮兮懶洋洋的,這事換誰都不會覺得爽。
其實絕望這東西很不靠譜,它總喜歡裝成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用恐嚇折磨的方式來放大你所有的感覺,讓你失去正確判斷能力。但往往它也會因為一些小變化,迅速變成一隻黃鼠狼,灰溜溜的逃竄而去,只留下一陣讓你不爽的臭屁。
「嗯……黃爺爺。」身後的吳夢覺突然醒了,揉著眼睛道,「給我一支煙。」
噗通噗通,幾聲悶響,黑影撞在一起相繼跌倒,隨即又彈了起來,後退數步按兵不動。
不遠處的一個隱蔽角落,灰色豐田麵包車內。
「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唱到這句時,黃易松似乎入了狀態,一邊搖頭晃腦,一邊臨空虛指了一下窗外的甲賀傀儡。
「現在,黃爺爺。」吳夢覺懶洋洋地笑道,「您給唱首曲吧。」
「萬物有生克,事事皆定數,倘若將來你遇見甲賀傀儡,切不可力戰,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黃易松的師父曾這樣告誡他。
傳說中無堅不摧的甲賀傀儡似乎有些無計可施,看來他是找對的方法。
喘息,沉重的喘息,這是耳朵里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
卦象和預感都沒錯,一會兒功夫,車子的前後左右都有了動靜,十來個黑影鬼似的冒出來把車子圍了個嚴實。黃易鬆手邊早就擺好了兩個棋盒,左右雙手各扣三顆棋子,他對自己的手上功夫完全有信心,別說十來個小鬼子,就算再來幾十個,一樣是他的活靶子。
「那個孩子。」鬼塚緩緩地睜開眼睛,眼神極為複雜,「他醒了。」
「前輩訓導的是!」服部惶恐地點了下頭,「但您說的變數……」
啪,打火機跳出一股黃綠色的火苗,吳夢覺湊上去嘬了兩口,熟練地吐出一口煙。
吳夢覺懶懶地笑著,小手一伸,將煙頭從窗口彈了出去,煙頭那星點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裡顯得分外刺眼。
雖然一再被擊退,可甲賀傀儡這玩意兒它畢竟不是人,不覺疼不覺癢更是不會有害怕退縮的心理。
噗噗噗,一陣聲響之後,黃易松的策略毀了一半。
就在他回手的一剎那,黑影全數動作了起來,車前的幾個黑影向前撲出,直衝車正面的擋風玻璃。黃易松眼疾手快,身子左右一擺,幾枚棋子從車窗兩側射出,全數擊中黑影。
這語調口氣……黃易松愈發感覺這孩子是方展上身了。方展……天生夢占……難道這孩子現在的行為是……
夜風捲動著湧入車內,一股清新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黃易松眯起眼,掃視著窗外的環境,手裡扣著最後三顆棋子,隨時準備發動。
以現有狀況來看,論體力,黃易松絕無可能放倒這些傀儡,但他有九成把握可以脫身;算時間,黃易松最多可以再撐上個四五分鐘,但絕熬不到方展等人趕來;談救援,自從和庹洛最後一次通話后,手機就徹底成了廢物。
有蹊蹺,黃易松腦筋一轉,打開一扇車窗,雙手交叉揮動了數下,棋子帶著驚人的破空聲射向黑影。這打法不太明智,這麼大響動的攻擊,稍有些身手的人都能輕易避開,何況這些黑影多半都是九菊一派的高級忍者。
黃易松樂了,這群日本司馬懿,退得比來得還快。這一樂,底氣就更足了:「諸葛在敵樓把駕等,等候了司馬到此好談、談、談談心。命人把街道打掃凈,等候司馬好屯兵。」
呼哨過後,觀察點的方向沒有一絲動靜,既沒有回應的信號,也不見型男蕭三才操著算盤殺到,那群甲賀傀儡則從地上翻起身,依舊死死地圍著車子,卻沒有再度攻擊的意思。
小傢伙要煙做什麼?黃易松從儀錶盤上拿了包煙,反手拋給吳夢覺,眼睛依舊緊盯著車窗外的動靜。
傀儡雖然結實,但結合部位往往都是最薄弱的環節,黃易松畢竟是個老江湖,這點常識還是知道的。
那是自己的喘息聲,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其他的聲音?!黃易松抹了下額角上的汗珠,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車座,吳夢覺躺在那兒睡得異常香甜。
「黃爺爺,再給我根煙。」吳夢覺輕聲說道,「然後,接著忽悠。」
雖說老貓燒須不是什麼天大的怪事,可黃易松這老江湖覺得有點冤,這麼明顯的戰術,自己怎麼就糊塗了呢?現在棋盒裡只剩十來枚棋子,再有一輪攻擊的話,就該彈盡糧絕了。對方好像很清楚他會採取的戰術,也清楚他身邊的條件和狀況,更清楚他一定會犯糊塗。
「麻煩您,給個火。」吳夢覺叼著煙,一臉懶洋洋的笑容,黃易松不由得產生了一種錯覺——這小傢伙被方展附身了……
這是……「以卜屈敵」?!黃易松心裏一震,遇上難纏的高手了。
「這時進行挑釁是十分愚昧的,他們是在小覷前輩的鬼谷子秘術。」男子忿忿道,「一個老頭,一個孩子,完全沒有實力,他們是在虛張聲勢。」
「可惡!」那男子顯然是被激怒了,「這是小瞧我們嗎?」
得多加一個小心,黃易松一邊看著周圍的動靜,一邊從盒子里挑出幾顆棋子,捏了幾下,輕輕撒在車邊,這是他的獨有手法,只要有人觸碰到這些棋子,棋子會立刻爆碎發出響動。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吳夢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嘬了口煙,「我喜歡三國,黃爺爺,要不您給來首《空城計》?」
「不必在意,的確是有些冷嘲熱諷的意味。」鬼塚微微笑道,「這是一種文明的挑釁。中國人,有趣的民族。」
救援……對,蕭三才就在附近負責觀察,這麼好的援兵居然給忘了,黃易松一拍腦袋,自己真是糊塗得可以。
假人居然動了!黃易松瞪大了眼睛,有些不信。
正說著,黃易松那悠然自得的唱腔又飄了過來:「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你就來,來,來,請上城來聽我撫琴……」
「夢覺,夢覺,醒醒……」黃易松低聲叫著,回手想搖醒睡夢中的吳夢覺。
投石問路,相機后動,打個拖延堅守戰,這就是黃易松的策略,天卜畢竟是天卜,只要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方展那邊遲早是會知道情況的。
「不,這是在誘敵深入。將自己比作諸葛孔明,將我們比作司馬仲達,用《空城計》的典故來刺激我們。」鬼塚輕輕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司馬仲達多疑膽小不敢入城,曹孟德疑心過重落陷華容道,兵法即詭道,虛而實之實而虛之。」
車窗?現在打開車窗,會不會……黃易松咬咬牙撳動了開窗按鈕。
難道這是……甲賀傀儡?!黃易松頓時感覺腦袋上長出了一頭的包。
說夢?黃易松突地一激靈,那可不就是吳夢覺的長項嘛?這小傢伙睡了那麼長時間,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他一定能夢見,不如……
※※※
無論是響聲驚人的棋子,還是暗藏殺機的棋子,那些黑影來了個照單全收,挨了個結結實實,有兩個甚至被打了個對穿。
甲賀派擅長模仿自然界的山石樹木花鳥魚蟲,並精於製造各種巧妙機關,這種傀儡便是甲賀派的傑作。侵華戰爭時,日軍曾向中國數術界採取恩威並施的策略,對合作的重金收買,對不合作的則派出忍者殺戮。黃易松的師父當年就因拒絕合作而遭到忍者的追殺,與其交手的忍者正是用了甲賀傀儡。據他師父回憶,這種傀儡可由人操控,也可自行行動,不畏刀兵,攻擊迅猛。正是因為遇上了這種傀儡,擅長暗器的靈棋派處處受制,一干師兄弟死傷無數,要不是後來戰家派人援助,只怕當年就滿門遭滅了。
鬼塚正閉著眼,靜靜地聽著這段字正腔圓的《空城計》,煙斗中的火光不停地閃動著,滿臉的祥和在時明時暗的光影下顯得有些詭異。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黃易松在剛才還打出了幾枚棋子,這幾枚是不帶任何響動的,射速比之前那幾枚更為迅猛,那些人要真挨實一枚,不死也得落個二等殘廢。
※※※
黃易松摸了摸棋盒,只剩下三枚棋子。
幾乎與此同時,其他的假人也相繼動了起來,一個個原地活動著腦袋和四肢,發出一連串類似骨骼爆響的咯咯聲。
「信心?呵呵,信心是弱者聊以自慰的東西。服部君,你忘了嗎?」鬼塚笑著,煙斗中的火光陡然亮起,「我曾經告訴過你,在卜術中,一切都暗含變數,所以對一個強大的卜者來說,自信是大忌。」
「是,前輩。」那男子點了下頭,側耳聽了聽,「自信,淡然,還有些冷嘲……不,還有些不敬。」
「前輩,為什麼要停止攻擊?」一旁的男子顯然有些不甘,「新川君有絕對的優勢,一定可以拿下車裡的人。」
日本忍術雖分甲賀、伊賀、瘋魔三派,但後期一直以伊賀為主流,甲賀和瘋魔兩派因忍術修行特點和勢力較弱等諸多原因逐漸趨於沒落,其諸多精絕的忍術也失傳於世,以至於現今很少有人了解。
接下來的攻擊是連續發動的,傀儡從各個方位輪番逼近車子,黃易松如法炮製,將它們一一擊退。
「但您的鬼谷子秘術已經確准了對方的情況,為什麼還要懷疑?」男子一頭霧水,「前輩,難道您對自己沒有信心了嗎?!」
假人?!黃易松心念一動,看來對方用的是障眼法,把假人放在明處,真正的攻擊力量隱藏在暗處,這比明打明的對壘攻擊更麻煩,日本忍者向來以隱匿暗殺著稱,很難說他們會以怎樣的方式接近車子突發殺招。
車前的一個黑影突然動了起來。
這麼想著,黃易松反手打出一排棋子,再次放倒甲賀傀儡,隨即嘬唇運氣,一聲極為響亮的呼哨在夜空中陡然響起,那是老江湖慣用的呼救信號,以蕭三才所在位置的距離是肯定能夠聽到的。
但很快,黃易松就發現,自己錯了,錯的一塌糊塗。
靈棋卦中給出了警示,反覆出現的震卦肯定就是九菊一派。從卦象出現的那一刻起,四周便陷入了一片死寂,手機聯絡也被掐斷了,按黃易松的經驗,這就代表著麻煩要上門了。
這點,對方肯定也估算到了,而甲賀傀儡之所以不動,應該是在等待那個特定的時刻,伺機完成最終的進攻。
黃易松當然清楚這點,事實上那幾枚發出破空聲的棋子是他故意打出的,他要試試看對方的虛實。雖然他不知道這群人一動不動地在玩什麼花樣,但經驗告訴他,這種僵局必須被打破,否則自己很可能會陷入對方的某種圈套。
「以卜屈敵」這種手法最早出現在鬼谷子大師的兵法要領中,后在孫子兵法中延伸為「不戰而屈人之兵」,一度曾為世人誤讀,僅以計謀取勝相論。而事實上,這是一個有趣的兵法理論,鬼谷子大師認為,兩軍對壘中,若即時卜算出對手的行為特徵及趨向,可在特定的條件下對其進行引導,促進對方在錯誤的方向上不斷邁進,以令其自取滅亡。
「好吧。」黃易松清了清嗓子,雙眼緊盯窗外,氣沉丹田開了腔。
可黑影們卻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是那麼靜靜地圍著車子,像是在等待什麼。
不過就是那麼隨意的一指,那群剛才還刀槍不入的甲賀傀儡突然間跟見了什麼新式武器一般,齊刷刷地飛速後退,只十來秒的時間,就在夜暮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打從吳夢覺醒來的那一刻,黃易松心中的絕望就漸漸地轉化著,直到最後完全變成了一種好不相干的情緒——不爽。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中,老江湖黃易松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絕望,耳邊唯一能聽到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聲……
「車窗……打開……」吳夢覺喃喃地說了句夢話,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
黃易松是個老江湖,經歷過不少大陣仗,見慣了那些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斷手腳掉腦袋的事情。別看他現在這把年紀,真要玩起硬的來,對付十個八個的還不成什麼問題,怎麼說也是人老身手在,何況他還有那一肚子的江湖經驗。
吳夢覺像模像樣地彈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沖黃易松一伸手:「火。」
鬼塚依舊閉著眼,輕輕地擺了下手:「中國人有句老話叫作『聽曲聽音』,你聽出了什麼?」
火……黃易松有點上火了,你個小毛孩子還真打算抽煙?大敵當前,你跟我要煙要火的折騰什麼勁兒?他皺皺眉,正想說吳夢覺兩句,轉臉望去時卻愣住了。
對這場面他倒是不怕,可身邊帶著個吳夢覺,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更何況,這孩子不是一般人,要是天生夢占的能力落到日本人手裡,那後果……黃易松搖搖腦袋,不想,不想,這後果沒法想。
甲賀傀儡刀槍不入,黃易松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他剛才出手的時候玩了個小花樣,那些棋子全數打在了傀儡的下盤關節部位。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京劇老生那獨有的蒼勁嗓音在夜空中陡然而起。細聽一下的話,不難發現,黃易松的唱腔起頭還有些緊,可兩句之後就透出了一絲優哉游哉的味道。
簡單來說,對方就是算準了黃易松最容易糊塗的時機,以甲賀傀儡為手段將他逼入一個絕境,從環境上和心理上徹底摧毀他的防禦底線。
就在黃易松極力觀察暗處的動靜時,一件不曾料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現在,黃易松遇到的正是這種甲賀傀儡,照這情形,他一個人逃是可以的,可加上身邊的吳夢覺,要想全身而退那純屬是在痴人說夢。
可是,沒有一個黑影倒下,更聽不到任何痛苦的叫聲乃至呻吟,黑影還是那十來個黑影,門神般地圍著車子紋絲不動。
「該死!我真是老糊塗了!」打出一排棋子后,黃易松突然拍了下大腿,「這些小鬼子是在跟我玩消耗戰。」
「唱曲?」黃易松哼哼著,望了眼窗外,心裏突然想到了什麼,「好吧,唱什麼曲?」
四十五分鐘前,黃易松所留守的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