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血的百合花（中）

「按照一般史書的記載，狩獵魔女運動流行於十五世紀的歐洲基督教世界，然而有證據指明，魔女（WITCH）這一稱號早在十四世紀早期就已經出現，十四世紀羅馬教廷——克萊芒六世時代——出台的文件中將魔女定為異教徒，很多無辜婦女遭到監禁甚至殺害。」艾瑪回想道，「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法國的第一起魔女審判案大約發生於14世紀40年代，當時的行刑手段是絞刑。」

現如今誰都知道那些所謂的「魔女」只是可憐的異教徒婦女，根本沒有任何足以反抗上帝的魔力。她們中的大多數甚至同樣是基督徒，只不過信仰方式比較女性化（女人是天生的神秘主義者），就因為一點點小隱私而被鄰人告發，綁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

按照《紅龍的婚典》一書中提示的引文，艾瑪找到記載血塗花的那一章，翻譯給高翔聽。

「古代的鍊金術士偶爾也會研究植物的藥效，所以經常能發現稀奇古怪的植物。」匆匆翻過目錄，艾瑪眼睛一亮，「找到了！血腥花應該就是血塗花，別名『不潔花』、『魔女花』，用花蕊煮湯，可以……噢，天哪！真是無恥！」艾瑪很有來兩句法式國罵的衝動，然而有客人在場，必須保持淑女風度，只好改為低聲詛咒，「該死的，怎麼不讓豬啃光你們的腳指頭！」

「莉莉斯我有印象，在夏娃誕生之前，亞當的原配。」

「《紅龍的婚典》。」

「這說的是什麼意思啊？」一提到什麼上帝啊聖經啊之類的名詞，高翔就覺得頭疼，簡直覺得世界上沒有比神學更枯燥難懂的東西了。

高翔一時衝動握住她的手，說：「別摘！」

高翔搖頭說：「血腥花後面連著一個『運氣』，罌粟講不通。」

艾瑪耐心的解釋到：「《聖經》創世紀中有說到，上帝為了懲罰人類的墮落，發下大洪水淹沒塵世，先知諾亞乘坐在上帝指導下建造起來的大船，也就是方舟，逃過洪水劫難，並按照上帝的指引下在每種好植物和好動物中選擇健康的種籽和一對配偶帶上船，這些種籽、配偶再加上諾亞的子孫，就是新世界所有物種的祖先。」

「哇塞，好重……」

「沒錯，血塗花就是被上帝拒絕的邪惡植物，因為它是從魔女莉莉斯的屍體中長出來的。」

「血塗花的藥用價值在於，孕婦喝下花蕊煮得湯，肚子里是男孩就沒事，如果是女孩，就……就是打胎的效果啦！」艾瑪難以啟齒的說，臉兒羞得緋紅。

點亮燭台，步入古籍收藏館，翻找羊皮古卷。書名和內容都是拉丁文，高翔一個字也看不懂。「艾瑪，這是什麼書？」

在那個歐洲大陸遍布宗教裁判所的年代，最著名的魔女殉難者要屬1430年法蘭西的民族英雄聖女貞德。這樁冤案犯了眾怒，與此一脈相承，法國女性特別痛恨那段黑暗的歷史，艾瑪小姐也不例外。

「你這麼說我太高興了，可是也得容我擦擦鏡片上的灰塵呀。」艾瑪唇角含笑，落落大方擦拭眼鏡，看不出半點見怪的意思。這微笑掃去高翔心頭的不安，中國人覺得失禮的地方法國人可能毫無感覺，這就是禮儀之邦與浪漫民族差異之處。

「嗯，信上帝的植物和動物就是好植物好動物，可以得到救贖，不信的活該被淹死。」

「艾瑪，血塗花我明白了，可是血塗花的運氣是什麼意思呢？」

「厲害……」高翔不禁咋舌。

「狩獵『魔女』運動。」艾瑪特彆強調「魔女」這個詞。

「噯？」

「是誰把它帶回人間？」

「這裏面沒有說，我再查查《中世紀風俗大全》。」艾瑪戴上眼鏡，順著梯子爬到圖書館最高層，抽出一本落滿塵土的羊皮書丟下來，「接著！」

「據說莉莉斯懷疑上帝的權威，犯下瀆神之罪，後來被放逐到紅海，在那裡懷孕併產下眾多妖魔子孫，所以也被叫做『紅海魔母』，是這樣吧？」關於莉莉斯（Lilith）還有更淫穢的傳說，高翔不好當著艾瑪的面講出來。

艾瑪恍然大悟的點頭，用心記下這個新學到的中文單詞。

「紅龍是中世紀鍊金術士的慣用隱語，指得是硫磺。紅龍結婚，就是用硫磺和汞放在一起加溫，這是一本講述鍊金素材的書。」

「就是第一任夫人。」

艾瑪不甘心在朋友面前暴露無能為力的一面，便去圖書館查植物學詞典，也沒有收穫。不服氣的自言自語：「見鬼，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個血腥花！」

「原配？」

「OK，我已經猜到前者是黑死病，後者指得是什麼？」

「不是某個人，而是兩樁人類歷史上最恐怖最令人髮指的災難，它們聯手席捲歐洲大陸，成為懸在那個時代人們頭上的兩把死神之鐮，前者是天災，後者是人禍。」說到這裏，艾瑪顯得有些激動。

艾瑪連忙合上書替自己的祖國辯解：「法國人更喜歡女孩，真的！你瞧，這是一本德文書——德國佬的腦筋就跟木頭差不多。」

「裏面會有血腥花？」

高翔皺眉道；「我還以為只有中國人才重男輕女呢。」

《中世紀風俗大全》是十五世紀中葉德兼美修道院（Abbey of Theleme）的集體著作，一本百科全書式的巨著。在中世紀，讀書識字是貴族和僧侶的特權，後者的工作主要是謄寫聖經典籍，業餘時間里也會搞點社會學方面的研究，這本書就是當時的偉大成果之一，總計六十卷一百二十萬字，裏面有幾則外省風俗是某任修道院長邀請他的好朋友大文豪拉伯雷親筆撰寫，《巨人傳》中也曾多次提及德兼美修道院。

「血塗花並非上帝鍾愛的植物，諾亞方舟里沒有它的一席之地。」

「啊……對不起，」高翔紅著臉縮回手，尷尬的說，「我剛才突然發現……你戴眼鏡的樣子比平時更漂亮。」那是一種令人身心愉悅的知性之美。

「這一本書等於二十隻小羊羔的皮，能不重嘛。」艾瑪笨手笨腳的從梯子上跳下來，差點摔倒。高翔及時伸手扶住她。艾瑪不好意思的一笑，去摘沾了灰塵的眼鏡。

「好傢夥，聽起來像是奇幻小說。」

「這隻是關於莉莉斯的眾多說法中最流行的一種，我們沒必要去關心她，只要知道基督教討厭血塗花就夠了。」艾瑪繼續翻書，「大洪水以後，血塗花在人間絕跡，可是到了中世紀它又出現了。」

「怎麼了、怎麼了？」高翔迫不及待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