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規則的力量
第二章 小耗子歷險記（中）
大將軍、大司馬都是國家最高軍事首腦，職位不相上下，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歷朝以來，這兩個職位不能同時並存。石鑒破例弄出兩個最高軍事長官，卻未指定由誰總督中、外諸軍事。這種做法不僅罕見，更是荒唐。
周成、蘇彥率三千甲士殺進大趙皇宮；趙皇石遵、鄭太后、張皇后、太子石衍、中書令孟准、左衛將軍王鸞、上光祿大夫張斐俱被亂刀砍死。
大晉永和五年十一月初五。
「大將軍！雙刃矛！」
石鑒於琨華殿召開朝議，正式稱帝。登基當日，石鑒大赦天下，封石閔為武德王、大將軍。李農為大司空、並錄尚書事。
小耗子精神一陣，清醒幾分，瞪大了眼睛四處張望。
說話間，從東邊官署區過來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樂平王石苞。
「蘇彥。你點三千精兵，在西苑城樓埋伏，一俟孟准、王鸞引軍來到，立刻予以剿殺，毋須留情！」蘇彥沉默地躬身接令，隨即離去。
楊環是個白白凈凈的中年人，服飾華麗，舉止得體，掃了眼帳內諸將，對石閔微笑行禮道：「武興公有禍了。」
就在這時，石閔和李農退了過來。
營地四四方方，四邊都有兩里左右，西、北兩個方向以城牆為牆，東、南則是兩丈余的土壘高牆，高牆、城牆根下築有一排排整齊的營房。整個西苑有三道門戶，一道是北城專供禁軍進出的城門，一道就是小耗子現今進來的城樓，還有一道在東邊高牆正中，與相鄰的皇宮相通。西苑正中，垛倉林立，就是鄴城倉了。鄴城倉在四周軍營護下，嚴密無隙。
大趙四大倉雖在石閔下轄，卻是胡人督守，只對羯人石氏效忠；除了鄴城倉，石閔對另外三倉事實上沒有多大的轄治力。樂陵倉落到新義軍手中，對他來說，未始不是好事。
「戟來！矛來！」石閔大喝，喝聲在廝殺的戰場上依舊清晰可聞，慌亂的親衛精神大振。
「嗯？新義軍膽子夠大！」和李農想得不一樣，石閔聽后沒有生氣，只是有些詫異。
李農依舊住在西苑。這幾日鄴城人心惶惶，李農身邊護衛不多，石閔不放心，認為大司空府不安全，將他留了下來。
殿中伏兵最少，數目不過千余，被石閔一陣衝殺，散成一團。李農隨後親自帶隊指揮剿殺，將殘餘敵軍清理乾淨，徹底佔據了琨華殿。
衝殺之中，石閔環顧四周，見李農已經整好親衛隊，他一指琨華殿，說道：「老帥。我們進殿，那裡狹隘，對方施展不開……」
「大將軍！連鉤戟！」
小耗
次日，新任中書令李松認為此舉不妥，上疏稟奏說明，請石鑒明確總督中、外軍事一職人選。石鑒欣然納諫，當晚即宣石閔、李農入宮商議此事。
倉房上首並排擺了兩道矮几，石閔在左手矮几坐定，一掃座下，沉聲說道：「今上無道，不辨忠奸；欲屠戮忠臣。石某不願迎頸就戮；欲拚死一搏。諸君可願助我！」
可石閔親衛大部分還未反應過來，未能做出有效的抵抗；五百親衛不斷有人倒下，沒多久就去了一百多人。
接到詔令，兩人沉默對視；稍傾。石閔先開口，道：「皇上有心了，欲圖漁翁之利。」
李農嘿了一聲，幽幽說道：「武德王知道便好。任他風大浪急，我們巍然不動就是了。」石閔頜首，點了五百護衛，兩人結伴前往皇宮。
「新義軍能拿下樂陵倉嗎？！」石閔似乎在問自己，又似乎在問小耗子，稍稍一頓，便截然令道：「張艾！你即刻去樂陵一趟，能見到新義軍石帥最好，見不到，也要探查出樂陵倉之戰情形，快馬報我知道。」
到了皇城金明門，宮門打開，一行人打著幾盞燈籠迎出來，燈籠在風中飄搖不定，映得四周越發晦明黯淡；小耗子像宮內瞧去，只見裏面的世界和外面一樣，諾達的宮宇，看不到幾點燈火；黑黝黝的長牆、高台，如同奇形怪狀的妖物，蹲伏在黑暗中，似乎欲擇人而噬。看得他心中一陣陣發滲。
「武德王、大司馬。你們倒先到了……」石苞騎坐戰馬之上，笑著招呼：「……走。我們一起進去見駕吧。」
石閔思索了一下，一揮手。「讓他進來。」
「餓了沒？」石閔燦然一笑，沒等回答，便大聲吩咐：「上飯！把肚子餵飽，午後，大夥好好乾一場。」
……
石閔問罷，緊隨馬側的領兵省尚書左丞胡睦趕上一步，回答道：「領兵省已宣大將軍令，禁止各軍將佐出營走動、勾連聚合；剛才有幾個軍營出現少數士卒鼓噪，並無大礙。」
嗯——
王泰連續升遷，此時已是衛將軍，自帶一軍，掌宮禁宿衛。
大晉永和五年十一月初二午後。
鄴城還未從惶恐中恢復過來；天剛入黑，大街小巷已少見人跡；偶爾有幾個身影出現在視野，看到大兵馬上慌慌張張躲了起來。無論是戚里的大宅豪門，還是枋里的矮門底戶，盡皆靜寂的如同沒有人家一般，往日的歌舞喧鬧似乎是夢中水花。
護衛送來兵刃盔甲，李農穿戴束緊，持刃與石閔
大司空府外，旌旗招展，刃耀寒光，五百悍民軍鐵甲士肅殺戒備，儼然臨戰做派。
冬夜寒風冰冷刺骨，小耗子繃緊臉，瘦削的身子挺得筆直，緊緊跟在石閔戰馬之後。
李農嗯了一聲。「我去苑子各營轉轉。」
「末將見過武德王、大司馬。才是來迎候樂平王的……」張才上來，對二人行禮解釋。
「什麼事？」李農長眉一掀，詫異地望向石閔，並不慌張。
莫非這是皇宮？
石閔來到樂陵倉外下馬，一幫將士擁簇他進了一間騰空的倉房，小耗子隨之跟進。
「大將軍！耗子也想上陣。」看著一個個將軍領命而去，小耗子耐不住了，蹦出來請命。
「老帥！你整隊指揮，待我衝殺一陣，殺退敵軍再說。」石閔雙刃在手，大步前行。「殺！」爆喝聲中，衝進石苞衛隊之中。連鉤戟、雙刃矛使開，如兩條烏龍騰空翻滾，所過之處，一切阻擋，俱為飛灰。
「如此，環稟明義陽王，專候大將軍佳音捷報。」楊環微笑，從容告退。
兩個負刃親衛亢聲呼喝，將連鉤戟、雙刃矛呈給石閔。
胡思亂想中，大隊來到琨華殿外，中書令李松迎了出來。小耗子隨大隊在外守候，石閔、李農、石苞、張才向攜入內。走到殿口，石閔停下腳步，望著空蕩蕩的大殿疑問道：「陛下呢？」
張才是殿中將軍，隸屬內衛，宮城守衛是宿衛軍之責，兩者有別。所以，石閔有此一問。
「哦——」李農意味深長地咦了一聲，雙眼咪逢起，掩住眸中冷芒，隨即不慌不忙地吩咐。「叔氓。收拾東西；周成，召集人手，我們到西苑。」
石閔守大殿正門，李農和石閔親衛隊長王郁分別守殿後左右偏門。殿外敵軍雖有上萬，短時間卻無法攻進來，雙方出現了片刻僵持。
悍民軍沒有停留，順宮牆行了一里，來到一座城樓般的門戶前；城樓上下戒備森嚴，布滿甲士，看到石閔一行，值守甲士吆喝一聲，甲杖鏗鏘，裏面湧出一群披掛整齊的武將。武將體形各異，面貌不同；相同的是，一臉的殺氣，一臉的凜然。小耗子發現，孫威也在其中。
石苞親衛早有準備，距離又近，呼吸之間，已經殺到。石閔的親衛被攻了一個措手不及，匆忙之中，數十人慘呼倒下。
石閔四處衝殺，石苞的護衛隊禁守不住，連連敗退，可潰退的只是一小股，更多的敵人從四面八方衝過來。
楊環聞言，笑得無比燦爛，再次湊近幾
李農眼中厲芒一閃，突地暴喝：「李松！汝怕什麼！」
「殺！拿下奸賊石閔、李農……」一隊隊軍兵發聲呼喝，舞刀弄槍沖了過來。
小耗子心裏一緊。接過窩盔，三口兩口咽了下去，隨即一咬牙，將新義軍奪取樂陵倉之事一氣說出。話畢，他身子一縮，閉上眼等著承受雷霆之怒。
隨著大司空李農、義陽王石鑒的介入，局勢對石閔越來越有利；鼓噪的軍營安靜下來，王泰回報宿衛軍非常合作，孫威順利接管了城防，孟准、王鸞未曾集結完部屬，不知得到什麼消息嚇得溜進了宮中……
石閔稍一錯愕，待看到小耗子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只是一瞬，便收起笑臉，肅然道：「好！承蒙諸位不棄，若有僥倖，石某必不相負！眾將上前，聽我號令……王泰。宿衛軍交給你，他們只需袖手旁觀，便是你大功一件。注意！若非萬不得已，不要輕起戰端。」
「小心……」三娃子搡了他一把，一桿長槍堪堪貼著左臂劃過。
「心裏有些發滲……」石閔道出了小耗子的感覺，隨即沖迎上來的中年將軍問道：「張才將軍怎麼在這兒？」
小耗子滿臉不情願地走上兩步。石閔嘴唇動了一下，正欲發問，一個親衛進來稟道：「大將軍！宮中近侍楊環請見。」
「逢難之即，義陽王挺身而出，甘願擔當社稷干邑，此乃天佑大趙！」石閔欣喜大呼。
石閔招來蘇彥，吩咐道：「不用埋伏了。你帶人殺進宮……」說到這兒，他沉吟一陣，改口道：「……罷了，你去找周成，傳我將令，命他為正將，你為副將，你們殺進宮中……告訴『皇上』，你們是義陽王的部眾，要擁戴義陽王登基。讓他死個『明白』。」
「殺！」小耗子最先反應過來，舞著環手刀迎上去，使命地亂剁亂砍。得他提醒的三娃子四人旋即反應過來，和他湊到一起，抵住一股敵軍。
驚訝于新義軍大胆之餘，石閔憂慮的是，新義軍是否有能力拿下樂陵倉，是否會出現太大折損。他不知道新義軍有詔在手，他只知道，四大倉守軍俱是精銳，防衛極其嚴密。
楊環進前一步，壓低了聲音。「今晨，皇上與太后、諸王定下決議，意欲誅拿武興公。此時，孟將軍、王將軍已奉旨發兵。」
一時間，鄴城風雨飄搖，緊張不安的氣息四處瀰漫；無論是王公貴族或是依附他們的低級將士官吏俱俱驚恐，各謀出路，聯成一個個團伙抱團互保。
石閔勒馬擺手，隊
小耗子右手一直沒有離開刀柄，忽聞大變，心中一激靈，霎那間，渾身一熱，鮮血直衝腦門；就在這時，耳邊有無數喊殺聲炸響，眼前明晃晃的儘是刀光——待在附近的石苞親衛殺了過來。
石閔露出詫異之色，問道。「這是如何說起？」
一直隨在他身後的中年將軍是右衛將軍王基，得到吩咐，王基應命，點起部眾護衛李農向西而去。
那話來了……
石閔霍然變色，一拍案幾，忿忿不平道：「竟有此事？石某這就進宮，與皇上分說……」
「石遵鐵了心，要對我們下手。中書令孟准、左衛將軍王鸞接到密詔，正調遣人馬，意欲攻打大司空府和輔國大將軍府……嗬！他可真有眼光，啟用兩員好厲害的大將！」石閔發出金石般的冷笑，提及大趙皇帝石遵，直呼其名。
「殺！捉拿奸賊！為先皇報仇！」上萬打扮各異的敵軍圍殺過來。
石閔、李農翻鞍上馬，在護衛親兵簇擁下離開大司空府。小耗子暈暈乎乎，也辨不清東西南北，緊跟在石閔戰馬之後；走了一程，左手現出一座金碧輝煌的小城。城內四五座高台參差聳立，高台之間有飛橋木廊相聯相通，宛如空中樓閣，又是海市蜃樓，絢爛壯麗。
就在這時，太尉張舉首發倡議，請義陽王石鑒登基為帝，以便早定亂局。倡議一出，四方景從；樂平王石苞代表皇室後裔率先響應，石閔、李農緊隨其後，代表禁軍，擁戴石鑒為帝。各世家、軍主不甘落後，紛紛表態支持。
「鼓噪？」石閔一勒馬，側身對李農道：「老帥。有些人桀驁難訓，唯有你出馬方可鎮制。」
拚死一搏！輔國大將軍要和皇帝對仗！雖然早已隱約料到，可一旦證實此事，小耗子腦袋還是被震得嗡嗡作響；迷迷糊糊中，但聽身邊儘是高亢的應答聲「屬下誓死追隨效命！」一激之下，他唯恐落後，跳出來尖聲大喊：「殺！殺了狗皇帝！」
石鑒稱帝，可謂眾望所歸，大勢所趨。
楊環離去，小耗子聽見石閔長出口氣；若有若無之中，他似乎清楚地感應到緊張過後的輕鬆。難道大將軍也會緊張？小耗子不解地望過去，正好遇到石閔看過來的目光。
楊環擺手勸阻，試探道：「義陽王知武興公對我大趙忠心耿耿，蒙此不白之冤，實因今上昏聵。義陽王欲保忠臣、廢無道，立明君，重振社稷。武興公以為如何？」
石閔回身吩咐道：「右衛將軍。你率本部護衛老帥，四處巡視。把黑槊龍鑲軍、
「陛下稍後便到……」李松回說間，身子閃了閃，離石閔遠了一些。
親衛拎來一筐窩盔，幾罐清水；一眾武將就這清水，抓起窩盔大啃。石閔撿了倆窩盔，喚過小耗子，分他一個。「來！吃吧……我們嘮嘮家常。」
「動手！」石苞、張才同時大聲下令，隨後急忙向兩邊竄去。
原來這就是禁軍駐地西苑。小耗子恍然，匆匆一瞥，但見好大一座營地。
「啊！」小耗子無意間看到這一幕，不由長大了嘴。「這……這也太厲害了……比石帥還厲害！」鏖戰之中，刀來槍往；他竟看得呆住了。
命令一出，四周頓時爆出驚天動地的吶喊，琨華殿內外，火光大亮，無數火把同時點燃。
見此情景，小耗子沒有畏懼，反倒十分興奮，兩頰滾燙髮熱——錯過樂陵倉之戰，卻趕上鄴城大變，這兒的場面必定比樂陵倉更大更刺激！
「老帥小心！」石閔急呼，搶步擋住李農，當先向殿中殺去，李農只得由他在前衝殺，自率三百余士卒在後呼應。
張艾帶了一隊人從后悄然離開，旋即湮滅在黑夜之中；小耗子看到這幕，心中一跳。難不成有什麼事發生！不知不覺，他的手已經篡緊了刀柄。
李松驀然聽聞，驚得啊呀一聲叫，倉惶退走。
「這如何使得！武興公一旦進宮，豈不是羊入虎口。」
李農呵呵笑著和石苞招呼，石閔喚過才從樂陵倉趕回的張艾，低低交代幾句，隨後和李農驅馬入宮。
一個身材長挑的青年小校答應一聲，往懷裡揣了七八個窩盔，匆匆而去。石閔轉對小耗子。「你們幾個在我親衛隊中留幾日，張艾回報后，再作去留。」
「你……」石閔笑了，擺擺手道：「只要你敢上陣殺敵，以後跟了悍民軍，有的是廝殺，這次暫且罷了。你且近前，我有話要問。」
石閔眼光一閃，擊掌贊道：「如此甚好！石某便以此行事……」
「你奶奶的！」小耗子惱怒地大叫，衝上去將對手一刀梟首。
琨華殿上，石閔、李農並排而立，互相斜視一眼，旋即移開目光。
「好！」李農已多年沒有親自沖陣了，逢此時刻，毫不慌張，手擎雙刀，威風凜凜地迎上從殿中衝出的敵軍。
「孫威！某任命你為衛戍將軍，即刻帶本部接管七門城防及衛戍禁軍。沒有石某命令，不許任何人進出。」孫威朗聲應是，離開之際，奇怪地瞟了一眼小耗子，小耗子笑眯眯地沖他一眨眼。
「西苑各軍可有異動？」石閔大聲問著，和李農並駕齊驅，徑直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