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 肯羡春華在漢宮
段四八 海棠
余琴心這些年接觸過不少有權勢的人物，包括王體乾，王體乾雖然是一個太監，但是他同樣是一個不可輕視的政客。
但是，人真的可以完全避世嗎？一個女人隱於山林，大概生存就是個問題，至少會活得很辛苦。
她很不想看見張問的毀滅，但是她又猶豫了很久，雖然當初接近王體乾只是因為客氏的布局，她只是一個姦細，但是和王體乾也相處了幾年時間，她依然記得王體乾幾年如一日的以禮相待。
「不用管她，回府。」張問說道。
余琴心不能做到王體乾那樣決絕，她的內心掙扎了幾天，終於還是決定向張問告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果張問和張太后都覆滅了，以後她只依靠已經不信任她的王體乾，而王體乾又理智得讓她害怕，實在沒有多少安全感。
丫鬟道：「你過去拿。」
余琴心其實就是隨手撥弄琴弦，她的心思根本就沒在上面，反正張問也不懂音律，她沒有太多興趣專心彈奏一首曲子。她細細地觀察著張問的表情，張問的臉上充滿了疲憊。
余琴心搖搖頭，沒好氣地說道：「你知不知道現在不僅是危險……恐怕要大禍臨頭了？」
「您認為我在說謊，或者挑撥離間？」余琴心神情複雜地看著張問。
她是一個矛盾的人，因為沒有歸宿需要生存，她在青樓里做過琴師，在王體乾的府上做過姦細，於是她有現實的一面；但是她也是一個音樂家，對藝術的追求支撐著她的內心世界，於
二人進入琴堂，只見香煙繚繞，一台價值不菲的古琴果然已擺放在堂中。因為大門是常常敞開的，沒有紗窗，這焚香不僅讓屋裡香味宜人，還能達到驅蚊的效果。
余琴心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心道你都被人算計成什麼樣了？
余琴心在外面不想被人注意到，戴著帷帽，待進了張府，通過府丁眾多的前院后，她才把帷帽摘下來。
「大人上次說儒道的出世和入世，如今世事險惡，您是否也有出世的願望呢？」余琴心以為自己是懂張問的。
張問冷冷道：「沒有確鑿證據，就成天覺得所有人都在整自己，如此心態如何治理國家？王體乾的確有動機，但是他不一定會這樣做；防範是必須的，但是我不能因為聽了幾句話就去動他。」
張問的目光讓余琴心身上一陣寒冷，他說道：「況且你說王體乾要暗算我，可有證據？」
張問在園心湖畔旁邊的海棠亭接待余琴心，海棠亭因周圍種著西府海棠而得名，它不是一個亭子，而是一棟有樓有堂的建築。
張問沉思片刻，要說王體乾參与陰謀，的確合情合理：一則他為了自保，投向福王對他有利；二則王公貴胄們想有什麼動作，必須得拉攏王體乾，因為他手裡握著東廠錦衣衛，還有九門提督、東官廳京營中的宦官。
張問正長身站立在正堂門口等著她們，
自從上次的刺案發生后，侍衛對張問的安全更加謹慎，在他的活動範圍內，幾乎所有的人的行蹤都有人監視。余琴心跑到張府門口來，自然逃不出張問私人衛隊的耳目。
余琴心怔怔道：「你已經知道了？」
「哦？」
待張問進府之後，余琴心便命人將馬車趕過去，叫丫鬟上去敲門。角門打開，一個青衣小廝站在門口打量著丫鬟。
丫鬟回頭指著馬車說道：「我家主人想見張閣老。」
小廝皺了皺眉頭，心道咱們東家在京師是數一數二的人物，連皇帝太后都得給面子，什麼人這麼大架子？不過曹總管（曹安）一再教訓奴僕們要以和為貴，不得在外人面前裝模作樣仗勢欺人。小廝只得叫另外一個奴僕看住門，自己走到了馬車旁邊。
余琴心猶豫了一下，「王公公的事兒。」
余琴心坐到古琴面前，伸出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琴弦，聲音很輕，她沒戴護指，撥重了那嬌嫩的手指容易受傷。
張問沉吟片刻，沒想明白她是啥意思，便呵呵地爽朗一笑，也不多問，只伸手說了一個「請」字，把余琴心請到堂中。
玄月心道：怪不得東家忙得吃飯都沒時間，仍然要見她。
「王體乾？」張問的目光里已經沒有了絲毫倦色，變得十分犀利。
在權利面前，提起所謂情義，恐怕要被人
張問很隨意地歪坐在軟塌上，眯著眼睛靜心聽著琴聲中的情緒和意境。他這些日子精神太緊張了，現在也算是苦中作樂吧……這個夏天的傍晚，夏蟲唧唧低鳴，琴聲清幽動人，倒是讓人安靜下來。
余琴心看著張問似笑非笑地說道：「妾身要給大人一個誤會。」
小廝只得把手伸過去。一隻玉白的手伸了出來，淺綠的絲綢翠袖，那小手上握著一枝毛筆，在小廝的手心裏寫了個「琴」字。女人的聲音又道：「你拿進去給張閣老看，他會見我的。」
「知道什麼？」
她明白了，在權力角逐場上，一切所謂的知音友情都那麼蒼白。王體乾是張問的朋友，但是他在後面算計張問時，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任何內心掙扎，很乾脆地就想置之死地……原因很簡單，形勢需要。
余琴心呆在一輛不顯眼的馬車上，等在張府大門口。張問比較忙，每天要天黑了才回來，所以她就等在這裏。
余琴心跟著玄月從花從中走過，人面鮮花，相映成趣。
不過張問並不害怕，他冷笑道：「我早就防著內部，西大營鐵軍營留下的五千將士，也不是什麼秘密；而東廠錦衣衛搞搞情報、恐嚇官員還行，打仗拚命恐怕不敢恭維，至於西官廳的京營，呵呵……」
不能說余琴心對於張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因為一個人不僅需要利益上的夥伴，也需要那種能夠談心談藝術的朋友。只是張問現在的確沒興趣談什麼心。
張問
余琴心？張問許久沒想起過這個女人了。他早上天還沒亮就去了內閣衙門，這時身心都十分疲憊，而且還帶回來了一大疊未處理完的奏章。
余琴心的指尖撥弄著琴弦，琴聲雜亂無章，時有時無。夜的涼風灌進敞廳，冰涼冰涼的，一如她的心。
卻不料張問搖搖頭道：「我覺得現在很好。」
玄月也有意無意地看了幾眼余琴心，只見她生得果然可人，身材皮膚自不必說，就像捏一下就能捏出水來一般，特別是胸部，把一件柔軟的絲綢上襦頂得高高的；她的瓜子形面部線條柔美秀麗，低垂的美目給人溫柔的感覺，讓人恨不得地托起她的小下巴多看幾眼。
夜幕慢慢降臨，張問的轎子儀仗從紫禁城那邊回府來了。他的近侍玄月走到轎子旁邊，低聲對張問說道：「余琴心在府門口。」
車簾依然垂著，裏面一個好聽的女人聲音道：「把手伸過來。」
張問又說道：「余姑娘不明白，大丈夫只有在危險中才能找到價值，如果沒有敵人和對手，我恐怕只能每日長吁短嘆了。」
余琴心點點頭：「您一定要小心王體乾！」
這是個晴朗的黃昏，西天有美麗的晚霞，晚霞行千里，預示著以後的一段時間都會是晴朗的天氣。
「大禍臨頭？」張問收住疲憊，眉宇間頓時露出一股凌厲的殺氣，「我
她又沉聲說道：「王公公和英國公張維賢密議，要聯手控制京師勢力，與福王裡應外合……」
張問見余琴心走過來，便甩了一下腦袋，將頭上扎的方巾甩到腦後，輕輕一彎腰拱手微笑道：「琴已為余姑娘備好了。」
玄月則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
小廝無語地帶著這個字走進府中，其實他根本就沒資格去見張問，只能去見曹安。小廝沒想到，那馬車上的人寫了一個字，東家還真見她了，而且是玄月親自來迎接。玄月在張府可不得了，人人都怕她，她是張問很早以前的舊人，也是張問的侍衛總管，經常在張問身邊的人，就算是那些夫人都要給幾分面子，更別說這些奴僕丫鬟了，玄月隨便說句話想收拾誰就收拾誰。
也許王體乾是對的，余琴心雖然無法完全看透當今的政治局勢，但是她相信王體乾的眼光和理智。張問最終會走向滅亡？余琴心在紛亂中聯想起那些天外飛石，華麗地沖向人間，在空中燃燒著自己。
西府海棠既香且艷，是海棠中的上品，並不多見，普通的海棠都沒有氣味。只見這湖畔樓宇旁邊的海棠花似胭脂點點，又如曉天明霞，朵朵海棠迎風峭立，花姿明媚動人，楚楚有致，讓這園林增色了不少。
小廝道：「把名帖給我，我幫你傳話。」
「妾身見過張大人。」余琴心款款作了個萬福，淺笑道，「妾身今日冒昧造訪，可不是為了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