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第六折 肯羡春華在漢宮

段五五 十日

第六折 肯羡春華在漢宮

段五五 十日

劉鋌剛剛上城牆,聽到秦良玉的話,馬上附和道:「秦將軍說得對,格老子的,建虜就不是爹生媽養的?一刀過去,照樣送命。熊督師,這次您可得讓俺做前鋒。」
兩人說了許久的話,章照終於支撐不住,歪在地上就睡著了,而朱燮元仍然目光如炬,在篝火的亮光里閃閃發亮。朱燮元是進士,比章照又多了許多墨水,也許知道的越多的人,越容易費心。
第一天從蘇州府出發,大夥的體力精神都比較好,一天時間就到達了揚州府地界,行軍十個時辰,行程兩百多里。大夥匆匆紮下陣營,餵養了戰馬,然後用冷水下著吃了點乾糧干肉,便累得倒頭就睡。
京師現在兵力單薄,張問又懷疑內部有人圖謀不軌,所以將葉青成的五千鐵軍營官兵駐紮在內城,並沒有參与防務。建虜已經打到通州,朝廷不得不早作準備,經過商議,張問下了兩份調令,一面調昌平的山西兵馬到京師西、北方向駐紮,一面調熊廷弼到東面駐紮,全力拱衛京師。
章照有些憂心地說道:「咱們大明朝最有血性的男兒都在這裏,就算我們這樣趕到了京師,戰鬥力恐怕……」
秦良玉等將領大驚,急忙抱住熊廷弼,「督師,萬萬不可!大丈夫戰死沙場,豈能隨意輕生,大家都指靠著督師啊……」
軍隊在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出發,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證趕路時間,休息卻要等天色完全黑了之後。
蘇州城外,西大營已經開拔,隊形整齊,有條不紊。大路上的軍隊排成長龍,連綿不絕。朱燮元正騎著馬在道旁催促。
章照聽罷咬著牙,抱拳道:「十日!十日不能到達京師,末將也不用勞煩朱大人,我自己動手!」
章照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又下令實用驃騎營的後備戰馬。驃騎營的每個騎兵至少配備了兩匹戰馬,一匹負重,一匹空閑,換乘可以保護戰馬;但現在西大營為了最大限度地快速行動,驃騎營的全部戰馬都被使用起來。
熊廷弼及其殘存的部隊撤到了香河城,雖然瘟疫已經被扼制,但瘟疫對人心造成的恐慌依然沒有消失。香河城剩下的約三萬人馬士氣低落,許多郎中仍然在軍營里每日熬煮湯藥防病,官兵們爭相飲葯……這種看不見的敵人,比最兇狠的敵兵還讓人害怕。
沒過多久,只見沿途拋棄了無數的盔甲儀仗衣服等物品,大路兩邊都是這些東西,留給後面的車營官兵收拾,還有火器、大炮等裝備都在車營,一點也沒帶。
調令上的筆跡,竟然是張問的親筆。
他騎著馬在隊伍旁邊飛馳,一面喊道:「全軍卸甲,只帶兵器!咱們西大營,只要手裡有一塊鐵,照樣天下無敵!」
「十日!」朱燮元瞪圓了雙目,用馬鞭指著章照道,「十日到達京師,這是命令,完不成,你章照就是違抗軍令,軍法處置!」
……元朝強盛的時候,騎兵部隊攻擊東歐各國,平均每天的攻擊距離是九十公里(還包括打仗)。西大營的騎兵部隊,雖然要承受用馬匹攜帶步兵,加重了戰馬的負擔,但是他們攜帶的裝備更少,幾乎只駝一個人,除了兵器裝備全無,也不用打仗,而且軍費充足平時戰馬餵養得也很強壯,所以章照計算了一下,十天時間行軍兩千里,還是可以達到目標的,雖然比較困難。
眾軍抬頭看時,在微弱的曙光里,那兩面大旗依然迎風飛揚:天下無敵西大營,漢家霸業萬萬歲。
朱燮元眼睛都是紅的:「你看我像開玩笑?京師危在旦夕,大明都可能滅亡了!我告訴你,章照,如果十日不能到達京師,老夫先手刃了你,再刎頸自裁,以謝國家!」
他彷彿聽見了赤膊上陣的將士在血泊中的怒吼,章照十分痛心地說道:「西大營的戰鬥力和精良的火器關係很大,現在我們沒有火器,連盔甲都沒有,難道我們要眼看著兄弟們用血肉之軀拚命?」
章照遂召集各營將領,下令全軍卸下盔甲,只帶十天乾糧,而盔甲、軍火、輜重、糧草等物資全部留到後面的車營,步騎輕裝出發。
章照愕然看著朱燮元:「朱大人,您不是開玩笑吧?」
朱燮元看罷有些動容道:「西大營確實是精銳之師,老夫帶兵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整肅的軍隊。」
不料劉鋌還沒高興,就有傳令的騎士來了,那騎士奔上城樓,單膝跪倒在地,將官報呈到熊廷弼手裡,說道:「熊督師,是朝里來的急報。」
熊廷弼悲傷地說道:「你們不用勸我,我熊廷弼無顏再回朝廷……我一個人的生死,算得了什麼?京師有八十萬官民,大明有億萬萬百姓,我……罪該萬死!」
香河城上,一個將領奔上城牆,對熊廷弼說道:「熊督師,敵兵主力出現在通州外圍,看來是要打通州城了!」
而通州,自然是沒兵去救了,兵部下令通州各級文武官員堅守到最後一兵一卒,拖住時間。朝廷已經顧不上那些城池的安危,正在想盡辦法拖延時間,張問他們在等西大營!
……
熊廷弼展開一看,上面蓋著內閣和兵部的大印:「著薊遼總督熊廷弼立刻率本部兵馬,向京師靠攏,到朝陽門附近駐紮,非詔不得入城。」
……天邊漸漸泛白,轉瞬之間,號角吹響了,大地頓時熱鬧起來,吆喝與號角響成一片,曙光與篝火相應成輝。
「咵嚓咵嚓……」腳步聲急促不已,朱燮元仍然嫌慢,對章照喊道:「十五日之內必須到達京師,照這個速度怎麼行?立刻下令加快行軍速度!」
眾軍高呼:「天下無敵西大營,漢家霸業萬萬歲……」,喊聲如雷,震動天地。
章照嘆了一氣,又憤憤地說道:「我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用西大營全副武裝和建虜擺開了決戰!」
熊廷弼抓緊劍柄,冷臉道:「好!傳我的令,全軍備戰!以劉鋌為前鋒,直入通州。」
他們剛剛從蘇州出來,朱燮元留下了兵部侍郎楊鶴在蘇州暫領浙直總督一職,統協各方。
「十五日……」這個數字朱燮元已經提過好幾次,章照仍然覺得頭大,他忍不住抱怨道,「蘇州到京師何止千里之遙,兄弟們又不會飛,十五日怎麼可能?」
熊廷弼回頭看著周圍那些不成隊列、萎靡不振的官兵,絕望萬分,喃喃說道:「本都對不起張閣老、對不起朝廷、對不起大明……」他一邊說,一邊微顫顫地拔出了佩劍。
朱燮元冷冷地說道:「我們是為了漢人的江山而戰,將士們會死得很有價值。」
薊州城的瘟疫突如其來,人們完全不知道怎麼防範,也不知道瘟疫是什麼、從哪裡來的。它雖然被扼制住了,但薊州已成死海。失去薊州增援的遵化城也不久就被建虜攻陷,京師東部防禦圈處於極度危險之中。
秦良玉急道:「咱們去通州吧,和建虜決一死戰!」
於是西大營的步騎混合軍隊變成了全騎兵部隊,士兵和馬匹都沒有盔甲,負重減輕,而且因為大軍行進速度不可能像信使那樣快,晚上還會休息一會,戰馬勉強可以承受這樣的強度。
旁邊的秦良玉忙說道:「萬一通州淪陷,建虜便要兵臨京師城下,京師兵力單薄……咱們要不要去救通州?」
營地上篝火點點,鼾聲四起。朱燮元卻還沒有睡,章照也坐在他的身邊。朱燮元看著天上的月亮,月光冷清,空中慘白一片。地上筆直站立著哨兵,西大營軍紀嚴明,這些哨兵同樣趕了一天的路,卻仍然一絲不苟地堅守著職責,他們的背後是慘白的天空,襯托著黑色的身影更加威武。
原本鋼鐵洪流一般黑壓壓一大群的軍隊,很快變了顏色,遠遠看去,就像一群農民起義軍,衣甲全無。有的乾脆上衣都沒穿,光著膀子,還好西大營選拔的將士都是精壯漢子,光著膀子也不怎麼影響軍容,不過樣子更像土匪而已。
朱燮元有些動容,他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情感,聲音沙啞地喊道:「兄弟們不顧身家性命,奔襲兩千里,青史會記下這一頁,子孫會記下我們的名字:西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