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風雲再起
第六章 傾訴衷腸
「是啊！」
容若兩眼死死瞪住謝醒思，一字一頓，從牙齒縫裡把字擠出來，手指一下下劃在船板上，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
容若因為太生氣了，畫舫開到了自己的家門旁，他也不請人家進去坐一坐，拉著楚韻如下船就走。
容若又對其他下人說：「你們也去歇著吧！還有負責服侍我的茗心和雨墨，這麼晚，想必也睡了，就不必叫他們起來了，我自會安頓我自己。」
容若一指她的鬢上：「這明珠哪來的？」
「沒事，沒事，就是覺得這船板很光滑，所以摸摸而已。」
蕭遙哈哈大笑，楚韻如垂首竊笑，凝香、侍月躲在角落裡笑做一團，就連其他的謝家侍從低頭忍笑也忍不住，以致全身發抖。
楚韻如早忍笑忍得嬌軀發軟，自是由他拉、由他扯，只是不自覺緊握他的手，跟隨他的步伐，根本不曾想過要回頭。
「你幹嘛又猛抓船板，不心疼人家的船，也小心你的指甲。」
楚韻如驚咦了一聲：「這倒是個極好的主意，你是怎麼想到的，以後我要多學學。」
可是那邊畫舫卻根本沒有動靜，艙里蘇意娘已快步追了出來：「容公子，請聽我……」
「夫君，你為什麼扯自己頭髮？」
楚韻如柔順地依向他的胸膛。天那麼高，地那麼廣，卻不及這男子二尺胸膛，有著永不消逝的溫暖。
「當然會，我的身分這樣敏感，誰能放手讓我亂跑，必要知道我的動靜，很多人才放得下心。」
容若眼睛適應了外頭的黑暗，被艙中燈光一照，不由一眯，等他再睜開眼時，卻見蘇意娘攔在性德身前，面色蒼白，怔怔望著他。
「多謝謝公子美意，這顆明珠，我極是喜歡的。」
容若本來還滿腔怒氣，看到這一幕，反倒啼笑皆非起來。
謝醒思也抬眼望望遠處蘇意娘的身影，若有所失地嘆口氣。
容若干咳一聲：「這個……」
容若嘆口氣：「韻如。」聲音裡帶點無奈，帶點懊惱，帶些寵溺，帶些放縱。
容若自上了船，雙眼就只盯著楚韻如，此刻見她明眸婉轉，笑顏生花，縱然仍著男裝，鬢邊卻綰了一顆極大極亮的明珠，笑顏映珠光，美麗得不可方物。
「我知道，我有不好的地方，可是，你也要小心些。你以前在宮裡當國母，天下人把珍貴的禮物送給你，你都可以隨便接下來，但如今身在民間，你又是女子，隨意收下旁人珍貴的禮物，總是不妥，承了人
這一聲夫君叫得極是嫵媚，帶著明顯的笑謔。
那個時候，風那麼柔，月那麼明，他和她都相信，這一攜手，便是一生一世。
他這樣傻笑不止，旁人看來，也覺傻氣。
「好。」
「會是什麼人做的？」
女人啊！最是口是心非的奇妙生物了，偏偏卻是讓男人們，捨不得，離不了，拋不卻，放不下。
容若立時扭頭死盯謝醒思，雙眼射出毒劍。
在這等兇狠的以眼殺人功下，謝醒思也有些手足無措：「自古明珠配美人，謝某初見容兄夫婦，心中敬慕，所以才藉此聊表心意。」
楚韻如側首一笑，帶點兒天真，帶點兒調皮：「你說呢？」
楚韻如半用力半相就地掙了一掙，沒有掙開，嗔道：「你有問過我嗎？就會對人瞪眼睛，也不怕叫人笑話。」
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走在這青石鋪就的小徑上，月亮在天邊清清亮亮地把光華灑了他們一身，星星在高處悄悄地凝望人間，風兒輕輕，拂動他們的衣和發，兩旁的花和樹隨風搖擺，風吹樹枝的聲音，聽得人心中一片沉靜溫柔。
韻如，你居然還說喜歡，還當著我的面對他笑得這麼美，還把人家男人送的明珠往頭髮上戴。
好端端送人一顆這麼大的明珠，什麼意思？送人家良家婦女、有夫之婦這麼珍貴的禮物，還能安著好心思嗎？
「怎麼了？」
霎時間，容若覺得眼睛發熱，他不敢開口，只恐聲音沙啞，他不敢再讓楚韻如凝視他的面容，只怕那在五臟中激蕩的熱流，會衝上雙眼，化為實質。
他和她都知道，在如此美麗的夜晚，有什麼美麗的事，即將發生。
楚韻如輕輕抬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中，任他掌心的熱量傳到她身上，任他手中的力量帶動她的步伐。
「什麼？」
「三爺下午就回來了，這時候，想必已經睡了。兩個小哥兒卻是入夜才回來的，抱了各種街上買來的小玩意、小東西，只是衣服有些破爛，聽說是在街上和人打架時弄的。」
楚韻如徐徐搖首，低聲道：「我只知道你是我一生所見，最好的人，無論你要做什麼，無論你選擇什麼路，我總會陪著你，伴著你，不離不棄。」
楚韻如側首看向前方遠處畫舫上獃獃凝立的身影，不由又嗔道：「人家蘇姑娘好意挽留，你就這樣
應門的兩個下人聽話地施禮離開。
「韻如，你終究，還是放不下我……」
這叫什麼事啊！居然有個柔弱女子，跳出來想要保護性德這種超級無敵大怪物。還是他容若長得那麼像因愛成恨，不擇手段，卑鄙無恥的大反派。
容若聽了這話，腳步一頓，回首對凝香、侍月吩咐：「你們去問問他們，出了什麼事。」
容若一行人進了門，自有應門的下人上前迎接，容若扯著楚韻如悶聲急走，也不理會，倒是楚韻如開口問及蕭遠和蘇良、趙儀。
在很久很久以後，容若想起那個夜晚，他與她攜手漫步于花徑石道上的心情，便會有椎心刺骨之痛。
經這幾番吩咐，容若也算恢復了理智，氣消了不少，回頭想瞪楚韻如一眼，卻見美人在月下凝眸微笑，別有一種動人風姿，哪裡還發得起氣來，嘆了口氣道：「你收他的禮，可是因著惱我留在蘇意娘船上，所以故意氣我？」
「嗯？」
容若聳聳肩：「可以是任何人，蒼道盟的人來探消息，官府的人來探虛實，甚至謝家的人也想摸我們的底，也許動手的就是府里的僕役呢！甚至，還有可能是京城裡的人，是蕭逸的人，是母后的人，或是其他各國的人也說不定。」
他略一頓，閉了閉眼，方才以斬釘截鐵的力氣，一口氣說：「我喜歡你，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以前剛在宮裡遇上你的時候，只當你是個命運可憐的女子，一心只想為你打破牢籠，讓你去看這廣大的世界，還許諾說什麼讓你走自己的路，做你願做的選擇，還說什麼願意一直等下去，若你選的是我，才與你攜手。可是，這麼長久地相處，這麼多次患難與共，韻如，我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我只知道，我想看到你笑，想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我是個小人，我守不住諾言，我當不了君子，裝不出大方。無論你選擇的是什麼，我都想獨霸你一生一世，不願意你的笑顏為別人而展開。納蘭玉的俊美，性德的高華，還有謝醒思的風度，蕭遙的洒脫，我都比不得，可是，我待你的心，卻是旁人比不上的……」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居然還敢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容若聽得大是歡喜，開心得一把抓住楚韻如的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我說好。」月
容若心中一陣激動，忍不住低喚：「韻如……我……」
這樣溫暖的燭光，這樣明麗的嬌顏，這樣發自內心的疼惜，一切都幸福美好的如同一個夢。
「他們還會追著你？」
謝醒思如獲大赦，連連點頭，轉身大步跑開，堂堂謝家孫少爺，高興地做了傳話下人，大吼著從船前跑到船后：「回去，開船回去。」
楚韻如眉心微蹙：「你甘心這般叫人監視？」
她雖然語帶怨意，但瞎子也可以看得出來，分明是言若有憾，心實深喜。
容若獃獃望著她，良久，才伸出手。
有一種溫暖剎那間流進四肢百骸，有一個溫柔的呼喚，涌到喉頭，卻發不出聲音。
謝醒思白惹了一場沒趣，一聲也沒敢吭，連臨別的客氣話都沒說。
謝醒思只覺有隻野獸狠盯著自己，隨時要撲過來用利爪把自己撕成碎片一般。偏偏他既不能躲，也不能跑，只好硬著頭皮，對著容若干笑。
明珠聘美、還君明珠，古往今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不和珠子扯上關係？
「很晚了。」
這一聲喚，把楚韻如的心也喚軟了，哪裡還忍心再氣他：「你也太將我看輕了，我雖以前關在深宮，這些人情世故，也還是懂的。他送我明珠時一片盛意，又說得無比客氣，我若強行拒絕，終是不好，畢竟他也算我們在濟州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至於說承他的情，收他的貴重之物，又算得了什麼，這明珠雖貴重，在宮中也不過俯拾皆是，我只當是普通玩意兒收下了，也不怕他誤會我貪圖珍寶。他在船上提起過，過些日子，就是謝老先生六十三歲生辰，到時我們送上十幾倍的重禮去，一來還他的情分，二來便是他有什麼心思，見我們這樣的手筆，也該知道，謝家的財勢，是動不了我心腸的。」
他只能伸手，把那嬌柔的身體抱入懷中。
「今天的月亮好圓啊！」
唯有性德，好像眼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自顧自起身振衣，然後漠然說：「天晚了，回去吧！」
容若快步過去，與性德會合，沖前方謝醒思的畫舫揮手大叫。
蕭遙卻大笑三聲：「妙人啊妙人。」再盡一杯酒。
楚韻如看他的表情，還以為他高興得發了狂，要在月下大叫大跳一番。誰知容若竟然一縱身，在空中連翻了三個跟頭，然後直落到楚韻如面前，眼睛
耳旁聽得遠遠近近的兩聲驚呼一同響起來，冰冷的湖水已浸濕衣衫，容若鬱悶的心情反倒莫名其妙好了起來，甚至還挑挑嘴角笑了一笑。
閑雲居的大門緊閉，容若站在門前勾勾嘴角，露出個詭異的笑容，沒有立刻去推門。
「當然不甘心，過上一段日子，整個朝局完全安定，大部分人對我多少放了些心，我找個機會，悄悄溜到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改頭換面，從此天高海闊，任我悠遊。只是現在，卻還不是時候，朝局並不曾真正穩定，蕭逸也沒真的安心，很多人還在望風色，甚至別國勢力也許都在打各種主意。我要忽然失蹤，還不知要引發多少動亂，倒不如乾脆在明處，一來蕭逸不分心，二來母后也安心，三來說不定還能吸引到一些想對楚國不利的人，分輕些蕭逸的擔子呢！」容若淡淡說來，淡淡微笑：「會不會覺得我又沒志氣又沒用，被人這樣監視，還不說話。」
那是他夢魂期盼，也是她甘心情願。
難得他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居然沒喘氣，沒結巴，沒心慌，沒意亂，他只是這麼凝視著楚韻如，一句句說來，直似要將心掏出來一般。
「我們走吧！」清冷的聲音響在耳邊，卻是性德已經出了船艙，到了船頭。
「你還沒開門，怎麼知道？」
「啊？」
容若苦笑一聲：「蘇姑娘，已經太晚了，我要告辭了。」
容若繼續傻笑，唉唉唉，不往水裡扎，他若要留在人家船上，做個有情有義之人，只怕今晚這畫舫上就要鬧人命了。
「我今早走之前，對茗心和雨墨說，叫他們不用打掃，沒事也別進來，可是我的房間有人進過了。」
「笑就笑，我讓你笑得還少啊？」容若高興起來，笑得眼彎彎，眉彎彎，像個天真的小孩子。
那一刻，他與她，都盼這長夜無盡頭，時間永遠停駐下來。
蘇意娘縱平日長袖善舞，此時也早失了主張，一時倉惶起來：「容公子，我……」
容若也不管身上濕乎乎，頭上滴著水，只管衝著楚韻如傻笑。
主意自然是看人家間諜電影學來的，容若當然不會這般承認，漫不經心道：「一點小手段，是個保密的好方法。」說著信手推開房門，往四下一看，哼了一聲：「不錯，所有的東西看來都沒有動過的痕迹，進來的人，手腳乾淨俐落得很，要不是我事先防
對了，明珠？
二女應命而去。
被七手八腳拖上謝醒思的畫舫后，容若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楚韻如劈頭蓋臉的痛罵：「你做什麼？晚上水這樣冷，還往水裡扎，就怕旁人不知道你水性好嗎？」
倒是蕭遙認定容若夫婦二人有趣，臨別時高聲約定明日登門拜訪。
「那個……」
「今晚這麼好月色，先別回你的瀟湘館了，去閑雲居好嗎？咱們這個……」容若已是滿頭大汗。
容若已無心與她糾纏，既不願對她發脾氣，又不想聽那些口是心非的話，更不願拉扯得難看，又刺激了遠方的楚韻如，索性一拉性德，直接從船上扎進水裡去了。
那架式倒似生怕他惱羞成怒，把性德怎麼樣似的。
容若的手輕撫上她光滑的長發，又按上她微顫的香肩，他的手，比她的身顫得還厲害，掌心一片潮濕。
楚韻如也不由嫣然一笑。
「是，今天風也好，雲也好，不冷也不熱，花也好，草也好，全都很漂亮。」楚韻如笑得眉眼楚楚，把可以說的廢話，先容若一步說完了。
容若垮下肩膀：「果然還是不行嗎……你說什麼？」
許多許多年以後，容若仍會記起，那個美麗得讓人魂斷的夜晚，楚韻如清如流水的眼波，楚韻如柔美絕世的容顏。想起，她用那樣輕，卻似字字句句，從心間直接流淌出來的聲音說：「他們，都不是你。」
容若卻根本沒聽出來：「沒事沒事，只是擠頭髮上的水。」
楚韻如悠然一笑：「剛才上船后謝公子所贈。」
「我走的時候，夾了根頭髮在門縫裡，現在沒了。」
楚韻如輕輕伸手，纖指帶著淡淡的溫暖掩在容若的唇上，止住了他也許永遠也說不盡的傻話。她微笑，立時間，春滿天地；她凝眸，一剎那，輝奪日月，她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入心入耳：「我是你的妻，一直都是，你愛我要我，我皆不能拒絕，可你知我重我，從不強我，也從不以夫妻名分逼我。你帶我出來看廣大的世界，也看到許多傑出的男子，可是，我看到這麼多人又如何？以前我不能選擇，只能有你，而今，我可以選擇，最後選的，除了你，還會是誰？謝謝你讓我看這個世界，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做選擇。不錯，納蘭玉俊美多才，蕭性德高華出塵，謝醒思年少英朗，甚至連蕭遙，都洒脫不群。但是……他們，都不是你。」
「若是心愛的男子，便可以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