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生死斷腸
第八章 孰瘋孰醒
她容顏之美，傾城絕世，神色寧定，語氣清婉，卻是一往無前的堅決。
蕭逸沉默下去，久久沒有回應。
他沒有落淚，柳非煙卻已哭得把他的衣衫都濕透了：「你不要難過，我會一直真心對你好，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不分開，你別難過了。」
蕭逸止步。
蕭遠的回答，是一聲冰冷的低笑。
「那只有無量界弟子才知道。」
蕭逸略一思考，轉身回了自己的主帳，同時吩咐：「請誠王一個人過來。」
「若董姑娘能治好她，那就太好了。」
蕭逸神色微微一黯：「她受了點刺激，心智似乎有些不太對。」
蕭遠退後幾步，大聲道：「所有的一切，全告訴你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吧！」他轉過身，又像風一般地出去了。
蕭逸不言不動，只是看著他。
蕭逸淡淡道：「坐吧！」
「容若出事那天，你也在場，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蕭逸也不以為意，點點頭道：「董姑娘，我想我已經知道你師從何處了。」
「我哪裡身子虛弱了，他還沒有找回來，我怎麼能休息。」楚韻如柳眉微蹙：「凝香，別人這麼說，你怎麼也這麼說，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公子？」
「無量界在哪裡？」
「是無量界要與我們相爭，我們卻並無敵意。何況，縱有敵意，也並不欲借楚國之力而求勝。」薰嫣然語氣淡淡，雖是搶白之語，但說來輕婉悅耳，讓人無法生起不悅。
「你自己呢？」蕭遠半步不退地說：「他死了，再沒有誰可以動搖你的地位，殺他的不是你，你也不必負不義之名，你心裏是輕鬆還是高興？」
杯子徐徐傾斜，美酒灑落一地。
過了很久，董嫣然才走了出來：「夫人神智非常清醒，她記得所有人，記得一切事，可就是認定，容公子沒有死，堅持要去找他。」
明若離快步走到他的身旁：「王爺，容夫人醒了。」
蕭逸早知這等異人，不是可以輕易收服招攬的，所以屢被拂逆亦不生氣，只是笑笑，自袖中取出一塊金牌：「持此印符，大楚國內，出入無忌，所有軍隊官府不得以任何理由騷擾。如今四處軍隊巡視，到處封城嚴查，各路道路管制，將來打起仗來，也許還會有更嚴的舉措。董姑娘不管是要獨自回京，還是去別處，有這個帶在身上，會方便一些。」
齊雲龍守在帳前，一等他出來，就上前道：「王爺，有客求見。」
「王爺真的以為這是病嗎？真的以為一定要治嗎？她現在行動思考，一如常人，有什麼不好，一定要她承認容公子的死
「你一個人的力量有限，讓軍隊四處去找，也許消息來得更快，萬一你走了，官兵卻找到了他，怎麼通知你呢？」蕭逸聲音柔和，像哄小孩兒。
「不知道。」
蕭遠說完，拂袖往外而去。
蕭遠用力抱住她：「我不是個好人，我欺壓百姓，凌辱朝臣。別人的生死，我全不放在心上，國家的興亡，與我也沒有關係。我只想保護我的親人，我只想讓我的兄弟安全地活下去。我要的不是皇位，不是權力，我其實只想要有人真心對我好，我也可以真心對他好。我可以全心為他打算，我可以為他和一切人為敵，我可以做盡所有十惡不赦的事，只為保全他。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叫那個白痴一聲弟弟，他居然就死了。」
蕭遠長笑一聲：「一派胡言。」
「董姑娘，你師從於天下奇門，能否請出你的同門，幫助……」
蕭遠也聞訊過來看過，然後鐵青著臉，直接走到蕭逸帳中，把所有閑人都趕出去后，盯著蕭逸問：「我知道你找人查過屍體，結果如何？」
明若離低聲道：「夫人的情形不太對。」
他搖搖頭，自嘲地笑出來：「真可笑，想必是和那白痴在一起時間長了，真笨成這樣了。」
「是。」
「需要我去和董大人談幾句嗎？」
蕭逸那近在眼前的聲音聽起來，忽然顯得非常遙遠：「我也許不久就要回京了，董姑娘可要同行？」
凝香一個小小宮女，怎麼敢拿皇后開玩笑。
軍士們沒有得到蕭逸的命令，也不敢攔她，只能看著她一襲青衣，飄然而去，恰似一朵白雲，來了又去了，不帶半點煙塵。
楚韻如伸手把凝香拉起來：「傻丫頭，你哭什麼，公子才沒有死，他好好活著，在等著我，等我找他回來。」
「是。」
幾乎不能想像，那惡名滿京城的誠王爺，會表現得這樣悲傷軟弱，為的，居然是他多年來一直視為眼中釘的皇帝。
蕭遠一直走到蕭逸身邊，俯下身在蕭逸耳邊低聲說出一句話，然後不出意料地，欣賞蕭逸開始產生變化的臉色。
蕭逸讓名醫準備好安神定心的湯藥，安排了最溫柔體貼的女子在楚韻如身邊護衛，還調了四五個高手，以防止楚韻
「這裏沒有閑雜人，我也向你保證，今日的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永遠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不錯。」
「什麼？」凝香愕然。
如今的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一片明凈的心境了。
求見的人，青衣素服，卻又清華絕世，腰間有劍鞘，鞘中卻無劍，美麗容顏略有疲態，卻不改眉眼間的安詳，見了蕭逸，欠身施了一禮。
「你知我知，眾人都知，此事，我若要追究，早就做了，我答應過容若，不再做任何骨肉相殘的事。現在我只想為容若報仇，我要知道，有關刺客的一切，弄清他的身分來歷，我才能找出他的弱點，我至少要弄明白，他為什麼要把蕭性德帶走，如果蕭性德在，容若不會死。」
柳非煙輕輕說：「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不過，你一直這樣對蕭逸不客氣，他會不會害你？」
可是楚韻如的表現，出乎蕭逸，甚至所有人的預料。
侍月一直沒有找到，但人頭卻終於還是在天明時撈上來了。
蕭逸沉聲問：「董姑娘的意思是什麼？」
她看著蕭逸，目光如黑山白水般黑白分明：「我答應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找到他，讓我去找他吧！」
然後，帳簾被猛得掀開，蕭遠像一陣風一樣衝進來：「我一定是瘋了，居然想要相信你。」
蕭遠冷笑一聲：「這些事，我怎麼會知道，攝政王你手段厲害，自己就可以查到了。」
「是，而且，比我只重不輕。」
「我知道，那不是他。死的，一定不會是他。」楚韻如清清楚楚、一字一頓地說：「他說過，會等我，我說過，一定會找到他。所以，死的，一定不是他，他一定會等我。」
她沒有哭，沒有叫，安安靜靜地坐著，看到蕭逸進來，就安靜地站起來：「攝政王，容若找回來了嗎？」
容若，那個胸無大志，看來沒有本領，總是過於天真，想法過份美好的男人，或者真正擁有所有霸主奇才都沒有的奇異力量吧！
他回身，出帳去，對著浩浩蒼天，長長吐出一口氣。
「無量界為哪一國效力。」
蕭逸慢慢舉杯向空中：「容若，當日你必要護他們兄弟二人，我笑你迂腐，看來，是我錯了。」
「多謝攝政王美意，不敢有勞。」董嫣然淡淡道。
楚韻如搖搖頭：「他沒回來，我怎麼能不急，我要去找他。」說著就往外走。
「按理說，無量界弟子是不會專為某一國效忠的，但詳情也同樣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
「是我思慮
蕭逸看了看，便揮了揮手，沉著臉下令拿出去，和屍體一起，金棺殮存。
董嫣然淡淡笑道：「相信迷迭天，若專心要查某人的資料，天下沒有查不出的事。」
人頭已被水浸得發漲，面目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生前容顏。
蕭遠走進主帳時，帳中一個閑雜人等也沒有。
蕭逸道：「有沒有辦法治得好？」
「若兒。」
楚韻如卻終是被他說動，輕輕點了點頭。
他知道，似楚韻如這種傷心至極，而逃避現實的人，一旦被當面點破，倍受打擊，雖然有機會清醒過來，也同樣有可能就此陷入瘋生。
蕭逸定定看向他：「當日在獵場行刺我的雪衣之人，是你們兄弟派來的吧！」
「王爺，我護衛容公子，純是因為爹的囑託，完全是我的私事，豈能牽連我的師門。我師門中人遠遁紅塵，塵世間名枷利鎖，沙場爭鋒，與她們全然無關。在她們心中，從來不曾有過國家的界限，自然更不會介入諸國紛爭。」
楚韻如哀傷欲絕不奇怪，楚韻如要是和侍月一樣傷心欲狂也不奇怪。
蕭逸的聲音從後面淡淡傳來：「只當是，為了容若。」
「沒有什麼，打擾王爺太久了，容我告辭吧！」董嫣然略一欠身，然後轉頭飄然而去，全不在意蕭逸會有什麼反應。
凝香哭倒在地：「王爺，你殺了我吧！我忍不住了，我受不了了，公子被害，夫人變成這樣，我不如死了算了。」
「你可是奉董大人之命，暗中保護容若？」
凝香忙強忍悲痛，攔住她：「夫人，你身子虛弱，還是好好休息。」
凝香再也忍不住，痛哭出來：「公子死了，夫人，公子已經死了。」
蕭逸親自把董嫣然領到了楚韻如帳前，知道女子診病，說不定要有些貼身之事要做，便不進入，只是在外頭等著。旁邊有軍士拿來椅子，他也不坐。
蕭遠走近他：「那人的身分來歷我不知道，他似是十分珍惜納蘭玉，可以調查與納蘭玉親近的人。他答應我們行刺你的條件非常有趣，那是……」
「是。」
柳非煙見不
「那你先等等，我去下令，加快搜查。」蕭逸給了凝香一個小心服侍的暗示，就出了帳。
明若離又叫了一聲：「王爺。」
蕭遠漠然說：「你應該知道，這些問題，我永遠不會回答的。有些事，寧被人見，莫被人知。當初的事，你沒有證據，就算要殺我們兄弟，也要背上誅殺先帝血脈的罪名，可我要是回答了你的話，就是把可以名正言順要我母子、兄弟性命的刀子送到你手中了。」
「你的武功造詣，已是世間少有了。世間，竟還有另一個奇女子和你相同。無量界是否還有其他弟子，有這樣的身手？」
這句話語氣並不重，但份量卻重得難以估量。
蕭逸看看他：「你到底是想他死，還是願他生？」
蕭逸靜靜坐著，看蕭遠離去，慢慢拿起桌上的酒壺，為自己倒滿一杯酒，慢慢拿起酒杯。
蕭逸微一皺眉，卻又不忍告訴她，有關派人驗屍的事。
蕭逸臉色一沉，厲喝道：「凝香。」
一聲輕嘆，像風一般消逝。
凝香泣不成聲：「夫人……你……你不明白……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是……」
蕭逸臉上光彩一閃，舉步就往楚韻如的帳篷走去。
董嫣然清晰地感覺到，多年來，靜如止水，縱處子之身被破，也不起微瀾的心，掠起一絲漣漪。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和以前，再也不同了。
蕭逸也不以為忤，笑笑道：「我問了這麼多，董姑娘可有事要問我？」
蕭遠冷冷道：「不必了，你叫我到這裏來，不會是為了讓我坐，有什麼事，直說吧！」
董嫣然道：「我對於醫術也略有心得，不知能否讓我看看容夫人？」
「害我？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怕他，他是攝政王，我是親王，位分相差不大，他總不能因為我不夠恭敬這樣的罪名殺了我。以他的本領，真要害我，我再恭順也逃不了的，不如抬頭挺胸活一回。而且……」蕭遠嘆口氣：「恨了他這麼多年，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他或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其實他以前有過很多殺我兄弟的機會的。他不肯把事做絕，我又何必……」
有人在身邊輕輕低喚，蕭遠沒有回頭：「真不敢相信，那種稀奇古怪，從不按常理做事，總有層出不窮的詭計應付各種問題的怪物，竟然也會死。」
蕭逸不理他冷嘲熱諷：「當日你是怎麼和他接上頭的？是不是納蘭玉說的？他為何願意為你們所用，你們對他了解多少
「我習慣一人行動，自在一些，有負王爺美意了。」
蕭遠靜靜等了半天，見蕭逸再不說話，再無表示，終於嘆息一聲：「看來，他是真的死了。」
「有關容公子的事，我已聽到了些風聲，我只想問王爺一句話，這是不是真的？」
蕭遠盯著他，半天，才輕輕道：「你說的，要是假話，我恭喜你，說謊的技術又進步了；你說的，要是真話，那麼你就是被那個白痴傳染了。」
蕭逸一時竟說不出一個不字，遲疑了一下，才道：「好，不過，先讓我們收集一下所有資料，分析一下情況，你才能知道，到哪裡去找他。」
「她的武功和你不相上下？」
「蘇俠舞是無量界的人？」就算是武林中人，也很少知道的秘門，蕭逸卻是一清二楚。
蕭遠露出一絲苦笑：「很明顯，靠近白痴的確有可能變笨的。」
蕭逸走出主帳，正好看到那相擁在一起的男女，他駐足凝望不語。
蕭逸點點頭：「蘇俠舞也受了傷？」
蕭逸也笑了笑，很奇妙的，對這個多年來，總和他過不去，雖然興不起大浪，卻如蚊子般嗡嗡煩人的晚輩，竟也生起一點親切之意來。
董嫣然含笑道謝，雙手把金牌接了過去，略一思索，又道：「不知道容夫人如今怎樣了？」
「這麼說，她也不能遠離，必須立刻療傷，短時間內，無法自由行動？」
蕭逸靜靜看著他：「那你呢？」
「我記得，你說他被那人一刀砍下了頭對嗎？」楚韻如令人意外地清醒，語氣也出奇地平靜：「但那不是他。」
蕭逸心中一沉，臉上神色卻絲毫不變，柔聲道：「還沒有。不過，你別急，必會找回來的。」
「只是，你們與無量界相爭……」
蕭逸沉聲道：「官兵沒有找到她。」
蕭逸臉上漸漸露出疲態，慢慢地說：「我很難過。」
蕭遠挑起眉頭：「什麼意思？」
董嫣然的嘆息，如悵然的秋風：「真不知要如何向父親交待才好。」
身受重傷，不能遠離的蘇俠舞，只能在濟州附近藏起來，可是官兵這樣大規模地搜索，都無法發現她，這代表，官兵的搜索有漏洞。這漏洞是小得只溜出蘇俠舞一個人，還是大到可以悄悄藏起許多人、許多事物，則沒有人可以說得清。
她目光從蕭逸身上穿過，彷彿能看穿軍帳，看往天之盡頭。那裡，會否有一個笑得如陽光般的男子。那個夜晚，他火熱的身軀，悲傷的呼喚，至今猶在心間。
今日的她，是仗劍天下的絕世高手，再非楚京城中，嬌柔守禮的小姐，對著楚國攝政王，也自神色如常，安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