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金刀招親
第三章 出手相救
許漠天自懷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帛，雙手鄭重遞過。
他雖不似趙如松那樣把喜怒形之於色，把對納蘭玉的厭惡表現得這麼明顯，但做為忠心於大秦的將領，絕不會喜歡那個不務正業，整天陪著皇帝嬉遊胡鬧，又愛到處仗勢欺人的宰相公子。只是此刻，他竭力搜尋記憶，卻也實在想不出，除了種種胡鬧之外，除了楚國大獵那件事之外，納蘭玉到底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
納蘭玉眼睛瞪到最大，獃獃地望著容若，表情顯得有些獃滯了。
相反的，趙如松初時聽得不服，但漸漸臉色蒼白起來，不知不覺，已是汗濕重衣。
容若疾道：「你別磕頭了，快去找大夫來，他的棒傷太重了，需要立刻治療。」
容若語氣一頓，又立刻憤然說：「因為他長得俊俏，於是就有了一些難聽的流言。聽多了，便當做真了。你們這些讀聖賢書，學經世道的所謂能臣武將，一個個道貌岸然，正氣凜然，立刻認定他是該殺之至的禍根。當然，另一方的皇帝是絕對不會有錯的，只是一時被奸人迷惑而已。真是好奇怪的邏輯，好古怪的推論。且莫說這隻是流言，就算這是真的，那也只是他的私事，要你們多事來評論。被皇帝喜愛，難道是罪過？他沒有利用這喜愛去禍國殃民，你們有什麼理由要他死？」
「你摸著心口答我，如果今天打人的不是納蘭玉，而是其他人，你會這樣罰他嗎？你會明知道再打下去會死人，還是毫不猶豫地下令嗎？」
趙如松站在堂前，看著許漠天：「你若是許將軍，還請出示關防印信。」
容若這人似乎天生就是個愛笑的人，哪怕被敵人所擒，哪怕受人脅迫威逼，哪怕劇毒發作，他都可以微笑著讓所有天大的事，變做雲淡風輕。
趙如鬆起身抬頭，卻見容若正好站在廳門處，面帶冷笑，眼含怒意，望著自己。
話音未落，所有看熱鬧的人都向兩邊退開。
一見那明黃的色澤，趙如松也是神色一震，忙躬身接過，小心地展開細看。
容若卻先一問喝道：「你以為秦王是一位什麼樣的君王？」
趙如松冷眼看眾人一番作為之後，帶著冷笑，卻又客客氣氣把許漠天領到花廳奉茶。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疾，一句比一句激烈，一句比一句更加咄咄逼人。
縱然許漠天對納蘭玉也絕無半點好感，但眼見容若在趙如松身後沖自己殺雞抹脖子的做眼色，為了不讓楚國皇帝在秦國上演大鬧公堂的好戲，他只得笑道：「我有一物請大人一觀。」
容若可不管他滿肚子不情願，急急伸手去扶納蘭玉，低聲道：「納蘭玉，你振作一些，沒事了，你放心……」
容若心中難過，抱著納蘭玉站了起來。
容若語含譏諷：「你想說你是在為國除奸對嗎？你告訴我，納蘭玉奸在哪裡，該死在哪裡？」
趙如松怒極反笑：「我清廉自守，依法治下，哪裡會有什麼冤案？」
容若雙手抱拳，對許漠天深施一禮：「將軍。」復又回頭瞪了趙如松一眼：「玉靈縣令，你還不出迎嗎？」
許漠天在一邊，也不知不覺皺眉凝思。
許漠天的手下看來個個強悍，小小衙役絕對抵擋不住，再加上有聖旨壓下來，趙如松雖心有不甘，卻也只得道：「聽憑將軍吩咐。」
容若衝到大堂，扯直了嗓子吼一聲：「鎮邊將軍許漠天奉旨公幹，閑雜人等，還不迴避。」
容若拂然道：「畏懼權貴，而不敢主持公道，不敢行使自己身為朝廷命官的責任，固然是錯誤，但為了表現自己不畏權貴，而特意加重刑法，難道就是對了嗎？大公無私，是為官之準則。你先入為主，存心不公，無私反見私，若是權貴與百姓相爭，若是富人與貧民相爭，到了你面前，官司還沒打，只怕已然輸了。你行事雖不畏懼權貴，卻為了搏一己之清名，而誤他人之性命。照這樣下去，將來還不知會審出多少冤案？」
許漠天乾咳一聲，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語氣雖然恭敬，但望向許漠天的眼神，卻充滿了不屑。
容若厲聲道：「你口稱他是明君，心中卻根本不相信他，嘴上說著恭順，做的都是違逆他的事，還裝什麼賢臣。」
楚韻如自是緊緊跟在他身邊，許漠天則只能嘆著氣，指示手下，也跟緊了，看住了。
容若冷冷替他們答道：「因為他是皇帝近人，因為他受天子寵愛，偏偏又不務正業，喜歡嬉鬧招搖，你們便覺得他不好？他不求上進，干卿底事？他可曾在皇帝面前進過讒言
容若伸手指著趙如松，語氣之中滿是怒氣：「你對納蘭玉做的，不是依照法律給他量刑，而是謀殺。你讀的聖人之書、你學的道德文章、你懂的理政之術，哪一條教過你草菅人命。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貴重，國法對於要處死的犯人，必要再三審訊，三司勾決才可以用刑，這就是國家對生命的負責。刑具，是維護法律的工具，是為了威懾犯人，取得口供所需，而絕不是用來代替屠刀的。當你下令責打納蘭玉時，你真的把你自己當成玉靈縣令了嗎？你是自以為是正義的化身，正在替天行道，為國家誅殺奸臣。你的行為，和那些仗劍江湖，一語不合即拔劍殺人，一意不順便出手奪命，卻打出行俠仗義大招牌的人一模一樣。你不是在審問，你是在殺人。」
到現在，許漠天才知道，原來，朋友所遭受的不公，他可以如此激憤。
「好一個按律行事。」一聲冷笑打斷了趙如松的話。
可是不等趙如松回答，容若的聲音挾著怒火爆發出來：「他雖經常長街奔馬，但可曾真的把人撞死過？他雖拿著金彈子到處亂射，但是，他可曾真用金彈子把人打死打傷過？」
「我沒興趣陪著大公無私，不懼權貴，捨身除奸的大忠臣話家常，還是去看看納蘭玉醒了沒有。」
「當然……」趙如松張開口，卻頓住。
容若這樣一陣大叫，即時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四面八方都是驚異的目光望過來。幾個負責看住容若的軍士心中也是一怔，這一猶豫之間，已是被容若沖了過去。
容若冷冷道：「你認定一個人錯了，不問來由，便以嚴刑峻法相待，你覺得此人該死，就立意刑杖而斃，一個不懂敬畏生命的人，怎會愛惜生命，又怎能保護得了百姓的生命。一個口口聲聲稱頌律法，卻以律法來做殺人工具的人，怎麼有資格，執掌國家的法律。」
他滿臉不敢置信，怔怔瞪著容若：「怎麼可能，是你？」
趙如松合上絹帛，鄭重奉還：「許將軍有何差遣，儘管吩咐。」
容若微微一笑，把手按在他的胸前，悄悄把自己還算單薄的功力輸到他身上，勉力
趙如松已從桌案後走了出來，滿面驚疑，用懷疑的目光將許漠天上下打量。
趙如松卻又搖了搖頭：「我錯在不該存了要把納蘭玉藉機杖斃之心。但是，我打納蘭玉，本身並沒有錯。他違法欺人，我身為一方父母官，親眼所見，豈能不制。他仗恃權高，輕慢命官，咆哮公堂，口出威脅之語，豈能不罰。」
「我問你們，他可曾殺人放火，可曾強搶民女，可曾欺行霸市，可曾陷害忠良？如果這一切他都沒有做過，那麼，他犯的最大的過錯，也只是不修私德，罪何至死？黑道的匪徒、民間的惡霸，甚至官場上黑了良心，壓榨百姓的人，哪一個不比他該死，哪一件不比他做的事嚴重，為什麼，你們卻只認定他該死？」
趙如松自然脫口回道：「聖上英明天縱，是百世罕有之明君。」
趙如松見他終於點破了那層窗戶紙，這才淡淡道：「下官久聞將軍英雄蓋世，素來神往。今日相會，實在大失所望。」
許漠天嘆了一聲：「他最初並未打算動手，剛才也是怕大人打出人命，這才出面的。」
納蘭玉愣愣望著容若，好一會兒，才慢慢地，一點點放鬆緊繃的身體，徐徐閉上了眼，讓沉沉的黑暗把身體的全部痛楚，都擋在了所有知覺之外。
容若憤聲說：「別說納蘭玉未必真的叛國，真的該死，縱然是真的，能處置他的，也只有國法。秦王不想殺他，誰有權殺他？你小小縣令，卻是天子欽點，這是何等賞識和信任，你的回報，就是以律法之名將他寵愛的臣子活活杖死，得了一個冒死除奸的清名流傳天下，卻讓秦王成了無力御下，縱容奸黨的昏君，你置秦王的權威於何地？」
許漠天心中一陣氣悶。
他一口氣說下來，滿腔憤怒，竟似發泄不完：「又或者是為了他在楚國的事，你們這些正人君子們全當他是叛國賊來看。但對於事情的真相、原委，你們到底又知道多少？憑一些口耳相傳，早已失實的流言，先在心裏判定了他的罪。趙大人，你是玉靈縣一方之長，審案斷獄也是你份內之事，難道你就從來不知道審案要有憑有據，不可聽一面之詞嗎？如果人人都似你這般，聽了滿天流言，就定人生死，那監牢里的冤氣，當真要直衝霄漢了。
說話時，他將手微微一擺，十幾個護衛即刻躍到堂前，將他們圍了一圈，把大堂外看熱鬧的諸人，視線隔絕。
納蘭玉已經有些昏昏沉沉，意識不清了，迷迷茫茫望了容若一眼，受傷的身體猛然一震，本來已經渙散的神智忽的凝聚。
不知為什麼，這位刀光劍影，生死殺陣皆無所畏懼的將軍，微微打了個寒戰，忽然間，為心頭倏然間浮起的那一股莫名寒意，感到心驚。
絹帛上只寫了很簡短的一行字——「鎮邊將軍許漠天，奉調回京，沿途官員，聽其調派，不得違誤。」
「你也知道被人冤污是很難過的嗎？」容若冷冷道：「秦王既是明君，那麼秦王這樣喜歡納蘭玉，就一定有他的原因。朝中也有人請誅納蘭玉，秦王不肯准奏，待納蘭玉一如以往一般寵愛，自然更有秦王自己的考量。你口稱他是明君，可你的行動，卻是把他當成忠奸不辨的昏君，所以要迫不及待誅殺奸臣，一來振興朝綱，二來可以顯一顯自己的忠直，以求青史留名。」
趙如松微微皺眉：「可是那個急著給納蘭玉治傷之人？」
下首一方小印，鮮紅觸目，代表了這薄薄一張絹帛，至高無上的份量。
許漠天見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也由不得自己迴避了，只得苦笑站上前，從懷中取出貼身的印信，交於趙如松。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容若發這麼大的火。
許漠天一路回京，沿途地方官無不恭敬迎接，為了應付他對神醫、靈藥的要求，更是鬧得雞飛狗跳，還真沒想到，這個小小縣令，竟讓他受這般冷遇。好在他敬重趙如松的風骨，也不計較於此。
茗煙滿臉是淚地跪在地上給容若磕頭：「謝公子救命之恩。」
他沙場血戰，建功於國，想不到，還沒來得及回京，就讓這小小縣令，看做是只知道向權相獻媚，為討好皇上而保護讒臣的奸賊了。
忽然發現，他厭惡那個豪門惡少許多年，但卻報不出一起，真正因納蘭玉而起的百姓死傷事件。
容若已是機靈地在旁邊道：「許將軍一路遠行，頗為疲累，想借府衙休息一下。另外，許將軍久駐邊關，思念京城風物，要向納蘭公子好好問問，這幾年京城的變化、當前的局勢，以便回朝應對聖詢，還請大人暫緩用刑。」
說著，他抱了納蘭玉就直往府衙
「我這是……」
這個罪名太大，趙如松立時變色：「我受聖上知遇之恩，恨不得粉身相報，你豈能如此冤污於我。」
趙如松卻只凜然道：「我按律行事，又豈懼他……」
許漠天不由得踏前一步，想跟上去，卻又在一遲疑間苦笑著止步。
「正是此人。他與納蘭玉有朋友之誼，斷不肯坐視納蘭玉被用刑至死的。」許漠天見趙如松面有驚疑之色，笑道：「此人身分來歷，你不必多問，只記著絕不可對他失禮就是。」
他這般連聲痛斥，趙如松越聽臉色越是低沉，猛然立起，就待拍案反斥他強詞奪理。
趙如松略一查看，便雙手奉還：「請許將軍稍後，待下官將本案審理完畢，再與將軍見禮。」
正中間孤伶伶站著的許漠天等十餘人，立刻顯得扎眼無比。
這一回，許漠天和趙如松臉上神色略顯古怪。趙如松不答話，許漠天本想找個機會打圓場，此時，也只得苦笑一聲。
容若只是微笑，放柔聲音：「別多想了，好好休息，有我在這兒，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趙如松冷然道：「如果是普通百姓，自然不會這樣隨意傷人，如果是豪強權貴，平日里任意妄為，就該多受教訓。」
這種禮儀周到，卻又冰冷的接待方式，令得許漠天心中也叫屈，忍不住道：「我敬大人剛直不阿，不懼權貴，視大人為可交之友，還望大人以誠待我。」
良久，趙如松才深深一嘆，終於承認：「我錯了。」
容若神色稍稍緩和：「你總算肯承認錯打了納蘭玉。」
容若眼神中難得的冷厲之色，一閃而過，張嘴正想說什麼，卻又深吸一口氣，強行按捺下去，只是冷笑一聲：「趙大人，但願你能永遠這麼理直氣壯地認為你自己沒有錯。」說著再不理會趙如松，轉身便走。
許漠天苦笑了一聲：「我奉密旨護送一個特殊人物進京，此人一應所需，必得儘力支應。他一定要挺身護住納蘭玉，我也不得不相助。」
許漠天急道：「你去哪？」
論起品級，一個毫無背景的七品縣令，根本不在許漠天眼中，但許漠天敬他為人剛直，所以一心相勸。
趙如松淡淡道：「無論他身分如何高貴，干擾地方政務，終是不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