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哭（二）
他已沖入了第六進庭院，眼見著就要攻陷內宅大門。蒙恬手下的鐵甲士，戰死無數，殘存的不過二三百人而已。只要破了內宅，和蒙恬這一局博弈，他王離可就算是大獲全勝了。
這個時候，正是扶蘇最為軟弱的時期。
正如劉闞所猜測的那樣，九原通往北地的直道上，設起了關卡。
劉闞不由得撓頭不已。
「信，你留下來保護小公主。」劉闞拒絕了劉信的請求。在他看來，保護扶蘇同樣非常重要。
王離恨得牙齒咬得嘎嘣嘣直響。可片刻之後，他突然頹然嘆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說明，蒙恬比他高明百倍？也就是說，在混亂之際，他王離所做的一切決定，都在蒙恬的掌控之中。蒙恬啊蒙恬，你真是死了也要和我作對……不過，你以為你真的能夠得逞嗎？
全都是蒙恬的鐵甲士。
她輕聲道：「君侯，蒙叔叔交代過，咱們必須要儘快趕到富平，和平侯匯合在一處。我也知道哥哥的傷勢不適合長途跋涉，然則現在我們卻沒有其他的辦法，還請君侯能夠多多費心。」
「哥哥，上將軍他走了！」
「張再？」
劉信大步上前，看著劉闞說道。
忽而喊叫始皇帝的名字，忽而大罵胡亥趙高，忽而又低聲哭泣，念叨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只是當年王氏一族何等興盛，兩代名將，註定了王家成為始皇帝身邊最能打仗的家族。而蒙家則不一樣。蒙驁也好，蒙武也罷，雖說戰功顯赫，卻遠遠無法和王翦父子相提並論。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王離本身就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而且，他的出身，也的確比蒙恬好。
直道也不能走，王離肯定會派人在途中設下關卡……所以我們唯有走小路才行。只是這樣一來，可能會耽擱一些時日。這樣吧，我再派人先行趕往富平，請求平侯那邊給予些接應。
王離轉身走出了大廳，站在台階上，久久沒有言語。
「二叔，我隨你一起去！」
王離面露微笑，突然問道：「你叫個甚名字？」
王離下令，之後有一把攫住那傳令兵，「傳我命令，嚴密巡查，不可以放過一個漏網之魚。
劉闞倒是有這麼一點印象。不過當時急於趕路，沒有太留意。那裡似乎的確是有一個集鎮，而且距離這裏也不算特別遠。現在趕回去的話，如果一切順利，天亮之前差不多能回來。
扶蘇自責不已，很快又陷入了昏迷中。劉闞讓贏果幫忙，除掉了扶蘇身上原來的繃帶，又從
王離自認比蒙恬厲害，但卻沒想到，屢屢被蒙恬壓了一頭。
王離意氣風發，揮著手臂大聲道：「我為老秦，必當戰死，絕不退縮……老懞，你又會如何選擇？」
「小公主，騎馬肯定是不可能了，我讓小哈設法在附近找一輛馬車，然後我們護著大公子走。
耳邊突然迴響起當年同在藍田大營時，和蒙恬閑聊時的話語。
諾大的西城門內，只有十數名門卒看守。劉闞這些人全都是跨馬疾馳，在那些門卒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衝到了面前。二十六個人，二十四匹馬，宛若瘋虎一般，把門卒斬殺乾淨。
張再再一次開口，提醒了王離。是啊，蒙疾蒙克兩人都不在九原駐紮，可不能跑了這二人。
「將軍，先前有人看見上將軍在內宅大廳中端坐，火勢起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王離應該算是這一類的典型吧……
可他也沒有辦法啊……
天黑以後，一行人轉入了小路行進。
咱們雙管齊下，你看如何？」
只是這樣一來，怕就要暴露行蹤了吧。
哪知蒙恬使出了這樣的手段，讓王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身前的石案上，擺放著一鼎銅爵。
羊草溝？
一名幕僚在王離耳邊低聲提醒。
「但憑君侯吩咐！」
起風了！
遍地的死屍……
「監軍死的時候，所見者多為將軍親信。除此之外，就是那些中車府車士。可命人將這些人聚在一起，然後……」那幕僚做了一個殺人的動作，然後接著說：「對外只需告訴朝廷，監軍率部追襲餘孽去了。反正這搏殺之事，不是我殺人，就是人殺我，誰又能說得出究竟？」
劉闞實在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蒙恬的事情告訴扶蘇。
面對敵人自刎而亡，這種傳承了幾百年的老秦習俗，讓王離的面頰抽搐不停。
「上將軍何在？上將軍何在？」
順利的逃出城西門之後，劉闞等人不敢停留，直奔富平方向而去。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告訴扶蘇真相。畢竟這種事情不可能隱瞞太久，瞞的越久，對扶蘇的打擊就越大。
王離激靈靈一個寒蟬，半個時辰以前？不就是上將軍府火勢正烈時？
在大火最為猛烈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出來投降，每一個人都頭朝外匍匐在地
「將軍，尚有二小蒙將軍不在城中，您看……」
就這樣，等哈無良找來了馬車之後，劉闞等人把扶蘇抬進車內，讓贏果在車上休息，屠屠駕車，哈無良和劉信兩人在一旁負責護衛。劉闞自己呢，則帶著本屬於他的八名樓煩騎兵，沿途開路。至於這馬車是怎麼來的？哈無良又是用的什麼手段？劉闞都只能暫時的忽視了。
「老懞，這就是你的主意嗎？
扶蘇忍不住一聲大叫，傷口迸裂，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衫。而扶蘇，似乎毫無覺察，忍不住大放悲聲，「都是我害了上將軍，都是我害了上將軍……若非我當初一意留王離在九原，又怎可能出這種事情？」
哈無良雖然忠心，但若論起武藝，卻差了劉信許多。
王離的小姑，也是嫁給了蒙家。
王離懵了！
贏果此刻，已沒有了早先的那份稚嫩。
寧可死，也不願意向我認輸，向我投降嗎？
啊呀呀！
「張再，你立刻派人持我虎符前往襄亭，將蒙疾蒙克押赴九原城。」
在當時，蒙恬的這個回答被王離嫉妒鄙視。
早先雖有郎中為扶蘇處理了傷口，但終究不夠徹底。
此時，天將黑。
如今，蒙恬似乎實現了他的願望……
「救火，快救火！」
說話間，前方的火勢已經被控制住，王離不再去考慮其他，帶著親兵邁步行去。雖說火勢很猛烈，但幸好這幾進的院落都被摧毀過一遍，可燃物不算太多。繞是如此，走在地面上，隔著靴子仍能感受到地面的熱度。第七進院落的火勢也被控制住了，可是王離卻再也邁不出一步。
王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主意甚好，就由你出面解決此事吧……」
襄亭，位於上郡昭王城西，膚施以北，靠近神木嶺，是上郡一處極為重要的關隘。蒙疾蒙克兩兄弟，就率領著兩曲人馬，駐紮在那裡。王離倒沒有想過要斬草除根，但讓他們兄弟繼續統兵的話，實在是一個威脅。若去了他二人的兵馬，蒙疾蒙克就算是再厲害，也沒用處。
大火熾烈，城門守軍皆被調走。
張再點頭，領命而去。
※※※
緊跟著沿途奔波，傷口破裂。劉闞迫於條件限制，雖然精通於包紮之術，但也只能草草的處理。身體本就不好，加之心情燥郁。吃的東西呢，也是生的冷的應付了事。扶蘇的傷勢就加重了。
晝間的話，怕是不好行走，我們最好在天黑後上路。
扭頭看了一眼扶蘇，劉闞不禁輕輕一頓足。如果扶蘇真的出了意外，就算不露行蹤，一樣是竹籃打水。保住扶蘇的性命，與眼下而言，才是第一大要緊事。真暴露了行蹤的話，了不起就殺他娘的一條血路出來。想到這裏，劉闞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哈無良的主意。
伸手試了試扶蘇的體溫，似乎有些發燙。
打仗，也許你蒙恬真的很厲害……
不知為何，當王離看到蒙恬屍體的一剎那，心裏面全無喜悅之情，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魂魄。
你以性命護得大公子離開，殊不知正落入了丞相的算計。早一日死，晚一日死的區別，又何苦來哉？
而蒙恬從藍田大營出來之後，卻舍了軍職，出任咸陽令，而後又轉入軍中，相對要駁雜些。
大約在正午時分，他們才停下了腳步，在一僻靜處休息。扶蘇這時候醒了過來，輕聲呼喚蒙恬的名字。
其實不管效忠誰，我們不都是在為大秦而戰？
「小公主，從這裏到富平，路途遙遠，顛簸的很……大公子這種情況，實在不適合長途跋涉啊。」
「將軍，當時全城兵馬都在這邊救火，城西只留有十幾個小卒。那些人十分兇狠，沒有逃走一個活口。
「哥哥，我是果兒，我是果兒啊……」
扶蘇一怔，蓬的一把抓住了劉闞的手臂，臉上露出一抹潮紅之色。
「立刻傳我命令，自九原向西，宜良、成宜、河陰至西安陽一線各部兵馬，全部進入臨戰狀態。沿途設立關卡，若無我的關碟印信，任何人不得通過。如有不遵命令者，格殺勿論。」
「離，若有一天，你我面臨絕境時，你會如何選擇？」
劉闞等人在繞過杭錦坡（今內蒙杭錦旗所在）的時候，扶蘇的傷口發炎了，並伴隨著發起了高燒。
「將軍，監軍的事情，還要小心處理才是。」
上將軍在什麼地方？」
但扶蘇考慮再三，最終還是拒絕了。原因很簡單，他希望能有一個人留在九原郡，以制衡蒙恬。畢竟扶蘇雖然信任蒙恬，但也不希望蒙恬在軍中的勢力太大，造成無法控制的局面。
「喏！」
死的很安詳，應該是服毒自盡……
是啊，趙勝的事情倒的確是一個麻煩。不管王離怎麼看不上這傢伙，可終究是代表著朝廷。
蒙恬就端坐在大廳中，背靠一面玉石屏風，衣冠整齊，臉上猶顯露出一抹嘲諷般的笑容
「呀呀呀，痛煞我也……」
王離不由得狠狠的一頓足，猛然轉過身子，凝視著蒙恬屍首所在的大廳，面目猙獰的有些可怖。
上將軍他……大公子，你可千萬要挺住。上將軍為了掩護我們逃離九原城，怕已經是身隕了！」
「卻是君侯啊！」扶蘇的精神有點萎靡，握住劉闞的手，低聲問道：「君侯，我們這是在何處？
上將軍府後院中大火一起，瞬間擴散開來。有道是風助火勢，火借風威。火勢一旦肆虐開來，就再也無法控制住。更何況，蒙恬早已經做了那玉石俱焚的主意，在後院中多堆積了乾柴火油等物品。所以在這些引火物的助威之下，整個上將軍府，瞬間化為成一片火海。
他怎麼也想不到，素來溫文的蒙恬，居然會使出如此暴烈的手段。
王離一直在軍中效力。
高燒不退，開始說起胡話了。
那是扶蘇母親的名字。
蒙恬在這時候點起大火，說不定是想要趁機突圍。命令城門軍，把這府邸周圍的街道給我封鎖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但擅自通行……我就不相信，他蒙恬真的能不顧生死？」
卻見天邊烏雲涌動，朝著這邊滾滾而來。
「大公子，我是劉闞！」
北疆的朔風凜冽徹骨，狂野罡烈。
哪怕是死，也要死得像老秦人。
可是你可知道，丞相的手段？
劉信咬著嘴唇，用力的點了點頭。他拖著狼牙棒，在車轅旁邊席地而坐。屠屠整理兵器，換上了鎧甲，和劉闞一起飛身上馬，帶著八名樓煩騎軍，風馳電掣一般，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親兵急匆匆傳令去了。
王離忍不住向一旁人親兵詢問。
想了想，他找來了哈無良，低聲吩咐幾句之後，哈無良轉身離去。
「君侯，我記得昨日咱們羊草溝的時候，那邊有一個集鎮。說不定會有郎中啊之類的人物在。實在不行的話，咱們搶一個郎中過來？順便也能搶一些草藥，說不定對大公子有好處。」
他沉吟片刻，低聲道：「依你之見，當如何是好？」
待我們發現的時候，那些人已經不知去向……」
「君侯，這樣子下去，怕是不成啊！」哈無良忍不住低聲道：「看大公子的情況，可是不太好。」
說起來，他和蒙恬沒有深仇大恨，甚至還有一些血緣關係。王離的父親王賁，和蒙恬的父親蒙武，當年同出於藍田大營，後來又一起在王翦的麾下效力，彼此之間可算得上很親密。
「為何現在才報？」
你寧可死，也要掩護他們逃
「大公子，我們現在是在九原城外，往西走，大約在天黑時，我們可以抵達河陰縣。
「我嘛……最怕疼了！」蒙恬笑嘻嘻的回答說：「若有可能，我情願飲一爵毒酒。我聽說，人若能不流血而亡，來世一定能記得前世記憶。到那時候，我還可以提劍上馬，為我大秦殺敵。」
「上將軍他，他，他他……怎麼了？」
上將軍府起火之時，劉闞等人正好從城西一座廢棄的祠堂中出來，距離西門不過也就是幾百步而已。
可是這上將軍府中，卻沒有發現扶蘇等人的屍體。王離意識到事情似乎脫離了他的控制，剛準備下令再次搜索，有小校突然來稟報：「啟稟將軍，大事不好……半個時辰以前，有一伙人突然在九原城西出現，殺死了守門的兵卒，奪門出城而去。」
而唯一能對蒙恬造成制約的人，就只有王離。
贏果連聲呼喚，又叫起了劉闞來，「君侯，我皇兄醒了！」
然而，真正的麻煩，卻在不經意間出現了。
可沒想到，正是他當時一時的私心，釀造了一場災難。
「信，好好在這裏等我回來。這件事結束了……我們一起回家。」
沖入上將軍府的秦軍，在熊熊烈焰的逼迫下，不得不暫時後退，從第六進庭院，退到了第四進庭院。繞是如此，許多人還是葬身於火海。站在四進庭院的天井中，王離仍能感受到那烈焰的熾烈。
王離以虎符調動九原郡兵馬，沿途搜尋劉闞等人的行跡。好在劉闞等人謹慎，沒有留下線索。
劉闞何嘗不知道這樣子下去不行。
特別是河南地與匈奴決戰一事，讓王離對蒙恬更加不滿。趙國儒家學宗荀況曾說過：人性本惡。或許有些偏頗，但並非沒有道理。若按照後世基督教的說法，嫉妒是人與生俱來的原罪。嫉妒心一起，會讓人失去很多東西。越來越偏執，越來越狹隘，直至到某一天爆發。
「卑下名叫張再，上郡人！」
劉闞連忙快步上前，走到了扶蘇身邊。
「調集九原兵卒，速撲滅大火。」
當火勢向外蔓延開來之後，小半個九原城都受到了波及。
其實，蒙恬當初曾有意讓王離出鎮雲中郡。
而王離卻緩緩走到大廳門口，看著裏面蒙恬的屍體，雙手握緊了拳頭。
劉闞下意識的握緊了赤旗旗柄，抬頭觀望天色，心裏道：真真箇，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蒙賊何在？」
他又和贏果說起此事，贏果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