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二百六十章 烏氏倮
晚飯時，沒有看到烏氏倮。據說，他去烏氏縣辦事情去了，要很晚才能回來。
「這烏氏堡內，聶兄你可隨便走，沒甚好顧忌的。
如果陛下再這樣倒行逆施下去，我看也不必費心去洗刷罪名了。到時候你留在我這裏也好，去塞外也罷。如果真的想要回家鄉，我也能想辦法解決。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陛下竟然如此？先帝的手段雖激烈，卻未如陛下這般殘虐。我真擔心，這大秦的未來會是如何？」
連珠箭！
兩個家丁匆匆上來，把箭支收起來。驪丘這才看清楚，這利矢長約兩尺七寸，拇指粗細。
每日練劍習武，日子也算是過的舒心。然則從烏氏倮的口中，他們聽到了許多關於大秦的消息。
雞頭山的山腳下，有一座佔地廣袤的城鎮，名為烏氏縣（今甘肅平涼）。
同時，驪丘也想起了剛來烏氏堡時，烏氏倮在酒宴上的那番話語。倒是自己先忘記了規矩！可院子里的人也太霸道了，二話不說就要置人于死地？驪丘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院門，轉身離去。
想要什麼，只管告訴我，我會設法操辦。」
十年前，始皇帝在統一六國之後，首次出巡的第一站，也是雞頭山。
※※※
正冬春之交，大地回春，萬物復甦。
只是有一處地方，你需注意。堡內西北小院，你萬不可靠近。只要近那小院三百步範圍中，生死勿論。如果真出了事情，我不會幫著你。余者，可隨心所欲，如自己家中住一樣。
聞聽烏氏倮這裡有燕酒，蓋聶喜出望外。
師徒兩人蓬頭垢面，顯得很狼狽，和叫花子似乎沒兩樣。
這雞頭山形如雄雞引頸報曉，昂首屹立與三秦大地。峰巒突兀，溝壑縱橫。春季時，樹木繁茂，花草似錦。河渠流水潺潺，山間鳥雀嘰嘰，令人不由得心曠神怡，忘記所有煩惱。
深施一揖，他輕聲道：「君侯高義，聶感激不盡。」
蓋聶聞聽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由得目瞪口呆。
赤莖白羽箭，又名飛鳧箭，是大黃參連弩特製的弩箭，威力強大。從剛才利矢的手法來看，不是大黃參連弩射出，更像是用弓箭射出。這樣的箭矢，這樣的力道，需十石以上的強弓方可。
就是這樣一個牧夫，卻成為能和大臣們一起，參加皇帝酒宴的大人物。
一名家丁上前，恭敬的說：「除堡主之外，任何人靠近三百步以內範圍，格殺勿論……請公子莫再逗留，以免生出誤會。」
注②：秦二世登基后，在杜縣五馬分屍了十位公主。今只殺九位公主，另一位，就算是書中的小公主贏果吧。
一個是嬴政一生都很尊敬的巴君秦清，另一個就是這烏氏倮。
在僻靜處，他左右觀看了一下，猛然墊步擰腰，噌的一下子竄上了房檐，趁著夜色往西北而去。
如今看到這隻小貓，驪丘不由得心生憐愛。忙蹲下身子，想招引那小貓過來，那隻小貓只看了他一眼，然後扭頭就走。驪丘平素穩重，但也並非沒有孩童心性，跟著小貓就追下去。
大圓臉，小眼睛，鷹鉤鼻，闊嘴……五官生的極不協調，圓臉上的笑容，卻讓人頓生好感。
蓬的一聲，正中一顆碗口粗的小樹上。那利矢所蘊含的力道，竟然將小樹從中折斷……驪丘還沒等站穩身形，觀察情況，利矢又至。兩支箭幾乎是前後相連，力道強絕，極為精準。
而這一次，他的屠刀砍向了他的兄弟姐妹們。先是奪了他哥哥嬴將閭的兵權，而後迅速把將閭囚禁起來。在趙高等人的唆哄下，胡亥毫不留情的把他十二個哥哥在咸陽街頭斬去頭顱。
蓋聶是太原郡榆次縣人，性喜烈酒，猶好那入口如烈火一般燃燒的燕酒滋味。只是自燕趙滅國之後，這燕酒的方子也幾乎失傳了。而蓋聶被囚入驪山後，更沒有機會品嘗燕酒的滋味。
驪丘對那隻貓愛到了死，只可惜後來不知所蹤，讓驪丘好一陣的傷心。
雖不明白那窖藏二字的含義，但依舊是喜上眉梢，連連點頭。
來人約五十多歲，兩鬢斑白。
這時候，那隻獅子貓曾的從樹上跳下來，飛一般的向院子里跑去。小院的門，開了一道縫，小貓一下子就閃進屋中。緊跟著驪丘隱隱約約聽到有女生說話：「死小八，又跑哪兒去了？」
另有三個兄長，則被逼迫自盡……馮去疾父子在獄中被殺，蒙毅滿門被
胡亥在登基不久之後，就祭起了屠刀。
烏氏倮點點頭，起身離去。
將寶劍佩戴妥當，他悄悄的流出了住所。
他一進門，就大聲叫喊起來，語氣中帶著興奮之意。見到蓋聶師徒的模樣，他先一怔，旋即跑了上來，也顧不得蓋聶那身上的刺鼻氣味，一把抱住了蓋聶，「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啊！
看得出，他是真的很高興。至少在驪丘聽來，這番話沒有半點虛假之意。蓋聶也頗為感動，深施一禮道：「悔不該當初不聽君侯勸說，以至於遭此劫難。君侯之義，聶實感激不盡。
「君侯手下留情，那是主人的朋友，沒有惡意。」
應該是純種的獅子貓吧……毛髮雪白，頸部修長，看起來和獅子頗為相似。不算太大，但也算強壯，尾巴很粗很大，行走時猶如優雅淑女，頗有姿儀。最有趣的是，這小貓一隻眼睛金黃，一隻眼睛湛藍，看上去非常的妖異。正是這種妖異和優雅混合在一起的感覺，頓時惹得驪丘關注。
烏氏倮圓乎乎的胖臉，再也沒有了笑容，他解釋道：「陛下雖受先帝寵愛，然則其母出身低賤，在眾皇子當中並不得關愛。如今大開殺戒，未嘗不是存了報復的心理。但更多的，則是由於眾位皇子對先帝遺詔持有懷疑態度。特別是將閭王子，反應最為激烈，故而不得善終。
就這樣，蓋聶師徒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心裏一咯噔：這不是傳說中的赤莖白羽箭？
可是陛下殺左丞相一家手段未免過於激烈了……夷平蒙家三族，更讓無數功臣之後頗感心寒。今左丞相李斯尚能輔佐朝政，使朝綱不壞。可若是李斯一去，誰又能輔佐陛下坐穩江山？
驪丘一人在花園中自顧自的練劍，只練得滿身汗水，卻周身舒暢不已。
那院子里住的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如此的神秘……對了，那家丁對院子里喊的是什麼？
始皇帝一生，一共只封賞了兩個平民為君。
這也就是在烏氏堡中，烏氏倮可以這樣說話。若換一個地方，他絕不會如此暢所欲言。
多年來，我也打聽不到你的消息，甚至以為……如今見你，真是高興，高興的很呢。」
烏氏倮
烏氏倮的爽快，讓蓋聶生出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
自有家僕燒好了水，讓師徒兩人痛痛快快的洗了一遭。當晚，烏氏倮在堡中擺酒，和蓋聶喝得大醉。
剛才小傢伙們說有一個榆次老友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是你……只是沒想到啊！聶兄，當初先帝將你囚入驪山時，我曾多方奔走。但先帝因那人之事，意志決絕，最終未能赦免。
兩人邊說邊聊，漸漸的就醉了。
想一想，真的是有些后怕……如果自己的身手差一點，或者說，自己沒有帶兵器，最後一箭，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小貓刷的竄到了一棵樹上，驪丘停下腳步，剛要開口叫喊。就在這時候，他心裏生出一種警兆。
然則雞頭山依舊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宛若素裝佳人，玉立於山川之間，更增添嫵媚之色。
烏氏倮連連點頭，「我也是剛從咸陽回來，驪山的事情，也聽說了一些。正準備讓人去打聽一下，你卻來了。如此甚好，你先在我這裏住下，好生休養。待朝政安穩之後，我自會設法為你洗脫罪名……若實在不行，我西北尚有牧場，海闊天空，聶兄你不必太過擔心此事。」
自古以來，有兇殘者未能如胡亥這般，連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肯放過。
他在烏氏縣城外，建起了一座城堡，名為烏氏堡，有僕數千人。
你不知道，當年我與烏氏倮相識的時候，他尚未發家，卻已有小孟嘗君的稱號。為人很豪爽，也非常俠義。當初他曾想請我做他門客，但被我拒絕了。沒想到……還是要投靠於他。」
如此下去，大秦五百年基業，將要毀於陛下之手啊！」
烏氏倮一把攫住蓋聶的手，又看了看驪丘，「走走走，先洗去這一身的晦氣，晚上咱們痛飲三百杯。
小院里聲息皆無，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回到住所以後，驪丘仍能感覺到后脊梁骨竄起來的涼氣。
不過，在後怕的同時，又感覺非常好奇。
腳下步履
驪丘攙扶蓋聶回房，烏氏倮則是直接躺在大廳里，呼呼大睡……
驪丘這時候看清楚了那棵被射斷的小樹，也不由得心裏直冒涼氣。
注①：蓋聶，戰國末年著名劍術家，現榆次人，因慕戰國初著名刺客聶政而得名。當時衛國人荊軻也頗喜歡讀書和擊劍，聞蓋聶以劍術著稱，不遠萬里來榆次拜訪。在榆次，荊軻與蓋聶討論劍法，話不投機，蓋聶怒目而視，荊軻就揚長而去。歷史上，蓋聶在大澤鄉起義后，曾率眾投奔陳勝。陳勝敗，蓋聶隱居深山。
在驪山為囚奴時，營中也有一隻小貓，是一隻巴蜀貓。
「聶兄，可是聶兄？」
蓋聶則帶著驪丘來到了城堡的花園裡，取兩柄寶劍，遞給驪丘一柄，在花園中操練了起來。
在烏氏縣裡，縣令是誰，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座城鎮有一個真正的主人，單名一個倮字。倮本是戎狄人，生於烏姓部落，精於畜牧，是北地首屈一指大商人。始皇帝將烏氏部落的所在地，建立了烏氏縣，並封倮為烏氏君，故而又被人稱之為烏氏倮，在北地頗有威望。
驪丘忍不住說：「師父，這烏氏倮好大的氣派，好嚴的家風啊。」
九個姐姐，在杜縣（今西安東南）五馬分屍。
今落難之人，前來投奔，還請君侯收留。」
一隻貓在前，一個人在後。
這蟒頭，就是雞頭山所在的位置。相傳，軒轅黃帝也曾登臨雞頭山，以祭祀天地，眺望山川。
驪丘越想，越覺得心裏發癢。
烏氏倮憂心忡忡，可是蓋聶驪丘兩人，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意。
將寶劍收起來，驪丘從一塊青石上，拎起青色大袍罩在身上，轉身走出了花園。花園門口，有兩條小徑。一條是通往城堡大廳，一條卻是往城堡西北。此時，正處在黃昏的時候，天色有點暗。驪丘正準備回房去，耳邊突然響起了一聲『喵』的聲音，立刻
「丘公子，請速離去！」
不過，守護城堡的家丁卻沒有因此而小看兩人。在詢問的蓋聶師徒的來歷之後，迅速將兩人請進了門樓中，然後有人去堡中通稟。一舉一動，莫不顯示出烏氏倮極為良好的家風。
敬服始皇帝是一回事，對大秦的恨意是另一回事。蓋聶想了想，「既如此，那就看看再說吧。」
涇水，宛若巨蟒，橫卧北地。
對了，我命人從巴郡購來了六年窖藏燕酒，想必對你口味。」
驪丘是沒有見過這種箭術，可是卻聽蓋聶說過。
君侯！
用十石強弓，還能以連珠箭術……
「聶兄，關於你清白之事，怕是要等些時候了……如今朝政為趙高李斯把持，尚需觀察。
「烏氏倮走南闖北，從一介販馬的商人，而成為今日的烏氏君，其眼界和氣度，當然不一般。
驪丘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一座小院外。
「甚個收留不收留，你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
二世元年，也就是公元前209年正月初十，蓋聶驪丘師徒，一路小心謹慎，來到烏氏堡外。
蓋聶趁著酒興道：「君侯，我生平寄情于劍，除這燕酒之外，無所嗜好。請君侯為我備兩柄好劍如何？我想趁此機會，好生調教一下驪丘。你也知道，我這一生，授徒無數，然得我真傳者，唯驪丘一人。」
蓋聶忍不住嘆了口氣，似乎是感嘆命運的無常。
練了一會兒之後，蓋聶感覺有些疲憊，回去休息。
蓋聶則因為心情有一些燥郁，所以喝了點酒之後，早早的就回房休息去了。驪丘一個人，越想就越覺得有趣。他在院子里徘徊了片刻，猛然一跺腳，返回屋中，換上了一身黑衣打扮。
回頭看去，卻見通往西北的小徑上，出現了一隻小貓。
「這有何難？我庫府中有不少搜集的古越名劍，聶兄若喜歡，只管拿走就是。」
這院子里，究竟是什麼人？
北地原本就是戎狄所在，烏氏倮又是戎狄後裔，故而在北地的威望之高，連縣令也比不上。
就在這時，門外腳步聲傳來。只見一個胖乎乎，若同肉球一樣的男子，似滾動一般的走進門房。
耳邊傳來一種刺耳的銳嘯聲，驪丘本能的騰空翻轉，一支利矢擦著他的身體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