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龍戰於野
第三百零九章 長征（一）
馮敬這一次，沒有再猶豫。
順著馳道飛快的跑到了城門樓上，只見蒼龍大纛下，劉闞和一個鬚髮灰白的老者，並肩而立。
待王離掃清了河北之地，揮軍南下，一舉消滅之。
陳二！想起來了，去年年初時，他派了不少人渡過淮水，在泗洪之地潛伏。陳二，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在走出大堂的那一剎那，馮敬卻突然一滯，停下腳步，扭頭看了一眼。章邯此時正在低頭處理公文，並沒有注意到，馮敬眼中閃過的一抹不舍之意。
章邯現在是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王離那邊，遲遲沒有出擊……如果北疆軍馬進入中原，三十萬秦軍，絕對可以摧枯拉朽般的解決這些反賊。可是，陛下卻似乎並不著急。
一股寒風湧入房間里，屋子裡的燭火撲簌一下子被熄滅了。
且我軍糧草輜重難以為繼，若持續逞強，只怕難以長久……何不暫時後退？」
陳嬰以為自己做夢，順手拉起褥子，翻了個身，準備接著睡。
章邯笑呵呵的擺擺手，「速去，速去，莫要婆婆媽媽，我這裏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一一處理呢。」
陳嬰心裏有些猶豫，看了一眼陳二。
今天一大早，菜市口死了二十多個人，全都是楚人……
而且，連番作戰，秦軍非常疲憊！
打，楚軍現在很明顯，是擺出了防禦的架勢。
不一會兒走出小巷，就看見一棵歪脖樹下，靜靜的站著兩匹駑馬。
如果陳二井井有條的說出逃走計劃，那陳嬰是斷然不會聽的。
王恪這個人很精明，只怕……而且，他和劉闞似有盟約，只怕未必會同意出兵吧。」
馮敬一笑，「少府大人，他劉闞可以合縱，難道少府就不能連橫？」
他深呼吸數次，平息激動的情緒，輕聲道：「少府大人當務之急，是要讓麾下軍卒，儘快休整。」
「據卑下打探所得，楚軍目前已裝備之人馬，共十五萬餘人。
咱們大搖大擺的從城門出去，只要別慌張，就不會露出馬腳來。
「什麼人？」
「這個……」陳二一臉為難之色，「同哥，這您也知道規矩，我真不好說啊。」
「啊，自己人，自己人……同哥，怎麼今天是您當值啊。」
只看項公他們接下來，會有什麼舉措了……
說完，他對劉闞說：「如君侯所言，這戲已開始，就請君侯，把後面的演上吧！」
「如此說，劉闞已經和楚賊聯手，讓出了樓倉？」
相縣府衙中，章邯臉色鐵青。
他是楚人貴裔，怎可能向劉闞低頭？雖則劉闞那『天下大同』的思想，聽起來非常的誘人，但陳嬰卻以為，實現的可能性不會太大。五百年的地域敵對，怎可能一下子就消除的了呢？
兩人一出城，立刻翻身上馬，打馬揚鞭而去。門伯站在城門樓下，看著漸行漸遠的兩人，臉上露出了一抹森然冷笑。
吃罷了晚飯，他看了一會兒書，然後和衣倒下。
想必，楚軍得
如此一來，少府不需要動一兵一卒，就可以解決彭城之患。甚至，不需要驚動楚、魏兩軍。」
章邯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馮敬說：「項梁如今得了樓倉城，招兵買馬，士氣正旺盛。待其休整之後，定然會向少府大人猛烈進攻。到那時候，少府大人將面臨楚軍最兇猛的攻擊，所以當務之急，應休整為上。
分發糧草，招攬士卒，補充兵源，更換盔甲武器……而章邯，也一定不會這麼甘心讓出樓倉，會傾盡全力的攻擊。所以，不管是秦軍還是楚軍，在一個月的時間里，都無暇顧及劉闞。
「陳二，你怎麼會在這裏？」
陳嬰不會投降！
「從薛郡出兵？」
楚軍在得到了樓倉的輜重糧草補充以後，士氣大振。
小二我斗膽偷了一枚出城令符，那兩個守衛，也被我殺了……大公子，我們快點逃走吧。」
少府大人，難道您還沒有看明白嗎？嬴氏在一日，那閹奴在一日……我大秦之未來，又從何談起呢？
腦子裡胡思亂想的，不知不覺天已黃昏。就看守送來了飯菜，陳嬰也不客氣，是飯來伸手。
一旁閃出一員將官，插手道：「少府大人，中尉軍在，尚可震懾楚軍，若中尉軍不在……再說那劉闞，如今雖撤出了樓倉，但定與楚人和魏人聯手結盟。我們現在攻擊彭城，只怕會遭遇楚軍和魏軍的夾擊。如此一來，彭城非但不能拿下來，我們反倒是不得不退出這泗水郡。」
反正這種天氣里，秦狗子也都懶得仔細盤問。能出了彭城，咱們這就算是徹底的安全了。」
「少府大人，您多保重！」馮敬在大堂外，又深施一禮。
陳嬰沒有說話，用力的拍了拍陳二的肩膀。
對於秦軍而言，這也許是目前最好的一個選擇。
陳二哭訴道：「我們一批人從徐縣混入樓倉之後，很快就被發現了破綻。死的死，抓的抓……小二我一看情況不妙，就立刻停止了活動。後來樓倉軍撤離，徵召役卒。我看躲是躲不過了，於是就混入了軍營里，想趁機溜出來，和您匯合……可是，這軍中實行連坐之法……
哪怕他對劉闞很尊敬，甚至說是欽佩，也不可能投降。
他捻著鬍鬚說：「就算他才華高絕，此次回到楚營之中，怕也難有施展的機會。其人未死，然已廢矣。」
「少府大人目前最主要的敵人，是楚賊項梁叔侄！」
陳嬰發現，陳二的穿著，是樓倉軍的裝扮，臉色一變，「難不成，你已經投靠了那些秦狗嗎？」
「該死的劉闞，秦人敗類！」
泗水郡的春天，天氣變化很快。日間還是明媚的陽光，到了晚上，就成了烏雲遮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陳嬰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有『邦邦邦』的敲門聲，聲音非常微弱。
對於公叔繚，他開始敬
士卒們自去年連番征戰，已有半歲未曾休整了，疲乏至極。
相反，劉闞不但給他安排了一個乾淨舒適的住所，屋外面還有一個面積不算太小的院落。
不怕死，準備慷慨就義，和真正得知自己被殺的消息后，完全是兩個心思。
這呂臣，也精通兵法。佔領了下城父之後，就和新陽汝陰遙相呼應，成掎角之勢。雖進無力，但守有餘。章邯這時候，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呂臣身上，但呂臣，始終是一個禍害。
只要他有一點點不軌的舉動，定然會有人取他性命。
一切，都如同陳嬰所猜想的一樣。
「那門外的守衛……」
「可探查清楚，楚軍如今，有多少兵馬？」
陳二帶著陳嬰，繞過大街，鑽進了一條小巷。
卑下預計，待一個月之後，楚軍能擴充至三十萬左右。」
他上前一步，從章邯手裡得了令符，插手一禮之後，轉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據說這本是彭城一個長吏的住處，說不上奢華，但很雅緻。
敬願單人獨騎，前往薛郡說服王恪郡守，請其自薛郡出兵，過昭陽大澤，直擊沛縣和彭城。
沒想到這劉闞做的倒也乾脆，不廢任何口舌，不降就殺，果真是老秦人暴虐的手段啊！他想了想，「咱們怎麼走？就算我們出了彭城，只怕也不免會遭遇老秦人的追殺，難以逃脫啊。」
屋子裡的牛油大蜡還亮著，不過燭光已經微弱。他揉了揉眼睛，總算是明白，他不是做夢。
一晃過了兩天，陳嬰的心情也漸漸的平靜了。仔細回想這段時間的遭遇，他駭然發現，自己的所有安排，都似乎在劉闞的掌控之中。不管激戰還是談判，包括後來那近一個月的漫長等待。
「誰？」
「君侯，一切順利，陳嬰已經走了。」
門伯查驗了一下令牌，點了點頭。
卻見陳二不慌不忙，跳下馬來。他朝著陳嬰使了個眼色，示意陳嬰下馬。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笑嘻嘻的走上前，「這不是襄老有令，要我出城辦點事……要不然，這下著雨，大晚上的，誰願意出門？」
好在門伯並沒有為難，陳二和陳嬰，就這麼順利的出了城。
不知不覺，天將子時。
門伯，赫然是黑衣衛的掌刑司馬，秦同。
章邯想了想，輕輕點頭：「倒也是個好主意。只是如今戰局糜爛，咸陽政令難以在各地實行。
隨著樓倉軍來到彭城之後，才算是鬆懈一點。前天我們和騎軍的人喝酒，偶然間聽他們說起了您，這才知道您也被抓了，關在這裏。我這些天，一直觀察情況，想要找機會和您相見。」
陳嬰嘆了口氣，黯然的靠在門階上，獃獃發愣。
「大公子，大公子快些醒來，我是陳二。」
陳二說：「是啊，再不走，可就沒有機會了！樓倉人已經撤離的差不多了，我聽說後天一早，那劉君侯也要率部離開，把彭城移交給魏國
你馮家之事，陛下早有悔意。如果此次你能夠說服王恪，出兵攻打彭城，我願全力保奏，請陛下為馮家平冤昭雪……馮敬，我大秦如今風雨飄搖中，彭城一事，章邯就拜託於你了！」
只是，他怎麼出現了？
而且，秦人式微，已是不可扭轉的事實。
陳二苦澀一笑，「大公子，這天天介的提心弔膽，察言觀色……小二就是不想長進，怕也不行啊！」
他一揮手，自有士卒關上城門。
不曉得項公和少將軍他們，在補充了輜重之後，會有怎樣的舉措呢？
他閉上眼睛，沉吟半晌后，突然說：「傳我命令，退守竹邑……命中尉軍出擊，給我拿下彭城。」
馮敬的眼中，閃現出一抹失望之色。
同時，蒼頭軍主帥呂臣退守下城父，依舊時時威脅章邯的側翼。
陳嬰點點頭，「小二，這一年來，你可是沉穩多了，也長進多了！」
陳嬰心裏一咯噔，下意識的扶著肋下寶劍。
章邯，不停的吸冷氣，牙根更是一陣陣的抽疼……
「大公子，我也是沒辦法啊！」
可是不打？可就要坐視楚軍壯大了……
陳二取出一套樓倉軍的甲衣，讓陳嬰換上。
「且慢！」
馮敬已年近三旬，但看上去，遠比同齡人穩重許多。章邯出自於馮去疾門下，與馮敬之父，馮劫同在藍田大營效力，袍澤之情，也讓他對馮敬非常關照。更何況，馮家父子，死得……
「逃走？」
「只要少府大人能給我足夠的許可權處置此事，敬願效仿蘇秦張儀之事，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那王恪出兵。」
可是那敲門聲，又一次響起，「大公子，大公子快些開門，我是陳二！」
「後退？」
「啊？」
被關在彭城的民居里，陳嬰並沒有受到什麼虐待。
「這個……泗水郡如今流民四起，只要能混進去，想必能躲掉吧。反正逃出去再說，總比呆在這城裡等死強啊。」
「馮敬住嘴！」章邯大聲喝道：「你剛才的話，我權作沒有聽見。但以後，我不想你再說這樣的言語。」
在屋裡呆的悶了，可以到院子里透透氣，散散步。只要陳嬰不走出這個院子，不管他做什麼，都沒有人出面阻止。不過，陳嬰也知道，門口有兩個十二個衛士，三班輪流看守著他。
劉闞輕輕點頭，不無可惜的說：「只是放走這陳嬰，我心是有不甘啊……此人，確有才學，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如果不是為了放出小二這條線，不能勸降陳嬰，那我也要取了他的性命。」
細作跪在堂前，能感受到從大堂里，時時傳來的殺氣，不由得心驚肉跳，顫聲回答道：「啟稟將軍，從目前看來，廣武君和楚賊，怕確是聯手了……他現在已扯至彭城休整。楚賊項籍佔領樓倉之後，招兵買馬。在短短十五天時間里，已裝備出八萬楚軍，和項梁會師取慮。
劉闞轉過身，看了一
東御項梁，就是以相縣為泗水郡橋頭堡，穩固防守。
章邯點點頭，「此事我自會安排。」
「這……」
陳嬰心裏一咯噔，臉色也變得煞白。
真小覷了天下英雄啊！
章邯對於馮敬這種將門出身的軍人，非常看重，「馮敬，何不詳細說明？」
彭城大門緊閉，門樓下，有兩列軍卒看守。
陳嬰想到這裏，連忙起身過去開門。
章邯突然踹翻了長案，咒罵道：「竟如此大胆，枉先帝封你為廣武君，卻不思為大秦效力。」
「嘿嘿，大公子不知道，小二在役卒中，就是負責照看牲口。這兩匹馬，是早先拉車的駑馬，雖說不上好，但也強過兩條路逃走不是？小二偷了兩副騎具，再加上手裡的這塊令符。
楚軍這般大肆招兵買馬，實在不是一件好事。項家叔侄在楚地的威望，實在是太高了，遠非那陳勝吳廣可以相提並論。打，還是不打？
章邯所說的年末，並非十二月，而是以秦歷計算，十月一日之前。
站在劉闞身邊的老者，正是公叔繚，聞聽劉闞打趣，笑呵呵的說：「這也難怪，老秦執掌刑律多年，毀人無數……他這骨子裡都帶著一股子殺氣，一時間想要抹去，也不甚可能……」
門口站著一個矮小精壯的漢子，一見陳嬰開門，連忙閃身進來，倒頭就拜，「大公子，我可算是見到您了！」
罵歸罵，可章邯心裏很明白：不是劉闞不願意效力，恐怕是陛下，不想他效力吧。
公叔繚卻嘿嘿一笑。
西進陳郡，徹底平定陳郡之亂，掃清陳郡的楚軍。而後以潁川碭郡為根基，穩紮穩打，積蓄力量。同時與李由、王恪聯合，將戰局控制在東面，然後一步步的壓縮那些叛軍的空間。
那城門口的門伯，是個黑臉男子，舉著火把一晃，「小二啊，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一想到這些，陳嬰的心思頓時亂了……
陳二？
等秦軍楚軍分出勝負的時候，劉闞只怕早已經遠走高飛！
不過，他的這些安排，最終沒有產生作用。
項梁在得到消息之後，果斷地放棄了竹邑的爭奪，退守符離，不再於章邯繼續糾纏下去。
說來也很奇怪，劉闞把他囚禁在這民居之中，並沒有派人來勸降呱噪。好像把他給忘記了一樣，三天來連個人影都不見。陳嬰當然不會認為，劉闞會放過他。估計等過了這些時日，他就會前來勸降。如果勸降失敗，那就是劉闞對他揮舞屠刀之時……只可惜，壯志未酬！
馮敬臉色陡然變得通紅，大聲道：「少府大人，那閹奴不知兵事，焉敢……」
也就是說，陳嬰這次回到楚營里，只怕也少不了被猜忌。不殺他，可實際上，這個人已經被廢掉了……有的時候，這比殺
但其糧草充足，仍在招收兵馬。淮漢、泗水、乃至鍾離等地的楚人，聞項家起事，紛紛來投。
陳嬰幾乎快把這件事情，都給忘記了……陳二是他家的老人，而且還是同族，可以值得相信。
「敬有十六個字，還請少府大人指教。那就是：東御項梁，西進陳郡；穩定穎、碭，連結李王。」
「怎麼，襄老讓你做什麼？」
「大公子，我是陳二啊！」
然後一人披著一件蓑衣，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院落。院門口，倒著兩具死屍，鮮血被雨水沖刷，成了一條小溝。陳嬰雖是讀書人，但也不是沒殺過人。一眼看出，這兩人的確是死了！
我被盯的死死的，根本逃脫不了。
兩人快步走到馬跟前，翻身上馬，朝著城門口方向走。
章邯輕輕點頭，目光落在了堂下的青年身上。
想要攻取，非三兩月可以攻破符離……而秦軍，也遠非十年以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黑龍大軍。說穿了，這些秦軍當中，人員太雜，不好控制。除了手中那幾千中尉軍可以值得信任之外，其他人馬……章邯實在是不知道，一旦戰事出現不利，會呈現出什麼樣的狀況。
陳嬰心裏有些擔憂，因為泗水郡和淮漢地區，連續兩年春季大亂，未能及時的耕種。耽誤了農時，待秋收之日，定然會出現糧草的短缺。如果楚軍在年末時不能把戰場轉移到楚地之外，那麼明年的農時，只怕又要耽擱。連續三年耽誤農時，即便是有樓倉打底，也危險的很呢。
陽光很暖，照在人身上，懶洋洋的，讓人有一點睏倦。眼看著春季已過，盛夏將臨。
「馮敬，定不負少府大人之命！」
另，楚將龍且，奉項籍之名，率五萬兵馬，佔領了淮陰、凌縣、下相三地，兵鋒直指下邳。」
「馮敬，那你說該怎麼辦？」
「區區陳嬰，已不足為慮。」
明天是最後一天，我估計會有更多人被殺。到時候如果大公子不投降的話，肯定會被砍頭。」
他站直了身子，昂首闊步向外行去。
陳嬰驀地清醒了，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
不僅不會聽，他反而會產生懷疑。可正是因為這沒有計劃，也使得陳嬰，一下子相信了陳二。
※※※
「其實，少府大人若想拿下樓倉，並不是一件難事。
「好了好了，不說就算了……我也是隨口一問罷了。」說著話，他擺手示意開城，目光在不經意間，落在了陳嬰的身上。好銳利的目光……陳嬰心裏一晃，下意識的低下了頭，不敢正視。
章邯苦澀一笑，輕輕地搖頭道：「馮敬，你的計策的確是目前的上上之策。然則以此計行來，只怕非兩三年，不能竟全功。趙丞相已派人催促，命我一定要在年末，結束掉這場戰亂。」
是熟人？
「馮敬果然是忠直之人，不愧去疾之後。
陳二說：「今天下雨，守衛很鬆懈，只有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