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或躍在淵
第三百四十二章 會師關中（二）
這一路敗退的過程中，秦軍死傷慘重。退至霸水的時候，趙艾清點人馬，十萬大軍，已不足五萬。
張良閉上了眼睛，沉吟許久之後，輕聲道：「良有一策，能令君侯輕取關中，安撫關中百姓不費吹灰之力。不過欲行此計，需花費些錢帛金銀……」
相對而言，他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我能在一日間攻下蕭關，那傢伙兵強馬壯，麾下猛士無數，又如何不能奪取蕭關呢？
趙高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剛要開口責罵，可心裏一動，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自己在劉邦的身邊，並不被重視。
趙高一蹙眉，「有什麼話，就趕快說，別吞吞吐吐的……如今是什麼時候，你還遮掩個甚？」
張良說：「如今這八百里秦川，只余武安侯和老秦兩家角逐。相信，咸陽嬴氏一定會派出兵馬，逼武安侯決戰。而關中四百萬百姓，也在等待君侯你展現實力，此正是君侯立威的好機會。」
這些個東西，樊噲以前沒有想過。可是剛才在關上，他身受重創，殺出一條血路之後，靠在卷洞里，頭腦呈現出從未有過的清明。今日奪下了武關，算不算已經把昔日的情誼償還了呢？
但是現在，他卻認為，劉邦執掌關中，正是好機會。
「項籍如今被困在河北，已無暇西進函谷關。
張良說著話，在劉邦耳邊低聲細語。
從這該死的局面中脫身出來，待局勢平穩之後，以父親的能力，復起不過是早晚之間。」
「如此，武安侯需……」
劉邦嘆了口氣，「那傢伙如同我命中剋星一樣，每每和他交手，卻從未占居過上風。原以為他流亡北方，卻不想他弄出了一個劉氏唐國，活生生應了那天命讖語之說……短短半年，他盡得河南地，雄霸北疆六郡之地，勢力比之當年在樓倉時，增強百倍，我怎能不擔憂呢？
劉邦以朱句踐為前鋒，以周勃為左軍，庄不識為右軍……
趙高非常清楚，那流淌在嬴氏家族血脈中的酷烈，絕非他可以承受。
人有親疏遠近，樊噲無疑屬於遠的，疏的。
大戰從清晨持續到了正午，朱句踐周勃庄不識三人，全都親自上陣，血染征衣。
而同時，趙高開始覺察到了，來自嬴胡亥的那一絲不信任。
「屠子，你這是……」
表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一副很粗魯的模樣，可心裏面，卻好像明鏡一樣，清楚的很呢。
想當初，周市與劉闞聯手，謀奪沛縣
趙高已經快瘋掉了！
「武安侯，武關攻破，君侯當要儘快展開行動。」
若說對樊噲的戒備之心盡消，那自然是不太可能。可是反思之心，卻已經生出。
血淋淋的屠刀祭起，卻沒有似從前一樣，令反抗聲息止。相反，趙高的這一行為，卻讓關中士紳憤怒不已。不少豪族組織起了兵馬，與前來鎮壓的中尉軍，發生激烈的碰撞。位於咸陽城外的那些士紳，更聯合起來，抵禦咸陽兵馬……這入秦之敵還未消滅，關中卻先亂成一鍋粥。
解下身上的衣袍，披在了樊噲的身上，然後吩咐盧綰道：「綰，扶屠子下去，要好生的照看。」
夜已經深了！
趙高不懂兵事，他的弟弟趙成，女婿閻樂都不是領兵之人。
各為其主，稱不得恩怨兩字……子房這樣想，未免也太小看了劉季。劉某早已經忘懷了！」
「武安侯可是在擔心，那北疆之人？」
趙高有些不快，「其實也算不得動怒，只是看如今這局面，陛下有些著急。詢問我的時候，語氣重了些，也算不得什麼。」
不得已，趙艾派人前往咸陽告急，請求援助。
「閻樂，那你說該如何是好？」
張良笑道：「君侯可是擔心項籍？」
趙高緩緩睜開眼，冷冷的哼了一聲，「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讓他進來吧！」
這也是一個常規吧……
這才短短十日光景，趙高發現，閻樂就瘦了許多。身上的肥肉，也減少了，看著也似乎苗條了不少。
奪取了武關之後，關中就如同一個沒扒光了衣服的女人一樣，任由他窺探。
對於樊噲這複雜的心思，劉邦自然無法知道。
「只看武安侯可有容人之量。」
不成想在這個時候，樊噲突然率騎軍從后陣殺出來，只殺得秦軍人仰馬翻，再也無法組成陣型。
此前，嬴胡亥已經徵發了第四梯次的兵馬。
張良笑道：「武安侯若有容人之量，則大事可成。但如果拋棄不了舊日恩怨，只怕有性命之憂。」
劉邦一蹙眉，「可這三十日，又該如何穩定？」
而今又徵發第五梯次，可說是老秦自建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父親，孩兒有一句話，如鯁在喉，不得不說。」閻樂坐下來，說道：「如今這局勢，已敗壞至極，八百里秦川，人心浮動，已無可挽回。父親是聰明人，當知道這其中的輕重。如果真的城破，陛下怕是不會有性命之憂，最多也就是成階下囚。可你我父子，卻難保住性命。」
閻樂很快的來到了書房裡，先是向趙高行禮，然後垂手而立。
劉闞對公叔繚的身份，極為保密。以至於許多人都知道公叔繚這個人，卻不知道公叔繚，就是尉繚。如果張良知道這一點的話，定然不敢小覷。因為尉繚之名，足以讓張良警惕起來。
要知道，這右閭包括的，大都是老秦權貴富豪，以及一些有幾十年，乃至百年歷史的當地世家。
亡國之君，基本上不會被殺害，最多也就是成俘虜。
咸陽這邊的士紳豪族作亂，已經讓他焦頭爛額。原本以為，趙艾至少能抵擋一下，卻不想，僅僅十天的光景，十萬大軍就折損了一半還多……問題是，他又能從何處，調集來兵馬？
張良見劉邦還是一副顧慮重重的模樣，略一思想，立刻明白過來。
好吧，是誰和你聯絡的？」
當劉邦見到他的時候，整個人就好像血人一樣，靠在卷洞壁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他又不能不見。
劉邦一怔，「誰死了？」
於是，他再次向嬴胡亥請出了詔令，首先遭殃的，便是那些咸陽本地的士紳豪族。
「河南之地，勢力最強者，莫過於楚。
趙艾有些抵擋不住了，準備向後撤退。
此後藍田大營重建，李斯卻已下了天牢。
趙高勃然大怒，這分明是在挑戰他的權威。
命樊噲率三千騎軍壓陣，對遠道而來的秦軍，發起了兇猛的攻擊。他自領一部為中軍，率夏侯嬰等人督戰。
劉邦的臉色漸漸明朗起來，連連點頭，笑道：「子房之計果然高明，就依子房所說！」
劉邦一怔，「子房有何妙計？」
劉邦點了點頭。
他背後就是驪山，西面是阿房宮……再退下去的話，是渭水。過了渭水，那可就是咸陽城了。
趙高沉默不語。
「中丞，咸陽令求見！」
「百里那老貨，沒想到如此多嘴！」
「可是……」
他靜靜的坐在書案后，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公文，不由得生出了一種無力感。閉上眼睛，趙高想要平靜胡亂的思緒，並從中尋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
可到頭來呢，卻要是用這樣一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忠誠……未免太可笑了吧。
然則，楚非楚，實為項楚……楚王羋心，如今對項籍怕也是頗有顧忌，甚至可能生出殺心。
趙高得到消息之後，大發雷霆，接連調兵遣將，以自家侄子趙艾為主帥，盡起藍田大營兵馬，欲在渭南徹底消滅入秦之敵。同時，他又緊急發出了第五梯次徵召令，盡起右閭青壯。
告急文書，如同雪片一樣飛至咸陽。
除此之外，三齊田榮，對項氏也頗有怨念，只怪那項籍，太過強勢。
※※※
他若也有心取關中的話，從廣武南下，只需三日就能兵臨蕭關。
歷史上的張良，不贊同劉邦主掌關中。
趙高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條縫。
說不定閻樂會想出什麼好辦法，讓他渡過這難關呢？
所以君侯也不必擔心他發難，以山東目前的局勢，那項籍就算是從河北脫身出來，也怕是元氣大傷。」
畢竟，嬴胡亥已經過了十六歲了，花天酒地了三四年，昔日什麼都不懂的少年，對趙高產生了懷疑。
劉邦眼睛一亮，「你是說……」
「良有一策，可令項籍即便退出河北，也無暇顧及關中。」
藍田大營的質量，比之早年間可謂是天壤之別。都尉軍進駐藍田大營之後，更是疏於訓練。
徵召右閭，已經觸動了老秦的國脈。
閻樂猶豫片刻，輕聲道：「武安侯派人與孩兒聯繫，所以……」
但那雙半眯著的三角眼中，不時閃過精芒，卻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他再迴轉廣武城，點起兵馬出征，至少也要二十日時間。所以君侯，必須在三十日內，穩定關中局勢。」
張良微微頷首，贊道：「君侯有此想法，的確是胸懷寬廣。」
他本不想見閻樂的，因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閻樂居然始終沒有表現出半點，趙高所期待的才能。
劉邦不吭不響，默然無語。
藍田大營，自商君變法建立起來之後，一直是老秦武力的根本。可是在嬴胡亥登基之後，對藍田大營疏於管理。為帝已三年多了，卻沒有巡視過一次軍營。加之朝中重臣死的死，走的走，藍田大營已不比從前。李斯在世的時候，還能勉力支撐。但章邯率部出關，也帶走了藍田大營的精銳。
閻樂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父親，嬴胡亥到時候肯定會把你我父子拋出，由你我父子承擔罪責，
閻樂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猶豫。
閻樂笑了，「父親說的好難聽，怎能是處置？武安侯的人說，只要我們能解決嬴胡亥，打開咸陽城，雖不一定能有現在的風光，但也能保咱們全家日後的富貴。父親，這可是個機會……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這種不信任，甚至比那入秦的十余萬楚軍更加可怕。
不過據細作還有張成發來的消息，劉闞如今還在杭金山上守孝，時間上應該不可能趕得上。」
甚至連盧綰都比他得重用……其實，不僅僅是樊噲，許多在沛縣，隨樊噲一同起事的人，都不得重用。
盧綰應了一聲，連忙上前攙扶樊噲。
他不是不想退，是沒辦法再退了。
樊噲身上，有十七處傷口。
樊噲在武關城上的表現，劉邦都看在眼中。
他是老秦人，關中百姓對他自然比我親切。若是他也入了關中，只怕你我手中人馬，抵擋不住。」
為此，他甚至得罪了劉闞，脅迫了蕭何。
在樊噲耳邊低聲說道：「屠子，這一次，你肯定要被大哥重用了！」
倉促間出兵應戰，如何抵擋的住士氣正盛的荊蠻楚軍？
閻樂心裏一咯噔，有些尷尬的說：「父親，此話從何說起？」
與此同時，趙艾率部出征，與劉邦麾下的兵馬，也發生了數次激戰。
還有龜縮于沛縣的魏豹等人，懷復立魏國之心，眼見著項氏越來越強大，又豈能善罷甘休？」
趙高卻沒有休息……
十萬大軍，兵敗如山倒，自商縣退至曉關，又從曉關退守霸水。
武關的失守，令關中立刻陷入恐慌之中。
論謀略，比不上張良；論統兵，無法和周勃相比；而樊噲最引以為傲的勇武，也遠比不上朱句踐……
樊噲和其他人不一樣，那是實實在在見過大世面的人。
張良，酈商，是故韓國人，一個為劉邦出謀劃策，一個給劉邦帶來了起家的兵馬；周勃周苛，夏侯嬰庄不識，還有包括盧綰在內，也都是隨劉邦一起流亡逃難的夥伴；劉肥就更不用說了，他是劉邦的兒子。至於朱句踐，勇武過人，有萬夫不擋之勇，自然深得劉邦看重。
趙高徵召第五梯次兵役，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如今受劉邦看重的人都是什麼人？
劉邦臉色變了變，旋即笑道：「當年的事情，那算得了什麼恩怨。
一時間，八百里秦川是怨聲載道
當然了，若這亡國之君野心勃勃，照樣難逃一死。可以嬴胡亥的德行來看，活命的機會很大。
趙高冷笑道：「你這夯貨，我難道還不了解嗎？你何時能說出這樣的話，又有如此的見識？
「好了，我想知道，武安侯又會如何處置我們？」
張良沉思片刻，「這倒是一個麻煩。
原因很簡單，那天命之說，讓山東諸侯開始貌合神離。而那六萬秦軍降卒，在河北糾纏項羽，使之想要全身而退，變的困難起來。在這種情況下，項羽不管退出河北，還是留在河北，都不可避免的遭受到損失。當然了，項羽就算退出了河北之地，張良還留有一手妙著。
劉邦立刻回答：「子房不必多說，我軍中錢帛金銀，可盡歸子房調遣。」
自從吳辰反了他以後，他對樊噲就有了提防。準確的說，他是對所有和劉闞有過接觸，或者關係不錯的人，都生出了提防之心。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劉邦一直壓制著樊噲，不令其表現。
張良說：「劉闞在杭金山，得到消息的時候，估計也差不多過去十日。
此前連續徵發兵役，已經讓關中百姓不堪重負……所以，他也只能徵發右閭兵役，以加強關中守衛。可是趙高卻忘記了，凡屬於第五梯次的徵召者，或是享有世襲軍功爵，或者就是老牌的士紳豪族。這些人在關中的地位，根深蒂固，於民間也頗有威望。觸怒了這些人，就等同於觸動了老秦的底線。不僅僅是咸陽亂了起來，混亂從咸陽擴散開去，迅速蔓延。
而自己呢？
劉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話，心裏面湧起無限的愧疚。
劉邦盡量避免提起劉闞的名字，足見他對劉闞，顧慮之深。
閻樂輕聲道：「我剛才聽百里那老貨說，陛下今天動怒了？」
也許，這的確是個機會？
另一方面，他率部渡過霸水，在霸上安營紮寨，並以霸水為屏障，試圖阻擋住劉邦的前進。
可令人奇怪的，他只是笑了笑，在盧綰的攙扶下，慢慢離去。在他心裏，有一個很古怪的念頭：自己對劉邦可說的上是忠心耿耿，從劉邦起事，不惜捨去縣尉之職，盡心儘力的做事。
劉邦明白，張良所說的『容人之量』，主要是針對魏國丞相周市而言。
「聽說是他家中的一位長者，好像是他兒子的老師。」
按道理說，樊噲應該很開心才是。
「閻樂，你這一次，又收了多少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