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我主沉浮風雲譎
第十五章 囊中羞澀
那酒樓有著二層的閣樓，高高的紅漆牌匾懸于閣樓的雕欄下方，「鴻賓樓」三個大字滾字鎦金，異常醒目。琳兒只看了一眼，便皺了皺眉，而後巡視了一圈，最後將目光鎖定在角落裡面一個不起眼的酒館上。
「誒呀，沒救了！沒救了！」老婦人失聲痛哭，位子上的琳兒卻也坐不住了，忍不住問那掌柜，「掌柜，你可知那醫仙去了何處？」
琳兒水靈晶瑩的眸子依然閃爍，然，她很想掩飾她心中的不信任，或者說是力圖逼著自己去信任丈夫。於是，她將頭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掩飾著一切可能流露出來的複雜情愫。
「哎哎哎，別掃那裡，客人都被你掃走了。」掌柜突然抬頭，指著小夥計埋怨。這時，正巧楊樂天一家三口舉步進門，掌柜便又指著小夥計罵：「還不快招呼著，吃白食的東西！」
「餃子……」
掌柜嘆氣：「對，醫仙離開龜谷都有兩年了吧。兩年來，無數人路過此地去龜谷求醫，回來后，還不都是一副哭喪臉，事後來我這裏摔杯摔碗的。本店小本生意，經不起這麼折騰，我過幾天就在這東牆上糊張告示，讓求醫的人乾脆就別去了。」
琳兒沒有開口，只是欣慰地笑了笑。她眼中所憂之事，原來逃不過丈夫的眼睛。其實，她差一點兒就相信了丈夫眼中那些堅定的東西，但那些東西是有形無實的，不是么？
掌柜聽罷，將算盤一橫，撇了撇嘴，「可惜你來晚了，醫仙根本不在龜谷。」
他的心中自有答案。
江湖，是一片血的戰場
經過櫃檯，小夥計偷眼看了看掌柜，立即遭到了掌柜冷眼一斜，彷彿在警告他不要理那一家子窮鬼。而偏在此時，他手臂一沉，轉頭一看，右臂居然被一隻雞爪子似的枯手扣住了。
「是啊，我牙齒都快酸倒了。」楊樂天從榻邊走下，「說起醋啊，我倒是有些懷念無名山莊吃過的餃子了，那個鮮美多汁的味道，我可畢生難忘呢。」
琳兒轉向丈夫，無奈地笑了笑：「沒關係，我還不累。」
「樂天，我們還是去那裡吧。」
「那裡？」楊樂天詫異，扶了扶頭頂上的竹笠，「也好，去那裡吧。」
話一出口，琳兒也覺得心中一突，暗自祈禱。她幽幽一嘆，又想了他們夫婦欠醫仙的恩情，「其實，正因醫仙一向以條件救人，才利用武林人士籌集到了各種難尋的藥材，在你殺了吳銘后救了你一命。」
琳兒口中這樣說，腳下卻步履不穩。楊樂天看在眼裡，沒有說話，只是剛走了幾步，他便拉住妻子，指著前面一個酒樓道：「我們去那裡吃點兒東西吧，念兒也該餓了。」
「不、不知道。」小夥計被嚇了一個激靈，恐懼中甩掉了那隻手，慌忙跑向後廚。
「嗯？」琳兒微微抬頭，「這樣不好看么？」
「餃
但是，欠他又怎麼樣，也沒有妻兒的命來的重要，既然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改變。楊樂天堅定了信念，他也不容許自己思想上有分毫的改變，他不能再辜負了琳兒和另一個兒子。
琳兒點頭：「對，念兒這身體，你隔三差五的就要輸真氣給他，可是你總不能給他輸一輩子吧，等我們百年歸去，難道要讓他陪我們一起在地下長眠么？所以，我想求微生大哥幫這個忙，他該不會不答應吧。」
捏緊手中的瓷杯，楊樂天暗暗尋思：看來這回是白走一趟……兩年了，那個微生霧竟然兩年不在龜谷，這倒奇了？就算是遠去出診，也不該這麼久的時間，莫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老婦人連連點頭，拉著沙啞的聲音：「是啊，我孫兒不知道得了什麼病，頭髮都掉光了，所有的大夫都說沒得救了。我聽說，龜谷有個醫仙，那是神醫吶，比起大內皇宮的御醫還要高明。」
一層黑褐色的細沫在茶水中打著旋，楊樂天皺了皺眉，端起茶杯，喝了下去。琳兒用茶杯啟開念兒的小嘴，小心地喂著。
「呃，可是龜谷是沒有餃子的吧。」琳兒隨口答著，心中疑慮：他還是留戀那片江湖的么，他始終是想回去的？
俠客叔叔？這稱呼倒是有趣——琳兒抬頭，正
「啊，不在龜谷？」老婦人一呆，「啪」地一聲脆響，婦人的棉袖掃到了桌上，碰落了支在盤邊的筷子。便在筷子墜地之時，琳兒和楊樂天也對望了一眼，將頭轉向掌柜。
「哦？」楊樂天發了一聲疑，手指一震，心道：原來那些難吃的湯藥竟是他這樣換來的。本還以為，他只是為了研究我的玄魂之血，才迫我留在龜谷三年，而事實上那三年他一直在挖空心思地幫我找葯續命。看來，我楊樂天確實欠那個醫仙很多，不僅僅是診金的問題，而是一條性命。
「正好，這次去找醫仙，也讓他給你開些葯，許能醫了你這一頭白髮。」楊樂天摩挲著琳兒頭頂的銀絲，有些興奮地說。
「呵，都這麼多年夫妻了，你怎麼還在這裏吃乾醋。」琳兒羞紅了臉，揭下念兒額上烤燙的帕子去重新潤濕。
「念兒不要爹爹！」
琳兒擰著手帕的手驀地頓住，同時，一雙大手扶著她的肩，在她耳畔道：「是啊，琳兒，你想不想吃啊。」
楊樂天連忙道：「好看，好看，就是今後念兒大了，一見了白髮的人就叫奶奶，怎麼辦？回頭，把你都叫老了。」
「做事情？」楊樂天皺了皺眉，大手鬆開了妻子的肩膀。
黑紗輕輕拂擺，楊樂天清俊的面容微微一變——原來琳兒還惦著我說過的話呢，呵……他心頭一暖，向著尷尬的小夥計擺了擺手，「不用了，來幾個饅頭和一碟簡單的青菜就行。」
「小夥計，你知不知道龜谷怎麼走？」
琳兒「嗤」地一聲笑了。
「是，是。」少年連連點頭，將掃帚立在牆角，小跑著把楊樂天三人讓到一張還算乾淨的位子上。他這又擺上兩個破了瓷的杯子，跑到櫃邊，踮起腳，從到自己下巴的柜上提了大壺，為新來的客人倒上兩杯熱茶。
龜谷距離梅山並不算遠，所以為了節省銀子，他們一家三口決定步行前往。精神已然恢復的念兒，卻還是賴在母親懷裡，楊樂天幾次想幫琳兒分擔，可都被念兒的小手一把推開。
「唉，你也小看他了，他是不要錢，但要人幫他做事情。」
沒有了恩怨的糾葛，丈夫這幾年變得開朗多了，也沒那麼冷酷，山中兩人相對，還有念兒承歡膝下，他經常都會說些玩笑與她們母子開心。如此一來，這山中冷清隱居的一家三口，多了許多溫馨的歡聲笑語。
「他自是不會，有你開口，他什麼都答應。」楊樂天諷刺地笑了。
掌柜側頭輕笑，回了琳兒的話：「誒呦，實不瞞這位夫人，且莫說我不知道，就是這天皇老子也不一定知道。」
「沒關係，這一路上有許多可吃餃子的地方。只是我們不能吃太多，否則我那些積蓄的銀子可是不夠花的。呵，對啊，我似乎還欠那個醫仙診金呢，看來這回又要破財了。希望那個醫仙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要收我們的錢。」
「俠客叔叔，您想來點兒什麼吃？」少年夥計突然發問。
此時，楊樂天看著妻子急切否定的眼神，心
「老人家是去龜谷找醫仙的？」將算盤撥得劈里啪啦，掌柜頭也不抬地問。
「好，俠客叔叔您的菜一會兒就到。」楊樂天語聲溫和，令那小夥計鬆了下心來，笑著走開了。
他的一臉愧疚隱藏在竹笠上垂下的黑紗里，真的是囊中羞澀啊。梅山上隱居的日子花不上錢，完全是靠著山後的一塊菜地自給自足，可這回一下山，銀子便成了大問題。只嘆有嬌妻和乖兒在伴，卻不能給他們富足的生活。好在琳兒並不在乎這些，她向上託了托念兒下滑的身子，急步邁向那個破陋的酒館。
「唉，聽說這裏離龜谷很近了，該不是又被人騙了？我的孫子呦，你命真苦啊……」老婦人自嘆自憐地哭了起來，淚水流過了那張溝壑的麵皮，又滴在懷中面色蒼白的孩童身上。
酒館的門口斜插著一面三角的酒旗，殘破的木門大敞著，裏面是三兩個光顧的客人。掌柜噼噼啪啪地撥打著算盤，柜上卻無賬本，似是在聊以解悶。另有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正舉著掃帚，划拉著門檻處的灰塵。
「呵。」楊樂天也被這突兀的稱呼逗笑了，「我們要……」他正要說出「饅頭」二字，忽然被琳兒搶了口：「小夥計，你們這裏可有餃子么？」
「琳兒，這次下山去求醫仙相助念兒，不論他開出什麼條件，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答應他參与江湖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