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三十一章 長恨歌
「嗯，可以，謚號和國喪等現在便以訃告發布國中」皇太極悄悄對皇后和庄妃道：「讓大家都回去，人太多，朕看著心亂」
庄妃在側禁不住哭出聲來：「皇上，您說些什麼吶，怪嚇人的，快別說這些個不吉利的話好嗎？」庄妃為皇太極正了正枕頭，象是哄著一個大孩
「可孔也說過，敬鬼神而遠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范程進入東暖閣，又跪下了，皇太極道：「程先生，你這是幹什麼，快請坐下說話」
皇太極道：「你比得毫無道理，朕又沒像李隆基那樣寵愛宸妃，海蘭珠又從未誤朕的大事」
范程心中嘆道：「我的禮親王喲，你哪裡知道，皇上心死了，你叫我想什麼辦法？」
皇太極道：「有敢在此期間酗酒作樂的，一經發現，要嚴懲不貸」
對宸妃的死，皇太極有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切真的成為現實時，他還是難以接受他愛海蘭珠，有時勝過愛自己，八年的朝夕相處，他將海蘭珠已視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海蘭珠死了，他的那一部分也就死了此刻，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空虛？茫然？絕望？塵世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這就是人生？這麼美麗的女人就這麼死了，變成了一具殭屍，那麼眼前的一切呢？將來都會不存在的程先生、庄妃、福臨，還有朕，都得死？人來到世上到底幹什麼來了？
范程道：「皇上，神佛之事，不可不信，但又不可全信，自古道『皇天無親惟德是輔』，皇上仁德，澤厚天下，自會得皇天護佑」
經御醫一陣搶救，皇太極醒了過來，醒來后第一句話便是：「程先生何在？」
皇后、庄妃等都過來相勸：「皇上，宸妃走得很平靜，沒遭著罪，咽氣之前，特意囑咐，皇上一身關係著江山社稷，切不可因吾之死而誤及國事」
「臣請皇上恕罪」
他看著海蘭珠的面龐，依然如生時一樣：「海蘭珠，你來得遲，走得快，莫
「可皇上的病卻是因為一女人所至，此臣所不敢苟同也」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皇太極今年五十有一，對宸妃的病，心裏已有準備，御醫曾告訴過他，以宸妃的狀態，不過是維持時日罷了
皇后、庄妃二人將皇太極攙至內室，皇太極見昔日二人同眠共枕的南炕頭，掛在牆上的琵琶，炕梢上的金史睹物思人更是悲痛萬狀，哭了一陣，竟昏厥過去
恰巧第二天凌晨，發生了一場地震，城郊一批民房被震塌，死了二十幾人范程道：「正是禍兮福所倚，藉此機會正好一諫」
也許是因為晝夜兼程累的，皇太極睡著了
「還不是宸妃」
范程來到清寧宮，在東暖閣外跪下：「臣范程求見」
「已經過矣，大清國皇上已一個多月未臨朝聽政，此臣入我朝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范程面帶難色：「禮親王，不是臣不說話，而這句話實在是沒法說」
范程道：「禮親王不必著急皇上心中的悲痛，一定要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范程心裏明白皇上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只有兩個：一是嬌娘，二是海蘭珠此二人多才多藝，長得又神似被皇上視為知己其他宮妃，妻妾而已今宸妃撒人寰，皇上非大病一場不可現在相勸，毫無用處眼下需要作的是，要抓緊擬定宸妃的葬禮儀式
庄妃嚇了一大跳，福臨才四歲還聽不懂他阿瑪在說什麼，庄妃卻驚得一下將福臨扔在炕上：「皇上，你是說他登了金鑾殿？」
皇太極臉「刷」地沉了下來：「海蘭珠死，朕因此而悲痛，此人之常情，並不為過」
「二十七年，半輩呀，你輔佐過先帝，又輔佐了朕，真要是如佛前所示，你還要輔佐幼主啊」
庄妃十分不情願地將福臨抱起，喝斥道：「哭，哭，再哭看我不撕爛你
代善動了氣：「對，多情種一個堂堂的大清國皇上，為了一個女人，不吃不喝，一頭病倒，這叫國人怎麼說，叫弟兄、臣們怎麼想？真是豈有此理？」可他琢磨半天，「程先生，皇上和那些沉湎酒色的昏君畢竟不一樣，你還得想想辦法，現在能說服得了皇上的只有你程先生了皇上真要是怪罪下來，還有我們大家呢，你放心，我們弟兄不會對大清國的忠臣不管」
「一是宸妃娘娘的謚號臣以為可否追封為敏惠恭和元妃」
「記得，皇上還在七尊大佛前許了願呢」
「朕病了，病成這個樣，難道還要朕早朝不成？」
哲哲是後宮之首，她忙前忙后的處理喪事，坐不住，皇太極這邊只好由庄妃服侍皇太極對庄妃原本也十分喜歡，現在，海蘭珠走了，對海蘭珠的親妹妹便更多了一分感情
皇太極眉頭一皺：「關孩什麼事，這都是天意，快把孩抱起來，朕不是嘉靖，不能恨自己的兒」
當年，嬌娘慘遭不幸，死得突然，沒能見上一面，為此，皇太極痛悔不已如今，海蘭珠病危，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面，否則，又將是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因此，他不顧自己重病在身，一路上，馬狂奔，去時用了六天，回來時僅用了四天然而一進懷遠門，便接到了宸妃的死訊他哭道：「到底晚了一步」
皇太極臉上現出一絲不快：「你你的唐詩，亂比些什麼？」
來到關雎宮，見宸妃遺體已被抬到了外屋，置於七星板上，皇太極搶上前去，扶屍痛哭：「海蘭珠，朕回來晚了，朕對不起你，海蘭珠，你不是說跟朕同生死嗎？怎麼就撒離朕而去了」
「好吧，臣今晚回去好好準備一番，明天試試看」
「其二，七七四十九天的七期之內為國喪期，在此期間停止一切娛樂嬉戲」
范程眼淚奪眶而出，一種巨大不祥之兆籠罩了他，他注視
「是呀，宸妃者，一女爾一個萬尊之軀，為了一個女人，病得理不了朝政，你讓臣怎麼張得了口，怎麼去勸皇上？」
皇太極揮揮，示意妃們閃開，范程走上前來皇太極憂慮地道：「宸妃葬儀，先生如何安排？」
「龍體？」皇太極一聲冷笑，「哪裡來的龍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無常一到，萬事皆休，只不是人們參不透罷了鳳凰烏雀都是鳥，靈芝艾蒿都是草，哪裡有什麼龍體？爾等天天喊朕萬歲，難道朕真的能萬歲嗎？大哥死了，三叔死了，五大臣死了，父汗死了，莽古爾泰，德格類也死了還有薩哈廉、岳
皇太極眼睛望著天花板，斟酌著：「敏、惠、恭、和，四個算是蓋棺論定，元妃？眾妃之首也，可以不過，鈕鈷祿氏的封號就得變一下了吧」想到這，他點點頭道：「就按程先生說的，定為敏惠恭和元妃」
皇太極默默地點了點頭
代善急得怨道：「這個八弟，也太重情了，動則昏厥，這怎麼行」他對身邊的范程道：「程先生，你過去勸勸吧」
「禮親王，就怕你到時作不了主」
范程還想再勸，皇太極搖搖頭：「人過五十而死，不為夭亡，朕已五十一歲，就是真的死了，亦為正常程先生，你我君臣相知二十七年了吧？」
眾人退了下去，但誰也沒走，而是到了清寧宮，為宸妃守夜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至於具體葬儀，待臣與禮部商定后，再具奏皇上」
皇太極道：「爾等不知，自從上次流鼻血后，朕就覺得身體日漸衰弱，朕不過是強挺著，不讓你們看出來罷了程先生，你還記得朕在義州的大佛寺禮佛嗎？」
范程在眾妃身後應道：「臣在這」
宸妃火化之日，皇太極親臨靈前祭奠，再次痛哭而返接下來的日，飲食頓減，身體日漸消瘦，朝議已停了
皇太極卻道：「庄妃，你不要怕，朕將來要死，你將來也要死，程先生將來也要死，什麼是萬歲，死了才是萬歲月盈則虧，盛極而衰，此乃天道朕這一生，繼汗位，稱皇帝，平定遼東，統一蒙古，臣服朝鮮，數次進軍中原，殘明、聯蒙、優漢、易俗，明大樹已倒，大廈已傾，只待有一天我們定鼎中原，重整河山，但就怕朕等不到那一天了」
范程坐在皇上身邊，見皇上一句話也不說，怕他憋出病來，便安慰道：「宸妃娘娘已經走了，走了就回不來了，皇上不要太難過，要保重龍體」
皇太極不吱聲了范程接著說道：「皇上，臣將您比李隆基，皇上也許不信，但皇上你聽范程背起了《長恨歌》：
「然皇上已數日不早朝矣」
范程今天就是來勸諫的，他不管不顧，徑直說道：「皇上，唐玄宗登帝位，國號開元，即位之初，虛心納諫，勤于政事，短短几年，就將李氏王朝推向極盛，出現了為歷代史家所稱道的開元盛世然曾幾何時，楊玉環入宮，回頭一笑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矣結果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唐玄宗亡命蜀中，險些斷送了李氏江山」
「就是在那七尊佛前朕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朕看到小福臨在金鑾殿上接受群臣朝拜」
代善見他不吱聲，急得追問道：「你別不吭聲，倒是說句話呀」
代善嘆了口氣：「荒唐嘛，這個八阿哥，和父汗一樣，真是爺倆，當年孟古額娘死時，父汗也是這個樣，好幾天不吃東西，戲里怎麼說的？叫什麼種？」
范程要和眾人一齊告退，皇太極卻道：「程先生不要走，陪朕坐著」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皇太極道：「是程先生，快請進」
這些天來，范程一直在作著激烈的鬥爭，皇上那天的一番話，在他心中攪起了極大的波瀾，他看到一顆駕馭四海一統天下的雄心正變成參透生死看破榮辱視塵世的一切為虛無縹緲的衰死麻木之心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這太可怕了，這是大清國的不幸皇上啊，你畢竟不是佛家弟，你可以參透生死，看破一切，但卻不能消沉地對待一切，你身上擔著的是江山社稷啊不行，我決不能讓一代英主如此沉淪下去
范程道：「皇上別忘了，不語怪力亂神」
「有什麼沒法說的，你大胆說，有本王為你作主」
「這麼說福臨父那咱們就不要這個孩」庄妃此刻看自己的兒就象個妖孽，福臨被扔在炕上，哇哇地哭開了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多情種」
，現在又是海蘭珠，將來呢，將來就是朕了」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銀河不曙天
范程道：「皇上何出此言，先帝尚高壽六十八個春秋，皇上體魄魁偉至少應過古稀」
「臣絕不是那個意思，禮親王不要冤枉臣你想啊，皇上這病為誰而得？」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范程要的就是代善這個態度
「程先生何罪之有？」
范程道：「大金建國頭一年的九九重陽，到現在整整二十七年」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庄妃已痛哭失聲皇太極晃著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庄妃堵著嘴，將哭聲憋了回去
皇太極道：「但願如此吧不過你想，神也好，道也好佛也好，他們存在了幾千年，若是沒一定的道理，恐怕早就被人唾棄了，就拿邢道長來說，你能說他不靈？」
皇太極聽罷，又是一場嚎啕痛哭：「海蘭珠深明大義，今芳年早逝，叫朕怎能不肝腸寸斷」
「臣昨天晚上唐白樂天的《長恨歌》，萬分感慨，浮想聯翩，無意中，將皇上比作了唐明皇李隆基，此大不敬也，故此請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