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血滌江山
第四百四十三章 孤單的船（下）
「有一艘船向我們沖了過來。」孫德的驚呼聲突然響了起來。
孟天雄對擠在他身邊的矮個子強三說：「你去把魏先生請過來，這裡有一個病人。」
由於漩渦巨大的吸引力，船舵越來越沉重，孟天雄幾乎無法轉動它。他知道這樣下去，即使是鐵力木製作出來的船舵也會在兩股力量的撕扯下斷裂，而「歡喜」號不是被吸漩渦吸進去就是被強大的拉力撕裂成兩截。
孟天雄這才注意到林近甲手中不僅拿著牽星板和指南針，還拿著其他幾件他叫不出來的儀器，看來都是用來確定船的方位的。
既然終究逃脫不了被吞沒的命運，還不如放手賭一次，孟天雄的腦子裡閃出了一個大胆的想法。
孟天雄連連讚歎：「有了這幅航海圖提供的最佳航線，我們可以節省大量時間，這樣的航海圖你還有多少？」
向大石這時大聲喊道：「魏先生，不把這些扔進大海，我們所有的人都會死。」
孟天雄伸出了手臂，翹起拇指。眯著眼睛觀察著並在心裏默默地計算著。慢慢地，不可思議的神情出現在他的臉上。他把目光轉向了林近甲，想聽聽他有什麼意見。
一夜的航行之後，天逐漸放亮了，太陽慢慢從海平面躍出了海面，一時間霞光四射，天上的雲朵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從醫療船艙的窗口往外望去，正可以看到不遠處那個黑洞洞的漩渦，不斷吞噬著破碎的木板、屍體、貨物。
孟天雄笑了一笑，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再一次低下頭研究了航海路線，然後向操舵手下達了命令：「左滿舵，向爪哇龍牙山前進！」
「所有的葯都給扔到大海里了，你以為我是神仙？」魏東果然很生氣，一個如此削瘦的人，此刻居然能說出如此響亮的話，令孟天雄嚇了一跳。
時間似乎凝結了，孟天雄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那個旋渦——如果他們沒有在它吞噬掉那艘海船之前逃離。下一艘被吞噬的就是「歡
孟天雄喜歡這種變化，他知道什麼叫同舟共濟，在海上經常會遇到不可知的危險，只有船上每一個人的團結，才可能讓他們戰勝危險，一帆風順。
「姑娘把頭抬起來給大爺看看到底俊不俊。」有人忍不住開始用語言調戲船上的姑娘。
「你們漁民出海航行不是靠著天後媽祖的指引嗎？」林近甲的語氣當中有些不屑。
「真是太好了。」孟天雄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聲音。
「你來摸摸他的額頭。」他的聲音顯然不是很友善。
船員和士兵們看到這個情景，先是面面相覷，接著開始議論紛紛。
一道絢麗的彩虹出現在「歡喜」號的前方，幾乎可以觸手可及。船上的人都站了起來，靜靜地欣賞著眼前美麗的彩虹。幾隻海鳥在彩虹周圍歡快地上下飛舞著，太陽越升越高，給海鳥雪白的翅膀塗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彩。
「能不能判斷一下，我們這艘船在什麼位置？」一個聲音打斷了孟天雄的思緒。
他讓孫德立即傳達了他的命令，所有搖櫓的船員停下來。而他則小心翼翼地操作著船舵，艱難地調整了「歡喜」號的位置，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呯——」一聲巨響，孟天雄感覺到了「歡喜」號劇烈地晃動起來，他的身子也隨著船體的搖晃幾乎無法站立，他只能緊緊地抓住船舵來維持身體平衡。然而，真正讓他感到驚心動魄的是那艘船撞上了「歡喜」號之後。木板斷裂而發出的「喀嚓喀嚓」的聲音。
船隻現在既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正和漩渦做著拉鋸戰。
看著孟天雄閃光的眼睛。林近甲只是淡淡地說道：「當年鄭和船隊下西洋，船隊走過的線路我全部都有。」
林近甲把指南針遞給了孟天雄說：「你看看這個。」
「歡喜」號逃過了一劫，他側過身子朝船的兩邊看了看，茫茫的大海之上，其他的船已經不知去向，也許全部被大海吞沒了。
忽
孟天雄心裏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他立即蹲在了魏東的身邊，把自己那雙粗糙的手輕輕地放在士兵的額頭上。
女人聽到了孟天雄的話，也朝他看了一眼，就暈倒小船里，一把沾著血跡的刀還握在手中。孟天雄這才注意到，她剛才手中揮動著的紅布，居然是用鮮血液染紅，此刻顏色正逐漸地暗淡下去，逐漸變成了黑色。他注意到她的左手臂有一個流著血的傷口，很明顯她是發現了「歡喜」號之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用鮮血染紅了白布，這樣才使船上的人發現了她。
「一、二，起！一、二，起！一、二，起！」船員們閉著眼睛奮力地搖動船櫓，他們整齊有力的呼喊聲蓋過了呼呼的風聲。
魏東嘆了一口氣說：「已經有二十多名船員出現了和他一樣高燒發熱的癥狀，我預計人數還會不斷增多，因為這個病會互相傳染，如果不及時治療，他們就會死亡。」
孟天雄只好陪笑，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夠緩和一下氣氛，可是魏東冷著臉視而不見。
因此，脫離漩渦的唯一機會，就在兩船相撞的一瞬間。「歡喜」號甲板上左右兩側八隻大櫓逆著水流艱難地擺動起來。這是一個艱難的時刻，「歡喜」號一點一點從漩渦的旁邊移開。
林近甲從袖子里拿出一幅航海圖在兩人面前展開說：「這幅圖是我出航前照《武備志》這本書中收錄的航海圖描繪下來的，我判斷我們現在處於這個位置，我們可以沿著這條航線前往爪哇。」
「用盡全力向前沖！用盡你們的全力！」孟天雄發出一聲怒吼之後，他只能在心中祈求老天爺的眷顧了，儘管從一開始老天爺一直和所有人作對。
看著這道彩虹，孟天雄終於鬆了一口氣。一代又一代的漁民們面對著變化莫測的大海，他們
剛剛經歷過的那一幕幕，已經讓他們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要想在大海上生存下去，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龍戰天聽出了他話裏面的譏諷之意，於是說：「如果昨天沒有孟舟師出色的航海技術經驗，我們早已葬身魚腹了，你學習的天文地理的知識，自然是一門非常精妙的學問。可是孟舟師在海上出生入死積累出來的經驗，也難能可貴，你們兩人可要好好的合作。」
魏東立即蹲下身子，他的一隻手搭在這名士兵手上，不禁皺起了眉頭。
孟天雄的手不禁顫抖了一下，彷彿他的手碰到了一團火，心中不好的預感得到了證實。
魏東說：「如果要扔掉這些藥物，先把我扔進海裏面。」
正在此時，撲通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音，孟天雄轉身一看，只見一名士兵正倒在甲板上，身體蜷縮起來，渾身不住地顫抖著。
龍戰天看了一眼林近甲，然後說：「你們兩人的看法是一樣的。看來「歡喜」號脫離原來航線已經很久了。」
孟天雄接過指南針一看，發現這一次指南針指的方向完全正確，他想到了剛剛過去的那場超級颶風，難道極端惡劣的天氣可以導致指南針失靈？或者反過來說，指南針失靈預示著極端惡劣天氣將要來臨？
孟天雄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大海，海面上漂浮的木板碎片、浮腫的屍體都讓他感到難受。像曾祖父一樣跟隨朝廷的船隊遠航到各國是他的夢想，可是一陣颶風暴雨的襲擊，龐大的一隻船隊竟然就灰飛煙滅了，他的夢想也隨之灰飛煙滅了。
「從太陽和船的位置判斷，我認為「歡喜」號已經接近了爪哇……」遲疑一番之後，孟天雄還是說出
「魏先生……」向大石已經是哀求的語氣了。
龍戰天的神色有些疲憊，但是劍眉下的那雙眼睛依然烔烔有神，似乎他的鬥志並沒有因為這一場災難而被磨滅。
「把船靠過去，也許是船隊的倖存者。」孟天雄下達了命令。
龍戰天見孟天雄又陷入沉思，他就說：「昨天船上所有的物資都拋入了大海，看來我們應該先到爪哇靠岸補充物資。」
孟天雄點了點頭說：「「歡喜」號也需要進行維修，船尾被撞出了一條裂縫。一根桅杆也被風颳倒了。」
這是一個漫長而潮濕的夜晚。「歡喜」號上的每一個人都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儘管大家非常疲勞，可是沒有一個人閉上眼睛睡覺。一場恐怖的颶風讓所有的人具備了憂患意識，雖然風和雨都小得多了，但是沒有人真正鬆一口氣。
這，這了是最最可怕的瘟疫那！
轉過頭一看，孟天雄看到龍戰天和林近甲站在了他的身邊，他竟然沒有發覺，而問話之人正是「歡喜」號最高指揮官龍戰天。
然而。他一邊說一邊搖著頭，對於這個判斷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歡喜」號已經接近了爪哇，那麼「歡喜」號已經和預定航線相距很遠了。而這樣大的差距，並不是一場颶風就可以造成的。
孟天雄心裏暗叫不好，這幅情形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不願意救治那個女人。
這是孟天雄航海生涯之中做出的最大胆的決定之一。當那艘船撞上「歡喜」號的時候，那時就會對「歡喜」號產生一股強大的推力，碰撞的同時。當那艘船剛好被漩渦吞噬，漩渦對「歡喜」號的吸引力大大減少。
「把藥物扔進大海，所有的人也都會死。」魏東絲毫不肯退讓。
女人索性掀起了蓋在頭上的黑布，她精緻的面容上，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冷冷地掃過那個說話的船員，讓他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孟天雄立即跟隨著孫德往船舷走過去，果然看到遠處有一艘小船
「魏先生實在對不起了。」向大石說著就把魏東撲倒在地，其他人立即把醫療艙里的物品從窗口往外扔了出去。
一想到可能的結果，孟天雄連忙陪笑道：「魏先生您的醫術那麼高明，只要稍微幫點小忙就行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漩渦對船的吸引力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歡喜」號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孟天雄望著越來越遠的漩渦，他一直緊繃的身體總于撐不住了，他和其他船員一樣累得仰天倒在了甲板之上。天上的雲不已經沒有那麼黑了。風也已經沒有那麼猛烈了，雨點打在他的臉上也沒有那麼痛了。
操舵手立即改變了船的方向，「歡喜」號往小船開了過去，等接近小船的時候，孟天雄發現小船上坐著的竟然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她赤著腳坐在船中，雙手抱在胸前，當然更奇怪的是她的頭上還蓋著一塊黑色的布，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孟天雄回頭一看，果然看到一艘巨大的海船因漩渦巨大的吸引力而極快地沖了過來，很顯然這艘船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並且很有可能會撞上「歡喜」號。
龍戰天似乎猜到了孟天雄心中的震驚，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你已經用行動證明了自己是「歡喜」號最有發言權的人，有什麼話你大胆地說。」
波光粼粼的海面，「歡喜」號正乘風破浪，孟天雄站在甲板上來回檢查著船員的工作。檢查過程中，他發現一個有意思的事情，「歡喜」號剛剛出發的時候，船上的士兵可以對水手任意打罵侮辱，可是那一場可怕的颶風過後，士兵和船員已經打成了一片，開始稱兄道弟，這是一種共同對抗死亡的情誼。
孟天雄也是一驚，她的臉色異常的蒼白，幾乎和死人的神色差不多，看起來讓人不寒而慄。
此時，魏東怒氣沖沖地來到了孟天雄的面前。孟天雄瞥了一眼強三，只見他一臉喪氣地跟在魏東的身後，不敢和自己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