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生我材
第三十五章 空空兒傳人
紉針手扶門框，咬著下唇，快樂得要哭的樣子。
這一等就又是一個時辰，眼見東方天際發白，天都快亮了，魏覺焦躁起來，吼道：「還等什麼等，趕快派人趕去查看究竟，會不會鶻的人也被周宣殺了！」
找了一家客棧，要了五間上等房，老楊和來福共一間，還有那個假山賊，自然沒床給他睡，三痴點了他的穴，讓他歪在牆角上。
一陣風掠過，原本對坐著弈棋的三痴、四痴已經不見了，只剩一盞孤燈、半局殘子。
紉針沉浸在夫君歸來的快樂里，撒嬌說：「針兒惱過誰呀，夫君這麼說是不是怪針兒脾氣還不夠好？」
周宣在羊小顰房間膩到半夜才回自己房間睡，這女子雖然少言寡語，但眉眼就會說話，逗半天逗一句話出來也很好玩，周宣說他還收了個歌妓當學生，名叫蕊初，蕊初箏彈得極好，歌喉也妙，酷愛填詞。
四痴說：「跟你說不明白，比如下棋，我師兄棋力在我之上，他與你下，我在旁邊又幫得上什麼忙！」
九月十四日午後未、申之交，周宣一行從江州東門入城，直奔朱雀坊周宅，這時天也放晴了，眾人在門前下馬，周宣搶在來福之前進門，大聲道：「我回來了！」
王司馬也沒有先前那麼篤定了，命手下押衙官帶上一百名平民裝扮的府兵沿路搜尋，一直搜到馬回嶺，找到了周宣一行昨夜住宿的客棧，問知周宣他們已經於三個時辰前出發去江州了，小店也未聞爭執打鬥之聲。
周宣一把將他抱起，在空中掄了兩個圈，笑道：「曉笛，想姐夫了沒有？」
四痴頭也不抬地說：「沒事的，那人不是我師兄對手，不然的話也不會一個照面就逃。」
四痴翻了個白眼說：「好好下你的棋，別在武藝上和我爭論，你沒那資格。」
「哎耶，你知道得還不少！少啰嗦，趕快回房睡你的覺去，去和你的小家妓一塊睡也行。」
周宣咒罵了一句，忽然想到「紅顏禍水」四個字，羊小顰艷色無雙，雖然沒有煙視媚行之態，但那種純美的感覺給人的震撼極強烈，他的種種麻煩就是從滕王閣贏到她以後開始的，先是疤面虎當街劫人，然後是「賽郭解」宋武殺機四伏的鴻門宴，鬼牙山假山賊要置他于死
魏覺想想有理，又坐回去抿著醇香的「豫章太白酒」，等待美人回歸。
這日直至天黑，趕到燕坊村歇腳，一夜無事，次日起早再趕路，雖然細雨綿綿，且喜一路無事，當晚來到馬回嶺，馬回嶺距江州有七十里，明日午後就能趕回去了。
周宣說：「針兒，我和你說一件事，我這次去洪州和人斗詩，贏了一個小家妓回來。」
「夫君——」
周宣瞪眼道：「下棋是下棋，一對一的遊戲，劍術搏命就不一樣了，兩打一就是比一打一強。」
此夜，距離馬回嶺三十里的聶橋村，魏覺正和鎮南都護府的行軍司馬正在一間客棧里飲酒，幾碟小菜，一壇「豫章太白酒」。
還是周七叉公子能忍，捧著紉針豐腴的臉頰說：「針兒，今天是九月十四了，等下月十九，我陪你去幕阜村祭奠了父親，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周宣笑笑，正要出門回房睡大覺，忽然聽到瓦屋頂上「沙」的一聲輕響，和雨聲不同，象是有狸貓躥過。
周宣老臉紅了紅，說：「老四，我們還沒下過棋呢，我和你下一局，一邊等你師兄回來。」
看看天色還早，周宣說：「再趕一程吧，爭取後天就回到江州。」
※※※
三痴淡淡地道：「差點讓他遁走，追出四十里才得手。」
周宣讓三痴把這些屍體都踢到路邊樹叢里，這山路雖然偏僻，肯定也有人經過的，不要立即聲張起來，驚動當地官府就麻煩了，問這問那的肯定一時脫不了身。
周宣看著滿地的屍首也窩火，他只是想到洪州輕鬆輕鬆，沒想到惹上魏覺這地頭蛇，媽了巴羔子的願賭服輸的規矩都不知道，就贏你小家妓怎麼了，有本事再來？
周宣說：「曉笛，姐夫在洪州給你買了好多禮物，全是玩具，你叫來福搬出來給你看。」
四痴高興了，上次在廬山石門澗，師兄與周宣那一局，他自始至終觀戰，旁觀者清，他覺得那局棋師兄輸得很可惜，根本不必殺周宣的大龍，穩穩就能贏，可那樣的棋偏偏就被周宣一步步翻盤，他很不服氣，一直想找機會與周宣較量。
四痴跳下床，喜道：
四痴去喚店家燒熱水，周宣問：「劍奴，怎麼樣，敵人很厲害？」
「老四，怎麼回事？你師兄呢？」
周宣說：「雀兒也溫柔，兩個小嬌妻都是最溫柔的，我周宣就有這福氣，不行嗎？」
四痴說：「我不認得，但看身法應該是空空兒一脈的。」
「奪」一聲輕響，四痴從空中落下，手裡的短劍插回腰間鱷皮鞘。
王司馬說：「難道是鶻門中人不屑於對周宣下手，獨自走了？」
四痴格外好鬥，在棋盤上四處挑起惡戰，黑白幾條大龍糾纏著向中腹出頭，局面非常複雜，黑白雙方都要投入大量時間思考。
周宣走過去正要摟著她的腰進房去親熱，卻看到房裡有個老婦，謙卑地對他施禮：「周老爺。」
「怎麼想的？」
這不是三痴、也不是四痴的聲音。
等蔡媽媽一走，周宣反手就把門掩上，小茴香、小梅、小菊一夥丫頭都在門外呢，小茴香噘了噘嘴，暗暗代雀兒小姐吃醋。
魏覺想起那天宋武也是沒說兩句就放周宣走了，叫道：「回洪州去，問宋武，周宣到底是什麼人，竟會讓堂堂『賽郭解』害怕得不敢動手？」
周宣愕然，他熟讀《唐傳奇》、《大唐遊俠傳》，自然知道大唐第一刺客空空兒，空空兒還有一個師弟精精兒，死在聶隱娘手上，這都是傳奇野史里的人物，沒想到還真有其人！
房間突然一暗，油燈暗而復明，清涼的水氣瀰漫開來，渾身濕透的三痴站在兩位對局者跟前。
紉針快樂得要哭，「嗯嗯嗯」地把臉貼在周宣寬闊厚實的胸膛上，象要擠進周宣的身體里似的。
周宣暗暗咋舌，他與四痴下棋大約半個多時辰，三痴竟然已經來回八十里並且殺掉強勁對手了！問：「是空空兒一脈的人？」
紉針很自然地就問：「那雀兒妹妹呢？」
「紅顏禍水！」周宣不禁笑了笑，心道：「這種老掉牙的理論我也能信？所謂紅顏禍水就是男人把自己的過錯推到女人身上，自己裝無辜！羊小顰我要定了，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禍成什麼樣！」
魏覺失神落魄地說：「怎麼回事，鶻門的人哪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三痴驚奇地揚眉看了周宣一眼，隨即收回目光，以一個奴僕的謙恭態度說：「主人睿智，刺客正是空空兒傳人。」
丫環小梅看到周宣，驚喜道：「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忽喇一聲，從各房裡鑽出好幾個丫環，小茴香跑過來欣喜地說：「姑爺真的回來了，雀兒小姐算得真准，說姑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回來。」
魏覺皺眉說：「實在沒想到周宣的那個家丁如此厲害，怪我疏忽，上次在滕王閣就見識了那個家丁的武藝，不該派那些府兵扮山賊去劫殺他們的，應該直接讓鶻門的人出手。」
屋頂上傳來兵刃交擊一聲響，有人極度驚詫道：「是你！」
羊小顰聽周宣誇蕊初箏彈得好，好看的眉毛動了動，似乎不服氣。
被心愛的男子摟在懷裡，紉針快樂得要窒息，帶著喘音說：「不累，針兒喜歡做那些事，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就是——就是很想夫君。」說著，主動踮起腳尖，送上香吻。
紉針的「吃吃」的笑：「夫君真厲害，連人也能贏回來。」
忽聽遠處更鐸聲聲，四更了。
周宣問：「那豈不是和你們五痴遊俠是同行？」
剛遮掩好屍體，山道那頭走來一個挑著擔子的小貨郎，周宣向他問路，小貨郎說：「出了這條山路往東再行十里就到石嘴頭了。」
周宣見三痴雖然成了落湯雞，但臉色如常，趕緊道：「老四，叫店家備熱水讓劍奴沐浴。」
曉笛正在前院和家丁田大壯玩耍，聽到周宣的聲音，飛一般跑過來，叫著：「姐夫，姐夫——」，紅頭繩扎著的衝天鬏劇烈搖晃。
這話噎得周宣難受，卻也沒轍，總不能提出和四痴比劍吧，三百六十行，不可能樣樣占第一，只有心裏發狠，要在棋盤上痛下殺手，大勝四痴出氣。
周宣道：「沒這麼複雜，我不信魏覺還使得出連環計，他算定我們會成為這些假山賊的刀下鬼的。」
王司馬也有點著急，按理說那鶻門刺客應該回來了，安慰說：「公子爺別急，應該是帶著小顰姑娘所以回來時行動稍緩一些吧。」
四痴看了看三痴，三痴微一點頭，四痴便說：「大唐安史之亂后，各地的節度使擁兵自重，藩鎮之間暗殺之風盛行，鶻門就是那時應運而生的
午後的天空陰霾低沉，鬼牙山一片死寂，崎嶇狹窄的山道上，橫七豎八躺著二十多具屍體，雨還在不停地下，到處是坑坑窪窪的血水。
這一個深吻，親得兩個人都渾身燥熱，慾望在體內奔突，紉針簡直就想不顧一切，把身子現在就給夫君。
兩個人到三痴房裡盤腿對坐在床上，猜先，四痴執白先行。
四痴瞪眼道：「鶻門豈能和我們比！這些說多了對你無益，你要知道，魏覺是沒有那麼大的面子請『鶻門』的人來殺你的，應該是他老爹魏博出面了，鬼牙山的屍首被他們發現了，所以改派來去如風的鶻門殺手來。」
周宣將手裡的一枚棋子放回棋奩，皺眉問：「老四，你師兄怎麼還沒回來，去了好久了？」
「這種樣式多縫製幾套，滾邊、加花飾，尺碼分大、中、小——」
周宣心下感動，這裏現在是他的家啊，有牽挂他的人。
「想了，姐姐也好想姐夫，紉針姐姐也想。」
紉針「格格」的笑，夫君真好，夫君一回來就覺得心花怒放。
曉笛大喜，趕緊拉著來福的手去看玩具了。
「那你們五痴遊俠是哪一脈？聶隱娘？紅線？崑崙奴？」
老楊說：「周公子，我們是不是轉回去，道路崩蹋肯定是騙人的。」
四痴說：「追那個人去了，那人認出了我師兄，所以非殺他滅口不可，我留下保護你。」
周宣一把將紉針摟在胸前，吻著她的額頭問：「針兒這些天辛苦了，成衣鋪的事很煩瑣吧。」
四痴趕緊說：「別，別，告訴正解就沒意思了，就是要自己想出來的才好。」
周宣暗嘆自己對這個時代還是缺乏了解，並非只是表面上吃喝玩樂、聲色犬馬那麼簡單啊，問：「鶻門是一個門派嗎？」
紉針終於綻開笑臉，說：「夫君，這是我們成衣鋪的蔡媽媽，針線手藝極精，我正向她說衣裙的事——好了，蔡媽媽，你先到前院去歇著吧，吃了晚飯再回去不遲。」
※※※
周宣急著去見紉針，道：「岳母大人，小婿在洪州給您老人家嚴寒了禮物來，我這就讓僕婦給您取來。」起身一溜煙到第四進，在院子里就聽到紉針在和人說話：
四痴
周宣笑道：「我的針兒是最溫柔的小嬌妻。」
認得三痴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哪，周宣問：「那人是誰，很厲害？」
「兩個姐姐夜裡在書房裡下棋玩，說的都是姐夫的事——姐夫不在家，大家都覺得悶悶不樂，挺沒勁的。」
魏覺點點頭，兩個人繼續慢慢小酌，喝到四更天，魏覺沉不住氣了，放下酒杯說：「怎麼還沒消息！」
棋盤上疏疏落落布下三十餘子后，周宣布局領先了，這個四痴局部棋感很好，手筋嫻熟，但在大局上差一些，不如三痴均衡，且看他中盤殺力如何？
魏覺有點心神不寧，王司馬說：「公子爺，鶻門的人出手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估計不出一個時辰，周宣的腦袋還有小顰姑娘就會被帶回來了，來，公子爺，喝酒。」
周宣心中惕然：「魏覺派高手來了！」趕緊去羊小顰房間叩門問：「小顰，沒事吧？」聽到裏面「嗯」了一聲。
周宣讓羊小顰在側廳先坐著，他進內院去見岳母大人和兩位小嬌妻，秦雀去醫署還沒回來，秦夫人見賢婿回來，很高興，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將僅剩的那名假山賊綁在車轅上，一行人繼續前進，出了山道，果然是一馬平川，往東行了十里到了石嘴頭。
來福這回學乖了，提醒說：「姑爺，這會不會又是騙我們的？」
秋夜敲棋，風聲雨聲帶著肅殺之氣。
周宣奔出門外，就見夜空中一道黑影划然掠過，隨後又是一道黑影追去，隨後便悄無聲息。
周宣說：「那是因為有你在，兩個打一個，他自然要跑。」
王司馬更冷血，不以為意地說：「公子爺，若不是死了那些府兵，都護大人也不會同意請鶻門的人出手，所以要殺周宣，必要的代價還是要付的。」
周宣道：「我去叫她來拜見你，她名叫羊小顰，性子孤僻，不大說話，針兒不要惱她。」
「兩位早點歇息吧，要不我把正解一併免費贈送？」周宣笑嘻嘻走進去。
押衙官回去報知魏公子、王司馬，兩個人相顧失色，呆立半晌。
從羊小顰房裡出來，聽到三痴房間傳出棋子敲枰的聲音，推門一看，三痴、四痴還在埋頭研究前天周宣免費贈送的那道玲瓏題呢，真是刻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