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兩京風雲
第十章 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煜聽到這幾句詞卻是惕然一驚，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半闕詞宛然他的手筆，就好象一個久遠的夢境因這幾句詞而恢復了記憶，感受到強烈的心靈呼應。
藺戟心中一凜，早知東宮與景王不和，沒想到竟這麼劍拔弩張了，自己千萬要小心，不然捲入其中，稍一不慎就有滅門之禍，道：「一切聽憑太子殿下作主。」
李坤已經坐起在胡床上，見皇帝在那痴痴吟誦，周宣躺在那沖他翻白眼，滿是嘲諷之色，李坤真是憤怒，氣得腦筋抽痛，大聲道：「叔父，侄兒還是死了的好！」
李煜語氣已經不一樣了，用了很客氣的「卿」的稱呼。
范判官、顧長史也在一邊急得搓手。
李煜急叫：「破門，破門，給朕破門。」
周宣說：「正是。」
李煜道：「傳聞此國原始蠻荒，居民如野獸般茹毛飲血，你卻又怎會詩詞歌賦？」
李煜回過神來了，抓周宣來是為了給侄兒出氣，怎麼欣賞起周宣的詞來了，不過此詞的確讓他頓起惺惺相惜之意，對周宣的第一印象已改觀，再也沒有先前的怒氣了，說：「坤兒不用心焦，朕定會還你一個公道。」對周宣說：「周宣，你可知罪？」
李堅和藺戟帶著一隊金吾衛出了景王府，禁城在金陵的西南角，莫愁湖在西北角，相距五里。
正說著，幾名侍女簇擁著景王妃韋氏來到，跪下接駕，這韋氏便是左相韋鉉之女。
周宣說：「草民不知犯了何罪？」
李煜嘆道：「坤兒真是善良啊，那個周宣朕絕不輕饒，朕原欣賞他的詞作，沒想到他是個有才無行之人，這回就算不砍他腦袋，也少不了讓他受皮肉之苦，就是堅兒也要受罰，交友不慎啊。」
李堅道：「藺將軍，那周宣是我義兄，與我有救命之恩，等下見面時還請藺將軍不要以罪人待之，父皇面前我定要保他無事。」
李坤道：「不必動大刑，等他一來掌嘴二十就行，士有才卻無德，折辱一番才是教化他。」
周宣道：「皇帝陛下是說草民的家妓羊小顰嗎，她現就在府門等候陛下召見。」
「宣弟，事情有點不妙，太子殿下深夜到來，說皇帝要你現在就去與景王對質。」
李煜點點頭，問：「卿方才所誦可是《虞美人》詞？為何只有半闕？」
李煜
周宣趴在步輦上，五體投體似的，吃力地支起腦袋說：「皇帝陛下，化外之民周宣叩見陛下。」額頭在自己手背上碰了幾下就是磕頭了，心想：「李煜果然儀錶非凡，都頭髮花白了還有這麼帥，史書上說李煜眼有重瞳，現在看來也沒什麼異樣嘛，重瞳重瞳莫非就是白內障？」
景王李坤用三丈白綾上弔自盡！
李煜慍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李煜毫不動怒地問：「你為何奪景王之寵姬？快快送還，朕或可赦你無罪。」
皇帝李煜和太子李堅在金吾衛的保護下夤夜來到景王府，殷長史和王府總管領著直至景王寢殿，只見燈火通明，喧鬧聲中夾雜著哭喊聲，一群王府執事和侍女驚慌失措地跑來跑去。
周宣先穿上衣袍開門和林黑山去大廳，囑咐羊小顰隨後就來。
羊小顰從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擔憂了輕喚一聲：「公子——」
李煜痛心道：「坤兒，你怎可為這小事蘧爾輕生啊，這讓朕歸天後如何面對亡兄亡嫂！」扭頭喝命：「藺將軍，去把周宣給我抓來，當面向景王磕頭認罪，景王肯饒他是他的造化，不肯饒，那就立即以犯上作亂罪處置。」
夜深人靜，一隊鐵騎馳過長街，驚破了很多百姓的好夢，也驚破了周宣的好夢，林黑山來叩門時，周宣還沒把羊小顰的褻裙解掉，不能太急色是吧，得做足前戲，他在好整以暇地把玩兩隻小小羊，玩得那兩團嫩肉要融化了一般，弄得那小家妓痴痴迷迷，櫻桃小嘴不斷發出柔膩嬌聲，平時不說話，這時卻話很多，綿綿不絕地叫著：「公子——公子——」
顧長史很快找來一名醫生，步輦也到了，周宣就躺在步輦上讓那醫生給他包紮「斷腿」，並用夾板固定好。
廳上眾人面面相覷，誰人如此大胆，這時候吟起詩詞來了？雖說皇帝陛下酷愛詞曲，但這樣也太唐突失禮了吧。
「砰！砰！砰！」
景王府在禁城東南部，佔地百畝，主樓巍峨，翼樓舒展，殿閣宮宇，一如東宮。
周宣很舒適地趴在那裡看著李煜，答道：「陛下，草民周宣是南海數萬裡外澳國人，祖籍卻是信州，是隋末大亂時遷居海外的，草民之祖輩利用我中華智慧，征服
李坤歪著頭朝那兩個手持竹批的府役使了個眼色，只待周宣進來后，皇帝稍一發怒，就衝上去揪住周宣掌嘴，不把周宣滿口牙齒盡數打落就是失職。
李煜沉浸地詞境中，驀然驚醒，問：「好什麼，什麼好？坤兒是說此詞嗎，好，果然好！」
左金吾將軍藺戟應了一聲：「臣遵旨。」卻不挪步，他根本不知道周宣是誰，這讓他去哪抓這個竟敢冒犯景王的傢伙啊？
李煜面沉如水：「你去吧，若敢偷偷放跑周宣，朕絕不饒你。」
景王府正廳，燈火如晝，侍者數十卻肅然無聲，皇帝李煜在廳上踱步，景王李坤歪靠在一張胡床上，還在裝奄奄一息的樣子，氣息微弱道：「叔父，看在堅弟面上，侄兒就不與那狂徒計較，只要他把寵姬交還，再給侄兒磕頭賠罪就行了，這樣也不會損叔父仁慈愛民的清譽。」
范判官和顧長史隨後跟去，還有一頂小轎抬著羊小顰。
李堅不顧夜深寒重，立在階前等候，一見周宣，立即把他拉到一邊，說了景王府那一幕，周宣點頭笑道：「李坤果然夠無恥，這世道，無恥者無敵啊，在無恥這方面我要甘拜下風。」
滿廳寂靜，就等著人犯周宣抬到。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人自然很快救下，頸下都還沒有勒痕，但李坤就是遲遲不醒，等太醫署的醫官奉命火速趕來時才悠悠還魂，氣若遊絲地說：「叔父何必救侄兒，就讓孩兒去吧。」
李煜點點頭，高聲問：「怎麼還沒把周宣抓至？」
李堅垂首道：「兒臣不敢。」
左金吾將軍橫肘一撞，寢殿大門的門栓「咔嚓」一聲從中斷裂，大門豁然敞開，只見殿內燈火昏黃，迎面樑上晃晃悠悠懸著一個人。
李坤被噎得難受，尋死覓活可一不可再，再叫「死了的好」只有被李堅恥笑，說：「叔父，侄兒心口痛啊。」
李煜打量了一下這個周宣，他曾多次聽皇兒李堅提起過這個人，說此人足智多謀、為人仗義，琴棋書畫，無所不精
忽聽廳外一個清越的嗓音高吟道：
李坤道：「是叔父陛下嗎？叔父，侄兒不孝，叔父就當孩兒赴九泉侍候先父、先母去了吧，侄兒拜別叔父，來生再報叔父恩情。」隨即聽到「砰」的一聲響，似有重物傾倒。
周宣知道自己這一招奏效了，這闕《虞美人》是南唐後主李煜的絕命詞，流傳千古，是傷感美的經典之作，穿越剽竊詩詞者多矣，但當著原作者剽竊的似乎不多見，既然李坤無恥，那就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周宣慾火頓消，應道：「黑山哥稍等，我馬上就來。」
李煜唬得面無人色，手足發顫，急叫救人。
準備停當，李堅這才把藺戟喚進來，由兩個金吾衛抬著周宣，步行奔跑著前往禁城。
「誰呀？我睡下了。」周宣從羊小顰酥胸上抬起腦袋，很不愉快地說。
越想越覺得此詞妙不可言，深深撥動了李煜內心的那根琴弦，高山流水，知音難逢，這詞道出了他心底一種莫名的傷感情緒——
兩個府役趕緊退回去，李坤也沒有辦法，總不可能自己從胡床上跳起來去撕打周宣。
本來三痴、四痴也要跟去，被周宣阻止，周宣道：「這不是憑武力能解決的事，難道李煜要殺我，你們兩個就把我搶下遠走高飛？我可是有家有世的人哪，逃不是本事，我得在金陵穩穩立足，這第一關必須闖過去。」
黑壓壓跪倒一大片，其中一個執事稟道：「皇上，景王殿下把自己關在寢殿里又哭又笑，大喊大叫，摔打器物，砰砰亂響，臣等苦勸，無奈殿下就是不肯開門，韋妃來勸，差點被飛出的琉璃盞砸傷。」
羊小顰這時盛妝靚服出現了，這小家妓之美讓在場的人眼前都是一亮，先前蓬頭逅面不覺得，沒想到梳洗之下竟是這般的絕色，不由得讓人這樣想：難怪周宣為她不惜和景王作對，值呀！
李坤聽出是周宣的聲音，心知這個周宣是想用詞曲來打動皇帝，也顧不得奄奄一息了，大聲道：「大胆狂徒，這時候賣弄風雅，是把皇帝的威嚴當作兒戲乎？」
李堅劍
李煜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提高聲音道：「誰在高吟，帶進來，朕有話問他。」
周宣道：「當年移居海外的信州人都是衣冠士族，文採風流，到了澳國那蠻荒之地，教當地土著種桑植麻，蓄養牛羊，教以詩書、傳以禮儀，草民一族也一直是弦歌不斷，不忘中土雅藝，而且數百年來從中土去澳國的文士在所多有，所以草民也熟知中土之藝。」
兩個金吾衛將周宣的步輦放在大廳正中，然後退在一邊。
李煜「哦」了一聲，說：「讓她進來，朕倒要看看是個什麼女子，讓景王和周卿都這麼神魂顛倒！」
來到禁城景王府，范判官和羊小顰等人在門樓等候傳喚，李堅忐忑不安地陪著躺在步輦上的周宣進去。
李堅在外應聲道：「父皇，周宣傳到。」說著大步走了進來，朝李煜施禮。
李堅道：「啟稟父皇，那周宣雙腿骨裂，無法步行，是金吾衛用步輦抬來的，所以來遲了。」
兩個手持竹批的府役遲疑著邁步向前，早被李堅看見，喝道：「陛下在問話，你們想幹什麼！」
李堅急道：「宣哥，你可有良策？父皇信他讒言，我怕你一到景王府，還沒開口就遭受羞辱啊！」
周宣知道她很內疚，但事已至此，就沒什麼好埋怨她的了，作為一個男人現在就得頂上，既然要與李堅交好，那麼和景王的衝突是早晚的事，羊小顰只不過把此事提前了、激化了而已，安慰道：「別擔心，我能應付得來，你也起床吧，梳好妝，穿上最美的裙飾，我帶你一起去面君。」
周宣吟道：「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陛下，草民就是以此詞來寄託對故國的哀思，失禮之處，伏望陛下原諒。」
寒冷的春夜，整座寢宮寂靜一片，並沒有聽到
景王李坤這哈姆雷特式的大段獨白深深打動了多愁善感的皇帝李煜，鳳目含淚，嘴唇哆嗦，喚道：「坤兒，叔父在此，你且先開門，自有叔父為你作主。」
周宣道：「堅弟莫急，我自有辦法應付這頭一道難關——顧長史，速速找醫生來，給我兩腿綁上夾板，然後備一副步輦，抬著我去見皇帝，因為我雙腿骨折骨裂了嘛。」
周宣道：「下半闕還沒來得及吟出來呢。」
「快吟。」李煜催促道，作為一個詞曲大家，李煜深知剛才那上半闕詞之妙，很想知道下半闕如何曲折迴旋，如何更上一層樓？
李堅急忙道：「父皇，讓兒臣帶藺將軍去傳周宣來見駕吧，藺將軍不知周宣住處，也不認得周宣。」
周宣躺在步輦上，聽到了廳內那個自稱朕的聲音，這自然是李煜了，這聲音含著驚奇、欣喜，宛若他鄉遇故交。
李煜獃獃坐在描金大椅上，口裡喃喃吟誦《虞美人》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殷長史喝道：「皇帝陛下駕臨，不得喧嘩。」
李煜道：「待朕親來勸他。」在李堅和左金吾將軍的隨侍下來到寢殿門外。
李煜正要開口，大門緊閉的寢殿里突然傳出一聲碎裂響，一個癲狂的聲音大笑道：「父王、母妃，你們要來帶孩兒走了嗎，孩兒生無可戀，隨父王、母妃於九泉之下也是甘願，可憐孩兒尚在襁褓中，父王、母妃就離孩兒而去，叔父、叔母雖是一國之君、一國之母，待孩兒卻如己出，使得孩兒得以平安長大，孩兒不識親生父母之面，卻有叔父叔母怙恃，此乃孩兒不幸中的大幸，今日孩兒遭此大辱，卻又謹記叔父平日教誨，不可以勢凌人，但孩兒實在心有不甘啊，難道孩兒一個王爺竟不如平民百姓嗎，平民百姓為保全妻子可以鋌而走險，孩兒為了叔父仁愛之名卻只能忍氣吞聲，但這樣活著還有何趣，不如死休！」
李坤連使眼色，讓兩個府役衝上去掌嘴，要打得周宣口齒不清，看他還怎麼吟詩誦詞。
李煜博聞強識，說道：「朕曾見舊籍《海國志》記載過南海數萬裡外有一國土，廣袤無垠，莫非就是你所說的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