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歸去來兮
第十章
胡揚原以為只是幾個普通奉化軍士兵，沒想到奉化軍判官也在這裏，這時騎虎難下，若這樣灰溜溜退走他胡公子咽不下這口氣，道：「也不知這判官是真是假，我們又不是找奉化軍的麻煩，只抓那金陵鹽商周宣之，軍士們，衝進去，我胡揚重重有賞，每人十兩銀子，誰抓到周宣之賞百兩。」
周宣早已回房，范判官和祁將軍看看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乾脆不睡了，明天上路在馬車裡睡也是一樣，讓店家泡一壺醒酒茶，慢慢地喝著，聽到軍士稟報說寧國軍副使來了，范判官搖搖頭說：「又要費一番口舌。」與祁將軍並肩迎出去。
張福便駕車駛過「折柳亭」，停在河岸垂柳下。
方才洪司馬帶著軍士回去，想想胡副使也是他上司，還是去稟報胡副使，免得胡公子把事情鬧大，與周侯爺結下深怨。
「是是是，下官明白。」洪司馬連連躬身點頭，轉頭看到兩個馬、步兵校尉還傻站在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去一人給了一個耳光，低喝道：「趕快把這些兵帶回去，敢再出聲喧嘩，軍法侍候。」
范判官邁步上前，祁將軍手握刀柄緊跟在後，范判官提高聲音問：「寧國軍的兒郎們，是誰讓你們來的，是胡彥胡副使還是行軍司馬洪大人？下官江州范涌，忝為奉化軍判官，與兩位大人曾有一面之緣。」
那個能說會道的府兵轉身進到大廳，向還在飲酒的范判官、祁將軍二人說了寧國節度副使的公子來找周侯爺麻煩的事，祁將軍一聽，就要把其他府兵叫起來加強防備。
聽到另一女子「嗯」了一聲。
胡彥寬了心，回過頭來卻見「折柳亭」邊又停了一輛馬車，也沒見人下車，馬車也不走，不免恚怒，心想：「這都是些什麼人，是來看我胡某笑話的？」大步過去問：「車裡何人？」
范判官道：「他們既然已經知道我們是奉化軍的，是不會立即就打的，無非是派兵把我們圍住，要我們交出金陵鹽商而已，那胡揚是妒忌侯爺得到宣州花魁的青睞，侯爺又自稱是金陵鹽商，那惡少便認為侯爺好欺負，就想來仗勢欺人了，呵呵，這下子非撞得頭破血流不可——」
胡彥一見范判官，依稀相識，趕緊一躬到地：「范大人，下官把犬子帶來了，向周公子請罪。」說著，一揮手，兩名武弁揪著五花大綁的胡揚進來了，胡揚「撲通」就跪下，哭喪著臉說：「周公子大人大量，饒過小的不敬之罪。」
「啊！」胡揚憤怒了，很有骨氣地叫道：「要我這般低聲下氣，我寧死也不說！」
胡揚垂頭喪氣地坐在
范判官與祁將軍二人來到客棧大門前，就見馬弓手、步弓手來了百把號人，將「悅來客棧」團團圍住，胡揚高聲道：「奉化軍的聽好了，趕快把金陵鹽商周宣之和夏侯流蘇交出來，不然衝進去打個稀巴爛。」
一行人趕到「悅來客棧」門前，守衛的幾個奉化軍士兵見胡揚又來了，嘲笑道：「他還真是不怕打啊——」
寧國軍士兵紛紛道：「洪司馬來了，洪司馬肯定認得奉化軍判官，真假一看便知，若是假的，狠揍一頓！」
「啊，原來是范大人！」洪晃叫了起來，鄭重施禮，判官品秩在行軍司馬之上，雖不相統屬，但上下級之禮不可廢。
那武弁走過去喝道：「我家大人在此候客，閑雜人等退避，趕快把車趕走。」
范判官聽靜宜仙子說了有人要暗害周侯爺，便沒回館驛，與祁將軍領著五十名奉化軍府兵就在「悅來客棧」住下，把原先住在一樓的客人都趕跑了，前院、後院全是馬匹，店主和夥計既要為這幾十號人準備酒菜，還要給馬匹準備草料，忙得是焦頭爛額，好在那個看上去是個官的范大人預付了五十兩銀子，不用擔心這伙府兵白吃白喝，天明拍屁股走人。
胡彥輕輕踢了兒子一腳，喝道：「閉嘴，信州侯馬上到了，好生給我陪罪。」
「什麼！」有幾個寧國軍的步弓手聽到了，惱道：「說我們虛張聲勢，奉化軍的，看清楚了，刀箭可是不長眼睛的。」
胡揚氣得腦袋歪來歪去，胡府家丁囂張道：「你們的哪裡的兵，連節度副使的公子都不認得，快快磕頭陪罪！」
胡揚哭喪著臉問：「爹啊，左右不過一個鹽商，再有錢又能怎麼樣，還要我負荊請罪，這算什麼事嘛！」
范判官笑道：「店家，不用擔心，他們只是虛張聲勢，馬上就會退走的。」
胡彥抱拳道：「下官寧國節度副使胡彥，特帶犬子來向周——公子負荊請罪，煩請通報一下。」
胡彥怒道：「這裏不許停車，趕緊駛遠點。」
洪晃藉著客棧門前的大紅燈籠一看，看不清楚，便跳下馬，還禮道：「恕眼拙，尊官是——」
橫刀映著月光寒芒冷冽，胡揚也有點怕，叫道：「好，好，算你們狠，你們等著——」踏蹬上馬，帶著四名家丁急馳而去。
胡彥微微一驚，上下打量著那墨綠長裙的女子，心想就是因為這個女子害得他兒子與信州侯結怨？問：「姑娘就是宣州花魁夏侯流蘇？」
兩名奉化軍
范判官擺手道：「侯爺不喜人打擾，洪大人趕緊把兵馬帶走吧，回去也不必對都護大人提起，明日一早侯爺便要起程。」
寧國軍士兵面面相覷，原來是真的判官啊，幸好沒動手，不然每人少不了挨二十軍棍。
洪晃問：「周宣之是何人？」
祁將軍笑著讓那府兵出去哨探，重新坐下與范判官對飲，約莫到了四更天，聽得馬蹄聲、腳步聲雜沓，起身反握刀柄，笑道：「來了，范大人，我們二人出去看看吧。」
周宣說：「我下去看看，沒事的，道蘊姐姐儘管回房歇著去。」
胡彥喝道：「閉嘴，我警告你，當下見到周侯——公子，你只許磕頭，求周公子大人大量，饒過小的不敬之罪，聽明白了沒有？」
車夫這才跳下車見禮道：「原來是胡大人，車裡是——」
主婢二人走到「折柳亭」里，車夫將一個描金木箱也搬到亭里，與那面紗女子低語了幾句，便駕著馬車回城去了。
澄江坊門蹄聲急促，一人高叫道：「不要輕舉妄動！」
那女子不置可否，走到「折柳亭」側面的月洞門，俯身摘了一朵藍色的野花在手裡旋轉著把玩。
胡彥急道：「趕快綁起來，綁起來，快。」
亭外的武弁突然叫道：「大人，車隊來了，應該是信州侯車隊。」
胡彥不能向周宣當面請罪，忐忑不安，怏怏而退，回到府中，左思右想，備齊了一箱金銀珠寶，天明后帶著寶箱和胡揚出了南門，準備到前邊「折柳亭」等候信州侯車隊到來，當面向周宣請罪。
一名奉化軍府兵「呸」的吐了口唾沫：「管你是誰，快滾，別打擾爺們打盹。」
車夫張福趕緊閉嘴，陪笑道：「胡大人，這個這個，我家——我們也在這裏為友人送行，呆會就走，不會妨礙胡大人的。」
周宣明白了，是胡公子帶著人來想抓他，被范判官三言兩語打發了，伸了個腰懶洋洋道：「哪裡來的蛤蟆，半夜聒噪，攪得人睡不好！」
范判官含笑道：「下官范涌，前年在京——」
車廂里有人出聲了，又是一個年幼女子的聲音：「真是奇怪，什麼時候這裏不能停車了！小姐，那我們下車到亭時等吧？」
幾名奉化軍士兵張大了嘴，從三品節度副使，這官可夠大的，還向他們幾個施禮，口稱「下官」，這不能不給面子，趕緊進去稟報。
胡副使一聽，大驚，周宣那可是朝中第一紅人哪，自己兒子竟和他爭風吃醋搶女人，這不是找死嗎！所以急急趕來，這時聽兒子不肯負荊請罪
胡府家丁吼道：「混賬，是不是酒喝多了，連寧國都護府都不知道！」
胡揚一聽，怒道：「奉化軍的敢在宣州撒野，反了天了，是不是那個姓周的鹽商出錢雇傭你們？」
靜宜仙子不肯，和周宣一道並肩下樓，三痴、藺寧夫婦雙雙跟了下來，四人來到客棧門前，正看到洪司馬帶著兵馬退去，胡揚在那脖子一伸一縮如烏龜狀，不知如何收場了！
洪晃也知道信州侯與奉化軍關係密切，所以看到范判官出現在這裏，鹽商名字又叫周宣之，豈有想不到的道理，臉色一白，連連告罪。
范判官止住道：「不要驚擾侯爺和兩位小姐休息，這樣明著來沒什麼好怕的，侯爺是何身份，六州巡察使，是侯爺刻意不肯聲張，不然的話，漫說節度副使，就是寧國節度使也要笑臉迎送。」
周宣心道：「他怎麼說夏侯流蘇在我這裏？」當下也不分辯，命左右奉化軍府兵：「把這蛤蟆趕走，我要繼續夢高唐去。」對靜宜仙子說：「道蘊姐姐我們上樓去。」
范判官趕緊道：「胡大人，令公子帶回府上管教即可，周公子旅途疲憊，請勿再打擾。」
馬車隨即跳下一個小婢，斜背著一個大包袱，梳著雙鬟髻，模樣秀氣，白了胡彥一眼。
胡彥帶著騎著馬在折柳亭外等候了一會，看朝陽升起，天氣晴明，正是趕路遠行的好日子，心想：「信州侯車隊也快來了吧，前面那輛馬車是什麼人，停在那裡做什麼？我等下要向信州侯陪禮道歉，那等低聲下氣的樣子若被外人看了去，豈不是丟臉！」叫過一名武弁趕那馬車走。
車裡那似乎是小婢的聲音說：「張福，把車駛到那邊柳林下。」
胡彥進到亭里說：「此亭寧國軍暫時徵用，你二人先到別處去吧。」
胡彥聽到了，走過來問：「我是胡彥，請問馬車裡是誰？」
祁將軍道：「官來得越大越不怕，就擔心來一群散兵游勇，二話不說就打，那可麻煩。」
那奉化軍府兵無動於衷，撇嘴道：「我們奉化軍的，寧國軍管不著。」
人馬兩邊一分，寧國都護府行軍司馬洪晃沖了出來，勒住馬，見沒開打，這才放心，他起先並不知道胡揚叫了兩個校尉領兵到「悅來客棧」抓人，後來聽到報訊，得知衝突一方有奉化軍的士兵參与，便急急趕來，生怕出人命不好交待。
胡揚一看周宣，怒火又上來了，叫道：「周宣之，快把夏侯流蘇交
剛才人馬嘈雜，周宣已經驚醒了，披衣走到門外，見靜宜仙子也從房裡走出來，問他：「宣弟，出了什麼事？」
胡揚帶著四個家丁趕到「悅來客棧」時，周宣早已沐浴歇息，范判官和祁將軍還在廳里飲酒，四名輪值的府兵把守著客棧大門，見有人闖，「唰唰唰唰」四聲，四柄雪亮的橫刀拔了出來，喝道：「來者何人？」
胡彥正要表明自己身份，忽見他那兒子從馬車裡跳出來，叫道：「流蘇小姐，你是流蘇小姐！」
寧國節度使前日召見屬官，說京中傳來消息，集賢殿大學士、信州侯周宣出京南下，或許會路過宣州，命各屬官小心迎候，周侯爺可是奉著皇帝密旨的。
胡揚不知道這是哪裡的兵，但只要是宣州地界，管他什麼兵都是寧國都護府管的，騎在高頭大馬上氣勢凌人地問：「大胆小兵，你們可知本公子是誰？」
一聽這話，胡揚就聯想起那個鹽商擁著花魁赤條條高睡的樣子，妒忌得兩眼發紅，從馬背上跳下就往裡沖，一邊叫著：「看誰敢攔我！」
寧國軍的馬、步弓手發出「哄」的一聲，寧國軍也有判官，權力很大，如果受節度使看重的話，比節度副使還更有權勢，都不敢造次了，扭頭看著胡揚。
胡彥一聽，急了，看來周侯爺不肯給他父子負荊請罪的機會呀，再次施禮道：「范大人，煩請在周公子面前多多美言，胡彥教子無方，慚愧啊，定當狠狠責罰他，如果周公子願意，儘管痛打犬子出氣好了。」
那些寧國軍士兵心想：「對啊，誰知道這奉化軍判官是真是假，不管他，出了事有胡公子頂著，我們小兵怕什麼，不就抓鹽商嗎，一百兩銀子哪！」齊聲喊道：「抓不法鹽商！抓不法鹽商！」就要硬闖「悅來客棧」。
胡揚帶滾帶爬逃到街那頭，一邊罵著：「周宣之，我不會放過你的，你們等著——」
范判官拉著洪晃的手走到一邊，低聲道：「洪大人沒有聽到一點風聲嗎？所謂金陵鹽商周宣之——呵呵，不用下官明說了吧。」
蒙面紗女子冷冷道：「折柳亭人來人往之處，怎麼充軍了？」
就聽車內一個年幼女子的聲音說：「張福，不許說！」
胡揚叫道：「洪大人，這不幹奉化軍的事，我只要抓那金陵鹽商周宣之。」
那車夫絲毫不懼，坐直身子瞪眼道：「什麼閑雜人等，你看清楚了，這是刺史府馬車。」
又有一個苗條女子下得車來，戴帷帽、披面紗，一襲墨綠色八幅長裙，刺繡精美，身姿綽約，晨風中飄逸如仙。
前面也有一輛早行的馬車轆轆
車夫光著眼不回答，車廂里也沒有聲音。
胡揚慘叫一聲，自小沒見他爹對他這麼兇狠過，哭叫道：「爹，爹，別打了，我說就是了。」
胡揚被綁成一團了，痴心不改，還在叫著：「流蘇小姐，是我呀，胡揚胡公子，我昨夜在靈石園等了大半夜——」
胡彥罵道：「你這不肖之子，我的前程要被你給葬送了，趕快隨我去負荊請罪！」說著，跳下馬，拿過一束荊條插在胡揚背上，單臂一提，將兒子提上馬背，讓一武弁扶著，幾個人又往澄江坊而來。
一名奉化軍府兵道：「這傢伙好象是要去搬兵。」
范判官拱手道：「洪司馬，還識得下官否？」
胡揚被打傻了，五花大綁得結結實實才緩過神來，哭道：「爹，你何故綁孩兒啊？」
胡揚又叫周宣他們等著，騎馬回府，準備糾結家將家丁、地痞流氓再來砸店揍人，半路上遇到他爹胡副使胡彥，胡揚正要哭訴被打之事，沒想到他爹劈面給了他一個耳光，老鷹抓小雞一般把他從馬背上揪起，丟到地上，喝命跟隨的兩個武弁將胡揚綁了。
范判官心裏暗笑，庄容道：「只是一時意氣之爭，周公子何等胸懷，豈會放在心上，胡大人不必憂心，請回吧。」
另一名府兵道：「快去稟報祁將軍和范大人。」
胡府的四名家丁見公子爺被毆，奮勇上前救主，祁將軍攔住，腳打腳踢，打得四個家丁抱頭鼠竄，祁將軍的武藝雖然和三痴沒法比，但好歹也是從五品的歸德郎將，打這幾個家丁那是不在話下。
胡揚衝進「折柳亭」，大叫著：「流蘇小姐！流蘇小姐！」欣喜若狂的樣子。
一百二十名馬、步弓手悄然退走，「悅來客棧」門前又只剩下胡揚和他的四個家丁。
胡揚何曾被人這般藐視過，大怒，衝上來揮拳要打，被兩個奉化軍府兵架住，當胸擂了幾拳，推倒在地。
奉化軍士兵道：「什麼姓周的鹽商？裏面是——」想起周侯爺是微服私行，不許聲張招搖，便不耐煩道：「少啰嗦，快走，夜深人靜的，別擾人好夢。」
兩個武弁執著繩索奔進來，一把揪住還在叫著「流蘇姑娘」的胡揚，麻利地綁起來，把個包袱的小婢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怎麼回事！
那名奉化軍士兵乜斜著眼問：「是哪個都護府副使的公子？」
店主人也一直未歇息，見這麼多軍士圍住他的客棧，還說要打得稀巴爛，嚇得舌頭打結，沖范判官道：「大人哪，這客店是小人立身存命之本，這要是砸壞了，小人一家老小可怎麼辦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