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茴香叩門道：「流蘇姐姐，姑爺請你去說話。」

夏侯流蘇知道自己的處境，只有利用自己的女色才能接近周宣，可她是處子之身，對給周宣侍寢之事也很害怕，她從泉州來宣州做名妓，是賣藝不賣身的，現在連昌公子讓她跟隨周宣查探密旨之事，周宣是她的主人了，主人要寵幸她、要她侍寢，她能拒絕嗎？

靜宜仙子道：「宣弟說夏風如茗，真是妙言。」

夏侯流蘇臉一紅，說道：「流蘇實在是不勝酒力呀。」

小婢魚兒雖然只有十三歲，但在「鳴樓玉」呆了半年了，見多識廣，不認為侍寢有什麼大不了的，勸道：「小姐，這是好機會啊，周公子肯親近你，讓你貼身侍候，你就可以趁機找出他的密旨看看，然後我們就離開這裏。」

靜宜仙子道：「士、農、工、商四民只有士人擺渡不用付錢。」

在「新明客棧」晚餐后，各自沐浴歇息，夏侯流蘇與魚兒睡一間，夏侯流蘇哪裡睡得著，眼看一輪月亮升起來了，十七之夜的月亮依舊如銀盤一般圓白飽滿，便取一支玉笛嗚嗚吹著，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小婢魚兒也坐著發愁，不知道這一路走到哪裡去？心裏虛虛的，低聲說：「小姐，連昌公子讓小姐跟著周公子私奔似乎沒什麼必要啊，周公子到底奉何密旨，到了清源自然就知道了，若是假的，周公子根本就不去清源，那我們——」

前天有輛馬車陷在泥坑裡，駕車的兩匹馬掙扎不上來，三痴走過去，在車轅上一拉，連車帶貨上千斤重就被他輕鬆地扯了上來。

水驛大船一次運了六輛雙轅馬車過河，在對岸卸下又返回再運剩下的四輛馬車。

夏侯流蘇這幾日夾著狐狸尾巴做人，想接近周宣，周宣身邊人又太多，投宿時不是和三痴下棋，就是和靜宜仙子論茶，她根本插不進去，從眾人言談中也聽不到任何有關清源都護府的事。

青弋水古稱「清水」或「涇水」，是皖地大河，水面寬闊，水勢湯湯，這一段河面沒有橋樑，有一個水路驛站提供舟楫渡河，水驛有艘五丈大船、四艘小船，這時全部動用了，但信州侯府車隊人馬多，舟楫往返也要好幾趟。

一進績溪縣城，空氣似乎都飄浮著茶香。

那個三嫂，昨天憑一粒小石子擊斃路邊灌木叢中躥過的一隻山狸，實在是可怕，不是她夏侯流蘇對付得了的。

周宣「哦」了一聲，說：「那你陪我喝兩杯，對了，你還記得我上次與你斗酒時填的詞嗎，且清唱給我聽。」

此去歙州，接連數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氣，信州侯府車隊每日早行夜宿，一天趕一百多里路程，於四月十七日午後來到青弋水北岸，過了青弋水便是歙州地界。

周宣正在房中飲酒，小茴香在一邊斟酒一邊打哈欠。

來福道：「姑爺吟詩還掙銀子呢，在宣州『謝眺樓』就贏了三千兩詩魁銀。」

見夏侯流蘇進來，周宣便讓小茴香回房歇息，對夏侯流蘇道：「流蘇，我聽你吹笛，知你未睡，所以讓你過來陪我小酌兩杯，坐。」

夏侯流蘇心裏一跳，放下玉笛，應道：「就來。」聽到小茴香的腳步聲走回去了。

夏侯流蘇心裏忐忑不安，說：「我，我該怎麼辦？」

夏侯流蘇白了她一眼：「你倒說得輕巧，哼！」理了理鬢髮，出門去周宣的房間。

周宣笑道：「會吟詩就是好處多，走遍天下都不怕。」

差不多用了一個時辰，十輛馬車、五十名府兵及其坐騎都渡過了青弋水，車隊繼續向歙州進發，傍晚時到達距離歙州城三十里的績溪縣。

林涵蘊道：「周宣哥哥就是好賭，走到哪裡賭到哪裡，這幾日趕路太急了，不怎麼好玩。」

靜宜仙子微笑道：「女道是第一次乘車走這麼遠的路，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嗯，歙州新茶會是唐國最大的茶會，宋國、遼國、南漢、吳越的茶商雲集，甚至奚國、吐蕃、大理都會有茶商遠道趕來，短短五日的茶會，茶葉買賣就達白銀數十萬兩之多，而且每年都會有幾種以前不出名的新茶冒出來，進入名茶行列，在歙州茶會上脫穎而出的名茶，立即茶價倍增，茶會上鬥茶非常熱鬧。」

小婢魚兒道：「小姐，是不是周公子要你侍寢了？」

夏侯流蘇走到床邊，一邊叫著「侯爺」，一邊給周宣脫靴子，又將他雙腿搬到床上睡端正，見周宣酣睡的樣子，心裏「怦怦」直跳，要找到唐國皇帝的密旨，這是絕好的機會。

周宣一邊聽一邊自斟自飲，還贊道：「好詞，當浮一大白！」連浮了幾大白后，漸漸醉眼惺忪起來，站起身踉踉蹌蹌走到床邊，兩腿一伸，仰面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來。

夏侯流蘇心想：「既然是密旨，肯定知道的人極少，估計只有周宣和他那貼身護衛——人稱老三先生的這兩個人知道，但老三先生武藝深不可測，就是那個三嫂，也是極厲害的人物。」

俏婢茗風趕緊道：「不要，夏風太俗了。」

一邊的范判官道：「侯爺，唐以前士人擺渡也是要付錢的，後來為何免了呢？這裡有個典故，元和年間有位名叫周匡物的福建舉子，赴長安走趕考，家貧無力置辦車馬，全靠兩條腿走路，風餐露宿，其苦可知，到錢塘江時因為沒有乘船的錢，船主不肯載他過江，問了好幾艘船都是這樣，周匡物就在館驛題詩道『萬里茫茫天塹遙，秦皇底事不安橋？錢塘江口無錢過，又阻西陵兩信潮。』地方官見到這首詩后，狠狠訓斥了負責渡口的小吏，免費送周匡物過江，那首詩也被各地船夫廣泛傳誦，從那以後各渡口再不敢向士人舉子要錢了。」

夏侯流蘇見周宣沒有強逼她侍寢，放下心來，便將那兩闕《如夢令》和一闕《一剪梅》宛宛地唱給周宣聽。

周宣笑道：「放心，不會讓你喝醉的，流蘇，今夜陪我睡吧？」

林涵蘊喜道：「那姐姐可以大展身手了。」

夏侯流蘇自負美貌，又能文能武，但周宣對她並不是很驚艷，曾提起一個羊小顰的女子，似乎那個羊小顰容貌和音律都在她之上，就是與周宣姐弟、兄妹相稱的林氏姐妹，也都是一等一的美女，看來這周宣是美女見得多，所以對夏侯流蘇並不是很在意，這讓夏侯流蘇頗為沮喪。

所幸周宣似乎不是很急色，這幾日都沒有叫她侍寢，夏侯流蘇既寬心又失望，心裏對前程非常迷茫，事情的進展和轉折都不是她能掌握和左右的，還有，周宣對她不冷不熱的態度讓她有點幽怨。

林涵蘊格格笑道：「那茗風可以改名叫夏風了。」

周宣道：「真是不錯，一路吃住都免費，擺渡過河也不要錢，普通民眾沒有這樣的待遇吧？」

周侯爺還真來得直接，夏侯流蘇心慌意亂，說：「流蘇今天——今天身體有點不適。」

茗風、澗月這兩個侍婢受靜宜仙子熏陶，也是泠泠然有林下風致，言談舉止都有雅韻。

周宣道：「道蘊姐姐可以扮作茶商嘛，我在宣州不是扮鹽商嗎！」

周宣不願被地方官吏打擾，依舊和林氏姐妹等人進縣城住客棧，祁將軍和五十名府兵留在館驛。

門外走廊有腳步聲，夏侯流蘇笛聲不歇，伸足輕輕踢了一下魚兒的腿，魚兒立即閉嘴了。

周宣、林氏姐妹這些人都下了車，立在河岸上看著水驛船工忙著安放踏板，讓車馬上船，馬匹戴上眼罩由車夫牽著上船，以免馬匹受驚。

周宣一笑，對靜宜仙子道：「道蘊姐姐跟著我這麼急急趕路辛苦了，到歙州陪姐姐好好遊玩兩天，明天四月十八是歙州新茶會，姐姐一定喜歡。」

靜宜仙子笑道：「我又不是茶商茶農，展什麼身手，看個熱鬧、買些新茶罷了。」

靜宜仙子含笑不語。

眾人找了一家名叫「新明客棧」的旅店住下，與上次住「悅來客棧」相比，多了夏侯流蘇和魚兒主婢二人。